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无名指————草函[下]
草函[下]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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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我脸色大变,宇珞不自在地道歉。
"我现在学的不是飞行器设计,第一志愿没考上。"
原来如此。
"你果然一点都不了解我。"他的语气低沉失落,虽然想说这样就对了,我们本就该站在现在的位置上,可又忍不住想揽住他安慰。别发傻,他已不再是孩子,用不着要我像小时候哄他吃药,他受伤后安抚时那样将他抱在怀里。现在,这个距离对我们来说,刚刚好。
"我现在也不了解你,没关系,我们会更加认清彼此的。"
又是信心十足,不肯放弃的神情,他扑过来抱住我的手臂,头就蹭在我颈边。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我端坐在位置上呆住,大气也不敢出,全身的汗毛直立,所有的感观集中在颈边他头发的柔顺感,以及他用力抓住我手臂上的微痛感。发觉我的僵硬,他沉默不语,保持这样的动作。空间中安静的可怕,被气氛影响到没有力气推开他,同样直立不动,时间仿佛凝固,只有彼此的呼吸在流动。
还好理智缓慢却最终还是苏醒,我抽回手臂,轻推开他的头,同时顺手揉乱他的头发。"别撒娇,已经不是孩子了,不是么?"
宇珞不高兴地坐直身子,发出含糊不清的抗议声,死盯着我,双眼中有太多情绪要传达。这样的他极富魅力,使我不断想后退,逃离,不若初次在停车场中见到茫然孤寂的他那般不具杀伤力,平和而且安全。
然后乐子推门跑进来,对宇珞叫唤:"小子,你的谱可够大的,司机还在外面等着呢!"
宇珞皱紧眉头,低声喃喃自语:"不是叫他不用等了。"然后走了出去,大概认为我们会觉得奇怪,准备让司机离开吧?其实我们好奇归好奇,不会因此就感到低人一等而心生忿忿不平,靠自己的努力做事根本不需要去羡慕嫉妒他人,平常心看待就好,这个世界上本就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成为有钱人。
看到他出去,我也跟着走出办公室。
左手边是通往书吧大厅的通道,在这里就可以看到店内的所有情况,由于是午饭时间,读者并不多,几位熟面孔三两个聚在一起激烈讨论,我们的店员都是年轻人,与同年龄段的读者有共同的爱好,此时也溶入他们,甚至比他们更激动,刚好还可以看到宇珞匆忙走向大门,周围的人因为他的出众气质抬头注意他而暂时停止争论。
对面则是被当作库房的小隔间,门上挂着"读者止步"的牌子,多数时间是上锁的,工作人员才可以入内。
右手边则通往员工的休息间,里面的装修简单却足够舒适,乐子是个善待员工的老板,他的理论是想要让员工对自己死心塌地,就要让他们工作得快乐,心情好才有力气。
想了想,我向右转,打开休息室的门,走进去。
"李老师。"
平和自然地对屋内的人打招呼。
相对于我的平静,他却显得慌乱,站在房间中央故作镇定地苦笑,手放在口袋中,神经质地动着。
"交给我。"
我不需要和他兜圈子,直接走近他,向他伸出手。
他惊讶地睁大眼睛,不自觉后退,摇头表示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他的不坦白逗笑了我,这样有何意义,不过是令自己失败得更可笑。
我不断逼近,他不断后退,最终靠在后面的墙上无路可走,我立刻向前按住他,伸手抓向他塞在口袋里的手......

24

我强硬地将李老师的手从口袋里拉出来,接着掏出他的手机,拿到他眼前晃了晃。
他的脸色顿时转为青灰色,惊惶失措地望着我。
"你,你怎么会知道?"
"没看到办公室门的正对面有一面大镜子吗?"
