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陀罗树下————Wilhelm [上]
Wilhelm [上]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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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宁多难得来一次啊,你这做哥哥的陪着玩一会儿都推三阻四的,平时还说疼妹妹,可见都是假的。"老妈骂人功夫是一流的,真是剜心锥骨,骂道灵魂深处去了。
"哎呀,大姐,海泓也是有事嘛,他是真疼我们莫宁,莫宁老把他挂在嘴上呢,"小姨连忙打圆场,"你去忙你自己的吧,让莫宁自己玩。"
"不行,去陪着你莫宁妹妹。"老妈的命令不容反抗。
我只好回到电脑前,除了学习还多了一个任务--剥核桃。莫宁爱吃核桃但不爱剥,我就用核桃夹子把壳夹开,皮剥掉,将一个个雪白的核桃仁儿递到莫宁手上,她再赏脸放到嘴里。我剥得手都痛了她还不放过我,一个劲儿地催我快点。
"嘿嘿,谁叫你刚才对我凶!"鬼丫头朝我挤挤眼,知道我不敢把她怎么样。
唉,为什么我在家里这么没地位呢!

Chapter 23
"旁边有人没?"我一抬头,看见冯芹正笑眯眯地站我跟前。
"没有没有,你坐吧。"我连忙把桌子上的书包挪开,她也不等我起来让她,抬脚一跨,就翻了进来,现在的女生啊......一个个都跟野猫似的,连冯芹这种表面看起来那么文静的也是这样。人不可面相,甚是甚是。
"平时除了上课很难看到你呢,大忙人。"
"没事我就回家了,而且这学期在望江那边有点事,好多时间都在忙那头。"
"回家哪?你不觉得错过了许多与朋友相处的好时光吗?"她抬起下巴,像只聪明的知更鸟似的。
"是吗?我不觉得。有我们寝室那一帮兄弟我已经很满足了(虽然他们有时实在是不耿直),我很享受独处的时间,所以不认为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是吗?"
"每个人有不同的生活方式,"我接着解释,"或许在别人看来索然无味,但他自己却乐在其中。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冯芹呵呵地笑了起来,"你不该学医,你该学文。"
"你也这么觉得?我早这么想了--"
"嘘,老师来了。"
"怎么又是他啊?这老师上课好无聊!"
"有什么办法?要把个分子讲得生动有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凑合着吧。"
"不是我挑剔,他的Powerpoint全是照搬书上的,连各字都懒得改,说话又像念经,他该去精神科当催眠治疗师。"
"忍了吧。"
冯芹忍得了,我却不行,才上了十分钟就再也没法将精力集中在老师始终不变的声调上,反正听他讲课和我自己看书的效果也差不多。我拿起铅笔开始在雪白的桌面上涂涂画画。不一会儿,一个十八世纪欧洲男性的形象便诞生了,戴着装饰了羽毛的三角帽,百合花图案的大礼服,手杖,假发,红高跟,一样也没少,画完之后觉得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挺可怜,又提起笔来在周围画上几个女人,有年轻单纯的女孩,也有阅人无数的贵妇,众星捧月似的把他围在中间,嗯,这种气氛不错。
"哇!好漂亮!"一声大叫把我吓了一跳,抬起头才发现已经下课了,冯芹正凑在旁边欣赏我的大作。
"不错吧?"我很得意。
"嗯,画得好好哦,"她很仔细地看着被我摧残过的桌面,,一副恨不得把桌子卸下来的表情,"但为什么有这么多女的,却只有一个男的呢?"
"这个梳着小发卷的是他的未婚妻,头发全部盘上去的是他的情妇,带王冠的是太子妃,暗恋他,但无法表达,穿低胸礼服的是个交际花,他很爱她,但她不爱他。"
冯芹被我描述的错综复杂的关系弄得晕忽忽的,"那这个男的是谁啊?"
