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无名指————草函[下]
草函[下]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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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你的戒指......"
他停下笔,看看自己左手,笑了,说道:"你也发现了,我才带上就有这么多人关注。"
"老师,你结婚了?"
我觉得自己在发颤,放在身侧的双手狠狠捏着。
"是啊,你也知道戒指带在左手无名指的含义吗?我在假期里刚结婚。"他笑得比以往更加温柔,身上的冷淡褪去,是因为新婚吗?
"程潜,你有喜欢的女孩吗?"
我愣住,绝对想不到他会这样问我。
他用右手扶住画夹,举起左手,戒指在春日温暖灿烂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带上这个戒指,我们便要学会为所爱的人付出我们的一切,承当起不让他们受到伤害的责任。戒指,是我们誓言的承载,男人就要有担负起这份职责的能力和决心,记住,不要让爱我们的人,我们深爱的人受伤害,戴上戒指,便必须学会去付出和承担。"
他一脸幸福,越发显得整个人分外耀眼,几乎夺去我的心魄,可是我知道他不会是为我,他有自己深爱的女人,他不可能接受我的异样感情,他早已是他人的,他实实在在爱着另外一个人,一个幸运的女人。
"我太开心了,对你说出这么多奇怪的话,不过一个幸福的人的话是值得一听的。等你有了最爱的女孩,当你找到这样一个人,就会明白爱是付出......"
已听不到他的话,也无法再听下去,纠结的心脏发出剧烈的痛楚,逼着眼眶热起来,鼻子阵阵发酸。我深深埋下头,发出敷衍的"嗯"声。
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中,他丝毫没有察觉我的不对劲。
十四岁的时候,我爱上长我十岁的男美术老师,半年后的春天我失恋,没有一个人知道在夜里哭泣哀悼这段异常初恋的我。

