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酒趁年华————江洋[下]
江洋[下]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关灯
护眼

再则,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要想法为常清解开心中的这道枷锁,让他敢于去爱,敢于接受自己的爱,而不要再患得患失的,百般为难。
此后两人的行为便保持着这样微妙的状态,既亲热,又刻意保持距离,常清既舍不得萧悠离远,又不敢进一步接受他的深情,时常假装糊涂,得过且过,只想着就这样也很好,两如兄弟如挚友,相亲相爱。同样也可共度一生。
萧悠试探过他几次,都是无功而返,只得暗中另做安排。

十一月底,萧悠携常清离开了北方,千里跋涉,又回到了洞庭湖边的行香阁。
此时北方苦寒,而千里之外的洞庭湖畔,却是风和日丽、山青水碧,虽然也是冬天,草木不茂,但与北方那一片光秃秃的酷寒景象,却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常清回到了熟悉的行香阁,好不高兴,不及休息,便先去看望了平先生,将带来的礼物送给老师和师母,顺带交上十几篇赋论,比之先生当初布置的课业,还多做了几篇(当然这里也有萧悠指点的功劳),很受了一番褒奖,得意洋洋地回到三省斋,向萧悠吹嘘了一通。
萧悠含笑听他胡扯,见他一扫在北方时的愁闷,又恢复了开朗乐观的性情,心下也是高兴,趁他说得兴高采烈,便提议十日后去西山上玩耍,并说有一件好东西要送给他。
常清听见有礼物,忙问端的,萧悠却含笑不语,让他更加心痒难搔。
好不容易熬过了十日,这一日清早,天还没亮,常清便忙着催萧悠动身,两人一同骑马上了西山,却没带任何从人,连天生都被留下了。
一路行去,两人谈谈说说,指点风物,轻松愉快,山回路转,渐行渐高,到后来马已不能攀登,便舍马徒步,登上山峰。
常清这半年来习武不缀,虽然不像萧悠那般强健,但比当初来到西山之时的体力,实在是强得多了,一口气登上顶峰,居然并没有觉得有多吃力。
两人站在山颠,迎风呼啸,豪气顿生。初生的红日,正冉冉从东方升起,极目下望,历历晴川,凄凄芳草,阡陌纵横,有如棋盘,不由得生出一览众山小的气慨。
常清哈哈一笑,道:"悠哥,虽然这里只是座小山,但因为四周并无高山险峰,所以倒显得这里很是高峻,古时夜郎自大,实在是因为太不了解天下之大了啊!"
萧悠笑道:"清弟此言甚是,庄子曾讲河伯自视其大,见到了大海才知道自己很渺小,为人也是如此,知识越是广博,越会谦冲平淡,不敢妄自尊大。"
常清点头,又想起平先生来,不胜景仰,道:"我跟老师学习,才知道自己从前的知识实在有限,竟是白白自大了这许多年,想来好生惭愧。"
萧悠道:"清弟不必太谦,其实你天性聪颖,平先生对你很是看重呢。"
常清得他夸赞,也颇为得意,嘻嘻一笑,又道:"真是不出门不知道天下之大,人家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真是所言不虚,这次到北方去,见识到了无边风物,真是大开眼界!"
两从又谈论了一会儿,萧悠带他再向上行,片刻间来到峰顶的一小块平地,只见这里悠筑了一个小小的平台,方圆不及一丈,以大大小小的石块砌成,并不张扬,却甚是雅洁,四周植有花草,培土尚新,看来却是新筑成的。台边立有一块大石,上面却刻有几行字,涂了朱钞,在初升的阳光下闪闪发光,非常醒目。
常清远远望见那字,却是一怔,心下狐疑:怎么竟像是我写的字呢?
*35*

来到近前,定睛一看,可不是,正是他自己写的字,却怎么会被刻在了石上呢?
萧悠拉他立在石前,微笑道:"清弟且看,这上面刻的是什么?"
常清细细一看,见是一首苏轼的《望江南》词,词曰: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
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
烟雨暗千家。

