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香 ————流双
流双  发于:2008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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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芽似乎很喜欢这位桐小姐,说话间的神情语气无一不是在为桐小姐抱不平。大概,若不是我在这个时机出现,那位受人爱戴的桐小姐会成为徽家堡真正意义上的女主人吧......
看来,我的出现把一切脚步都打乱了。
我苦苦一笑,这又何尝是我愿意的呢?莫说我根本猜不透炽天在想些什麽,就是知道,我又能为自己的命运选择另一条出口吗?不过,也许不久的将来,一切又会恢复正常......只要我那个冰冷无情的外祖母给我下指令,然後我就能摆脱这一切,回到我该回去的地方。
只要...只要我知道外祖母派我来这儿的目的,那麽一切都会由我来亲手结束。


五、梧桐佳人


认识那个在成亲那天轻薄过我的轻佻男人,是在我成亲後的第三天。
第三天早晨,炽天没有从我身旁消失,当我从睡梦中悠然醒来,看到的是他依旧用那双温柔含情的眼注视我的样子。
"醒了?我看你睡得好熟。昨晚可有把你累坏了?"
朦胧中的我听到这句话便马上清醒过来。
也许是新婚燕尔的关系,这几个晚上炽天一直不停地向我索求,弄得我总是疲倦得昏昏欲睡。
"还、还好..."虽然应该习惯了他的性子,可是要这样直接回答他的话还是让我难以启齿。
他起身著衣,伟岸的背影与瘦小的我成鲜明对比。
有时候,我这样看著他,就会无端生出一股豔羡,如果不是生就这副容貌,也许我也会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娶妻生子,而不是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罢了,现在想这些又有什麽用?我心里暗笑自己的愚蠢,慢慢撑起身......"还是很痛吧,不要勉强自己。"他扶住了我,轻轻帮我穿上衣服。"该是我来替你穿的,现在好像反了。"我轻声笑道。他也笑了,从表面上来看,他比任何人都有名门正派的气度与胆识,比任何人都更适合被称为侠客。他的微笑让人完全感觉不出他是连至邪之人都要畏惧七分的危险人物。
"今天不用做事的麽?"我红著脸推开他的手,觉得还是自己来比较妥当。
"总要抽出时间陪陪你呀。"他说得极其自然,就像我们只是寻常的夫妻。
"我陪你用饭。"既然他把我当妻子,我也该尽些作妻子的责任吧。在一切还没有发生以前,维持假象也好。
"好,我们去峰浪亭,有个客人一定得认识。"
来到峰浪亭我才知道炽天要我认识的客人就是那天调戏我的登徒子。
"来迟了。"
"是吗?"炽天扶我坐下,吩咐摆上糕点果茶。
"上次多有冒犯,还请嫂夫人见谅。"男人向我作了个揖,但我似乎看见他真诚的笑容之下是无比的虚浮。真的是冒犯吗?我在心里苦苦一笑,表面上虚与委蛇,"无妨。"比起从前在苏家受到的,这些冒犯我还可以忍受。"只是,还不知先生大名。"
"在下朱森之,也算是炽天的好友了。"
朱森之?我微微一笑,"能够认识平东王府的小王爷,折香三生有幸。"
"想不到嫂夫人还知道在下。"小王爷略有诧异。他并不明白,苏家虽是武林人家,但是老太君却也很在乎官场上的动态。苏家和朝廷里几位达官显贵始终保持著密切关系,都是老太君的刻意安排。
"风流倜傥的平东王府小王爷在江湖上也颇为有名呢。"
"嫂夫人真是缪赞了呢。不过,恐怕是炽天都没料到嫂夫人竟是如此国色天香吧。"
我不经意朝炽天看去,他的神色并没於显出什麽异常。我收回目光,一时间呆愣愣看著面前松软的核桃酥,突然发现我胃口尽失。要是有可能,我宁愿毁了这张国色天香的脸。
"说实在的,没见嫂夫人之前,还以为炽天已经得到天下第一美人了,我们都在想,苏家送来的人再美也美不过桐姑娘吧──谁知嫂夫人的美貌竟好似不是这个世间的一样,还叫我们吃了一惊呢。"
桐姑娘?!是住在"梧桐听阈"的"桐姑娘"吧...我再次抬头看炽天,他还是神色照旧,好像根本不在乎我知不知道那位他养在深闺的女子。"小王爷过奖了。"我瞬时明白,无论我是炽天明媒正娶的夫人也好,抑或是他一直想得到的天下第一美人也好,他和那叫"桐姑娘"的女子之间,都没有我插足的余地,不仅是我,其他任何人都不行。霎那间,我好羡慕那位姑娘,有人全心全意爱著她。然而,我也明白,炽天与他的桐姑娘,我没有权利过问,所以,我选择忽略。
"嫂夫人不好奇那位桐姑娘麽?"
