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哈哈哈......!"先是一阵错愕,花无是突然仰天长笑!他的瞳孔涣散,笑得过度用力!浑身气机盈满,充盈的真气从狂笑中丝丝放射出来--那几乎可以用肉眼看到的真力,像黑红色的烟雾般浮动在他身体四周--
十三微眯双眼,他不会错过这一光景!花无是常年偃旗息鼓,武功的精进似乎不能以常理判断!刚才那真力的外泄,完全可以窥视出他的实力高低!不出意外,花无是已经有花错盛年时期的功力八成左右!
八成左右!
这对十三来说,简直是要命!
花错一身横练,成名绝技[百烈掌]可在一丈之内伤敌内腑,重挫筋骨!要不是花错年事已高,且过于亲近酒色,想那[百烈掌]的威名也不会那么简单便毁于[福禄寿]之变!
横练功夫最忌讳的就是年龄与怠惰!
而此时的花无是,却正好是一身刚猛功夫最能见成绩的年龄!
他已经完全不是少年时期的花无是!
此时的十三也完全不是昨天之前的十三!
--"那又怎样?!"磨着牙,花无是狠戾地一笑:"伸手拿自己的东西,怎么会算偷?!你跟我不同,花家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就算是无命,也是我说了算!你睡了我的弟弟,谁偷谁的东西还不一定!"
"谁是你弟弟?"
一道幽幽的声音,从角落传来,两人看向声音的方向,无命伫立在阴影里,苍白的身体原本瑟缩,此时此刻,却意外地挺直起来,挺得笔直!
"无命......?"
"谁是你弟弟?"将花无是亲手编织的发辫拆开来,无命冷冷一笑,牙齿磨着嘴唇,像在啃着谁的骨!"我有那样一个哥哥么?"
"无命......?"
"我哥哥已经死了!"
这句话似乎粉碎了什么东西!花无是仿佛被谁突然痛打一拳,涣散的瞳孔在眼眶里激烈地晃动着,像要哭了一般!
"我还在啊!无命!你不愿我活着?"
"是么?那让我好好看看,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哥哥。"轻轻一笑,秀丽的嘴角荡漾开一朵黑色涟漪,说不清的魅惑,也说不出的黯然。
"无命?"不由分说,花无是立刻靠过去,任由弟弟攀上他的肩,像抚摸着情人一般,婆娑着他的下颌、脖子、耳廓......无命的脸逐渐靠近,眼神认真,好似真的想辨个真假一样!
他的手那么柔软,嘴唇轻轻靠近,细言细语,当着十三的面,仿佛当十三是个无形!
"不会是易容吧?我也知道有这法子......"
"怎么可能?!你好好看看!"刹那间,似乎二人都忘记了十三的存在!好象十三才是闯入他们世界的侵略者!而此时此刻,十三的眼里蔓延着黑色的浪潮,幽深而沸腾,翻滚着,像要冒烟!
"我看看......"无命温柔地靠近着无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像要快吻上对方的脖子!而就在此时,他突然张大檀口,睚眦毕露地凶狠扑上,张口便朝向兄长健壮的脖子,狠狠一口,咬了上去!
"啊--!?"无是的声音冲破喉咙,厉吼过后,他下意识地挥手击打,一掌想要推开瘦弱的无命!一时间血花飞溅,无命竟死死咬住不松!脖子上的软肉被牙关紧咬,谁还敢大意放松!?无是像发疯一般用力捶打着无命的背部,直到无命再也僵持不下,软软摔下,仔细一看,竟连皮带肉的,被他咬下好大一块!
"噗--!"吐出那块血淋淋的物事,无命呕出一口鲜血,也不知是无是的,还是他自己的!宁静的目光被疯狂取代,眼里充盈的愤怒与怨恨,比血更赤红!
"谁是你弟弟?!你才不是爹爹的儿子!--你莫非忘了,折枝堂的花无命,是给人骑着好玩的角儿?!去死吧!胆敢背叛折枝堂的人,就算是躲到天涯海角,也是虽远必诛!"