做偷偷摸摸的事情却不看清楚环境,实在荒唐到好笑。他推开门的时候我就已经注意到轻微的动静,他以为我始终在和宇珞交谈而根本没有顾及周遭的环境,其实当宇珞靠在我肩上时,我一直在从镜子里观察他的行动,知道他用手机拍摄。他离开后乐子立刻进门,很明显的,乐子没有看到他,否则一定会大呼小叫,他则是看到乐子慌忙躲起来,所以我猜测他躲在这里。也不清楚乐子当时为何要装这么一块镜子,难道真是为了臭美?但这一次确实派上用途。
按动手机键,打开其中的影像内容,最后一个片段正是刚刚在办公室里的我和宇珞。宇珞依偎在我肩上,两个人沉静的样子,以及我轻推开他,他抱怨、不舍的神情,所有的一切都被收到这小小的屏幕中。
李老师拍摄这些画面有何意图?
播放完毕,我抬眼看他,瞪大眼睛,意图威吓。
"不需要再征求你的同意吧?"我不客气地删除这段影像,"你是不是该对我仔细解释一下这件事,虽然我认为很可笑,但毕竟已成为这段短片的主角之一,有权利知道它本来会被用于什么地方。"
此时,他完全放弃挣扎,只是撇开脸消极抵抗。
"你憎恨宇珞,想用这种东西证明他是个同性恋,以此破坏他的前途,没错吧?"我早已看出他对待宇珞并非出自真心的关切和赞赏,伪装出来的笑容毕竟有所不同,"说憎恨可能不太准确,你究竟为何不喜欢他?"
他叹气,干脆放松精神,对我直言不讳说道:"我的确憎恨他,憎恨他的才能,他拥有某些超越旁人的才华,可最重要的还不是有个有能耐的母亲。哼,陈雅雯,她确实有本事,作为一个美丽的女人真是吃香呀,靠出卖肉体就能得到世人的肯定!而很多同样拥有才能的人,却总是不得门而入,没人看得起,没有人赏识!她凭什么可以拥有今天的成就,哈哈哈--"
他突然发狂般大笑不止,挥开我的手,走到沙发边坐下。
"我嫉妒宇珞,没错,我嫉妒!为什么他不需要付出任何辛苦就能得到众人的认可,陈雅雯不就是在卖弄自己的姿色!我当年与陈雅雯同班学画,技巧尚在她之上,可根本没有用,画得再好也是枉然,没有画评人来为你吹捧,不能获得大奖,就永远只能默默无闻,画了这么多年有何用!"他低头痛苦地抓着头发,语速极快,显得极为激动。
"原来是这样。"
我平淡地说了一句,事前并不知道是这样的原因,可听他说出后,依旧不认为有必要去同情他。与他有相同境遇的人太多,早已施舍不出同情心,况且我从不认为这样的事情值得同情。
"你就为这个原因而想对付宇珞,希望借机伤害他,并打击到陈姐?李老师,你好歹也是四十多岁的成年人,怎么会如此幼稚!我不说你做这件事是否卑鄙,是否正确,单就你采取的行动本身来说,就够可笑的!"
"你懂什么!"
我看着他笑了,点点头,道:"我当然不懂你的心情,我又不是你,同时我也不是个拥有了不起才能的人,从不觉得自己该成为何种人,能有何种成就。所以我永远拥有不起你那般高的姿态和所谓自尊心,知道这世界本身就没有绝对的公平,犯不着整日里哭天抢地,自认命比纸薄,怨天尤人,成功靠的是才能、汗水,还有更大程度上的机遇,不是谁都可以爬上顶峰,摆正自己的心态,尽力而为就可,不是有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嘛。"没遮没拦的,说出这套无聊至极的废话,谁会真正喜欢听人教训,更何况李老师年长我20多岁,又怎肯耐心听我罗嗦。
如我所料,李老师白我一眼,靠在沙发上不言语。
"你这样就能伤害到宇珞和陈姐?把这段影像送到绘画比赛的主委会,或者交给某家媒体,将之昭告天下。如果受到赞赏的绘画界新秀在人品上有着旁人不能接受的污点,他必定会被卷入难以应付的麻烦中,陈姐哪里会有支手遮天的本事,你便可以达到整垮他们的目的。"似乎永远是如此,如若某个站在高处无限风光的人物有把柄落在大众手中,谁都不肯放弃趁机踩上几脚,将之搞臭的大好机会,归根结底仍旧是自卑心理作祟,也是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可是你过于低估陈姐的本事,别忘记她与书画界甚至各个领域的要人高官皆有来往,他们岂会不卖她三分薄面?况且,如若你所说属实,她与一些人有肉体交易,那么他们会不会由于忌惮这层秘密关系被揭穿而力保陈姐?要是这样的情况,你的目的便无法达到,现在可是牵一发而动全局,不知你考虑过没有。"
"如果他们敢庇护,我就散布到各大媒体、网站,让他们堵也堵不住!"
