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香 ————流双
流双  发于:2008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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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傲雪山庄
"娘,我们到了。"
我轻轻抬起母亲的头,让她靠在我孱弱的胸膛上。有时候,我深深恨著自己的年纪,因为我才七岁,不能为母亲作点事,反而成为她的累赘。
"离儿,娘走不动了,你去敲门吧。"
母亲虚弱地喘著气,连说话都很困难。我点了点头,掀开简陋马车不挡风的车帘。外头,是寒风交加的冬天,在这日子里又偏偏坏天气的下起了雪。虽然衣衫单薄到一阵风就足够把我冻死,可是比起重病在身的母亲,我却也顾不得那麽许多了。
我跳下车,眼前是一座大宅子,我从没有见过那麽大的宅子,也实在不能想象母亲曾经是这宅子的主人之一。宽大的朱漆大门和大门前的一对石狮子,比我见到过的更为气派豪华,彰显了这户人家地位有多麽尊贵、家境多麽富有。
这真的是母亲从前的家吗?一瞬间,我有些迟疑,不知道这个陌生的地方究竟用怎样的态度对待我们母子,毕竟,母亲是这个家的叛逃者...
没错,母亲是为了那个没有良心的父亲才离开家的。准确地说,母亲为了能和父亲在一起就和父亲私奔了。这在任何一个由荣耀和辉煌包围起来的家族都是件耻辱的事,都是不可被原谅的。如今,母亲凄惨地被父亲抛弃,不仅重病缠身还带回来那个男人的儿子,想必是大家族不可接受的事吧...如果他们容不下我,说什麽我也要让母亲留下来才行,为了我,母亲已经失去太多太多了。
打定主意後,不管多麽害怕我还是走了上去,用我小小的拳头使劲敲著厚重的大门。不知敲了多久,冰冷的大门终於"吱呀"一声打开了一道缝。
"找谁?"缝隙中闪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蜡黄老脸来。
"这里可是‘傲雪山庄'?"我极力想说的大声一些,无奈年纪幼小再加上已经好几天没怎麽吃饭了,声音听起来虚弱得可怜。好在看门人的耳力不错,他点点头算是对我的回答。
"我要见老太君..."
"见谁?"看门人有些吃惊,大概弄不懂为何一个小男孩要见自家主人吧。
"我要见老太君,我是苏燕眉的儿子。请禀明老太君,就说,苏燕眉回来了。"
看门人在听到"苏燕眉"三个字时更加吃惊了。他一下关上门,我听到门後传来趿著鞋子急促奔跑的声音。
等待最是难熬。我忐忑不安地绞著手指,回头望了一眼仍旧停泊在原地的破旧马车,马车夫正不耐烦地空挥鞭子。究竟会怎麽样呢?一想到我要面对的是素未蒙面的母亲的家人,就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有一点期待,又有一点恐惧。
许久之後,大门终於再次开启,这回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位高贵的老妇人。她衣著华丽,挽著一头高高的发髻,名贵的首饰装扮了她一身。但是,她那张保养得好像四十多岁妇人的脸上,却有一种令我感到恶寒的冰冷。
"听说,她回来了?"
不用明说,我们都知道那个"她"是指我的母亲。
"是。"跟在她身後垂首而立连大气都不敢喘的看门人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老妇人似乎没有注意到我,或者是根本不屑注意我,总之,她并没有向我这里看一眼。
"叫她滚,我们‘傲雪山庄'没有这种下作女人!"