小王爷的眼睛在阳光下折射出异样的光彩来,我这才发现他是有意提起桐姑娘这个人。
他这麽做有什麽意义?想让我和那姑娘争风吃醋?还是要提醒我,我在徽家堡的地位和身份?如果是前者,没有必要,因为我不爱我的丈夫,除了我的母亲之外我不爱任何人甚至是自己;如果是後者,更无需他来提点,我一直都很清楚我在这里的尴尬身份。
"为什麽要好奇?"我笑著反问。
"嫂夫人倒是豁达。"
是我的错觉吗?在那一瞬间,我好像看见小王爷朝炽天投去得意的一眼,而炽天的脸色虽然没有改变,眼底却隐隐有些怒气。
我说错了什麽?还是做错了什麽?为什麽我感觉四周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沈闷?
我低下头,决定静观其变。
"嫂夫人既然是苏家的人,一定是才貌双全。不知嫂夫人精通些什麽呢?"
精通些什麽?我哑然失笑。除却读书写字外,外祖母从来不曾要求我会别的东西。只是为了无聊时好打发时间,我倒是自己学会了许多东西,谈到精通却不行了。"折香不曾精通些什麽。"我淡淡回答。
"怎会?嫂夫人可别私藏。"朱森之这位小王爷今天似乎有意不放过我。我转向炽天,只见他也是一脸有趣,等待我出丑一般。
我叹了口气,"折香的确平庸的很,不如家中的两位姐姐。若是小王爷执意要让折香献丑,那...折香只好却之不恭。"
我让喜芽找来一张古琴,将琴身稳稳放在凉亭石桌上,双手抚上琴弦。
我不常弹琴,因为我的两个姐姐不喜欢。曾经我有过一把琴,是小翠某一天托一位长工从外面买来的,虽不是好琴,但却让我觉得很温暖。然而,在我在这把琴上第一次弹出一首曲子後的第二天,我的琴被姐姐们用剑给劈开了。她们说,她们正在自创一种厉害的剑法;她们说,她们叫这种剑法为"劈琴剑法"。那年,我十岁,却已经开始了解我不能拥有自己的东西。
当然,现在我抚的这把琴远比我拥有过的那把好得多,只是,多年不曾弹琴,指法果然生疏了。
一曲终了,我的手离开琴弦。凉亭里的人都不发一语,只是怔怔看著我。
"怎麽?是不是弹得不好?我也知道,许多年不弹琴,已经生疏得很了,大家别见怪才好。"
"这首曲子叫什麽?我怎麽不曾听到过?"小王爷喃喃问道。
"《离雁归》,家母自创的曲子。"这首曲子,小时候常常听。母亲为了养活我不得不卖身青楼,没有客人时,她就在大厅纬纱後给喝酒取乐的大爷们操琴。母亲的才艺天下无双,却在烟花之地逐渐无声。只有躲藏在廊柱角落的我,注视著母亲伤痕累累的手在琴弦上抚过,心里默默记住了她所弹奏的所有琴曲。
"令堂真是才女,难怪苏家女子天下闻名。"小王爷终於从迷离中恢复过来,"不过,嫂夫人也太自谦了,明明琴艺奇佳,却还说多年不弹生疏了。该罚、该罚!"
