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喜芽,为什麽不告诉夫人那里是禁地?"
"我..."
"是为了我麽?"
"...小姐..."
"傻瓜,难道你还看不出来麽?无论如何我都没办法取代他的。"
我听见萦桐低声叹息。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这麽做。可是,你看,你这小小的故意惹出多大的祸事来?你也看到了,夫人差一点就...若不是救治及时,炽天会变成怎样谁都料不到。"
"奴婢没想到主子对他用情那麽深。"
"即便是我,也没料到呢...不过,想来也在情理之中吧。"又是一阵叹息。
"小姐?"
"他不是让才见到他的乐儿亲口喊了声‘娘'?连乐儿如此别扭的孩子都不由喜欢上他。更可况,他在那麽多人面前维护了你。"
"奴婢也没想到他会那麽说。奴婢原以为他会为自己辩解,那时只要奴婢一口咬定告诉过他禁地的事,任谁都会相信奴婢的话而对他产生怀疑...可..."
"可他却如此善良地保住了你。不只是你,他连乐儿的错都一力承担了下来。你以为炽天有那麽傻麽?连我都看得出来的事实,他会不清楚?要不是夫人当著这麽多人面把事情全部揽上身,你一定脱不了干系。"
"或许,他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
"用自己的生命作赌注?如果是你,你可做得出这种事?好,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麽,有什麽必要用擅闯禁地这件事来收买人心?几个月来闭门不出,突然有一天和顽皮的小少爷出现在徽家堡禁地,要引起我们对他的注意不成?"
"小姐..."我听得出来,喜芽块要哭了。
"喜芽,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愤愤不平,认为是他破坏了我和炽天姻缘。但是,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样。炽天他并不爱我,唯一可以让炽天接受的就只有他。你看看,他这麽孱弱,一定受过不少苦。试著接纳他,把他当我一样对待,好不好?"
"小姐,你为什麽要这麽委屈自己?"
"委屈?我没有委屈自己......明知炽天不会爱我却还死赖在他身边才是真正委屈了自己......"
萦桐的话说得很坚决,但是只有我知道她是用如何痛苦的心态说出来的。无论如何都无法被回应的爱,要把这份爱埋在最深最深的角落,这有多麽残忍!我知道,从与她初次见面那天起就知道,她是那麽不甘,那麽苦涩。是我的出现打碎了她的梦想,破坏了她的幸福[自由自在]。
我该如何偿付这份罪孽?我该怎麽做?
"算了,我说的这些你心中好好思量著。这麽多天守著夫人你也累了,下去吧,夫人有我照顾。"
"是。"
然後,我感觉到萦桐走到我身边,为我盖好被子。"你可千万不要有事才好,不然,要炽天怎麽办?"
我竭力想使自己变得更有力气一些,这样就能张开我的眼。我拼命想动一动手,好叫她知道我已经恢复了部分知觉。
醒过来,睁开眼,告诉你身边这个女人,告诉她没有必要为我牺牲。
只差、只差那麽一点......
"啊!"
看到我慢慢睁开眼,萦桐发出一声惊叫,"醒了?要不要喝水?哪里还有不舒服麽?我去叫炽天来..."
"等等..."真是奇怪,明明连睁开眼睛都十分费力的我居然还有力气拉住萦桐。
"怎麽?还是不舒服?"
"不是..."我的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萦桐只好俯下身子,将耳朵凑近我嘴边听我说些什麽。
"你说得我都听见了。"
"听见什麽?"萦桐柳眉倒竖,一副不知所谓的样子。
"你对喜芽说的那些..."
"你..."
为什麽萦桐会突然变得不高兴起来,是在意我听到她说的那些话麽?
"你这个人,我真不知该说你什麽。好不容易从生死边缘挣扎回一条命来,一开口却在说这些有的没的。"
"你不必为我作出如此大的牺牲。"
"为了你?"萦桐的眼神渐渐转凉,"我是为了你?!别弄错了,我这麽做可不是为了你。而且,无论如何我也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从我身边夺走炽天的人做牺牲。我退让,是因为我爱炽天,所以放他爱他想爱之人。"她神色表情无一不透著冰冷的讯息。她对我并没有好感,从她的话语中我听得出来她潜藏在内心的对我的敌意。
"你可知道,炽天陪在你身旁的这一个多月来,我有多痛苦,每天每天,我心中恨不得你立刻消失,然後一切又可以回到从前,只有我和炽天两个人的日子。我不在乎他有多少女人,那只是逢场作戏,那只是他生命中留不下痕迹的过客,只有我是唯一的。所以我不去想不去看,能留在他身边就好。"
"然後,你出现了。我这才发现原来我在他的生命中也不过是个过客而已。这种眼睁睁看著他的心渐渐远离我的滋味是什麽样的你可知道?抓都抓不住.......我不想这麽快放弃的,但当我看到他抱著满身是血的你冲出思过堂的时候,我就明白我是抓都抓不住的。"
她的目光忽然变得悲哀起来,"这世上能和所爱之人相守的能有几个?我不想看炽天痛苦绝望,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动了一次真心。所以,你别弄错了,我并不是在为你牺牲,而是在成全自己。"
她最後很有深意地看我一眼,背过身去。"既然你醒了,我这就去叫炽天来。"
我无语,任她落寞的背影变得越来越模糊。
"对不起..."
