槛内烟尘·曼陀罗 ————fya
fya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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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他把母亲抱倒屋内,整顿好,已是黄昏了,听着母亲悠长而均匀的呼吸,他松了口气,出去站了一会儿。原来,一切的事情并非他所想的那样,他现在突然同情父亲了,他爱着这个女人,却遭到背叛,后来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又使她回到了自己身边。为了羞辱她,让她做了第四房夫人,可是,他最耻辱的,恐怕是自己竟然还是那么爱她。
女人的可悲在于执迷不悟,男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允毓走进房间,看到母亲醒了,走过去,想给她盖好被子。猛地被母亲拉住手,她脸色苍白,尽失血色,嘴唇发抖地说:"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离开这里,走的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特别注意避开你二哥允汶。"
"胡说,娘你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允毓害怕地抓住母亲的手,仿佛这一放开,就再也抓不住了。
"听娘的话,早点走吧,娘熬不了多久了。"母亲急急地说着,眼神坚定清明。
"不要,我不走!我死也要陪着娘!"
啪的一声,两个人都愣住了,母亲从来没有打过他的。
"傻孩子,"母亲用尽力气抱住他,身体发抖,却故作镇定地说,"你以为我是生病了吗,我是被下毒了。而下毒的人,正是你父亲。"
允毓不可置信地看着母亲,决不可能,父亲是这么爱着母亲。
"正是因为爱我,所以他要我和他一起走,"母亲喘了口气说,"你父亲四年前就知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拖不过四年。他这一生最重放不下的就是惊雷堂了,所以他四年前开始培养你二哥接管惊雷堂,同时也希望你二哥能够早日成家立业,继承香火。"
"可你二哥一直不肯娶妻,我开始认为是你父亲对二姨娘的冷淡,给允汶留下了阴影,使他不肯娶自己不爱的女人,害她一生痛苦。直到有一天,我在你父亲房间里偷偷翻东西,希望找到什么线索,能帮我想起当年遗忘的事情。你父亲和允汶进来,我情急之下,藏到了衣柜里,才知道了真正的原因。"
母亲叹了口气,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心有余悸,"在他们的争吵中,我知道原来你二哥爱的竟是个男人,大理人氏。惊雷堂是何等地位,怎么能容下这种禁忌,你父亲当然反对,威胁说要杀了那个男人。可你二哥不为所动,提出和你父亲做一笔交易,他会好好管理惊雷堂,在父亲有生之年决不伤害我们母子,而你父亲决不能逼他娶妻,否则,允汶那时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他一定会毁了惊雷堂。"
"你父亲只思索了一会儿就答应了,在允汶离开时,你父亲突然说了一句:‘如果四年后我真的死了,我要任斐陪我一起走。'允汶半晌没出声,最后只是说了一句:‘那是你的事。但是允毓,我是不会留的,总有人得为我娘赔罪。'我当时多希望你父亲能为你说一句话,一句也好,哪怕没有用,可他一声未出。"
允毓听到这儿已经摇摇欲坠了,在父亲那儿他也是个可有可无的因素,随着母亲的死,他唯一的价值也没了。神思恍惚之间,竟没有注意母亲的气息变微弱了,她的手渐渐冰凉了。
"今夜,今夜你就走,趁着夜黑,别让......允汶发现了。"母亲断断续续地说,忽略他已经泪流满面了,"去找你哥哥......他会照顾你的,他现在一定长大了,长得和他父亲一样,也是个大英雄......"
"可是,娘......"允毓不想离开,特别在这个时候,他的一生中,只有母亲了。
"这是娘的话,你......你也不听吗?"母亲的脸色渐渐青了,嘴唇发紫,已经快不能说话了。
允毓紧紧地抱住母亲,狠心说:"我知道了,马上就走,哥哥叫什么名字?"
母亲仿佛突然被注入生命似的,睁大眼睛,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喘着说:"他叫,他叫......"忽的垂下了手,吐出最后一口气,不甘心地喃喃道,"我不记得了......"