他凛凛地站起来,赤裸裸的身躯丝毫没有减少他身上凛然的神态!怒目一扫,他指向十三:"你!--你也是!谁要你过来?!莫非以为我要感谢你?!哈哈......十三,你莫非忘记了?!你才是背叛爹爹的头号叛徒,早知道你后脑长了反骨,我怎么会看错你这么多年!?"
"下贱!"无是一身恼怒,突然飞起一脚朝无命踢去,就在此刻,电光火石间,十三抢步上前,袖中的寸铁飞射而出,尖锐的纺锤利箭般疾射,划过无是的脸颊,钉入其身后的墙壁!
"我若是你,就知道不动为妙!"他沉声说着,已做好随时扑上的准备!似乎完全没有被无命的话动摇,坚如磐石!
"谁要你多事!?滚!给我滚!--我们花家的事,轮得到你跳梁?!"无命嚣叫不止。
这是一场乱战。
谁参与进来,都要先舍弃一颗破碎的心。
他的心早以废弃。
所以,只有他留在这里才是理所当然!
"你做梦!你们做梦!在这里...你们谁也逃不掉!我要杀了你们......全部!"花无是捂着脖子的伤口,费力地吼叫起来!他的声音那么尖锐,他的脖子血肉模糊,他的眼里几乎要喷出失去理智的火焰--也许,他很早便已失去理智,行为模式通通脱离常轨,此一时、彼一时,刚才被他万分重视的无命,此刻已变得一钱不值!
说时时那时快,他飞身扑起时,第一个攻击的对象便是无命!气机盈满的一掌,掌心间爆发出一阵电光流窜般的火花,火花激撞,炸豆声不绝,呼啸而去时,空气里似乎也蔓延开一股烧焦的糊味!--那是[百烈掌]发动前的征兆,看着这无比熟悉的一式,无命突然诡异一笑,挺直胸膛站得笔直!
他迎向那一掌!
毫无疑问的,他不闪不避。他闪不过,也没打算闪开!花家一门,全都死在花错独创的一招下,怎样看来也算是好聚好散!而这个背叛花家的人,自然也会被其他背叛者杀掉,他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因为他看见了花无是身后的十三,腾身跃起!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花无是杀花无命的时候,岂不正是十三狙击花无是的最好时机?!
让他们去斗吧!
背叛者理当一无所有!
无是越是疯狂,便越是证明他们花家罪有应得!
十三越是不想无命死,花无命便越是要他得不偿失!--怎么早没想到?原本复仇是如此简单之事!一个杀掉一个,最后即使剩下十三,他也得不到想要的全部!死亡在那一刻让所有都一了百了,未尝不是一条痛快淋漓的复仇大路!
然而,当无命等待着无是的一掌轰上自己脑门的一瞬间,那道熟悉的黑影却电光火石般斜斜插了过来!没有解释,也没有反驳,那背影沉默地伫立在他的前方,散发着浓重的腥气,那太过熟悉的身影,以这样一种难以想象的方式破坏了他的‘大计',无命眼睁睁看着,却无力在扭转一切--他张大嘴巴,眼巴巴望着无是那光芒闪耀的掌心轰来!
轰--!
爆炸的气浪澎湃席卷,整间破败小屋似乎也在适才的冲击中遭受重创!整间屋子激烈地晃动着,仿佛随时都可能解体!而靠得太近的家具物事则在无是的气机爆发之下,被卷进掌风之中,绞得粉碎!
唯一没有变更位置,移动半分的,似乎只剩下自己!?
无命惊疑不定,尘嚣散过,理应被一掌击碎的自己还完好无损,而十三的背影依旧如山岳一般屹立不摇!反倒是无是反弹开去,像触电般一击即退,喘息不止的退后数步,似乎是难以置信!
"啊...啊......"无意义的音节,从无命干涸的喉咙里丝丝泄露出来,凝望着那一动不动的背影,那仍旧坚毅的身躯,他的唇哆嗦着,却再也流不出半点泪水!他不侥幸存活,也不是无是临时留手--适才那一击若不出意外,刚猛的拳风应该会穿透阻挡者的躯体,然后将他们二人一起击毙!
