槛内烟尘·曼陀罗 ————fya
fya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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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觉寻着琴声过去,看到一白衣少女独坐亭中,似有满怀愁绪,郁郁不欢,纤长的手指抚琴,淡淡地念着:"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等,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念至最后一个字,琴声也停了,起身向他的方向说道:"非忍哥哥很快就回来了。"
允毓一惊,想不到这个女子竟能猜出他此刻在想什么,又想到她叫哥哥为"非忍哥哥",如此亲密,心中暗暗不快。
"血儿。"远远听到一个声音,血儿急急地站起来,走了过去,感到了什么似的,允毓也忙跟了过去。
雨过天青的颜色瞬时刺痛了他的眼睛,那个苍白、清瘦的青年,就是那个母亲口中的哥哥吗,没有淡淡的笑容,没有纯白的心,乌墨的眼睛冷淡的看着他,穿过十几年的时光。
Ch7 惘然
"哥哥!"允毓急忙迎了上去,抓住他的袖子,有些哽咽的说:"你是哥哥!"细细的打量他,虽然和母亲描述的不一样,却是长得极似母亲,这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默不作声的把自己的袖子从允毓的手中拉开,非忍冷淡的说了一句"我累了,先休息了"转身走了,留下发愣的允毓和看好戏的飞涟。允毓呆了一会儿,闷闷不乐的跟了过去。
猛听得耳边传来低低的笑声,愤愤的转头,果不其然的看到飞涟笑得舒畅,全不顾先前的害怕,怒气冲天的问道:"有什么好笑的?"飞涟止了笑,抬起眼看着他,淡淡说:"你哥哥不理你,很不高兴吧。"
允毓愣了一下,不服气的接口到:"我哥哥只是累了,我是他唯一的兄弟,他当然会理我的。"
"真的吗?"飞涟看似漫不经心的说,"他对我们可不是这样哦。"
"你......"允毓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飞涟哥哥,"血儿打断了这两人的针锋相对,转过头对允毓说,"你别听飞涟哥哥瞎说,他最喜欢这样了。非忍哥哥是不大爱理人的。对我们也这样。你是他唯一的亲人,他一定会对你很好的。"
允毓沉默了半天,闷闷的说了一句"谁要你假好心!",走向非忍的方向了。
血儿看着他的背影,唯有苦笑了。耳边传来飞涟凉凉的声音:"你多事了。人家可不要你管兄弟俩的事。"
还不是你先气他的,血儿郁闷的想,也不知道飞涟在路上和非忍说了些什么。

"哥哥,你为什么不理我?"允毓坐在非忍的对面,沮丧的说。
沉默。
"你还记得白茶花吗?"
突然抬头,沉默。
"娘一直记着你。"
十五年没有叫过一声"娘"了,非忍犹豫了很久,还是直接叫了她的名字--任斐。
"任斐她......怎么死的?"终于开了口,冰凉的声音里夹着几丝痛楚,乌檀的眼睛里射出丝丝寒意。
已经习惯于不外露自己的感情,非忍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变化,看着这张仿佛面具的脸,允毓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你难道不伤心吗!不笑,不哭,连表情都没有,你还是人吗!"
非忍的眼睛闪过一瞬的迷茫,随即又黯淡了下去,淡淡说道:"我只想知道,是不是允汶杀了她?"
"我不知道......"允毓疲惫的说,"我不知道是不是二哥下的毒。"
"没关系了,"非忍依旧淡淡的说,"反正是惊雷堂的人,都该死。"
那一句话的恨意,让允毓颤抖了一下,他难过的说:"真的是你杀了惊雷堂所有的人。那束红色的曼陀罗......"