ch4君子如松
当允毓再次听到关于惊雷堂的消息时,他正在和哥哥一起吃饭。是的,哥哥,允毓微微的笑了,不用和别人分享,他一个人的哥哥。
回想起那个夜晚,他像小偷一样逃出了那个家,抛下已经冰冷的母亲,怯懦而卑微,每想到一次,他的心就一阵刺痛,头一次,如此强烈的感受到自己的无力和自私。那一夜很冷,他跑了好久,却不知道该去哪里,清冷的月光泄下来,却照不清前方的路,午夜的雾霭层层如纱,原本熟悉的地方竟变的如此陌生恐怖。他不知跑了多久,一直向着一个方向,直到再也跑不动了,才停下来,大口大口的喘气,猛地耳边传来一个温和如水的声音:"小兄弟,你没事吧。"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对你说,这本应该很害怕的事,可那时允毓也说不清为什么,没有丝毫恐惧,莫明地信任那个声音,仿佛很久以前熟识的朋友,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又重逢了。放松了心,允毓突然间觉得好累,跑了一夜啊,不顾身边焦急的声音,只是睡一会儿而已。
"他有着淡淡的笑容,总是穿着一身青衣。"母亲的声音沉浮在黑暗中,"你去找他吧。"
突然间,又转成了她凄厉的叫声"你不是我儿子,不是!不是!我只有一个儿子!"
不,不,允毓猛地坐起来,大汗淋漓。
"你醒了,小兄弟。"温和的声音又一次响起,竟让他感到安心,抬头看看窗外,发现天已经亮了,雾早已散去,像一场梦。突然发现自己的走神,顿觉失礼,从床上下来,向眼前比自己高一头的大哥一揖,礼貌的谢过:"多谢大哥相助,小弟感恩不尽。"刚想下拜,忽觉一股力量托起自己的胳膊,无法往下,惊讶的抬头,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眸子,"小兄弟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一袭青色长衫,星目剑眉,温柔的笑容, 点亮了整个屋子,蓦的,心中一动,像极了母亲口中的哥哥。
"小兄弟,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打断允毓的沉思。
"家......"允毓一阵茫然,母亲都死了,还有家吗,"我不知道,那个不算家吧......"
"是吗,"青衣的男子笑了,是个离家的孩子啊,还别扭的不想回家呢。仔细打量这个孩子,十五、六岁的样子,清丽的面容,单薄而漂亮的像个女孩,可是,他觉得有点心痛,这个年纪的孩子,眼里却藏着深深的悲伤。
"大哥,"孩子抬头看着他,羞涩的说,"我可以叫你大哥吗,我觉得你很像我的哥哥。"
"当然可以啊,"他微微笑了,"我还没有弟弟呢,干脆,认你做弟弟吧。不会怪大哥唐突吧。"
恩,允毓的头点的像小鸡啄米一样,露出孩子特有纯美的笑容,他摸了摸允毓的头,说:"这才像你的年纪嘛,我叫箴潜,你叫什么呢?"
"允毓,我叫允毓,大哥。"终于有一个哥哥了,不管是不是真的哥哥,他真的是个好哥哥。
后来的几天,他一直和大哥在一起,很快乐。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就是从前和母亲在一起时,也没有这么安心的感觉,大哥对他就像亲弟弟一样照顾。原来,这就是被关心的感觉,一尝到,就不想放手了,就当他是哥哥吧,也不要去找什么哥哥了。
有次大哥会带他去郊外踏青,正是草长莺飞的天气,蔚蓝的天空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阳光暖暖的晒在身上,和母亲的院子不同,那里的天空似乎一直阴霾,即使天气好的时候,也没有一丝风,凝滞得像母亲空洞的眼神。大哥很喜欢笑,柔柔地,温暖的笑,让允毓觉得整个人都飞扬了起来。
"我一直在找我娘,"大哥看着一棵树出神地说,"很小的时候,和她失散了。"
允毓觉得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结结巴巴地说:"多......多小的时候?"