"呵呵,他谁也不是,只是个我想象中的人,我给他取名叫Wilhelm。"
"Wilhelm?好怪的名字。"她重复了一遍,但发音有点不对,发"L"的音时舌尖没有抵上颚。
"Wi-lhe-lm,"我又拖长声音念了一遍,"很普通的德国名字。"
冯芹把目光从桌面移到我身上:"我现在才发现你是个很自恋的人呢。"
"我本来就是。自恋的人现在遍地都是。"
"真的画得好漂亮!"她又感叹了一次,"有空能不能帮我画一张吧。"
"小case。"别的不行,画张画是没问题的。
"真的?"她一高兴眼睛就眯起来了,蛮可爱的。
"真的,你想要画什么?"
"嗯......"她想了一会儿,突然眼中亮光一闪,"画蓬巴杜夫人!"
"蓬巴杜夫人?布歇那幅蓬巴杜夫人?"
"是的是的,我在上次你借我那本画册里看到的。"
我汗!那可就工程浩大了,全身像,最小也要一张四开的纸,素描稿加色彩至少要一周的时间,尤其是那身黄色绸缎的鲸骨撑裙,皱褶加光泽,会画死人的。
"只画头部行不行啊?"我试探着问道。
"我就是觉得她的衣服好看哪!"
晕!早知道就借本什么素描集啊,幼儿简笔画什么的给她,画起来也就简单很多了。
"这个,这个要画衣服的话挺费时间的,我暑假里帮你画吧,这样质量有保证,如果有什么不满意包退包换。"
"好啊,这事儿又不急。多谢啦!"
吃完晚饭,我去老师家,冯芹说她正好要去望江找同学,我们就一起走。一路上都在聊音乐,真没想到她还是钢琴十级。
"你也喜欢肖斯塔科维奇吗?"
"不是喜欢,是非常非常喜欢!"
"太好了!"她激动得拍了一下手,"终于有个知音了!"
"为什么喜欢他呢?"说话间已经走到老师所在的住宅区门口,我看看表才六点四十,我和老师约的是七点。还有一点时间,我不愿意中断这次令人愉快的谈话。
"我喜欢他的作品中那种深刻的内省性,以及在严谨保守的结构下不时闪现出的咄咄逼人,有时甚至有点尖酸刻薄。"
"尖酸刻薄?这种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他的第一钢琴协奏曲就是啊,我练过很多遍,始终无法准确地把握其中的感情走向。"
"我最喜欢他的第七。是不是很俗?"
"怎么能这么说呢?他的每部作品都是杰作!"
"大多数人都把第七作为战争三部曲的第一部,我觉得这是一种曲解。他只是借着人们对战争的悲痛表达自己的感情,哀叹生命个体的忧伤以及民族乃至人类的悲怆,战争只是一个契机,并不是动机。"
"我也这么想,在音符的缝隙之中我可以感觉的澳表面冠冕堂皇的烈士丰碑之下隐藏着沉重的压抑和恐惧的挣扎,这是祭奠人性,而不是祭奠战争--"
"裴海鸿?"一声突兀的招呼打断了冯芹投入的叙述,我转过身,看见老师正站在身后,手里提着包,大概是刚从学校回来。
"啊,老师,真巧啊,我正要上去呢。冯芹,这是我跟你提起过的李老师,老师,她是我的同学冯芹。"我连忙为两人介绍了一下。
冯芹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她知道老师是我偶像:"李老师好。"
"你好,"老师敷衍地回答了一句,"我现在上去,你是一起来还是等会儿?"