她是存心想要说给母亲听的,这麽大的声音,即使是因为重病而昏昏沈沈的母亲也一定听得很清楚。
一瞬间,我看透了这位高贵夫人的用心。本来也是,母亲和别人私奔,遭到抛弃返回家门,怎麽敢奢望家人亲自出门迎接?高贵夫人的行动也无非是为了羞辱母亲罢了。可是,母亲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羞辱也好,谩骂也好,只要母亲能康复,怎麽样都要让母亲留下来才行。
"请您不要如此说我娘,我知道我们回来於您脸上无光,可是她毕竟是您的女儿。看在曾经养育过她的份上,让我娘回来吧。"我跪在高贵夫人的面前,心里知道她是我的外祖母,可是我在她身上感受不到丝毫亲人的气息。我很明白,她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冷酷无情,要不是走投无路,我早已经在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就走了,也不会在这里苦苦哀求她收留母亲。
"你是谁?"她终於将目光转向我。我毫不避让她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叫苏离,是您的外孙。"
外祖母冷冷地笑了,她那张和母亲有些相似的脸此刻浮现出一种诡异的神态。她上下打量我:"我有你这种外孙麽?"
"不管怎样,娘她已经...病入膏肓了,请您发发慈悲,救救我娘。只要您能将我娘收留下来,让我做什麽都行。"
"做什麽都行?你倒是个孝顺儿子啊..."她冷冷的却也是得意地笑著。她的笑让已经被寒风冻得麻木的我打了个冷颤。心冷到了极点。
"好,我让她回来,不过,为此你也要付出点代价吧。"
"我知道,我走就是。只要让娘留下来,我怎麽样都无所谓。"
"走?你以为这样就行了麽?跟我进来。"
"娘还在车上。"
"忠顺,把我那和别人私奔的不要脸的女儿抱进来,安置她到下等房去。"
"是。"
"跟我走,还舍不得你娘不成?"她见我因为不放心始终没有动地方,便一把抓过我的手,将我硬生生拖开。"我娘还病著。"
"我会叫人找大夫给她看的,你急什麽?"她高高在上地斜睨我。
"要带我到哪里去?"
"只管走了就是,哪里来的这麽多话!"
於是,我被拖著走过一道又一道长廊,终於到了一所非常别致的院落。
"老太君,您回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嬷嬷带了一些丫鬟出来迎接。
"你留下就可,其他人都下去吧..."等人都退下後,老太君一甩手将我扔给那嬷嬷。"把他洗干净了带来见我,休让别人知道他是男的。给他穿女装。"
"是。"
我不知道她这麽吩咐是为了什麽,但我知道决不是好事,也许,我将失去很多,也许这是我悲惨命运的开始。後来,我明白这时的预感是正确的。
我在後院温泉里泡了一个时辰,当我的後背几乎被刷脱一层皮後,嬷嬷才让我擦干净身子,又为我穿戴起不曾穿过的华贵女装。打扮停当,嬷嬷将我领到外祖母面前。
"果然不错,我没看走眼。"她似乎对我这身打扮非常满意。然後,她又转向那嬷嬷,"派个口风紧的丫头伺候他,最好是不能说话的,明白吗?"
"是。"
外祖母挥了挥手,示意嬷嬷下去。
外祖母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她的时候,她笑了,还是那种让我冷到骨子里去的笑。"你娘还在下等房里候著,要救你娘只在你一句话。"
"什麽话?"
"我要你做女人。"
"什麽?"我不太懂她话中的意思。
"做女人...不懂麽?把你下头那东西割了,你就可以做女人了。"
我不明白什麽是"下头那东西",不过我知道,只要我答应她,我娘就可以得救。"我答应您的话,我娘可以过像从前一样的日子麽?"
她忽然尖锐地笑了起来,"还不明白麽?只要你答应,我就承认你这个外孙,这样一来你就是傲雪山庄的主人之一了,到时候你想怎麽样就怎麽样了。"
我沈默下来,如果真像她说的那样,答应她也好。可我知道,事情决不会那麽简单。然而,现在的情况却不容我置喙,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可走。
"我答应。"
她听我这麽说,点了点头。"随我来。"
我跟在她身後走进院落深处。
转了几个弯,她将我带到一间密室。
室内空空如也,只在中间摆著一张桌子,四面除了窄门外都是墙,墙上挂满了各种利器[自由自在]。
"脱光衣服,躺到桌子上去。"
我默默遵从。赤裸的肌肤在冰冷的空气中泛起一层疙瘩。
外祖母从墙上选了一把明晃晃的尖刀走到我身边,她用一只冷的没有温度的手抓住了我下身。"我要把这个碍眼的东西给割了。"说完,她手中的刀劈了下来...