大哥轻叹了一声:"五、六岁的时候吧,被一群奇怪的人抓走了,我那时还太小,幸好被一对大理的夫妻收养了,否则肯定活不到现在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打听母亲的下落,可是一直了无音讯,义父义母是在大理做药材生意的,他们说,如果找不到母亲,他们随时欢迎我回家。"
允毓已经完全听不见他后面所说的话了,他的耳中反复回响着"五六岁的时候吧"和母亲低低的叹息"那时他只有五岁啊",真的,没想到,真的是他哥哥。此刻他应该高兴才对,恨不能马上告诉他,我是你弟弟啊。可是,却哽在喉头说不出来,说不清为什么,他沉默了,一句也没说。
"这次,我也不单单来找娘,还来找一个人,他家就住在附近,就是遇到你的地方附近......"箴潜的脸忽的红了,话也不利索了,他没有注意到允毓的走神。当然,允毓也没注意到他在说什么,此刻,他满脑子都是,他是我哥哥,他竟然是我哥哥,怎么可能这么巧。
抬头,再一次仔细打量他,英俊的脸庞,剑眉飞斜入鬓,神采飞扬,温和的眼睛中满含笑意,不知因为想什么而满脸通红。原来,母亲当年爱的男子,就是这个样子的了,母亲,我想我终于明白了,你爱上这么一个值得信赖托付的人,他是一个好哥哥。
允毓一直没有告诉他母亲的事,箴潜也不知道母亲其实已经死了,更不知道这个对着他像小孩一样撒娇,喊他大哥的允毓,真的是他弟弟。允毓对自己说是因为怕哥哥伤心,所以不让他知道,也怕他知道了找惊雷堂报仇反而伤了自己。可他明白自己只是自欺欺人而已,明明,明明,只是不想让哥哥知道母亲的存在,哥哥,只能是他一个人的哥哥。他已经和允汶分享了父亲,和箴潜分享了母亲,现在,好不容易找到箴潜,他只能是他一个人的哥哥,谁都不能抢走,连母亲,也不能。
还没来得及沉浸在喜悦中,箴潜就失踪了,一连几天都不见了,就留了张条子,说他有事离开一会儿,很快会回来的。突如其来的孤独感包围了允毓,他觉得自己又被抛弃了,继母亲之后是哥哥。
几天后,箴潜回来了,消瘦了很多,允毓不能想像有什么事能让一个人几天就如此憔悴,双目失去了神采,对他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不等解释什么就躺在床上,沉沉入睡了。
晚餐异常的沉默,箴潜低头吃饭,别说像往常一样给允毓挟菜,让他多吃一点别长那么瘦,他连给自己挟菜都做不到,允毓突然觉得很心疼,娘每到茶花开的最美的时候常常会难过的吃不下饭。他给哥哥碗里挟了很多菜,可他一筷都没动。
"惊雷堂没了。"哥哥低沉沙哑的声音传出。
没有?什么意思,是说搬了吗?允毓困惑的看着哥哥,心里一丝不安,他提惊雷堂了,难道说他知道了。
"没了,都死了,连他也死了......"箴潜做梦一般地喃喃道,突然生气地说,"竟然敢死了,过分,太过分了......枉我,这么远来找他,都是骗我的......"