以卵击石!
他难道不明白真的有人可以做到控制一切的地步。
"得了,我不便多话,希望你别再做傻事,损人又不利己。"
"你根本不明白!"李老师大吼起来,情绪激动,"你如何理解我的痛苦,不得志的失意,这一切的一切折磨我十多年的苦闷,你这种人哪里能了解!"
是啊,我这种人。
耸耸肩,反正他的行动已经被我破坏,也便没有继续开导的必要,他是否还要对付宇珞和陈姐,都是他的个人行为,反正他毕竟不可能如愿。
歪头瞥见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脱口而出:"你儿子明年考大学吧?"
他一惊,抬头望向我。
"前阵子举办高中学生的交流会,我看到你过去参与,对高考前复习很关注。至于猜测你有儿子,则是因为看到你曾经买过足球作为给孩子的生日礼物。"他如何对待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整天盯住陈姐不放,被嫉妒和怨愤冲昏头脑,他早已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其他人,让毫无意义的事情占据生命的全部,狭隘的视界使他犹如井底之蛙,永远只执拗地看着那一点事,忽视更广阔的蓝天。爱人、亲友,他身边一样该有爱着他的人,生活中有太多值得关注的事物,可他却为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执著,太过看重某些东西,对与不对,世人各有评判,但快不快乐,却是显而易见。
李老师低头不语,用力抚摸左手上的戒指,陷入沉思。

我听到宇珞在外面向乐子询问我的行踪,便走过去打开门。
"你在这里?我要回去了。"他又是别扭的冷着张脸,不开心地斜眼看我,"你今天还会去医院吗?"
他希望我能够陪在他身边,可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只能这样表达。
"你先走吧,晚上我会过去看看。"
"喔,"不情不愿,他向里看到李老师,眼底有疑惑却最终没有问出口,闷闷地走开。
看着他走出大门,上车离去,我才转身面对李老师。
"他只是个不愿意长大的孩子,对这个社会,对所有成人之间的恩怨一窍不通,你伤害他,于心何忍?"明白李老师心中深厚的怨懑无法轻易烟消云散,我又何必多嘴说下去?如果今日他要伤害的是其他什么人,不是宇珞,我大概就可以无所谓地装作没有看到,随他去伤人伤己。可他嫉妒的人正是宇珞,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不动声色,置若罔闻。"算了,你自己去考虑,除了绘画、自怜,你的生活中就没有更重要的事情?"
不再罗嗦,我也准备离开,回去工作。
刚踏出一步,听到身后的李老师开口,道:"你何必去关心宇珞这个孩子,他只会误解你的意思,变态地更加纠缠你。你又不是同性恋,不觉的同他呆在一起很恶心?"