我困惑得蹙起眉。他这是在给我台阶下,好保全炽天的面子麽?也是,堂堂徽家堡堡主居然娶回一个除了容貌之外一无是处的女人,想必於炽天来说太过难堪。罢了,反正今後也不会有人让我弹琴了,倒省却我一桩麻烦。
不经意瞥见炽天一脸似笑非笑,说不上是喜欢还是讨厌。唉......这个人的心思还真是难猜。
"炽天,我是没福分听桐姑娘弹过琴。说说看,桐姑娘和嫂夫人,哪个弹得好?"
小王爷是怎麽了?每每说话都要提到那位桐姑娘......我正疑惑,那边炽天却说出令我吃惊的话来──"萦桐不如香儿。"
香儿?!他什麽时候如此亲昵地叫过我?!
虽知他是我夫君,叫我什麽都该随他去,可是隐隐约约感觉到,似乎有某种东西在他那声称呼中改变了。
"连你都这麽说。"小王爷俊朗地笑开,猛一回头冲我说道,"嫂夫人再弹一曲吧,我怕以後都听不到嫂夫人的琴声了。"
我不解。"小王爷爱听,以後折香不再藏拙就是了,何必说听不到了?"
小王爷笑得更厉害了,"因为这里有个人已经後悔让嫂夫人当众弹琴了。"
我诧异地看向炽天,晓得小王爷意指炽天,可不明白这句话是何种意思。
炽天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如清风般移动步伐一把将我搂进他宽阔而又温暖的怀中,"以後不许在别人面前弹了,你的琴只能我来听。"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身上还藏著什麽美好,也只能由我来发掘。"
他说的这些话又令我脸上开始发烫。在他面前,我总是禁不住脸红,明知该平平静静看待他,却控制不住地心乱如麻。究竟是为什麽?!
"好热闹,小王爷也来了。天,怎麽不告诉桐儿一声,让桐儿也凑个趣儿呢?"
没有时间让我胡思乱想了,一抹窈窕无比的身影已经走进我的眼底。


这是一个绝色的女人,是一个真正的绝色的女人。摇曳的身姿柔若无骨,美丽的笑容带著女人特有的甜香,她的娇美刺痛了我的眼。
"萦桐?"
头顶上炽天的一声唤,顿时让我犹如醍醐灌顶。她就是那位女子,那位小王爷千方百计想要我知道的桐姑娘。见到她,我才知炽天完全有专宠她的理由,也才知喜芽为什麽如此维护她。
"炽天..."桐姑娘微笑著,但看到炽天怀中的我时,她显然很震惊。我似乎可以看见她心底有著不甘、愤怒和悲伤。
是啊,如果不是我,徽家堡女主人本该由她担当吧。再怎麽说,只要爱情不要名分的女人天底下还是少之又少的。
"这位就是夫人吧..."桐姑娘收敛起眼底的情绪,绽开一抹最美丽的微笑迎向我的视线。我不敢再看她,她身上有让我无法正面迎视的东西。"炽天怎麽都不为我们引见呢?"她嗔怪地责备著炽天,就好像一个真正的女主人那样。
"还是我的错了?"炽天并未因为桐姑娘的到来而放开搂住我的手。说实话,我原以为按照炽天疼爱她的情形,多少会在她面前有些顾忌,然而我却低估了炽天狂放的程度。
"早在之前你不就已经知道苏家的折香了麽?"
"是啊,苏家的美人儿果然名不虚传。"
我低著头,笑了一笑。这种言不由衷的话我听得太多了。
"这麽说起来,好像夫人还不知我是谁吧。"
她轻柔和缓地坐在我们面前。"夫人叫我萦桐吧,我从小就住在这里了,若以後夫人有什麽不明白的,尽管来找我就是了。"
我没有回答,仅仅轻轻点了点头。在这位真正的徽家堡女主人面前,我似乎无所遁形[自由自在]。
突然间,腰上的那只手紧了一下,抬眼看向炽天,却好像看到他的脸上有几许生气的意味,当我用疑问的眼神向他征询时,他的这种意味又消失了。
"我看炽天和小王爷还有事谈,这样吧,我带著夫人去逛逛如何?"