然而,花无命居然还活着!?
"嘿嘿......哈哈......!"无是突然大笑起来,狂狷的气焰以从未出现过的方式尽情显露!他身上有掩饰不住的得意!望着无命的方向,他笑得气息不止!
"哈哈......笑话!你这样的家伙,居然也学着人样子,想救人么?!半死不活的你,还硬接下[百烈掌],看来......我弟弟的魅力,果然不浅呐!"
"......"
丝丝的声音,异常细微。从十三的嘴里冒出来的,并不仅仅是这样的声音,还有血。
一缕缕猩红的细线,从他嘴里冒出来,黑暗中,只知道那是血!
他本已受重创,此刻更是弥留,生命力从他身上残酷地撤离,他的身躯,正在走向冰冷的僵硬!
"你最蠢的地方就是分不清事情的先后缓急!十三......你明明知道我的存在,却偏偏要接受段非的挑战!很帅么?你莫非认为追求无命的段非,比我这个乌鸦更让你如坐针毡?!所以你今天会死!因为你比我更蠢!没错,你和段非拼个你死我活,是我的计划!不过,你实在应该在决斗中死掉!吊着最后一口气赶来,你只会死得更难看!我可不是段非,那个死鬼会和你公平决斗,我却不会!痛打落水狗--这可是死鬼老爹教我们的,你也知道得很清楚,不是吗?!哈哈......"
"你杀了花错......?"气若游丝,十三艰难地发出声音,没有疑问,而是最后的确定!
"杀了爹爹?"无命惊吓地抬头,他已无法再接纳更多突然的事实!
"没错!我杀了他,亲手!反正他也瘫了,杀了他不是比较仁慈?!我不像你,还花钱把这样一个老鬼养着!"
"杀了爹爹?!不是你吗?!不是你吗?!"一把搂住十三摇摇欲坠的身躯,无命凄惶地大叫!
"当然了!这傻瓜永远不会成大事的!所以死鬼老爹会死,那便是因为他从头到尾都看错了人!那天他的确杀了人,不过杀的却是我手下的人!我本来以为在[福禄寿]就可以杀了老爹一了百了,没想到他突然变卦,杀了我手下,把老爹带走!于是我干脆将计就计,他不喜欢解释,我早就知道你一定会误会到底!从头到尾都让我捡现成便宜--这傻瓜跟段非一个样!"
"不可能!"无命尖锐地嚎叫起来:"你杀了爹爹......不可能!为什么?"
为什么?那不是自己的父亲么?
天下无不是父母,难道无是没有感情?
"我最想杀的第一个就是他!"无是愤恨地尖叫起来:"我是他儿子!可他给过我什么?!除了不断责罚我,让我当众出丑外,他什么也不会做!他只会不断地在外面捡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回家跟我争!"紧紧抠着自己的前襟,像是胸口被挖了一个大洞,无是怨怼的声音逐渐空洞:"没错!你就是祭奠!是我狠下心杀他的前祭!连你我都能下手,杀父还算什么?!江湖的哪一天不是腥风血雨?谁能爬到最顶端,谁就是赢家!今天我独霸折枝堂,明天就可能吃掉整个北方!就算是一统江湖也是迟早的事,我要叫爹看看,他的儿子不但不是废物,而且是一代豪杰!......"
"呵呵......"就在这时,十三突然笑出声来,有些哀怜,有些嘲弄,又有些懒散的笑声。
"笑什么?!你以为你还能翻盘?!杀了你,折枝堂群龙无首,我再出现,折枝堂自然归属于我!"
"我笑你太天真,怎么死的都还不知道!"
依旧保持着那衰竭前兆的姿态,但他的笑声里却充满了无端的自信。无命看不见十三脸上的表情,不由得抱紧他那僵硬的身躯,像要保护他似的!
"你说什么?"无是哑声道。
"我早说过,你偷什么都不重要......怎么借尸还魂也是你家的事!只是,你捞过界了......你动了我的东西...还以为能全身而退?"