寒食后,酒醒却咨嗟,
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
诗酒趁年华。

常清看了,记得是前些日子自己和萧悠谈论宋词时写的,苏词是自己最爱的,所以知之甚详,却不知为何被刻到了这里,不明白萧悠的用意,便转头向他望去。
萧悠来到石边,俯下身子,轻轻用手指描摩刻在石上的笔划,道:"清弟,这是你亲笔写的,却是我亲手刻的,这个小小石台,也是我一手所造,虽然不大,但一土一石,皆是我独力完成,费心十日,昨晚才刚刚完成,今日带清弟前来赏玩,却希望你给它起个名字。"
常清一怔,再次细看这石台与石刻,回想这些日子,果然萧悠日日早出晚归,昨晚更是深夜方归,自己还当他是公务繁忙,却不料他竟然在此筑了这样一座石台。此地山高地险,运石筑台大是艰难,悠哥此举,却是为何?
他正惊疑不定,萧悠直起身来,含笑注目于他,一双清澈明亮的凤眼,此时映着灿烂的朝阳,越发明亮得如同天上的星辰,令人不敢逼视,俊雅挺拔的身材,衬着背后壮丽的万里晴空,衣袂当风,轻轻飘扬,竟是如同凌空而降的仙人一般,风姿绝世。
常清心中一动,叫道:"悠哥?"
萧悠微笑道:"你看此处超凡绝俗,这台便叫超然台可好?"
常清喃喃地念道:"超然台......超然台......"猛然间想到词中的含义,心中耸然而惊,面色一变。
萧悠深深地注目于他,沉声道:"清弟,你素来是极爱东坡先生的,他一生坎坷,却丹心不改,豁达大度,读他的词,总能令人豪气干云,精神振奋。"拉过常清的手来,轻轻抚过石刻,又道:"你且看这几句,‘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东坡先生的意思,你可明白么?"
常清呆呆地望着那几行字,心中一片茫然,这些浅显的字句,只因为萧悠的深情,却变得不易理解了。
萧悠抬头望着常清,眼光温柔而坚定,微笑道:"我却最爱这一句:‘诗酒趁年华'。清弟,你曾说过害怕自己所爱之人离你而去,可是你知不知道,世事无常,命运难测,如果能爱的时候不敢去爱,到得缘分尽时,却是再也追觅不回,只能空自嗟叹。有道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年华不再,逝水难追,人生百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胆怯害怕又有什么用?不如直面人生,爱我所爱,快意恩仇,方不枉了这一世生命!"
常清听了这话,宛如晴天霹雳一般,惊心动魄,张大了嘴,半晌答不上话来,心中一时热血如沸,一时混沌茫然,怔怔地望着萧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悠问他:"清弟今后想怎样生活呢?"
常清想也不想地道:"跟悠哥一起啊。"
萧悠心中一热,又道:"那你想用什么身份跟我在一起呢?"
常清装傻充痴,道:"兄弟啊。"
萧悠心中一沉,再道:"可是兄弟也终有分别,你将来还会娶妻,咱们便不能如此亲近了。"
常清摇头道:"怎么会,我才不娶妻呢,不会影响到我们的。" 自24e由17自41在
萧悠叹了口气,道:"可是你嫂子也不会愿意啊。"
常清一怔,呆呆地道:"我嫂子?"猛然间想到是萧悠在说他也娶妻,大吃一惊,叫道:"悠哥?!"
萧悠黯然地望着他,叹道:"世事不如意者十九,我便想与清弟长相厮守,只可惜不能得你倾心相待......"
常清急道:"不行,不许你......"却又想到自己有什么权利阻止萧悠成亲?只好把后面的话又咽了下去,眼中含泪,哀哀地望着萧悠。
萧悠满含希望地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清弟,我爱你之心,天日可表,只望与你永结同心,你呢,你可同意与我共同面对今后的一切么?"
常清一阵热血上涌,便欲张口答应他,话到嘴边,却又畏缩了,呐呐无言。
萧悠叹了口气,深深地凝望了他一眼,惨然道:"清弟既然不肯同意,那我也不能相强,只好各自散去,今后清弟要自己多加保重了。"说罢,黯然转身,便向山下走去。
常清追上一步,拉住了他的衣袖,却仍是说不出话来,眼泪汪汪的。
萧悠回头,恋恋不舍地望了他好久,叹息一声,毅然转身,再不回头,大步向山下走去。
山风呜咽,拂起了常清的衣裳,吹乱了他的头发,然而,更乱的,却是他的心......
眼见得萧悠落寞的身影渐行渐远,转了一个弯,被山林挡住,看不见了,常清的心中有如刀割一般,痛不欲生,失声叫了起来:"悠哥,别走!"再也顾不得许多,拔脚追了上去。
追到转弯处,面前空山寂寂,却不见萧悠的人影,常清心中一慌,大声呼叫,却只听到隐隐的回声,萧悠却不回应,他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哭,继续向前追去,山路陡峭,他心慌意乱,一个失神,脚下一绊,重重摔在地上,惊叫了一声,还没回过神来,却落入了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
常清什么顾不得了,回身一把抱住萧悠,大哭大叫道:"悠哥,不要走,不要丢下我,我同意,我同意,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不走,悠哥--"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拼命地抱住萧悠,怎么也不肯放手,萧悠几次想看看他的腿有没有撞伤,却无法摆脱他的纠缠,心下感动,连声安慰,好不容易才使常清恢复了一点平静,一边抽泣着,一边让萧悠给他检视身体。
萧悠细细查看他身上,果然两个膝盖上都擦破了皮,手上也擦破了,还青紫了一大片,好不心疼,暗骂自己太鲁莽,故意设下这样的情景试探于他,却又害得常清受伤,一边责备自己,一边急忙撕下衣襟给他包扎伤口。
常清却不在意,只是紧紧拉着萧悠的衣裳,眼睛紧紧盯着他,生怕他再次消失无踪。
萧悠包扎妥当,抬起头来,正对上常清急切的眼光,心中一动,道:"清弟,你可想好了,真的同意与我结盟一世么?"
常清用力点了点头,哽咽道:"悠哥,我想好了,我宁可将来伤心,也绝不愿你现在离开我,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你,我......我还不如现下死了的好!"
萧悠心中一痛,知他是爱自己极深,才会这样害怕失去自己,一时情难自已,轻轻将他抱在怀里,一字一顿地道:"我保证,一定保重自己,绝不让你再伤心失望,爱我吧,再也不必害怕,这一生,我将与你不离不弃。"
常清心头一热,眼泪扑籁籁地落了下来,滑过脸颊,浸入了萧悠肩头的衣衫,双手不由自主地紧紧反抱住萧悠,深情地叫道:"悠哥,悠哥......"
两人默默相拥,只觉得天地之大,此时此刻,却只容得下二人而已。白云苍狗,十万红尘,俱都烟消云散、无影无踪了。
两个深情的心,紧紧贴在了一起,两个真心相爱的人,紧紧抱在了一起,这一生,是再也分拆不开的了......

