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童————幻影莉[下]
幻影莉[下]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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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统一穿着全是清一色的黑色窄袖长袍,个个长臂猿腰,长发成紧束马尾,每一个细节上的装扮都务求和十三极近相似!而最最不同的,还是他们可以直接调动的装备--从昂贵的大宛战马到远程攻击的箭石弓驽,一点一滴都彰显着,他们就是令江湖闻风丧胆的折枝堂‘第一力量'!
甚至于后来有心人士曾臆测--当年花错,穷尽心思地想用软手段把折枝堂控制成铁桶江山,却犯下了兵权旁落的低级错误!花错错得最离谱的地方就是把折枝堂最精锐最有威慑力的‘甲、申两字'放心大胆地交给了一个比他更有领袖魅力、更年轻、更勇武、也更有冲劲的人!虽然最后关头他意识到了危险,把‘申字组'调到了另一个人手中企图分化十三的实力,但从根本上已经迟了一大步,失了先机!而事实证明花错再次所托非人,从而落得一败涂地的下场!
如果花错一开始就把‘甲申两字'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后来的‘福禄寿之变'便决计不会发生!有‘甲申两字'的威慑,任何人都不可能也不敢妄图一天之内颠覆花错的控制权!

而如今‘甲申两字'几乎就是十三一人的直属部队,且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十三的‘影武者',从这一点来看,花错当时的失败其实只是时间的问题--因为在颠覆花错的过程中,‘甲申两字'甚至根本就没有出动!
江湖,比的就是谁更有实力!
十三从头到尾就深谙这个宗旨!最强的力量,不到最后一刻,便决不暴露!手握‘甲申两字',他甚至可以一时兴起,一举吞并一个规模不在折枝堂之下的帮会!
当然,要出动‘甲申两字'的代价也是非常大的!养这样一批强横的死士,平时所耗费的金钱自不在话下,关键是一个江湖帮会所能承受的压力是有限度的!‘甲申两字'举手无回,残暴凶悍,出手便是一场腥风血雨!过分的杀戮会导致民间和朝廷的不满与反弹,锋芒太甚也违背了朝廷‘以江湖制江湖'的基本方略,就像当年的‘连云十八罗汉'一样,若是引发了朝廷的过度‘关注',折枝堂也很难承受!所以,不到关键时刻,决计不能出动‘甲申字组',甚至在花错在位时,竟将凶性难灭、极难控制的‘甲申字组'远远调到了别府去驻扎,必须要有他的同意才能把这组人调动出来!

长期以来,这组人马被牢牢地管束在别府,甚至是花错的近亲也很难获得这组人马的消息。几乎是所有人都快遗忘了这支精锐的存在的时候,因为发生了‘凤鸣城事件',花错在一怒之下终于启动了这支精锐,无奈却是用棋不当,白白扑了个空!
所以,‘甲申两字'几乎等同于一种无形的威慑,只要有这支精锐在,江湖上谁都要主动卖折枝堂一个面子,同时这也是为什么十三以下犯上却没有遭受江湖同道弹劾围攻的根本原因!
不敢管、也管不起!即便‘以下犯上'跟‘勾二嫂'一样,是江湖人人得而诛之的大忌,却也没人敢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毕竟,早在当年花错便是自恃拥有这支精锐,堂而皇之地夺走了自己干儿子的女人,如今风水轮流转,结局自是怨不得人!

而这一次,十三一反常态地决意使用‘甲申两字',其用意,已经不需要解释!

"甲字组和申字组从山阳和山阴两方向扑上去,其他人只需要驻守在山下就可以了!唯一需要记住的,便是连一只苍蝇都不可以放下山!记住咱们的兄弟小六是怎么死的,我们也要让乌鸦知道,会奇袭的,不止是他们!"
"是--!"
一道雄壮的吼声直直冲向云霄,那声音里酝酿着男子汉的血性与尊严,以及一个人在求生反扑时所能迸发的全部力量!
幽冷的视线在甲申两字成员之间略一流转,十三木无表情的脸上突然流露出一缕阴森而残酷嗜血的微笑--"上山后,遇到同伴以外的人该怎么做?"
冷冷的问题,像一把小小的钥匙,打开了猛兽的牢笼,释放出咆哮的怪兽!只见两组人马将胸口挺得更直,头埋得更低,双拳已经紧握,似乎随时可以全力一搏!每一双眼睛里迸发出赤红的光芒,牙齿磨得嘎嘎作响,背后的直口厚背砍刀在艳阳下反射出雪亮夺目的炽光,黑色的丝带在刀柄上迎着气焰猎猎飞舞!那是只有临死前的困兽才会拥有的杀气,绝地反扑的峥嵘!
--"杀!杀!杀--!"
这就是唯一的答案!
他们从小所接受的教育就是杀戮!
没有感情!
也不需要感情!
只有他们的主人,才是他们认同的神!
除了神和同伴以外,世界上,没有任何生物有资格和他们一起呼吸共存!