那个时候生活在那样一个单纯且略嫌闭塞的小镇里,虽然周围也有人在说"玻璃"之类的词汇,但一门心思老老实实做学生,学习功课的我,即使在经历这样一段不算"正常"的初恋后,依旧没有想到自己和旁人究竟有多大不同。初三时紧张而忙碌的中考复习将我的所有心思收回到书本上,我不让自己去沉浸在悲伤难过当中,而是努力化一切为动力。因为我知道父亲对我的期待,为了回报他在我身上付出的关怀和爱,我必须有好成绩,令他不必为我担心,怎么能让如此爱我的人去担忧?
从初三延续到高中的辛苦学习让我忘记过去,再次想起那位老师则是次意外的巧合。
我们高中的图书馆很小,由于学生们大多只关注考试成绩,所以外借的书多是参考辅导书。在父亲爱书如痴的影响下,我也热衷于课外读物,几乎将可以借的书看了个遍。那一次我借到一本青少年心理学的著作,其中有一段专门讲述性心理的章节,而且还附录有性取向测试,看到这样的题目内容,我一阵心跳头晕,甩开没有去碰,却也迟迟未去归还。后来不记得过了多久,又翻出来,鼓足勇气做完所有测试,结果表明我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同性恋者,望着意料之中的结果,我由胃中泛起一股酸涩的呕吐感,眼中的泪不由自主地向外流,事后这么多年,我还是无法说清当时究竟在想什么,为何会伤心到那种痛哭流涕无比软弱的样子。
慌乱地将书归还,自欺欺人地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可是自己的情况怎会不清楚,爱上同为男性的美术教师的事实又如何能够彻底忘记,自己是不正常的,这个认知令我几乎垮掉。这可不是简单的标新立异,喜欢同性的能有几人,左撇子都会被人用怪异的神色注视,同性恋更是如艾滋病一般为多数人所不齿。我开始偷偷摸摸关注同性恋者的报道,多看一些便多厌恶自己一分,我害怕自己不会对异性动情,同时害怕父母知道后会有多么伤心失望,有一个同性恋的儿子又会带给他们多少麻烦和不堪,想的越多越感到不寒而栗,有一段时间我的生活只能用乱七八糟、一片狼藉来形容。
最终拯救我的还是自己,严苛地强迫自己不去考虑高考之外的任何事情,每天泡在参考书中,学习是唯一令我解脱的途径,狂刻各类难度不一的习题集,强迫朋友与我一起复习功课,使他们的名次在短期内上升几十名,而自己的成绩也得以在竞争激烈、战况惨痛的考前模拟试中屡屡稳固在全年级前二十名以内。
升入大学近两年内,我认为自己很好地克制住自己不正常的性取向,虽然没有对任何女生发生兴趣,却也始终没有喜欢上哪个男孩,我开始猜测自己只是偶发的性取向错乱。但是原来我错了,在袁禧的介绍下我认识了她的同班同学,一个有着艺术家飘逸气质的清隽男孩,看到他坐在窗边安静画画的身影,我的心脏狂乱跳动,然后一个声音冷酷的告诉我:"你完了!"原来我根本无法抗拒这一类型的人,之后的两年多里,我渴望见到他,为自己找各种理由去袁禧学校接近他,又厌恶恐惧这样的自己,当我意识到自己想对他做些什么时,更对自己肮脏的念头感到恶心。
原想着我一定能掩藏住自己的意图,却不知道身边的袁禧早已洞穿我的秘密。那时我们还不是特别亲密的知已朋友,看穿我行为的她体贴的没有点破,只是在一旁观察我。后来她约我一起去爬山,在山顶上两个人坐等日出时,她向我道出暗恋阿尤的事情,在接受我的安慰时,她告诉我,她相信我能了解这份暗恋的心情,毕竟我也在默默喜欢别人。当我还在遮遮掩掩不肯承认,她干脆直接道出那男孩的名字,我拙劣地说些反驳的话,决不肯承认喜欢上同性。袁禧对于我的懦弱卑劣出乎意料的并没有生气恼怒,反而能够理解,在她包容平等的态度下,我终于放开心防,将自己的所有倾述予她,同时我发现原来有一个人共同分担这份秘密,它便不再那么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大四毕业时,我仍旧迷恋着那个男孩,在他们的毕业设计展上,我站在他的毕业作品前痴迷流连,他把我当作艺术上的知已不断阐述创作观点,而后愉快地邀请我参加7月下旬他与女友的婚礼。惊讶万分的我喃喃"是否太早",他却春风满面地直称迫不及待,并且伸出手来给我看他自己设计的婚戒。
那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似乎在嘲笑我的第二段暗恋由此结束。
一时之间,我心中充斥着无可名状的忧郁情绪,悲观地想要放逐自己,走在街道上满眼都是亲热甜腻的情侣,仿若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人形单影只,自怨自艾的情绪加深,开始不满足这十多年来循规蹈矩的生活,为令父母宽慰自己究竟压抑了多少早已数不清,难道就如此一辈子隐藏埋葬自己的需求,一生得不到爱情?看到旁人成双成对,为爱幸福,我为何不能拥有!放纵一回又如何!如果注定不能获得爱人,必须伪装成正常人的样子活在别人眼中,那么就在大学尚还可以自诩年少轻狂的时刻放纵一次!
因为与阿尤熟识,所以我也了解这个城市几间有名的gay吧,挑了一家比较安静的,在搜寻一次又一次后,终于找到一个清瘦漂亮的男孩,他将自己打扮得过分艳丽,试图摆出猫咪般高雅姿态,可惜本身的气质远非如此,反到看来有些别扭,但我还是看中他的五官,那有几分细致的眼眉。当我壮胆走到他身边时,却听到他由鼻子中哼出来的声音:"我是要钱的。"愣了一会终于明白他的意思,我只知道有妓女,可是这种人应该叫做什么,阿尤没有告诉过我。可既然要做,钱又算什么呢,他开出价钱,对我来说是好几个月的生活费,幸而当时口袋里装着最后一笔奖学金,以及打工的薪水,恰恰足够。
男孩虽然对我不屑一顾,却显然不肯与钱过不去,我是第一次,他却极为老练,情欲很快被他挑起我深陷其中。但在第一次与他对视时,我看清他的眼神,那是清涩年轻的眼神!我震惊,在最后一刻跳离他的身体,在他惊奇的注视下大口喘气。
"发神经啊!"他想在看怪物。
"你几岁?"
"十七。"他觉得这个问题太过无聊,轻佻地望着我。
我忍不住开始说教,劝他正经地读书,问他是否家庭有困难,告诉他生活中有许多值得去关注、追求,不该这样堕落。高涨的情欲早因为罪恶感而消失无影无踪,之前所要放纵的想法也全部被长年的道德教育压制住,我又恢复为道貌岸然的好好先生,浑身半裸的吐着长篇大论,似乎喋喋不休方能掩盖已成的事实。
"切,搞什么啊!"男孩翻身下床,懒得再看我一眼,径直去淋浴,然后在我呆然注视下穿好衣服,走到我面前。他真的很年少,一副稚嫩的容貌,可惜唇边的讥笑太过世俗老辣,面对旁人的态度也有极其不自然的成熟。
"钱!"他伸出手,倨傲地俯视我,好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木然地由衣袋里掏出钱包,递钱过去,他点完钱,扔回一半给我。
"既然没有做完,我就不全要了!哼,老家伙,那些无聊的大道理留给自己听吧!"
他轻蔑地望我一眼,然后潇洒地转身,大踏步离去,丢我一人在黑暗中喘息。
这段可笑的经历一直埋藏在我心中,不曾向任何人吐露,包括袁禧,实在不想连她也看不起我。

