从主楼通往活动教学楼的这段回廊通道，总是没什么人，光影交替的狭长走廊里，持续的脚步声形成的一段韵律节奏，让气氛不免有些过分安静。
是心里上的错觉吗？柳疑问地回过头。身后只有空荡荡的长廊，以及从亮敞的窗户照射进来的腻人阳光。什么也没有？但刚刚好像有人跟着我。柳挠挠头，大概是补眠过度了，去活动教室喝杯最爱的咖啡吧。
活动教室（四），就在这段长廊转角后左边再一段路的第二个教室。差不多都是他和两个死党还有一个后辈的秘密基地。
他伸了个懒腰，拐过转角走到教室门前，推开门时，眼角余光不经意地向转角瞟去，只见一抹影子闪过，于是还迷糊的脑子猛然清醒，往对面的一排窗口看，却不见人影经过，心里慌了一下。不会吧，这里可是男校！
“怎么了，柳？”坐在台球桌上的夏撇嘴问，“为什么不进来？”
“看到了什么？”李发现柳的脑袋正朝外面看。
“好像有人跟着我。”他没有再执着，跨进教室，关上了门。
嘿嘿。夏坏笑：“又有你的暗恋者跟踪啊，大众情人？”
“我们学校还有谁留长发？”柳从上衣袋里掏出一根烟，开始在裤子口袋里摸索打火机。
“除了你还能有谁？”夏打趣，“如果有留长发肯定全校都能知道，瞒不过去的。”
这时，夏看到柳上摸下摸也不见打火机的影子，好笑地拿出自己的，打上火递到他面前，逗道：“帅哥，又不见打火机了？”
“这是第几个了？”李夹着台球杆问。
“早数不清了。”柳即刻哈了一口，吐烟，看到了坐在杂物柜旁摆弄着笔记本电脑的林，走过去，摸弄着他可爱的头，笑：“可爱的小林同学，还是这么认真呢，帮我泡杯咖啡吧。”
林停下手，站起身冷冷地抱怨：“柳前辈，你应该自己泡。”
哈哈。柳斜了脑袋看他的笔记本，问：“你的同性恋研究报告进展怎样了？”
林将罐中舀出的两勺厚厚的调配好的速溶咖啡放进玻璃杯，再往饮水机上一放，泡出一杯咖啡递到柳的手上，回答：“还在弄。我觉得，柳前辈应该收敛自己的行径。”他拉长脸，坐回椅子上，“这样你的爱慕者才不至于太狂热，甚至跟到厕所里。”
柳一副兴灾乐祸样，放下烟，拿着玻璃杯，背朝着敞开的窗户，用手一托坐上了窗户杠，开始品味起来。
夏笑着提醒：“柳，很危险的。”
他没在意地唾了一口咖啡，身子后扬，抬眼望见湛蓝的天空，问：“这么掉下去，究竟看到蓝天呢还是大地？”
话音刚落，夏突然一拍脑袋：“糟了，今天我得赶出前天夜游的书面报告，完了来不及了。”
哈哈，李嘻笑。夏一指：“你也有份，为什么你把我拉出去，却只有我被抓。”他拎起李的领口，往门外牵，并对坐在窗台的柳和脚落的林，告别：“我们去赶报告先走了。”
柳微微一笑：好走。
午后的空场地上，一群低年级生正在打篮球。
“休息一下吧，累死人了。”其中一人停下攻势。
啊！“那不是夏前辈和李前辈吗？”
“好可惜，为什么不见柳前辈。”
突然，几滴液体打湿了他们的衣服。下雨了？太阳雨？说话间，一只玻璃杯掉了下来，跟着一个人影自由落体，重重地摔在地上。
——啊——
一声尖叫贯彻了九霄云层。
几十平方米的灵堂被围得水泄不通，除了人群更多的是数不清辨不出的哀悼与抽泣。
两天前，柳从坐着的四楼窗台上失足摔下来，抢救不及在途中死亡。
夏叼着烟，蹲在灵堂外不远处。
“夏，进去吧，快火化了，去送送他。”李出来唤道。他明白，夏不喜欢那种气氛，尤其是参加刚说过话就死了好友的葬礼，而且灵堂里不仅挤爆了人，还充斥着悲哀到甚至会窒息的痛苦哭诉。