"一起吧。我走啦,回头见。"我朝冯芹挥挥手。
"Bye-bye。"

Chapter 24
趁老师不注意,我赶紧打了个憋了很久的呵欠。昨天莫宁和小姨九点过才走的,我加紧地干终于在一点过把稿子打完,连忙打印了出来,还生怕打印机的声音把老妈吵醒了。
"现在九点还不到呢。"还是被他看见了。
"对不起。"我赶紧道歉。老师今天好像心情不怎么好,不像平常那么和颜悦色,难道学院里有人给他小鞋穿了?我只能提醒自己小心谨慎,不要让他逮到迁怒于我的机会。就算这样,他还是始终没给我好脸色看,说话也冷冰冰的,让人好不难受!我真想问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但想到很多东西不是我该能问的,尤其是那些官僚内幕,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怎么这么多错字!"在抱怨过我分段马虎,用词不准确之后,老师第三次表达了他的不满,我只能再一次道歉,一边擦擦额上冷汗,看来今天这关不容易过啊。
"你就不能认真点吗,这稿子看着太吃力了。你念吧。"他不耐烦地把那几页纸丢给我,闷声闷气地坐在桌前瞪着台灯。我战战兢兢地接过来,也不敢坐,往椅子背后移了移,移到他视线不能及的地方,这样比较有安全感。
"从哪儿开始啊?"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第二页开头。"唉,声音都是辣花花的。
"C·伊凡诺夫称毕巧林是十九世纪前半期俄罗斯文学中最聪明,最剥削的--哦,最博学的主人公,他表现出来的这些天赋,同样使他高出周围的人。那些紧张,紧张--浮渣?(这是打的啥啊!)"
"是复杂吧?"老师没好气地接口,身体朝我这边转了大约二十度。
"对对对,是复杂。"微软拼音的词组功能太烂了!我在心里骂了一句,同时也同方向转了二十度,再次跨出他的视野--动物本能的趋利避害反应。"复杂的自白、心理分析的分量这么大,运用得这么成功,在刻画人物的内心世界,塑造人物的形象方面所起的作用这么重要,显示出来蒙托夫在心理分析方面取得的前所未有的成就,这使他成为托尔斯泰心理分析方面的先驱......"
好不容易把四页纸念完了,我只觉得嗓子里要冒出火来了。可能是发声方法不正确,使得声带易疲劳,我寻思,卡拉丝的花腔吼上一两个小时也不见半点闪火,肯定是发声方法不一样。
"你对别林斯基的‘纯正艺术'怎么看?"老师冷不丁就丢了个问题过来。
"啊?"我知道自己刚才走神了。
"纯正艺术!第一页最后一段。"他提起了声音。我赶忙翻回去找,他却看不得我的拖沓样儿,一把将稿子夺了过去,手一指便落在了那几个字上。不会吧,对这稿子他比我还熟,难道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哦,他这么说是因为尽管随着时间推移人们的审美观念发生了巨大变化,莱蒙托夫的作平仍然受到瞩目,其审美价值丝毫无损。"
"别管别林斯基怎样看,你的想法呢?"
"我的?"
"是的,是的,你的看法,你自己的看法。我说得不明白吗?"
"可是,我,我没什么想法。"就算有,被他这样逼问也想不起来嘛。
老师突然站了起来,转了一百八十度正对我。我被迫看着他乌云密布的脸,他的表情呢,"是一条尚未封冻的急流,咆哮喧腾,汹涌激荡,幽暗的河水掀起白浪",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很怕他会打我。不过他除了站起来外并没有更多的动作,
"这真是你写的吗?"他用一种轻蔑的语气问道。
我被他的话激怒了,"当然是我写的。我不明白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是吗?不是抄的?不是从什么地方‘借鉴'的?那你为什么这么不熟悉!连点感想也提不出来!"他的话充满了苛责的意味。
他心情不好态度生硬一点我并不介意,但这种包含敌意的人格攻击却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我再重复一遍,每个字都是我写的!在给你看之前我只读过一遍,这是我不对,但就为了写着东西我昨天只睡了四个小时。今天我全天都有课,你还要我怎么样!我是医学院的学生,有课要上,有实验要做,有作业要完成,有我自己的事要做,你在舒适的办公室里悠悠闲闲得呆了一天,晚上就来对我的劳动成果挑三拣四,你不觉得过分了一点吗?"我越说声音越大,只觉得心里股无名火一条一条地往上窜。
"安排时间也是你自己该处理好的啊!忙不过来不如别做了!"