允毓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个"他",但他可以肯定不是娘了,顿时松了一口气,却也惊讶于哥哥和惊雷堂的关系,原来哥哥和惊雷堂早就认识了。
就这样过了几天,箴潜渐渐恢复了,也有了往日的微笑,可是,允毓总觉得他在准备什么,因为一直看见他在练武,没日没夜地练,有时累得昏了过去,允毓不懂武功,只会在一旁担心的看着,箴潜看他一脸的焦虑,温柔地笑着说:"别担心,没关系的。"
箴潜用的是一种奇怪的武器,他管它叫"狼爪",套在手臂上,一副两个,每个有四个锋利的铁爪子,箴潜用它时呼呼生风,允毓这时会觉得哥哥很威风,也很厉害,谁也打不过哥哥。
四月初四,无风。那天哥哥对他说,晚上他有事要办,不用等他吃晚饭了,允毓点了点头,像一个懂事的弟弟。
睡了午觉后,箴潜步履沉稳的出去了,拿着"狼爪",手很稳,不像是去决战。允毓那天也出去了,他早早就到了松冈,惊雷堂附近的一片树林,前天晚上,他偷看了哥哥的挑战书,知道了决斗的时间和地点。尽管自己没有武功,他是无论无何受不了那种等待生死的感觉,他一定要自己去亲眼看看。
已是黄昏了,橘色的太阳喘息着落了下去,漫漫的雾色升了起来,松冈的茬茬影影看起来像是鬼魅。允毓等了很久,连水都不敢喝。迷雾中,箴潜高大的身影慢慢出现了,狼爪已经套在了他的手上,杀气弥漫,掩饰不住。
"你到了。"箴潜的声音没有了往日的温度,冷冷的说。
"是的。"一个平平而冰凉的声音自树后传出,和箴潜的冷不同,箴潜是恨到了深处的愤怒,而这个人的声音仿佛天生便是如此,冰冷不含杂质,没有起伏。
"你杀了惊雷堂所有的人,是不是?"哥哥的声音从来没有如此冰冷,也从来没有如此愤怒。
"是的。"这个人似乎永远只会说两个字。
"为什么?"颤抖
"不关你的事。"
"你杀了允汶,你杀了他!上次,是你,一定是你刺伤了他,你和他有什么仇恨,一次一次要至他于死地!"
"上次是失手。"依旧平淡。
"失手?"
"失手没杀了他。"冷漠的声音谈论别人的生死,仿佛事不关己。
"我要杀了你,为他报仇。"哥哥开始平静了下来。
"理由?"冷淡如冰的人竟有一丝疑惑。
"我爱他。"自然而平静地说出来,这样的禁忌之恋。
允毓已经不能思考了,母亲说过二哥喜欢一个男人,大理人氏,竟然是哥哥,怎么会这样,人生到底有多少个巧合。
"不是他弟弟啊,"斗笠人略有所悟地说,"请你准备好。"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交手了几个回合,胜负很明显,戴斗笠的人毫发无伤,而箴潜只是险险地避过,衣袖被划破了几个长长的口子。允毓看不清招式,只能暗暗为哥哥担心,希望他能没事。
箴潜高高地跃起,杀气大胜,双手拉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又迅速拉开,锋利的狼爪狠狠地抓向敌人,速度之快令人难以避开,允毓一阵心悸,一定要成功啊,哥哥。
血喷出的声音飒飒作响,像风吹过麦田,听过一次后,就再也不会忘记。狼爪深深地嵌入那个人的左肩,曾有一刻,允毓以为哥哥成功了,重创了敌人,来不及笑,看到的却是箴潜倒地。胸口的伤薄而纤细,暗红的液体正从伤口中喷出,妖冶得不真实,一滴一滴,流逝的是箴潜的生命。
仿佛怕弄脏了自己似的,戴斗笠的人向后退了一步,从自己肩上拔下狼爪,连一声都没发出。允毓那一刻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哥哥,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哥哥,就这么死了,死在他眼前。那是他哥哥啊,他甚至来不及告诉他自己的身份,箴潜到死也不知道允毓是他弟弟。
他做梦一般的站起来,恍恍忽忽的走到哥哥身边,缓缓抚上他的眼睛,曾经是一双,明亮会笑的眼睛。又剩自己一个人了,他突然意识到,好像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拾起狼爪,猛地冲向斗笠人,也许应该死在他手里,他们一家都死在他手里了。
生平从来没有做过这么有勇气的事,允毓轻轻微笑了,母亲会为他骄傲吗。冰冷的剑滑过他的皮肤,澄清到透明的剑身冷冷的笑着,没有血,允毓吃惊地望着斗笠人,他望着允毓颈边的玉,手微微颤抖着。他的斗笠在刚才掉落了。
清冷的月光下,露出一张酷似母亲的脸,有着母亲没有的冷漠表情。
Cha5 当时
月亮像被渡上了一层瓷釉,冷冷的散着光。淡青色的月华像水一样泻下来,缓缓的流了一地。浸在澄青的水里,上上下下,沉沉浮浮,柔软的水像牢笼一般囚着他,总也挣脱不了。从水底往上,看到的是瓷盘一般的月亮,永远的挂在那儿,万古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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