"是血。惊雷堂所有人的血。"
真的是血,脑中又浮现出那束暗红的、带着淡淡血腥的曼陀罗,漫天的花瓣洒落下来,像下了一场雨,空气中混杂着曼陀罗糜烂的香气和浓重的血腥味,强忍心中的不适,允毓冷冷的问:"我也是惊雷堂的人,你也该杀了我的。"
惊雷堂所有人都死了,虽说对那个地方没感情,可是只要一想到那些朝夕看到的人突然就死了,干干净净,像空气一样消失了,他还是禁不住觉得很冷。
非忍看了他一眼,冷漠的说:"如果你不是任斐的儿子,我当然会杀了你。"站起身,要走。
"你会下地狱的!"允毓颤抖得不能自已。
泪眼朦胧中,看到眼前雨过天青的背影滞了一下,慢慢的转过头,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已经在地狱了。"

地狱燃着三界真火,熊熊燃烧,毁灭一切。
父亲把他和母亲托付给朋友后,拿了莫倾璃,匆匆走了,他虽然只有五岁,可也隐隐知道了些什么,父亲是要去那个地方,那个冰冷的山庄,住着送给他莫倾璃的、只见过一次面的爷爷。
父亲刚离开不久,信誓旦旦会保护他们母子的朋友转身就把他们交给了惊雷堂的人,母亲挣扎着、哭着求他们放过她唯一的儿子,得到的却是一记狠狠的耳光和一句"贱人",任斐的头重重的撞在墙上,昏死了过去。非忍那时不知,就是那一撞,让任斐忘了对她很重要的东西。
非忍愣愣的看着墙上的一块血迹,突然觉得很刺眼,明晃晃的刀在他眼前晃动,他只是冷淡着站在那里,不是勇敢,只是一个五岁孩子的疑惑,父亲的那个朋友不是说会保护他们母子的吗,为什么会这样。
惊雷堂的堂主有趣的看着这个面无表情的孩子,想了一会儿,微笑着说"斩草除根",挥了挥手,抱起任斐走了。
这时,非忍像是突然被打醒了一样,猛地跳起来,伸手去够母亲的衣角,乌黑的眼睛溢出泪水,呜呜咽咽的哭泣着。
"堂主,"一个大汉说道,"杀了这个孩子也没用,不如用他去牵制顾焕亭。"
男人的脚步顿了顿,点点头说:"也好,把他带到无云山庄去。"
被带到无云的时候,那里已是一片混乱了,地上、门上、墙上、甚至水井里都是尸体,浓烈的血腥味让非忍几欲呕吐,他虽然被人钳制着,眼睛却死死搜索着父亲,那个有着海一样深蓝的身影。
终于,他看到了父亲,蓝色的衣衫上满是鲜血,挥着莫倾璃,周围有七、八个人围攻,情急之下,他托口而出:"阿爹!"
父亲本来迅速的身影突然凝滞了一下,这一分心就使他身上多了几道伤口,非忍一惊,立即闭了嘴。
他终于明白那人带他来的作用了。所以,无论那人怎么打他,他一声也不吭,倔强的闭着嘴。
父亲终还是看见了他,脸瞬间变的惨白,想也不想的冲了过来,不顾身上又多了几道血痕,用最快的剑法刺向了钳制他的人,那人急忙用他挡剑。
非忍已经记不清父亲怎样把他救了出来,等他缓过神来,已离无云山庄很远了。

红色,到处都是红色,眼睛已经看不清,雪的声音像耳鸣一样翁翁作响,从稻草的缝里,透过漫天大雪看到的是父亲苍白的脸。"欧子易,你我无冤无仇,你却杀我满门。"父亲伤的不轻,眼里燃着仇恨,拳头已经攥出了血,却毫无知觉。对面的黑衣男子高大英俊,可神智好象有些不清,他喃喃自语道:"无冤无仇,无冤无仇......好象是啊。"看着黑衣男子陷入沉思,顾焕亭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移了移,想拉上孩子就跑。突然,欧子易眼中精光大盛,他厉声说道:"不对,你偷了我一样东西,你还来!都是你的错,害的贝壳都不理我了,她睡着了,怎么叫都不醒......"
