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陀罗树下————Wilhelm [上]
Wilhelm [上]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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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开学第一天就使用违章电器,你们真行啊!"
"嘿,难道你用的次数还少了么?反正是违章电器,哪天用性质都是一样的。不要给我们上纲上线了。"党员毕竟是党员,老五看问题的确比我们深刻。
"舀点汤给我。"老三把碗递给老二,然后转过头对着我,"我们都以为你不来了呢。"
"就是,这厮住得那么近,每次都最后一个来,准确地说,每次都等我们做完了卫生开始吃东西了才来。"
"哇,老五,不要说得那么白嘛,用文字修饰一下不行吗?"
"想听文雅一点的?"老三奸笑道。
我知道他是要报复我上学期开他玩笑,不过很想听听他会说出什么,我点点头。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
老六吃吃地笑了起来,其他人还没听懂,只当我和老三又吊起了书袋子。骂我是老鼠啊,哼。不过一提起诗经,我倒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老三,你的好俅怎么样了?有结果吗?"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哎,可惜了,挺好一女孩子。"
"吃饺子了,吃饺子了!"老二吆喝起来,所有人都一拥而上,围到锅前。我一个人慢条斯理的享受桌上的美食--虾和海蜇皮肯定是老三带的,够意思,带了这么多;波波糖是老五的专利;麻辣豆花可能是老二的,木须牛肉里红红的全是辣椒,是老六的没错。
"老大,你带的什么啊?"
"山楂,吃完饭再吃。"
"我想现在吃。"
"在我盆里,自己去拿。"
"这是课表,还有选修课安排。"勤劳的班长大人把东西放在离门最近的桌上,"咦,饺子!我要吃!"
"去去去,班长不能吃违章电器煮的东西。"老二护住碗,像母鸡护住鸡仔。
"看我多辛苦啊,一个寝室一个寝室地跑,犒劳我一下吧!"
斗争良久,老二终于让班长吃了一个,班长得寸进尺,又吃了两个,我觉得老二都要哭了。
"谢了哈,我走了。"
"快滚!"老二一脚把门揣上。
我拿过选修课表,飞快地翻到B类,寻找着老师的名字,李继轲,李继轲,在这里。再看课程名称,赫然印着"俄国文学鉴赏"。
"Shit!"我忍不住骂出声来,把其他人吓了一跳。
"怎么了?"
"呃,没什么......没什么。"我僵硬地笑了一下。他这不是在逼我么?明明知道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也知道那只不过是我的一句玩笑话,还要这样做!如果我不选他的课岂不是成了自食其言?但这件事是他不对在先,我不去他也不能怪我。不,不行,"俄国文学"这几个字的确是从我口中说出来的,我也要付一部分责任。可是,他应该知道我的意思啊!我是不好意思当面拒绝才那么说的!
烦!我挠了挠头发,觉得寝室里闷得慌。
"我出去买点东西。你们要不要带什么?"
"我要一份孜然土豆。"老五回答,"钱先帮我垫着,回来给你。"
"嗯。"我答应着出了门。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钟楼下。如果是夏天,这里一定满是鸳鸯,不过现在冷得很,又刚开学,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我找了张石凳坐下来,打算慢慢把这件事想清楚。
首先,老师到底知不知道我说"俄国文学"的真正意思?
假设一:不知道。他认为我是认真的,所以不顾课可能不受欢迎,为了满足我而开了这门课。如果我不去岂不是非常,非常对不起他?而且简直就是害人!他会怎么想?他一定觉得我自私,不负责任!所以,如果是这种情况,我必须去上课。
假设二:知道。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他没有必要和我过不去啊!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还不错,他何必把我推到这种进退两难的位置上?为什么?不应该是和我过不去,难道是根本没想到我的难处,只是想让我选他的课?那我又怎么能对他这种明显的示意视而不见?不管怎么说,他是老师啊!假如他做到这一步我还不选他的课,会让他多没面子啊!只把以后连面都不好见了。
思考了半天,结论是无论怎样我都得去上这门课。得出这样的结论让我十分沮丧,八门必修两门选修,未来一学期势必会忙得昏天黑地。但沮丧之余,心里却有一丝庆幸,因为自己有理由去上课,而不必因为功课繁重不得不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或许从一开始我就是想去上的,唉,我也不知道。