匆匆毕业,狼狈的逃离那个纷乱充满诱惑的城市,以为这样就可以甩开不堪的自己,连自己都在心中不断耻笑我这样一个表里不一的家伙。
回到小镇,六十多岁的老父亲亲自到车站接我,母亲则在家里准备好一桌丰盛的晚餐,全部都是我喜欢的菜。虽然没有紧密的拥抱,谁也不曾说出感人肺腑的语言,只是再自然不过的行为,却令我的心立时平静下来。
我回家了,终于安全了!

 

22

多年以来的恐惧和沉重的心理压力,在被袁禧逼迫说出承认自己同性恋身份的瞬间,终于获得某种程度上的解脱,紧绷的神经得以放松,就如大学时代我们坐在寂静无人的山顶上,抛开外界的所有约束纷扰,敞开心胸向对方倾述,所有的一切都那么自然自在,心情前所未有的放松无牵无挂,轻飘飘的飞扬。
"程潜......"
袁禧很了解我,此刻已经洞悉我的心理防线有了丝毫裂痕,便轻唤我的名字,准备乘胜追击。
累了,或许她是对的,我也可以活得很自私些,只想自己,或许我真的可以。望着她清亮的眼睛,张开口,话就粘在嗓子边,手狠狠地捏起来。

"喂,你们两个要亲热也到房间里去嘛!"
乐子的大嗓门在房间里狂响,刚进门的他望着我和袁禧惊讶地瞪大眼睛。

我连忙站起身,拉起还蹲着的袁禧,随即恢复平日的稳重冷静,一派轻松地说道:"少胡说八道,我们能做什么!"
身旁的袁禧露出失望不悦的气闷神情,恶狠狠地盯着乐子。
乐子指着袁禧大笑不已,"看丫头的黑脸,就知道肯定有什么!"
"我要回去了!"
袁禧嘟起嘴,孩子气地拉过背包就大步往门口走。
被她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到,乐子困惑地看我,她一向很开的起玩笑,今天却这样的表现,也难怪最爱和她闹的乐子会吃惊不小。"怎么?吃错药?火气大要长皱纹的!"
"你别招惹我,"走到乐子面前,袁禧转头张开嘴露出牙齿,"咔咔"咬了几下,"小心我咬你!"
乐子跳后几步,作投降状,"我怕死了,谁知道程潜有没有带你去打狂犬疫苗。"
"死乐子!"
袁禧低头冷笑,重重踩上乐子的脚。
看着他们吵闹不休,我摇头苦笑,这真是两个活宝!
如果我打破从前的生活,还能有这许多欢笑围绕在身边吗?家人,朋友,他们绝对无法接受,那个时候身边的一切改变,我能否坚持不后悔做个自由自在的人?而那能算是自在么,伤害最爱自己的人们?
关门离去前,袁禧又看了我一眼,眼神中的无限怜悯和悲哀让我无奈,可又只能对她为我做得一切感到抱歉。