最后一句话几乎把我气晕了,他以为我是什么,召之即来呼之即去一切以他李继轲大人为中心的小工么?"不干就不干,我又没有死乞白赖的求着你让我干!我还乐得清闲呢!"
我抓起桌上的稿子,扭头摔门而去。
"哟,稀客稀客!老四你过来住啊!"
"快把你们堆我床上的东西搬开。"
"怎么火爆爆的啊?谁给你气受了?"
我本来想把遭受的不公正待遇说出来,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讲,背后说人坏话毕竟不好。
"倒霉透了,掉了一百块钱。"我随口胡诌了个理由。
老五惨叫:"一百块呀!可以买三份大盘鸡了!你早拿出来请哥们儿吃一顿多好啊,花光了就不怕掉了。"
我本来还有点气,被老五一说就气不起来了,"我还怕哪天得癌症呢,干脆现在就从窗户跳下去,命都没有了也不用怕得病了。是不是啊?"
老五讪笑。
"怎么老幺不在啊?"
"你还不知道,他这几天可郁闷了,都是因为你。"老二伸出指头朝我点了两下,好像我犯了什么弥天大罪一样。
"我?我又怎么得罪他了?"我自问没做对不起他的事啊。
"还不是那个冯芹,你把人家粘得那么紧,老幺暗恋她很久了。"老五为我指点迷津。
"就是,至少有两周了!"
"喂,我和冯芹是清白的!"说么说得好象是被捉了奸一样,不对不对,"我们之间是纯洁的朋友关系!"
"纯洁的朋友关系?"老二仔细打量我,想找出肢体语言上的些微破绽,可惜无功而返。电话突然响了,老大去接。
"真的,我骗你干啥?叫老幺放宽心去追吧。"
"那我可跟他说啰。真是的,这年头还兴暗恋,老幺简直傻逼。"
"最好叫他快点,我不和他抢不代表没人和他抢--"
"老四,找你的!"老大向我指了指话筒。

Chapter 25
"喂,你好,我是裴海泓。"
"你好。是我,李继轲。"话筒那头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我吃了一惊:他打电话来干什么?还嫌刚才的话不够伤人,想补上两句么?
"是老师啊......"我讪讪的答道。
那边半天没答话,只有低低的呼吸声,弄得我很紧张。
"喂?"
"对不起。"
"啊?"我肯定是幻听了。
"刚才的事情很抱歉,是我不对。"
我该怎么回答啊?肯定不能答是,不过答不是好像也不对--不是他的错难道是我的错?我想起上次他说我"刻薄"的事,就是因为原谅得太快了,可能让他觉得随便怎么对我也没关系。这次不能这么便宜他!我卯足劲,这回一定要叫他知道厉害。我稳住心神,只是不开口,哼哼,沉默的谴责!
"我不该因为心情不好就用那种态度对你,能原谅我吗?"
他的声音低低的,好象挺难过。拜托,不要用那种声音啦!你不知道我心很软吗,最见不得别人伤心难过。老师向学生道歉本来就不多,他还这么低声下气地请求原谅,我心里的那点气马上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原本以为是深仇大恨,在他的道歉面前就变得微不足道起来,我简直纳闷刚才怎么会那么大的火气。一旦不再生老师的气,我就立刻检讨起自己来--其实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明明知道这是件很重要的工作还不好好准备,自己写的东西都没多读两遍就交给他,在老师那样水平的人看来肯定觉得我的稿子不堪入目,生气也是正常的;虽然他的态度确实不够温和,但他也说了是因为心情不好,我这做学生的不该多体谅一下吗?不管怎么样,他是老师我是学生,像我那样放开嗓门和老师对吼是非常不应该的。况且我明知道他不高兴,还要挑起他的怒气,他的"忙不过来不如别做了"不过是一句气话,我竟然真的转身就走人,他一定很不好受吧,自己的学生居然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还有,还有,我走的时候摔了门--老妈说过摔门是非常没有教养的表现--啊!我有罪!现在老师来向我道歉,这不是颠倒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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