把他们存封得再久,他们的刀,也不会生锈......
因为他们没有把自己当成人。
人是会变的,机器却是不会变的。
他们知道,自己是杀人的机器!跟杀猪的屠户一样!屠户面对猪时,对猪唯一的怜悯就是把屠刀磨得更锋利,更快。
而他们也可以保证,死在他们手下的人,绝对不会有时间感觉痛苦!
只要他们还能拿起刀来杀人,那么他们的刀,就决计不会生锈......

"二更天时出发,我要在三更天之前,得到你们的消息!"伸手探向一个成员的腰际,未等对方来得及反应,十三已经快逾闪电般撤回自己的手!手中多了一把乌黑发亮的小匕首,看着这削铁如泥的兵刃,十三满意地点点头:"很好!拿来肉搏的匕首就不要装鞘!就像你们一样,拿来杀人的刀,就不需要关在刀鞘里!今晚的南山,是属于你们的!记牢了,我既然把你们全都放了出来,就要亲眼看见你们一个不剩地全给我回来!你们的命,今晚就先寄放在我们这里了!"
话音未落,已经手起刀落!那锋利的匕首,突然在自己的左手拇指上狠狠一抹,一缕赤红的鲜血,随着刀锋拉出老远,殷红的血色,更激起了战前的兽性!
没有多余的语言,四十八个成员突然齐齐拔出自己的匕首,整齐划一地往自己的拇指上抹了一记!这是他们对自己唯一认同的主人的承诺--在战斗结束之前,他们绝对让自己随随便便地死去!

无言的承诺......
无言的决心......
他们在决战之前的校场上沉默,为的是,不用在沉默中胜利归来!

缺乏组织的江湖刀子,其实比朝廷军队更需要战前动员。就像山贼匪寇在下山抢劫之前,老大总要说一句"以后喝酒吃肉、有我的就有你们的......"一样!检阅结束,十三劈了劈颈项间仍有些僵硬的骨节,放大家去休整等待。重九沉稳地跟在身后,走了老远,才迟疑道:"真要动用他们?"
"为什么不用?"走过庭院的湖边,倚在那棵老柳下,十三悠然反问。
"老实说,我觉得老爷子当年不用他们,也是有道理的。"‘甲申字组'所受的教育方式和‘神行太保'完全不一样,除了杀戮,没有多余的人性,这其实很可怕!
"没办法,有些事让我太生气,我怕自己会闷出病来。"答非所问似的,轻描淡写地一语撇过。
"万一他们杀起性子......"
"他们也是人!"懒洋洋地迷上眼帘,十三突然道:"他们之中,有的曾亲眼看见自己母亲被强盗奸污至死;有的曾亲眼看见豪绅霸占自己家的田产、打死自己的父亲、爷爷......在成为机器之前,他们先做了一趟人,他们也知道杀人者人恒杀之!小久,连我这样的家伙,都还算是人,他们应该...也算是......"
"您是说......?"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等乌鸦消失了,他们就可以重新做回人了。虽然转变可能会很辛苦,但他们应该早就知道活着本来就是件痛苦的事!知道吗?生我下来的女人曾跟我说过,婴儿生下来都会哭,那是因为婴儿知道被生下来就意味着要面临痛苦!所以那女人总要我笑,她打我的时候,就要我一边笑,一边说谢谢她把我生下来。"
"十三哥......你变了......"少年再次低下了头,有些酸溜溜地说了句。
"变?......我没怎么变吧?我很坏的......让他们去,其实也不过是用老爷子制造出来的东西,来解决他自己制造的麻烦......"
最后的一句话,幽幽飘散在风里,重九觉得自己好像没听清。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正值晌午,阳光响亮得叫人睁不开眼!而这时候,离最终的决战,似乎还有着一段漫长的距离......
风中,几乎还闻不到杀戮的血腥味,他突然想起,无命少爷,已经失踪快三天了......