顾焕亭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武林盟主欧子易口口声声所说的"那样东西",莫明的栽在了无云山庄的头上,转眼之间,无云已是废墟。他温和的脸上终于浮起了一层怒气,缓缓的举起莫倾璃,剑柄一转,无云逆剑。此刻,他的气息变了,原本温和的脸上渐渐被寒冰笼罩,眼神锐利而决绝,不禁使人想到"困兽犹斗"这四个字。欧子易眼神一变,握紧了手中的"北晨"剑,飞身疾刺。顾焕亭侧身闪开,反手下刺,在欧子易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伤口。
好身手!欧子易心中暗叹了一声,可惜你害了贝壳,不然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顾焕亭看此时欧子易的眼神清明,知道他又恢复神智了,心知自己这死劫是逃不过了,但非忍,他唯一的孩子,不能死!几个回合下来,地上已是斑斑血迹,欧家剑法果然名不虚传,顾焕亭的动作迟缓了。大雪中两人静立着,顾焕亭长叹一声,颓然倒下。欧子易缓缓得走到他跟前,仔细地搜了他的衣服,突然疯狂地大叫:"不!不!不可能!"他拎着顾焕亭的衣领,不停地摇晃着问:"你说,你把它藏在哪儿了,快说呀!不许死!"
他的牙咬得紧紧的,全身动弹不了,连声音也发不出,父亲点的穴道要一个时辰才能解开,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倒下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生不如死。欧子易疯狂地笑着走远了。父亲的脸缓缓地转向他的藏身处,费力地张嘴想说什么不清,听不清,雪声象耳鸣一样翁翁作响,他的头快裂了,到底在说什么,一点也,听,不见。
穴道一解,他迅速的从草堆中窜出来,小心翼翼的抓着父亲的衣袖,好像是他唯一的依靠。
"非忍,"父亲浑身是血,断断续续的说,"无论无何都要活下去。"
他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紧紧抓着父亲的衣袖,仿佛一放手,父亲就会消失了。
"记得......你姓顾,为无云山庄报仇。咳,一个......一个也不要放过......欧子易......"
父亲的声音低了下去,手渐渐变得冰凉,宽阔的胸膛不再有起伏。非忍抱着父亲坐了一夜,到天微亮的时候,犹豫着移动一下已经快僵硬的双脚,推了推父亲,高大的身体直直的倒了下去。
这时,非忍仿佛明白了一些,就像母亲常种的白茶花,掉落在地上,慢慢融入了泥土。现在的父亲,是不是快要变成泥土了。
耳边记得父亲的话"活下去"和"报仇",摇摇摆摆的走了。像野狗一样,过了两年,直到七岁,遇到师父和飞涟。
每个下雪的夜晚他都会被噩梦惊醒,无论梦中还是醒着,耳边总是翁翁地想着雪声。哪怕到了优谷以后,下雪的晚上他总是整夜整夜的醒着,雪声象梦魇一样缠着他。
当赏金猎人,不过是个幌子,为了实现对父亲的承诺,一个一个的查出无云山庄的仇人。那些名门正派,名义上是来救无云山庄,暗地里却利用欧子易的疯癫和武功一举灭了顾家。
所谓的武林正派吗,十五岁的非忍冷淡的看着在他脚下苦苦哀求的人,毫不留情的用"无云逆剑"一一杀了。
他觉得累了,当初天真的以为杀了欧子易以后一切都会结束,他能象平常人一样安安静静地生活,能得到幸福。以为的结束其实只是开始,从他见到欧血儿第一眼起他就明白了什么是宿命。
江湖,就像流沙,踏入的那天起,就深陷其中,为无云顾家报仇杀了一个又一个的人,直到麻木,被杀者的亲人又要为他们报仇,就是这样,怨怨相报,终而复始。
只想做一个普通人,和爱的人一起平静的生活,这终是一个梦罢了。对父亲的承诺,像是一把锁,把他牢牢的锁住,挣脱不得。
可是血儿,欧子易的独生女,她并不知道当年发生的事,这一切都不关她的事,除了非忍杀了她父亲,可是,至今她仍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对她,只能远远的避开,避开了,就不会伤害他她了吧。
允毓坚持不懈的来找非忍,和他说话,哪怕得不到回应,像是自言自语。