"啊~~~~~~"我撕心裂肺地嘶叫起来。从下身传来叫我气绝的痛楚夺走了我的呼吸。我无法形容这刻我受到的是怎样的对待,在今後无数个夜里我都会回想起这个噩梦。冰冷的刀和迸裂的鲜血,我眼前发黑,恨不得就此昏死过去,可偏偏神智清清楚楚让我感受到剧烈的疼痛。"这件事,你不能对任何人说,明白吗?谁都不行,你娘也不行。如果听我话,我会叫你们母子舒舒服服地过日子。"
我的嘴唇在颤抖,尽管我想说话,可是已经说不出来了。我终於坠入了无意识的黑暗中。
等我醒来,发现我还躺在桌子上维持著同一个姿势。鲜血淋漓的下体上被涂抹了一层黄色的粉,血已经止住了。外祖母站在桌边,冷然地看著我。
"既然醒了,就起来吧。自己穿上衣服。"
我挣扎著爬起身,可脚刚著地身体一软就这麽跪了下去。两股之间的疼痛还是那麽强烈,以至於每动一下都像是要了我的命。
"我会专门拨个别苑给你。"
我痛得不能说话,只能以点头作答。
我慢慢穿上衣服,不知怎麽穿女装,便胡乱穿了。外祖母见状,皱起了眉道,"回头给你派个丫鬟,以後你要学得还很多。"
"跟我来吧,我带你去你的别苑。"
"娘...娘也住...那里吗?..."
"都痛成这样了,还不忘记你的娘?"她冷笑一声,"你娘可不住那里,不过我会好好安排的。既然我答应让你们母子舒舒服服过日子,就不会出尔反尔。"
透过泪水模糊的双眼,我看著这个夺走我人生的女人。她那尊贵的头颅高高地向上昂起。我知道,她说会就是会,我没有必要怀疑她说谎话欺骗我。何况,她那麽尊贵的人,高傲的自尊心也不容她做出欺骗小孩子的事情来。
我不再说什麽了,只要娘可以好好活下去,再没有什麽值得我挂心的事了。我的人生被夺走,对我而言本就无所谓。
她牵起我的手。她的手没有温度,好像死人的手,也一点也不柔软。
"从今天起,你就是女孩子,是苏家的外孙女。名字也给我改了...叫‘折香',就叫‘苏折香'。"

 

我小步跟在她身後,被她牵著的手拖得我有些踉跄。但是,即使我摔倒了,她也会一路将我拖著走吧...所以我很努力跟著她的步子。
"你以後就住在这里了。"
她把我带到一处幽静的院落,院子里积满了雪,白茫茫一片银色世界,刺得我眼睛好痛。"晚上我会派丫鬟来伺候你,现在你自个儿休息吧,若有什麽地方要添置的回头再说。晚上到大厅来用饭。"她说完,就放开我的手,径自走了。
我拖著沈重的身躯进入我的屋子。屋子很大,有好多房间,走了半天才看到卧房。一进到卧房,我再也忍耐不住身心的疲惫,倒在那张舒服的大床上昏昏睡去。
我这一睡,直到掌灯时候才醒过来。不知什麽时候屋子里已点起了灯。昏暗的房间里,总觉得似有鬼影在飘动。
"孙小姐,老太君请你去大厅用饭。"
我认得她,是那个帮我洗身子的嬷嬷...
"我这就去。"
"孙小姐可以叫我白夫人,我是苏家的管家。老太君吩咐过了,若是孙小姐有什麽差遣,可以来找我。还有,这是老太君派给您的丫鬟,叫小绿。"白夫人从身後推出个丫头,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的样子。
"小绿天生就是哑巴,今天才买回来的。"
"我知道了。"我好累...
"还不快给孙小姐更衣?"