突然就头脑一热,压抑不住心中骤然升起的怒气,回身过去拉起他,出手便是对着他下巴的一记重拳,丝毫没有考虑这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年人。他跌落在沙发中,呆滞片刻,木然望向我仍旧停在半空中的拳头。而我则在一拳下去后,停止动作,头脑渐渐清晰,同样无措茫然地盯住自己的拳。早已明白武力是效率最低下的方式,习惯在遇到任何问题时用理智的思考模式寻找解决之道,这么多年一直在学习控制情绪,可上一刻却失去自我,随直觉行事起来。
可理智似乎并未完全夺回主宰权,头脑还一阵发胀,不由自主对他厉声说道:"你的绘画功力究竟如何,我不得而知,可单听你说的话,我就知道你与宇珞相差十万八千里。他有颗真诚纯净的心,所以他的画全都充满活力与激情,有着真实的人情味,而你只是自私污浊的人,不懂得用体谅平和的心去面对周遭的人和事,如你这般,想超越宇珞,别做梦了!
"你连他喜欢上男人这种小事都不能体谅,就更不可能拥有足以容纳天下的胸襟,你又怎么可能创作出优秀到足以感动旁人的画作!"
指着他的鼻子,我的语气中完全失去尊重和应有的礼貌。
"不要让我再看到你出现在宇珞身边,或许我只是个平凡老百姓,但依然有自己的方式让你后悔一辈子!"
咬牙说完,我终于压抑住翻涌的怒火,放下拳头大步向门口走。
"你以为凭你就能保护他?还有人要对付他们呢!"
懒得再搭理他这种人,多少年来我不曾对谁产生极端负面的情感,而他却深深令我厌恶。

晚上十点半,我赶到医院,看到陈姐的气色好很多,靠坐着闭目养神,宇珏在窗边看书,宇珞在他身边注意母亲的状况。
问候陈姐后,得知她情况稳定便放下心来。
毕竟时间太晚,我坐了半个多小时便起身告辞。
"把阿珞也带走。"
宇珞听到母亲的话,不快地皱眉,头却扭向窗外,不肯看过来。
"你看他那副模样,大半天也没说句话,看到就心烦,你快带走。带走,带走!"
夹在这对母子之间,我感到无奈也着实觉得可笑,但想想宇珞一天多没有休息,便明白陈姐这番调侃的真实用意,就招呼宇珞过来。他虽然不情愿,可还是慢吞吞地挪过来。
"呵呵,阿珞的驴脾气也就只有你克的住。"
陈姐明明说话还很费劲,却为让所有人放心,而尽力保持笑容,故作轻松,结果还是扯动伤处尝到苦头,咳嗽连连。"唉,这可真难过,连笑都不行。"

那位司机尽职地守在停车场,看到宇珞和我过来,连忙打开车门。由于宇珞不肯回家,我只得请司机将他送到袁禧的住处。袁禧下来接他,他始终对我欲言又止,不知道想说些什么,想到中午在书吧时他的态度,我便一阵发怵,决定还是就当没有看出来,硬下心扭头离开。

"嗯,师傅,您给陈姐工作很久了吗?"这段车程并不短,我实在不想过于冷场,只得开口说话,可对方如当初陈姐出院的第一次见面相同,对我这个小人物不屑一顾,而对我叫出口的称呼更是鄙夷不已。
但,他毕竟不能不搭理我,还是缓慢张口应道。
"唔,我是林先生请来为夫人开车的。"
"林先生对陈姐很不错啊。"
"不知道。"
"哦,陈姐没有自己的车吗?"
近年来,我们那个小镇上的有钱人兴起买车热,举凡买的起的人,不管多大年纪都热衷于自己开车,这年头,车就如手机一般象征地位,谁都要有个驾照,开上辆好车的。
"林先生和林诗意就不用你的车?"
"林先生和诗意小姐自己会开车,有自己的车。"
"林诗意也有车吗?我没看她开过。"
他对我的问题完全失去兴趣,甩过来一记白眼,"你才认识小姐几天,差不多是两个月前她的车送修保养,听说最近让她表哥开去。"
司机对我终于失去耐心,打开车内音响,再不肯开口。
又沉默许久,快到我住处时,我又忍不住开口询问:"师傅,您认识耿闻吗?听说他曾在林先生家做过一段时间家教,他是我的朋友,可近来不知所踪。"
"切,不就是那个自以为很了不起的人!当然认识。"
"哦,听说他和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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