"晚上的事你不用去,就在堂里驻守。我想先出去走走,不要跟来......"当十三离开前这么吩咐时,重九只好乖乖地守在折枝堂,在十三准备离开时,他突然对重九说:"放心吧,紫海机灵得很,又在气头上,他不去欺负别人已经很不错了!再说元记当铺的分店到处都是,他就算空着双手也不会饿死。"
似乎是提供了什么有意义的信息,待重九想要追问时,十三又笑笑摇头,慢悠悠地晃出了大门。那背影看起来像个闲得发慌的纨绔子弟,一点没有大战临近的紧迫,就差没有提个鸟笼、一扇在手意思意思,轻佻的脚步显然是肆意而畅快的!
重九很是纳闷。
他总觉得哪里还有不对!
照理说,一个男人若是跑了老婆,没有提着菜刀满街找人,总也该借酒浇愁显示悲痛欲绝!
然而,十三却越来越轻松肆意了。
虽然起初时那种愤怒不像作假,但时间一点点消磨过去,那阴影越来越淡然!
他不在意么?
或者......十三哥跟无命少爷的关系不像自己想的那样?!
应该三天了啊!刚开始号令下去的搜捕,到现在像是全忘了似的!
该怎么办?
十三哥......已经不要无命少爷了么?
还是,已经知道不会被原谅,所以干脆不再思念了......
他实在是不明白啊!
他只知道,当发现喜欢上一个人时,那滋味是很不好受的!不想他会痛,想他会更痛!是不是因为不想再痛,所以只好去忘记呢?!忘记自己曾那么喜欢过一个人......

午时的一水城,是一天中最热闹繁华的时间。喧嚣的尘世里有股热切的味道,在一天之中,只有晌午时分,人的血液是集中起来像上涌动的!这时候的人最是卖力、最是兴奋。懒洋洋地走过集市,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懒散晃着,像只找不着北的无头苍蝇,十三忍不住偷偷地牵起一丝笑意。
路过秦楼时,脚步依然是轻快的。头顶上纱巾挥舞,莺莺燕燕的调笑挑逗很是有些陌生!在他成长的岁月里,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把这个地方当成了巢穴!出入皆走后门,回来和离开,总是在秦楼已经打烊的时候!几乎快记不得这里的女人要靠倚楼卖笑来招徕生意,涂满脂粉的面庞已经留不下青春。
几个不识相的粉头儿唧唧喳喳地靠着栏杆笑着,抛着媚眼挑逗着楼下的俊美男人,一副熟人架势简直让路过的旁人招架不住!露骨的言辞实在犀利得很,众目昭昭,就连向来不羁的十三也有些赧然好笑--
倒是楼下的老鸨眼尖明事,涩涩地鞠了一躬后呵斥着不知分寸的‘女儿'们。勾栏院最是会看门道,当然已经明白今日的小庙已经容不下眼前这尊大佛!

于是笑着向前走,往日的痕迹似乎尽在那回头一瞬间。路过一个五彩缤纷的小摊子时,十三终于有了停下来的欲望。
那是一个卖丝线彩带的小贩。老汉看着十三,唯唯诺诺、小心翼翼--毕竟是一水城的无冕之王,多少家人,是吃着折枝堂的饭生活?!
"生意好啊!"好心情地笑着,像个毫无心机的大孩子。老汉眼巴巴地看着一水城的主子,不由得也张开缺了门牙的嘴唇,憨厚地笑起来。
这便是一水城。
所有的人都敬重折枝堂,但却没有人会真心实意地畏惧折枝堂!因为折枝堂保护着一水,比起卑鄙的朝廷,平民百姓心目中的首领,反倒是这雄据一方的黑道帮会!
"好好......"老汉乐呵呵地回答着。
一道熏风拂过,小摊架子上的各色丝线、彩带随着热风飘扬起来,飞舞着,映衬着碧蓝的天际,煞是好看!
顺手撩开遮挡视线的丝丝缕缕,洁白发亮的白色绸带映在自己的视野里,恍惚中竟产生了一丝错觉--
好白啊!
很像无命身上,时常出现的颜色......
老汉见十三把一条白色绸带攥在手里,便殷勤地问:"大爷喜欢?"