将要走出房间的人身形明显一顿,最终什麽话都没有留下直接出了我的房间。
想来,我能说的,只有这些。
我的清醒,一时之间成为最大的消息在徽家堡上下流传。炽天怕我在屋子里再受凉,把我抱到花厅外晒太阳的时候,枫园之外忽然多出许多打扫的仆人。虽说他们手中都在干著这样那样的活儿,可是我明显感觉到他们的目光时不时集中到我身上。
发生了什麽事?还是在徽家堡有某种不知名的变故在我身边悄悄进行著?我不明白,也从来没有想到要去理会。想东想西实在太累人了,我不想让自己变得更加虚弱。
"来,喝药。"
炽天端来了一碗黑漆漆的汤药,我听话地接过来喝了。
"是不是经常喝药?"他忽然问我。
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不是不想回答他,而是不知道怎麽回答。自那天我的人生被改变起,身体就一天天变差,大概是没有好好调养的关系,再加上风雪之夜出逃後带给我的疾病,更是让我从此以後习惯了汤药的味道。这一切,我不想对他说,不想让他觉得我想要博取他的同情。这世上,我不想要任何人来同情我,尤其是他。
"为何不说话?"他问。
其实,我也有好多话想问他。几天来,他忙著给我调理身体,而我又处於恢复期,没有力气理清我们之间的关系。现在,也许是时候了。
"炽天..."我从未当著他的面叫他的名字,这感觉...怪怪的,可是,不讨厌。
"你说,我在听。"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温柔也很认真地看著我,好像他一直在等我对他说些什麽、告诉他些什麽[自由自在]。
"萦桐说,我昏迷不醒的那些日子里,你很失常。"
炽天的表情很平静。
"为什麽?"
"我以为我的行为和态度已经表现得足够明显了。"他笑了。
"什麽行为和态度?"我紧紧盯著他。
"香儿..."他轻轻叹息道,"有时候我真希望你能更有自信一些,别总是怀疑别人对你的好。"
我低下头,"我没有..."虽然心里明白他所说的是事实,可还是忍不住想要否认自己的软弱。
"哦,是的,你只是不习惯别人的温柔。"
炽天的脸上又重新显出似笑非笑的神气,然而现在我已经可以读懂他的表情究竟代表什麽样的含义了──他是在无奈著,因为我而无奈著。
"炽天,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或许我真的是个软弱的人...可是,你要我如何呢?"
他的神情叫我不忍。怎麽舍得让他这样无奈?怎麽舍得让唯一一个我可以从他身上汲取温暖的人伤心?我心里明白我已经渐渐习惯他的怀抱,他的怀抱总能让我很安心,却也很害怕,怕有一天这个怀抱不再向我敞开。所以我告诉自己,他不会喜欢我、爱我,一切都是假的,虚伪的,终有一天会破灭,告诉自己不要轻易陷入这泥潭,否则等到失去之时我将万劫不复。
我知道失去的伤心难过,我知道失去的痛苦悲哀,我知道失去会叫我崩溃。因此我不想拥有什麽,如此我便不会失去。然而,习惯真的是非常可怕的事。当我习惯了有炽天的陪伴,患得患失的心情就越来越严重。
如果,我试著去相信炽天,心情会不会放松一些、好过一些?
是的,总不能一辈子都这麽作茧自缚下去。
我望著炽天,他眼睛里的光彩在太阳的折射下分外醒目。
我想,这个男人是值得我相信的。我可以相信他,他也可以带给我幸福。
忽然想起,母亲温柔的细语:"离儿,娘要你幸福地生活,所以娘可以为你付出一切代价。千万别以为自己无法得到幸福。离儿,这个世上,即使每个人都没有拥有幸福的权利,那也不会是你。你是最有资格得到幸福的人。"
这是小时候娘在我身边悄悄的耳语,她以为我熟睡著,其实我没有......
"炽天,告诉我,我有什麽好?"
我俯过身去,靠近了他。
若是他能说出令我信服的理由,我就把自己一辈子交给他,无怨无悔。
"有什麽好?"他笑了笑,"是啊,有什麽好呢?"他将我搂进怀中,专注而深情地吻住我的唇。
"有什麽好呢?一个与外表截然不同的灵魂──究竟有什麽好呢?"
"炽天......"
唯有叹息。
我第一次主动送上我的香唇,不顾悄悄偷瞥我们的别人们,放肆地和他缠绵。
我知道,自己已经做出决断:这辈子,我的心、我的人、甚至是我的灵魂,都将属於眼前这个男人──即使,结局是毁灭,我也不在乎了。
"香儿...你可知道,这一天我等了多久..."