“让我抽完这根吧。”夏的眼睛有些冲血，不知是整晚守灵还是心情差到极点，他平淡地抱怨：“那混蛋！我都说那危险，还摔下去。”
这时，不知从那个角落里传来了伤心至极的哭声，一断一续，仿佛在极力压抑，仔细听，还顿顿念着：柳前辈。
夏皱眉，把还有剩的烟扔在地上，用力踩灭后，冲过去，吼道：“哭什么！人都死了！”
哭声嘎然而止，一双泪汪汪的大眼，不安地看着他。
你！夏正想骂出来，赫然看见他身上地上都是一些小玩意，打火机、橡皮、胶带纸、耳环、牙刷什么的，甚至还有拿来当垃圾的满分考卷，夏和李立刻认出这些东西的主人就是柳。从着装和外形看是典型的一年级，不用怀疑，他一定是柳的狂热者。李上前阻止快要爆发的夏。
看到李伸过来拦住他的手，以及灵堂里骤然加剧的悲恸呼喊，夏冷静了下来，语气委婉：“算了，人都不在了，与其在这里哭，不如去送他。”
大概是灵堂里气氛的作祟，男孩纵声大嚎，并不停的抽缀：“柳前辈……柳前辈，对不起，如果我把东西还给你，请你回来吧！”……呜……
夏按住他的头：“你叫什么名字？”
“……杨……”
“好吧，杨，把你要说的话都去告诉他吧，不然以后没机会了！”夏将他推进挤成堆在悼念的学生群。
柳的遗体被送进焚化炉火化，完毕后，他的骨灰被装入一个小巧的木盒里，做了最后一番拜别后，送上了路。一些和柳同年的三年级生陆续返回，但低年级生仍不死心地坐上公车，出租车继续送行。到达坟地后，恸哭惊人的哀悼又一度爆发，传遍了整个墓地山林。就当柳的父母打开骨灰盒要将他的骨灰洒进棺中时，他们脸色刷地泛白，惊叫：
“骨灰……骨灰啊！”
经一程送离之途，盒子空空如也，骨灰离奇消失。
从那天起，学校开始流传起各种说法，最常见的就是柳的骨灰化成了鬼魅，还有就是骨灰被坟里的妖怪拿走了。有人谣传，晚上看到柳在校园徘徊。
“什么话，居然传得这么夸张！”夏的脾气有些暴躁，“不可能凭空消失的。”他灭掉烟头，拿起一根台球杆，对准母球一击，冷峻道，
“除非有人偷了它。”
“柳的爱恋者吗？或者是骨灰癖好者？”李感兴趣地问。
“当时能偷的时间大概只有骨灰放在灵堂让人拜送的时候，那时又乱又吵，也很疯狂，所以——”
“所以除了柳的父母和亲戚外，在场的每个人都有可能。”李笑着接道。
“我不是。”夏立即反驳。
“我也不是。”李说完，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向专注在笔记本电脑前的林。
夏叹了叹气：“林，不要一直弄你的电脑，会搞坏身子的。”
林停下手，没有说话。当时，柳摔下去时，林就在这间教室，虽然他一直没有特别痛苦伤心的表情，可是自己认识的人就这样突然死在自己身边，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夏前辈，林终于开口，轻声问：“为什么男生会喜欢男生？为什么人会喜欢上自己的同性？”夏沉默片刻，无奈地回答：“我也不知道。”
林一直都在研究有关同性恋的问题，柳也十分感兴趣，求林写出报告后一定要让他看看，可是现在报告还未完成，人却已经分隔两个世界。
唉！必须快点从这低落的情绪中解放才行。夏挺直腰：“回寝室吧，晚自习已经结束了。”
三人关上灯，进了走廊，夏开始锁门。