"怎么会?"好笑老汉的举动,十三有些意外。
他拿丝带干吗?又不像无命那种注重仪表的公子爷,绾头发还要用发箍或丝带装饰!想虽这么想,但手却握了起来,捏着那触感柔滑的白色丝绦,很有些熟悉的眷恋,像无命的肌肤。
于是,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下意识地掏出一锭银子放到老汉的摊子上,在老汉哑然而惊喜的目光中,慢悠悠地走远。

洁白的一束丝带在手指上绕了一圈,像个纯净的指环。十三抬头看了看天色,又朝前走去。这一次,他没有再停下,慢悠悠地走着,走着,直到走出城郭,来到郊外,远远望着山坡下一片绿油油的麦浪,摘下一根马尾草,含在嘴里,再闲适地躺下来,枕着满地翠嫩嫩的青草,静静地仰望头顶上碧蓝而辽阔的苍穹。

这一趟,似乎变成了一种漫长的休憩。当辐射在他那黝黑瘦削的面庞上的阳光不再强烈,白炽的光线渐渐染上羞涩的红晕,远山传来倦鸟归巢的清啼,夕霞,逐渐晕染上了天空。
那是一块模糊不清的玫瑰红,十三看着这块悬挂在天空中的巨大彤云,仔细地辨别着那块红云逐渐变幻的色泽,心似冰清,悠悠想起,这种时候,这样的黄昏,每当一日的白昼即将被黑暗取代的那一刻--
在他曾待过的地方,那个信仰着远古的神话,既迷信又剽悍的民族所畏惧的瞬间......

黄昏,间或在白昼与黑夜转变替换之间的暧昧!
间或在神明与魔鬼之间的灰色地带!
连最强悍的游牧民族也恐惧的--逢魔时刻!

当这段令游牧民族都畏惧的时光悄悄来临时,十三反倒显得更悠闲了。他记得很清楚,幼年时,每当这个时候来临,牧民都会把牛羊骏马赶回圈中,人们都会回到帐篷里,小孩也不再流连于玩耍。可在他眼里,黄昏其实是很美的!如果这样的美景便是传说中的逢魔时刻,那么,他并不会抱持着恐惧的心灵来等待!
甚至可以说,他几乎是期待的!
期待着这暧昧的光线逐渐走向深邃的黑暗,毕竟,那才是适合凶悍的野兽出没狩猎的修罗场!
想到这里,他轻轻地笑了,噗的一声吐掉那根咬了许久的马尾草,朗声笑着,也不知这个地方,除了他以外,还会有谁!
"该出来了吧?监视我这么久,若还不现身,我看你恐怕自己就先熬不住了!状态下降的话,你会更没机会的!"声音意外的爽朗,甚至可以说是充满善意,但仔细辩听他话里的意思,却会叫人惊出一身冷汗来!
跟踪?!
这声音在幽静的原野上飘荡了一会儿,才悄悄消散在风中。白昼的热度已渐渐退却,一丝不属于大自然的冷意,开始静静地蔓延--
这时候,山坡上的小树林中慢慢步出一道修长的身影。掩映在黄昏的彤云里,影象既模糊又清晰!模糊的是身影的轮廓,清晰的,却是那内敛而又不得不散发的浓烈诡谲的杀意!
"为什么?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影子居然见怪不怪,只是静静的发问,仿佛只是好奇。
"呵呵......"十三也不回头,继续看在和头顶上翻卷的云霞。"怎么说呢?或者应该这么说吧,你跟我不一样,毕竟不太适合、也不太习惯暗杀这种事呢!"
"哦?何以见得?"
"你不习惯黑暗,自然就不习惯做隐藏杀气的练习。虽然你很聪明,刚开始接近我,寻找机会的时候就立刻隐藏了自己的气息,但很抱歉呢,你曾经在我跟前潜伏过一次,你隐藏气息的方式我已经见识过了。再来,也是最关键的--你应该在还未接近我时就隐藏自己的气息啊!这么明显的杀气,在接近我的那一刹那突然便消失了,叫我想不在意都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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