"不用了,我们也不谈什麽,我看炽天兄现下恐怕还不舍得嫂夫人离开吧。"小王爷笑道。
"这些事我来就好了,你身子虚,别太劳累了。"
"炽天,你就是爱担心,老把我关在屋子里都快把我闷坏了。不如下一次我和夫人一起去城里看看吧。就怕夫人这种见惯大世面的人会嫌我们这里是穷乡僻壤。"
"不,怎麽会..."我该如何向他们说明在九岁以後我就再没出过门?
"那就这麽说定了,找哪天天气凉爽时,我们就出门。到时候,夫人千万不要推辞哦。"
"好。"我只能点头应诺。
随後,那三人说说笑笑,谈论著什麽。我并没有留心听他们说话,我知道,在我面前他们说的也无非是一些与我无关的琐碎轶事。我的心思已经不在这里了,当我的目光触及远远向我这里张望的人影──那是小绿!我怔然,心中是说不出的苦涩。
出嫁那天,在房门外我握著小翠的手的时候,悄悄将她的卖身契交还给了她。我想,小翠现在一定离开了苏家。她一向聪明,用不著我对她明说就该知道临走前我对她说的那番话的意思。然而,小绿不同,她天生的缺陷总让我有种不能放开她的担忧。我总是想,她在我身边的话,我就可以给她以最大程度上的保护。但是现在看来我错了,在这里,我又有何能力来保护她?只是不知道,徽家堡的人会不会看在她只是一个小小婢女的份上对她好些......
"在想什麽?"炽天轻轻捏著我的下颚,将我的脸转向他的。
我摇了摇头,并不想向他要求什麽,我没有这个资格。
"知道麽?香儿,有时候我更愿意你把心底的话说出来而不是这样沈默。"
他是什麽意思?要我把心底的话说出来?我不是他的敌人麽?为什麽他还要我说出我真正想说的话?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我借口说有些不舒服,离开了凉亭。我想炽天一定知道我离开是为了什麽,但他却没有戳破我的谎言任我离去了。
我朝著小绿走过去,她看见我时没有太大诧异。"还好麽?"我把她拉到一边的角落里。她微笑著看我,摇了摇头。我这才放下心来,"我们到了这里就身不由己了,原来我想你在我身边会好些,可现在看来,他们不会让你呆在我身边...对不起,我护不了你。不过,我会想办法让你出去,可好?"小绿还是摇头,她握住我的手,像是在安慰我。
我从来都很清楚,虽然於表面似乎都是我在保护我所关心的人,可事实上是我在受她们保护。"对不起...对不起..."我泪流满面,只能反复不停说著同一句话。


六、禁忌


转眼间来到徽家堡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天气由原先的炎热渐渐转凉。
在徽家堡的日子和在苏家没有两样,我还是鲜少出房门,甚至连花厅也不太去。唯一不同的是,我的身边多出个丈夫,再有就是时不时到我们面前晃悠的平东王府的小王爷。
"今天又不用做事了?"
清晨醒来,炽天仍像往常一样将手臂搁在我的腰上,静静地看我张开眼。我发现他很喜欢这麽做,虽然不知原因。
不可否认,我也喜欢他这样看著我醒来的感觉。炽天的脸非常好看,尤其是那双深邃的眼睛,看著看著就会让人不由沈溺其中。这样与他相视,我会产生一种幻觉,就好像自己正被眼前这个出色的男人疼爱著。当然,他的确非常照顾我,做什麽都会考虑到我的心情我的感受以及我的喜好。如果我能是个真正的女人就好了,这样让我自己都吃惊的念头最近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我脑海里。
"看著你就不想做事了。"炽天低哑地笑,撑起头用手在我脸上描绘著。他似乎很满意我这张脸,这使我心头涌起一阵悲哀。
好像我有的只是一张脸。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炽天因为不满而皱了下眉头。幸好门外的人非常适时地说出了打扰他的理由:"主子,小少爷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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