Chapter 19
出人意料的,"俄国文学鉴赏"非常受欢迎。
第一节课人不多,大约就四五十个,一大半都是文新学院的学生,专门来给老师捧场的。我有点内疚,后悔当初没把话说死,否则也不至于出现现在这种让人尴尬的局面,开课不受欢迎--无论哪个老师都会觉得不好受吧。上课时我都不敢看他,怕从他眼中看到责备或失落的表情,这都是我的错。但老师似乎完全没有受到人数的影响,他的目光穿越了时间和空间,徘徊在涅瓦河畔和壮丽的彼得堡上空,抚摸着俄罗斯诗人瑰丽的桂冠。
渐渐地,我也被他的专注所感染,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的身影,将自己的精神交给他掌握。他的富有魔力的声音就像一双翅膀,载着我在北国的天空中翱翔,白雪皑皑的大地,夜空放着光华,不灭的光辉照射,紫色的西方和金色的东方互相融合,正像是初露的曙色随着黄昏的足迹映出嫣红的清晨--在这雾气朦胧的混沌之中,诞生了众多的让俄罗斯为之骄傲的文学家!普希金,莱蒙托夫,果戈理,屠格涅夫......一个个举足轻重的名字如同流光溢彩的珍珠,散落在历史的流沙中,而老师用语言的丝线将他们联系起来,就成了一顶灿烂夺目的皇冠,美丽得令人无法呼吸。
"......他们以自己天才的力量震撼了全世界,使整个欧洲惊愕地注视着俄罗斯,他们足以与莎士比亚、但丁、卢梭和歌德这些伟大人物并列。这个与众不同的国家的文学家既是艺术家又是哲学家,和他们的祖国一样,他们充满了矛盾,是要资本主义还是封建主义?天主教还是东正教?欧洲的价值观还是传统的价值观?在历史的漩涡中,文学家们痛苦地思索着出路,尽管欧洲国家的强盛不容否认,但权力与金钱的道路却与传统的道德观念产生了巨大的冲突,学习欧洲的时代被称为‘第三匹黑马的时代'--羊羔打开第一印的时候出现了一匹白马,马上的人手持弓箭,成为得胜的征服者;打开第二印时出现了一匹红马,骑马者大权在握,肆意杀伐,使人互相残杀,没有了和平;打开第三印时出现了一匹黑马,骑马者手持天平......"
"......俄国文学的主体思想便是颂扬‘爱',但这种‘爱'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爱',而是一种宗教感情,爱上帝,爱世人。托斯托耶夫斯基曾说过:‘美能拯救世界',而美的集中体现便是爱与宽恕,这也是东正教的真谛。俄罗斯文学家从来都是敌视天主教的,在他们看来,天主教是否定基督的宗教,‘罗马天主教甚至比无神论更坏,无神论只是宣传没有神,可罗马天主教却走得更远:它宣传一种被歪曲了的基督,被诬蔑和侮辱的基督;罗马天主教甚至不是宗教,简直是西罗马帝国的继续,教皇攫取了土地,登上了人世的皇位,拿起了宝剑,在宝剑之外又加上了谎言,奸诈,欺骗,狂热,迷信,为非作歹,玩弄人民最神圣,最真实,最淳朴的火热的感情,为了钱,为了低下的人世权利,他们把一切都出卖了'。"
在短短的九十分钟里,老师用他惊人的天才勾勒出了一座庞大的文学殿堂,高高的穹顶蹲踞在东方风格的巨柱之上,我只能仰视,只能赞叹,我想,我永远也不会拥有这样的才能,老师在我身上看到的只是他自己才智的影像,我的所有灵感都是老师激发出的,离开了老师,我就什么都不知道,就像是月亮,只能反射别人的光芒,而老师呢,他就像太阳一样,总能发出耀眼的光芒--或许这就是天才和普通人的区别吧?
一下课,许多人都涌到讲台上,要求拷老师的幻灯片,我觉得实在是多此一举,他们不知道,离开了老师精彩绝伦的讲述,这些幻灯片只是些死东西罢了,难道没有演员的舞台可以复活高乃伊的天才吗?
这是我听过得最生动,最难忘的课,甚至老师以前的课都完全无法比拟,我能感觉到他是怎样投入的去准备,他对这门课是多么看重。我万分庆幸自己来了,否则一定后悔死。
大概听了这次课的人回去后都赞不绝口,第二次课时人一下增加了不少,教室坐得满满的,等到第三次课,我提前四十分钟到教室也已经没位子坐了,我靠着窗户打算站一节课。
老师三点五十进了教室,这时中间和两旁的过道上还有后排都站满了人,和往常一样,他从人群中找出我,轻轻向我点了点头。
"没想到今天人这么多,请大家等一下,我去换间大教室。"
从站着的人中爆发出一阵欢呼,有座位的人则不满的抱怨着。我目送他的背影离去,想想着今天他又会给我带来怎样奇妙的精神之旅。突然手机"呜呜"地震动起来,我拿出来一看,是老师的短信。
"到一楼三号教室。"
我走上讲台,用粉笔将新的授课地点写在黑板上,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所有的人都朝门口涌去,写通知使我丧失了先机,只能等前面的人都出去了再走。我和落在后面的几个人一起下楼,在拐角处正碰到老师往上走。
"大家都过去了。"我连忙对他说。
"呃?"他睁大眼睛望着我,"都过去了?一楼?"
"是啊,你不是说换到一楼三号教室吗?"
说话间,所有的人都走到我前面去了。
"我是叫你先去啊,谁叫你跟他们说的?我还打算等你过去了再通知他们--那个教室也大不了多少,坐不下这多人的,现在阶梯教室有课,借不到。唉,还想你先去了有个位子坐。"
"对不起,我以为你是叫我通知所有人。"
"枉费我还跑去换教室折腾一番,你真是没脑子啊!"