"我现在就让你看看,谁能笑到最后!"无是不怒反笑,暗自积蓄真气,一时间,他的掌心再次闪烁起电光般的花火!
"现在什么时辰了?"意外的是,十三非但没有摆出临战的架势,反倒突然一问--什么时候了?
小屋里光线幽暗,影影绰绰,小窗外的夜色如水,正是凌晨里最黑暗的瞬间。十三微微抬头,看着那夜色,唇角掀起一抹嘲笑,再次看向无是时,他的目光似乎变得凝聚而幽深,充满能量的神采渐渐漫上他的双瞳!
"是二更天了吧。"不是问句。他并非是要得到答案,而是一种好心情的告之!看着无是,他低笑一声:"你不觉得自己出来的时间太长了么?还是......你实在很放心自己在南山上驻扎的人马?南山...南山......不可思议,谁也想不到慈悲为怀的观音庙里,住的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野兽......"
心念电转,无是突然明白过来!受到愚弄的挫败感让他愤怒,他蓦然怒吼:"你刚才是拖延时间?!"
"你总算还不苯。"
似乎还是呼吸不顺,十三咳嗽了一声,血沫呛出来,喷到无命的侧脸,又被无声的泪水冲刷下来。
一时惊怒过后,无是迅速镇定:"嘿......你以为乌鸦是吃素?!实话告诉你,一百五十六人的乌鸦之众,足足抵过折枝堂大半武力!"
花错素喜树大招风,折枝堂里多的是张嘴吃白饭的嘴巴,少的是真正能砍能杀的干将!
"你莫非忘了甲申两字?!"十三静静地道:"对了,你的确不会刻意去想他们!那年对[红袍会]的大清洗,他们随我而来,抢走你的一切!那个时候,他们还跟我一样是折枝堂的学徒,而你却贵为折枝堂的主子!只是后来的结果,学徒抢了主子的光彩,你被踢到鸟不生蛋的凤鸣城--呜呼哀哉!当年那四十八个随我而去的学徒现在仍然一个不少,你还记得他们后来的路吗?!他们被你爹训练成机器!除了杀人,他们什么也不会!什么都没有了!--现在,他们大概已经杀到你的老巢里,用你爹教的法子在清理门户!"
世间万象皆有因。
一切一切,似乎都循着因果而来,无是听着这一切,突然发出森森冷笑:"这也好!"
这也好。
"我正愁法子清洗乌鸦的骂名,你出手倒是干净,给了我一个清白!比起乌鸦,当然还是折枝堂比较好!你替我解决累赘,我再杀掉你,结果也是一样!甲申字组又怎样?一群脑袋里长肌肉的蠢货!我会有一千种法子让他们再也杀不了人,同样也威胁不了我!"
"是么?"十三突然问。
"当然!"
"不,我是说,你杀得了我么?"十三好奇地抬起头,这时才让人看清,他眼里不但没有垂危的死相,反倒充盈着一种漠然的笑意!
诡异的笑!
"你已经和段非杀得你死我活,难道我还杀不了你?"
"段非死了么?"十三轻轻自问。
"否则你怎么能找到他藏匿无命的地点?!这里原本只有我在监视--"话到这里,无是突觉不妙,想要收口为时已晚!茫茫中,他神经质地回头一看,发出短促而尖锐的呼声--
"谁?!"
一切惊变快逾闪电!
一道修长的黑影悄悄从门边的阴影处浮现出来,就像十三突然出现时一样,神不知,鬼不觉!
"你说得对,乌鸦......不!花无是!藏匿无命的地点只有你我知道--不过,要让第三个人知悉,也不一定非要杀掉段非不可,不是么?"
"你是......?"
此时此刻,一道寒气突然袭上花无是全身,他哑然,惊疑不定!
"就是那个,你口中的傻子、白痴,会和十三拼命的死鬼--段非!"
阴影中的声音充满戏谑的愤怒,低压的火花从那看似平静的语气里丝丝迸发,局势扭曲成看不清结论的状态,这时的十三,突然漫漫笑着,昂然挺直了一直佝偻的脊背,浑身骨节间,爆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微炸响!此情可待成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