不知过了多久,萧悠轻轻放开常清,微笑着望他,轻轻地道:"清弟,爱我吧,全心全意,不再害怕,好么?"
常清用力点了点头,擦干了眼泪,朗声道:"是,我爱悠哥,一生一世,再无二志!"难得他说话如此斩钉截铁,话一出口,这才想到其中的含义,不由得又羞红了脸,忙向前一扑,抱住了萧悠,将头抵在他肩上,不肯让他看到自己红晕满面的样子。
萧悠喜极而笑,抱起他的身子转了几个圈子,放了开来,两人携手而笑,莫逆于心。
意犹未尽,两人缓缓回到超然台上,向山下望去,只见河流如线,人马如蚁,极目之处,烟波浩渺的大湖横无际涯,晴空碧日,万物光辉,好一片壮丽河山!
面对此情此景,二人心中都是豪气顿生,觉得事无不可为者,萧悠固是信心百倍,常清也是一扫多日的烦忧,觉得只要有萧悠在,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心头大石落地,好不轻松快乐,笑得心中便如开了花一般。
萧悠低下头来,又去看石上的字,常清用手轻轻抚过一个个的字,见那字都深入石中约有半寸,这石头光滑坚硬,即使是萧悠武功高强、腕力强劲,也是极难刻写的,想到他的深情厚意,感动于五内,不能自已,痛下决心,今后一定要专心爱他,不离不弃、不畏艰难,再也不会三心二意的了!
*36*