对于老师的指责我非常不以为然,无论是谁处在我的位子也不会不跟大家说自己先跑到教室里坐着,那实在太小人心志了。不过老师这种明显的偏袒却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我的虚荣心。
"让你费心了,"我回答,"站着听也一样很好。"
大约是我俩都想起了上学期第一节课的情景,我们同时笑了起来。
"算了,去教师休息室抬张凳子吧。"老师无可奈何的摊开双手。
"不用那么麻烦了吧?"我总觉得这样不太好。
"难道你想坐在讲台上?"老师反问一句。于是我乖乖地去搬凳子。

Chapter 20
半期之后不久,老师在下课时把我留了下来。
"上周上课时在你后面坐着个高高瘦瘦的老师,不知道你注意没有。"
"我后面?"
"嗯,皮肤很黑,左眼稍微有点斜视。"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没觉得印象中有这么个人,就摇了摇头。
"他是我们学院的院长,听说我的课挺受欢迎就特地来听了一节。我事先也不知道。"
"真的?!他怎么说?"一听说是个这么有来头的人物我不禁紧张了起来,我最怕身边有上级盯着我做事--怪不得上节课刚开始时老师的讲授有点生硬,原来是有监工在,好在他很快就恢复以往那种富有节奏感的兴致昂扬的表达方式,整堂课无可挑剔。
"你怎么比我还紧张啊?"
"我心理素质不好,见不得大场面。一想到上节课有那么个实权人物坐在背后我就膝盖发软。"
"你又不是文新学院的,怕什么!他管不着你。"
"他怎么说你的课?有没有吹毛求疵啊?喂,你吊我胃口吗?"
"你对当官的有成见。你怎么知道人家就是来吹毛求疵的?"
"有成见又怎么样?我就是不喜欢当官的,一个个架子老大,官腔打得铛铛铛地响,就是不办实事。哼,我是绝不当官的。"
"我还不知道你是愤青哪!"
"别给我扣帽子了,难道对社会有点意见就叫愤青?没人提意见这社会又怎么能进步呢?"
"呵呵,那也用不着对当官的有那么大敌意呀,说不定以后我也能混个院长当当呢。"
"等你当院长时我早就不在川大了,就算你成了个脑满肠肥的贪官我也看不见了,眼不见为净,哪个当官的都一样。"
"是啊,那时你早毕业了。"老师说着便叹了口气,好像还有点难过似的,"如果你一直不会毕业,一直来上我的课多好啊。"
"靠!你别咒我了,毕不了业多惨哪!"
老师笑了一下,但并不开心,"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我也知道他是想到有一天我不再出现在他的课堂上而有些伤感,但那是多么遥远的事情啊。
"你考虑过留校吗?"
"那么长远的事情我还没想过,而且听说口院非博士生不能留校,我还得先读博呢。"
"那你毕业得多少岁了?"
"二十八。再当三年住院医生,三十一岁时就可以享受自由生活了。"
"要那么久啊?"
"学医啰,事关人命的,不多学点怎么行啊?"
"不会吧?你还不就是就和那几颗牙齿打打交道,怎么就事关人命哪?别看我是外行人就像蒙我。"
"说你是外行人吧,口腔癌要不要命啊?颌面部感染要不要命啊?"
"这些也是口腔管哪?"
"当然了。哎哟,看你都扯到哪里去了!院长的事,你到底说不说啊?不说我要走了,我的微生物实验报告还没写呢。"我说的是实话,为了应付八门必修两门选修,我舍弃了每周半天的足球,还很久没去淘过碟了,看电视玩游戏更是想都不要想,就算这样时间也只是刚刚够用而已。
"看你急得(靠!我要考试啊!你又不考当然不着急!),我这不就说嘛,张院长对我的课相当满意。"
"Wow,那可太好了,"我真心为老师感到高兴,"是不是离你的院长宝座又近了些啊?"
"别这么说,我刚才只是开玩笑。张院长建议我将讲义整理成书稿,编成一本讲授俄国文学发展的教材。"
"你没开玩笑?"我抓住他的胳膊,惊喜地叫出声来,"你要出书了?"
"还只是在筹划。"老师的脸有点红,有点不好意思。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应该骄傲才是啊!
"加油啊,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尽管叫我。太好了,太好了!"我止不住的欢呼雀跃。
"我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下这个,我需要一个助手,想让你来。"
话题出其不意地扯到了我身上,弄得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这,这不太合适吧?"我讷讷地回答。
老师对于我的缺乏热情很不满意:"有什么不合适的呢?"
"我现在只是本科生,而且还是外院系的,这应该是你的研究生的工作,不是吗?"我小心翼翼的解释道。
老师抬起一直手在面前晃了晃,像是要赶走什么烦人的东西,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急躁:"这有什么,又不是招研究生,只是一个助手。这是我的工作,当然是我自己决定人选,就算是找研究生也是我说了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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