晚上的西通道是锁着的，所以他们必须通过长长的回廊通道，从主楼出去。但是，晚自习后学生大都走光了，对面主楼只有两个自习教室还亮着日光灯，走廊里也只有零星的几盏昏暗的黄灯，而且，由主楼那边开始的那段走廊的路灯没开，漆黑一片。
李庆幸，至少这边的灯还是开着的。然而，昏暗的灯光，拉得又细又长，周围更是静的过分，使得锁门的声音十分响亮，走廊的深处传来的没关好的窗户扇动声，也拖得长长的，甚至是风声吹动也异常的清晰入耳。俨然是让人心里不断发毛的时间段。
突然，一片黑影在远处滑过，顷刻间人都发冷了，起初还以为错看了什么幻觉，直到那团影子若隐若现向黑暗深处飘去，他才直直地脱口：
……柳……
啪唰，钥匙掉地的声音，排式的传了开来。夏生气：“别在这种地方和气氛下说这个，想吓人啊？”
可是，李僵硬地回头，用手指向对面的走廊，只见昏昏暗暗的灯光照射下，从窗边的映射出一团模糊的黑影，从开着的窗口看去，能隐约看出是个穿着三年级生制服，长发飘逸的人影。
夏傻了一会，立即反应过来。可恶！开什么玩笑。他顾不上捡钥匙，全力冲向转角处。
“夏！别丢下我们！”李慌忙追了上去，反倒是林还知道冷静地拾起它再跟上去。
拐过转角，夏紧急刹车，走廊上除了他气喘声及追上来的跑步声，没有任何人影，却听得到昏暗的黄灯丝丝的发着昏暗的光亮。三人驻在转角处，没挪一个脚步，整个主楼回廊诡异得让人心寒。
——啊——鬼啊——
对面的主楼传来一声哆嗦的救命似的喊叫，夏反射地冲进走廊深处，没有理会后段那条没有开灯的路，那条就像是倾斜的通向黑暗的地狱口的路。
夏！李被动地追上去，没有忘记道：“林，把灯全开起来。”此时，夏直冲下楼梯，在三楼碰上了一个吓得七魂散了六魄的三年级生。他软趴在地，全身抖得不成人样，两眼直得也能吓死人。
“我……我，我看见了，柳……柳的鬼魂了……”
“你吓谁啊！”夏劈头骂他。
“但是，他……穿着三年级生制服……留着长发的，除了，除了他，还能是谁……”夏的火气似乎让他找回了三魄。
——哇啊——啊——
楼下再度传来了冲天鬼叫，几个晚归的三年级生，不约而同地看到了同一鬼影。
那天晚上后，学校的流言传说变得更为离谱。晚自习结束后，学生都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寝室，几个晚走的学生甚至还会边叫边下楼。但更好笑的是，常有低年级生带着恐惧又好奇欣喜的矛盾心态来找柳的鬼魂，据他们说法，即使是鬼魂，只要是柳前辈，就没问题。同时，也是那时候起，夏每天都强迫李和林陪他一并抓鬼。
这天，胆大的楼监大叔又将他们赶出主楼。
“大叔，你真的没见过那个鬼吗？”夏问。
“没有没有，都说几遍了。每次赶你们回去后，都要再回来看看学生都走了没，门有没有锁，或者是总电闸有没有关，就是没见过鬼。”大叔憨厚地笑道。
回寝室的路上，李抱怨：“为什么我们非得跟着你抓鬼？”
“是不是鬼还未定数呢。”夏严肃地说，“虽然很多人都说看到鬼了，可真正有看到的人我想没多少。而且，照道理说管楼大叔看到的机会要多得多，却一次也没看见，也就是说，若真的存在，那么在大叔关闭主楼前，那个鬼就已经离开了。”
夏右手握拳打在左手掌上：“我倒想看看这个死后连性格都变成胆小鬼的‘柳’，究竟在搞什么把戏。居然连生前的死党都不敢见！”