当日回到三省斋,二人都觉得心头舒畅,多日来的烦恼顿消,心心相依、两情相悦,相视一笑,都是喜不自胜。
萧悠多日来的苦心终于有了着落,自是欣慰,也不出去办公,只伴着常清,两人谈谈说说,写诗论文。常清又拿出当日在北方时画的一些画稿来,认真修饰润色,萧悠在一旁细细观看,点评几句,提点改进意见,却都是相当中肯,常清颇以为然,依言改进。
不知不觉,已到了掌灯时分,天生早吩咐下去,给他们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菜,自己笑眯眯地地一旁服侍。
常清心胸已开,不再刻意避违,所以对天生的怪笑也就假装没有看见,落落大方地与萧悠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边吃边聊,不知不觉中,常清已经有了三分酒意,忽然想起一事,笑道:"悠哥,你如此英俊潇洒,倜傥不群,不知是多少女子心中的如意郎君呢,如今可是令一众姐姐妹妹们芳心玉碎,岂不怕她们恨你入骨?"言下不乏戏谑之意。
萧悠淡淡一笑,道:"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倒是清弟俊美非常,却也正是春闺梦里人呢。"
常清大笑,非常得意,想他当年在扬州城,可也是不折不扣的玉树临风佳公子,身上系了千百颗美女的芳心,流连花丛,诗酒风流,好不快活。
常清想到快活处,得意洋洋地吹了一通牛,想当年宋玉坐车上街,被爱慕他的女子们扔了一车的鲜花和点心,他常三公子上街,那胜况可也差相仿佛呢。
萧悠含笑不语,只给他挟菜布酒,殷勤相陪。
常清说得高兴,忽然又想起自己虽然口头上好色,实际上由于大嫂管得极严,还从来没有真正入过红罗帐呢,可是萧悠......
"悠哥,当日咱们去行云坊的时候,你曾说过,经常会有逢场作戏之事?"
"是啊,有时场面上的事,也不得不应付。"萧悠淡淡地道,又给他夹了一块香菇。
常清却没有心情吃了,气愤愤地道:"那你定是常常出入青楼,是那些花魁们的入幕之宾了?"
萧悠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他素来光明磊落,在这种事上也不愿意欺瞒常清,明知道他会生气,却不肯撒谎。
常清大怒,心头一股怨气直冲上来,把筷子一摔,恼道:"这不公平,你早已身经百战,我还没有......没有......"羞红了脸,却说不下去了,气鼓鼓地别过头去,盯着墙壁。
萧悠看了看他,微微一笑,道:"这个容易,清弟也去青楼逛逛,咱们俩就扯平了。"
常清跳起身来,怒道:"你以为我不敢!"
萧悠一笑,道:"我怎么敢小瞧清弟呢?"语气却是不急不忙,自已斟了一杯酒,缓缓地喝了,姿态从容,气度闲雅。
见他居然毫不在意,常清越发恼怒,初时他只是心有不平,发一发牢骚,如果萧悠肯低声下气,哄他一哄,他必然一笑了之,不再介意,谁知萧悠竟丝毫不肯低头,还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不是摆明了欺他没有胆量去逛花街柳巷么?不敢进青楼的男人,那还是男人么?是可忍塾不可忍!常清一怒之下,拂袖出门。
乘着一股不平之气,常清策马来到行云坊,随便拣了一座最大的青楼闯了进去。
常清年轻俊美,衣着华贵,气宇不凡,自是引起了一阵轰动,常清借着三分酒劲,点招了两名年轻美貌的妓女做陪,喝酒调笑。
二妓倾情侍奉,曲意逢迎,常清左拥右抱,意气风发,好不快活,然而喝酒直喝到头晕眼花,也终于没敢伸出禄山之爪,做出真正越轨的事来,倒是二妓不住凑上前来,莺声燕语,柔情蜜意,使出浑身解数,直欲将常清迷得神魂颠倒。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