他熠熠生辉的眼眸透著对我的怜惜。
"不知道啊,可是,现在知道也不晚。" 我笑了,真心的笑容恐怕是有史以来我最美最美的笑容。
萦桐,谢谢你的成全。
从那天起,"主子和夫人恩爱无比"的消息也开始在徽家堡流传起来。
八、云开冬凛
我一向最怕冬天。
但是今年的冬天却让我觉得很幸福。每天每天我好像都被幸福盈满了,只能用微笑来表达我心里的欢喜。
此刻乐儿正趴在我身边熟睡著。刚入冬的时候他便已经穿上了棉衣,而今浑身上下早就被一团团衣服裹得严严实实,再加上外头穿的是白狐裘,远远看著仿佛一个小雪人。
乐儿睡得很踏实。
回想起养好身子不久的一天,他还哭哭啼啼要求我的原谅。
"对不起,娘,我回来不久就听下人们说爹娶了个夫人,我以为你是坏女人,要把桐姐姐赶走......"
"所以就故意把我带去禁地。"我在他惊诧目光的注视下微笑著接下话来。他睁大了眼,很不可思议般看我。
"娘什麽时候知道的?"
我但笑不语。
几时知道,也没那麽重要。口口声声叫著"桐姐姐"的小少爷无缘无故跑进陌生人房间说要带他去自家禁地玩,即使是寻常孩子也不该这麽违反常理,更何况是徽家堡的继承人?只是不愿意说破罢了。而今既然小少爷已经将我视为亲人,更没有理由把一切放在心上。
於是我笑著摸了摸乐儿的头,"不要紧,我全明白。"
自此,乐儿越发喜欢呆在我身边了。
後来我才知道,乐儿并不住在徽家堡,甚至很少来。和炽天接触少了,自然也就误解了炽天对他的一份关爱之心,小小年纪就执拗於自己的偏激,认为他对炽天等人而言,不过是个继承人。
乐儿的亲娘与炽天也只是露水姻缘,後来怀上了乐儿,生下他没多久便得了重病,临死前将乐儿托付给了炽天。可怜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娘。我不由得想到自己,对这孩子由心底生出同病相怜的感触,言行间自然对他多了些眷顾。
"你受不了寒,多加些衣服才对。"
炽天靠近我,将披风轻轻盖在我肩上。我含笑偎近他。
最近我和他的关系渐渐改变。变化不仅来自他更来自我。我开始慢慢向他敞开心扉,而他早就等在我的心扉之外。他带给我的新鲜感觉让我头一次意识到天地是如此广大,有悲伤绝望,却也有美好光明。
"听说要将乐儿送回去──不能让他留下麽?"
我抬头问炽天。
"怎麽?舍不得?"
我点点头。"乐儿他需要你,也需要我。为什麽老是把他推离你身边?"
"我只是希望他能够学会不依靠任何人。毕竟未来的路得靠他自己走。"
我很明白炽天的良苦用心。每当看到乐儿,他的眼底会不自觉流露出慈爱来。姑且不论他是否爱著乐儿的母亲,乐儿是他的亲生骨肉这点是不会改变的。他爱著乐儿,以他自己的方式。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我想起自己从小的遭遇,一阵黯然。我不忍心看到乐儿走上我走过的路,"等他再大些不行麽?他心里很苦。以後他长大成人,或许过得会比我们还要艰辛,所以,总该让他有点快乐的记忆。我不愿意他背负沈重的命运过一生。"
"想到了自己?"
炽天轻易看出我的心思。他沈吟半晌,面露微笑。"好吧,就依你。毕竟你现在算是他的娘亲了。"
被他说成是乐儿的娘亲,我脸上一红。
儿时曾经想过以後长大要做一个好父亲,不要像我素未蒙面的狠心父亲那样让我的妻子伤心;更大些时候,知道自己永远当不了父亲,也不可能有一段正常的婚姻,能有孩子这种事情也不奢望。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成为一个孩子的母亲。这有些荒唐的事情居然是真实的。
"我怎麽能算是他的...娘亲..."我嗫嚅著,低下头去。
"乐儿也认为你是他的娘亲了。莫非还在介意自己?"
我不作声。说不介意是假的。相信世上没有人会在一夕之间对这个让我痛苦了十六年的噩梦释怀。
"香儿,告诉我一切,我听著。"
告诉他,把这些年来我所遭遇到的全都告诉他......心底一直有个声音不断回响。他对我的爱恋不会是同情,他会包容我的一切悲哀。这许多年来我的苦痛、我的绝望,都可以对他说。
"我......"
话到嘴边,却又无法说出来。只觉一股凉凉的苦涩从心里蔓延到嘴里。
多少年来的忍耐,多少年来的压抑,我已经无法轻易对别人诉说了。
真是可笑,当我可以拥有什麽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不习惯拥有的感觉了。
"如果说不出口,那就不要勉强自己了。我会等你说,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一辈子......我茫然地想,一辈子仿佛是件很遥远的事呢。不过,很喜欢从炽天嘴里说出"一辈子"的样子,让我觉得我有同他一起幸福的可能。
"炽天。"小王爷敲敲门随後迈步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