看着斗志旺盛的夏，李侧头：“从某个角度看，你比鬼还可怕。”走着走着，李故作神秘：“夏，你知道吗？一些低年级生收集的柳的物品，好像许多都被那个鬼拿走了，而且，一年级有传言，在宿舍看到了柳的鬼魂在四处游荡。”
“什么？真的假的？”夏正想继续追问，巧合的事发生了。西侧的一年级宿舍楼里传出一阵熟悉的惊叫声并骚动起来。夏条件反射地跑向一年级宿舍楼。
他三并两步冲上楼，挤进出事寝室，只见一个穿着三年级生制服，头发披散的人躺在地上，乱七八糟的小玩意洒落在四周，那些都是柳的东西。围挤的人群唏嘘不断。
“怎么会这样，居然扮鬼吓人。”
“会不会是被附身了？”
“欺骗我的感情，还真以为是柳前辈呢。”
夏扶起那个男生，惊讶：“杨，怎么是你！喂，醒醒。”
“夏……前辈……”杨昏昏沉沉地醒来，带着的假发脱落掉地。
“怎么回事？”夏着急心切，“你为什么打扮成这样！”
“我，我不知道……”杨魂不附体地说，“夏前辈……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只是好想好想念柳前辈……即使只是衣服也好，带上假发也好……我只是想见柳前辈……”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疯了吗？就是因为这才扮鬼吓人？”夏喝斥。
不！杨摇头抓住夏的双手：“我，我没有这么做……我并不想这么做……我，我只是想见他，而已……”
杨欲言欲止，哽咽地望着夏，吞吐：“一星期前，我在镜子里……看见柳前辈……我好高兴……那之后，我常常，会忘记自己做了什么？”他怪异的欣喜，“……我觉得，我觉得，柳前辈，他就在我身上！”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了杨的左颊，夏表情严肃地告诉他：“你觉得这很高兴吗？你玩过头，知道吗？说什么被附身，好玩吗？有必要这么做吗？”
“可是……柳前辈，他……”杨不知所措，“……柳前辈，他说，他要来拿回，所有属于他的东西……”
周围一片哗然，最近那些遭遇“柳”鬼魂的低年级生收藏的小物品都不翼而飞了，难道说是指这个？
“好恐怖！他真的被附身了！”
“柳前辈好有个性，死了都不放过我们。”
“怎么办？我也有偷藏。”围观的学生嘈杂地议论纷纷。
看到情况已经不是一般的严重，夏就想快点结束它。于是，他捡起地上的假发，对杨命令道：“把制服脱下来！”杨发呆地疑惑，夏又催促他快点。他机械地脱下制服，夏便抓起制服往宿命外跑。杨追了上去，其他人也纷纷跟了出去。
夏前辈！杨抱住夏的手，哀求：“不要！不要烧了他！只要柳前辈能回来，我不在乎！”
夏甩开他的挣扎，按下打火机：“你没有资格这么说。”他点燃最易燃烧的假发，就将打火机扔了进去，不一会儿便窜起一股火焰，仿佛迷失的灵魂在狰狞咆哮。
“杨，你已经破坏了学校安详宁和的气氛。现在就让这一切化为烟尘吧，别在执着了。”
夏转身面对围着的低年级生：“你们也是！把他的东西都拿出来烧了，然后，把所有的悲哀与往事都让它化成这焚火下的尘土，归于平常。”
他的一席话，给了那些仍执着于柳的学生无比的震撼，学生们开始拿出那些从前偷藏的物品以及杨寝室里一大堆柳的遗物。
那夜，那把火烧得人心难眠，但这也是自柳死后第一个变得正常的夜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