"哥哥!你要去哪里?"允毓看着非忍对他不理不睬的离开,有些气急的问道。
"找飞涟。"依然是没有起伏的声调。
"飞涟,飞涟!"允毓实在忍不住了,"我是你唯一的弟弟啊,你除了飞涟就是血儿,他们算什么!"语气中的怨愤,毫不掩饰。
非忍转过身,乌黑的眼睛不自觉的露出一丝杀气,"如果你敢对他们不利,我绝对会杀了你的。"
这是允毓看到非忍后,他说得最长的一句话。

Ch8 嫉妒
嫉妒是花,在你没意识到之前,她已经在你的心里扎根了,在眼泪的灌溉下,开出了有毒的花。
伤害别人的同时,刺伤的是自己。
不知不觉中,天空已经开始飘起了雪,缓缓的飘洒下来,像家门前的柳絮,纷纷扬扬的随风。
伸出手掌,看着雪花在自己的温度下融化,成为一滴小小的水珠,最后消失在指缝,允毓微微笑了。优谷的冬天很冷,却冷不过哥哥的眼睛。
血儿由于上次掉入水中,着凉生了一场病,现在还躺在床上休息。允毓满意的笑了,连他自己也没发现。
是的,上次是他找"血儿姐姐"谈心,又恰巧"不小心"把她推进了池塘,已是深秋,水凉的透骨,飞涟把她抱起来时,她已经昏迷了。
苍白到透明的肌肤,双唇已是乌紫,漆黑的头发湿湿的贴着她的脸,紧簇的双眉显示她现在很痛苦。
有那么一瞬,允毓闪过一丝怜惜,可仅是那么一闪而已。和他抢哥哥的人,都该死。
飞涟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擦身而过的时候,传来他低低的笑声:"别让我抓住你。"
允毓轻轻的哆嗦了一下,随即低下头,装作懊恼自责的样子,眼角稍稍瞟了一眼哥哥。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站着,不知想着什么。
哥哥依然是个冷淡的人,就算血儿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他对她都漠不关心,允毓满意的笑了笑,只有他,才是哥哥身边唯一的亲人。
本来只是想稍稍教训一下血儿,让她离哥哥远一点,同时发现哥哥毫不在意这两个青梅竹马的人,允毓心里松了口气。谁也不能和他抢哥哥,现时现地,身边的亲人只有他了。
晚上睡不着披衣起床,月色明亮,唯有散散步了,不知不觉竟踱到了血儿的院子。远远看到一个黑影站在那里,暗暗吃了一惊,那个身影很熟悉。
是哥哥。
他站在那里,背挺的和标枪一样直。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直的看着前面--是血儿的窗户,半晌,缓缓的低下了头,黑暗中漂浮着他低低的叹息"血儿,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允毓悲哀的看着哥哥离去,武功高强如他,以此刻的心境也没有发现弟弟的在旁。原来终其一生,也不可能替代血儿和飞涟在哥哥心中的地位。
既然不能替代,那么只有毁灭了。
血儿最近身体一直不太好,总是有些头晕目眩,躺了多天后,为了不让飞涟非忍担心,勉强起来吃饭。
不是以往的白皙,而是惨白,白到没有血色,深黑的眼睛没有了神采,软软的靠着墙,努力咽下粥,却因身体不适略略皱着柳眉。当非忍走进来时,甚至没有看她一眼,笔直的坐在飞涟旁边,拿起碗吃了起来。
血儿刚刚露出的笑容一下子隐去了,泪水已快要盈出眼眶。允毓略微得意的轻笑了一下,不经意想起那个夜晚,血儿窗前站着的非忍,又不悦的皱了皱眉头,所有人的举动,落入飞涟的眼中。
"非忍,你今天不太高兴啊?"飞涟微笑着,挟了一筷子菜在自己碗里。
"......"非忍重重的咬了一口菜,忽略他的话。
"有什么事可以说出来嘛,大家商量商量。"继续挟菜。
"......"更重的咬了一口菜。好疼!咬到筷子了......
"最近你心事很重。"说话之余,飞涟不忘飞舞着筷子。
"我没什么心事。"冷淡的开口,打断他的询问。
"可是,"飞涟撑着脑袋,微笑着说,"你的筷子拿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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