小绿畏怯地给我著装,又给我梳洗。随她那麽摆弄後,从铜镜中我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自己:是我吗?脸色如此苍白,但是却那麽适合女孩的扮相。我终於明白为什麽外祖母要让我做女人了。
"孙小姐随我来吧。"
我撑起摇摇欲坠的身子,亦步亦趋跟白夫人到了大厅。大厅之中坐满了人,这让我大吃一惊。我以为这个家只有外祖母,现在才知道不是如此。
"来,坐到我对面。"
我听从外祖母的指示,坐到她对面的席位上。我身边是两个美若天仙的小姑娘,比我好像大一些。
"这就是那女人的女儿呀。"我听见一个女人带著讽刺以十分尖锐的声音这麽说著。
"折香,这是你两位姨母,还不行礼?"
我看到的是两张美丽又恶毒的面孔。"折香给两位姨母请安。"虽然过去的七年里一直过著风餐露宿的日子,可是母亲是名门千金这一点是不会有所改变的,因此我的礼数还算周全,这似乎让她们很惊讶。尤其是外祖母,她的眼神忽然泛起一阵诡异的波澜来,不知又想到什麽了。
"你身边的是长你四岁的姐姐,一个叫凝雪一个叫凝霜,以後你可要好好和姐姐相处。"
"是。"
"好了,上菜吧。"
外祖母这麽说了,下人们才开始给席间众位摆上碗筷。我不懂大豪门里用饭的规矩,所以外祖母让白夫人在一旁指点我。我听见身边两位姐姐偷偷捂著嘴笑。她们这麽笑,我很是尴尬,不禁羞得面红耳赤。除了我娘外,头一次看见这麽漂亮的人。我是男孩子,总希望在漂亮的女孩子面前神气一些。
可是我忘了,从今以後我再也不是男孩子了。而且这个时候我也不太明白自己身体上的残缺对我来说有什麽样的意义。当然,即使我知道,我也不会後悔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因为只有一条路可走,所以我还是会答应和外祖母做这笔交易。
吃完饭後,我去看了母亲。母亲已经搬到上等客房去了。听说原先她住的地方已经成为我那两个表姐的居所。以现今这种状况,让母亲住上等客房已属不易。所以我也没有抱怨。
外祖母倒是真的守信用地给母亲请了大夫,还派了几名丫鬟伺候著。母亲看起来稍稍好了些,至少脸色不那麽死灰了。
"娘,好些没有?大夫怎麽说?"
"没事,只不过身子差了些罢了。在这里的话,就可以调养过来了。"
丫鬟送来了补汤,我从丫鬟手里接了过来,亲手喂给母亲喝。"你身子那麽差,多喝些补汤才行。我和老太君讲好了,她让我们进门了。"
"她...没要你做什麽吧..."
母亲一定知道外祖母是个什麽样的人。可是,我的事情又怎麽能够告诉母亲。况且当母亲熬不住要回来时,本就打算将我留在这里,自己随便找个地方等死的。她以为我看不出她心里想什麽吗?所以我才更不能让母亲受苦。
"没有,只是她让我扮女装,而且不能对任何人说我不是女孩子罢了。"
母亲叹了口气。"总是会被拆穿的呀...为了傲雪山庄在武林中所谓的名声,竟让你作这种扮相...母亲她实在是太拘泥於荣耀了..."
"只要娘能好起来,这样也无所谓啊,我不在乎。"
"可你迟早也是要娶妻生子的,能瞒得了多久?"
"那还是很久以後的事,娘现在好就好了。"
"离儿,娘成了你的累赘..."
"娘,我才是您的累赘..."我想哭,可又不能哭。如果我哭了,母亲也会跟著哭的。
"娘,不要说了,我们现在过得很好不是吗?你又回来了,老太君也原谅你了..."
"好吗?"母亲忽然变得茫然起来,"可我为什麽这麽不安呢?离儿...我带你来这里,本想求母亲看在我的面子上收留你,好叫我死後你有个栖身之所。可现在...离儿,为什麽我会觉得我带你来这里,来错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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