"程潜,到医院来,这边发生些事情!"
袁禧才离开不过二、三小时,又打来电话,一开口便是这样急切的一句。刚入睡没多久,仍旧迷迷糊糊的我在她再次大喉之后才终于清醒,医院,难道阿尤的病情有什么变化?
"陈姐啦,她从楼梯上摔下来,伤势很严重!宇珞和我正送她去医院,她,流了很多血,你快来!"袁禧的声音明显开始颤抖,毕竟是个女孩子,况且她已再也不敢看到有人受伤昏迷不醒,阿尤的事情对她打击太大,留下后遗症。"我害怕,只有我们两个人在,我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现在我已经完全清醒,她如孩子般的哽咽低喃,将她此刻心中的恐慌清晰地传递过来,吸鼻子的声音在黑暗中微微发抖。
"别害怕,把手机给宇珞,我和他说话,好吗?"
手机又被递到宇珞手中,他略带沙哑的声音传来,如今我很了解,每当过于紧张时,他的声音便会是这个样子。
"......潜......"
他竟比袁禧还要紧张不安,本来我还指望由他来支撑局面,起码他是男孩子。
"镇定一点,你们在医院等我,不用怕,有医生在,陈姐不会有事!"
他现在需要安慰,需要一个肯定的指令。我真希望自己立刻赶到他身边,给这个孩子支撑,虽然告诉自己,也坚决的向袁禧表明,过分去帮助他,只会让他改不掉依赖的怀习惯,可总也没有办法真的硬下心肠不去管他的事情。
问清楚陈姐去的还是上次的那间医院,便匆忙换好衣服,别过乐子,奔去。
刚赶到手术室所在的楼层,就听到宇珞的怒吼,那种近似歇斯底里的叫喊,又一次改写我对他的印象,看来我实在不甚了解这个孩子。

"我不是让你陪着妈妈的吗?你为什么不在家里呆着?"
宇珞怒瞪着双眼,气势汹汹指责的对象正是他的哥哥宇珏。
"她受了重伤,头撞到墙上,很多血,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一直在家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不会的!"
"我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真的,我都等到她睡下才回学校拿东西,就一个小时。你冷静点,坐下来,好吗?现在你这样也不起作用。"宇珏比弟弟要冷静许多,虽然一脸懊悔担忧,却至少声音还是平稳沉着的。
宇珏伸手想把宇珞拉过来,却被宇珞狠狠打开,手抬在半空中,无奈的耸耸肩,摇头退到一旁靠在墙上。
"冷静!我能冷静吗?"宇珞突然挥起拳头重重砸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而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大口大口深呼吸来平缓自己的情绪。
看到他这种可以称为--自虐的行为,我的心纠结成一团,下一秒便冲到他身边,将那发红的拳头收在掌心。不能认同他的行为模式,事情发生,谁都知道他有多么伤心,可伤害自己的身体只是于事无补,对问题的解决毫无帮助。他的每一个行为都在说明他只是一个单纯的孩子,至今无法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可能成为别人的依靠。唉!
他歪头看我一眼,脸微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的怒气过于明显,他也太在意我的情绪。我知道他想给我留下好印象,每当与我相处便会流露出羞涩的乖小孩模样,而在我面前他也有某种程度的放松,总会不自觉地将软弱的一面展现出来。他对我的信任和喜爱,究竟我该感到高兴还是困扰?不能这样下去才对,可偏偏又不自觉轻柔地揉搓他受伤的手。
"受不了,你们太肉麻了!"宇珏双手抱胸,坐到袁禧身边,扯动嘴角怪笑。
被宇珏取笑,宇珞更加感到不好意思,急忙抽回手,那张苍白的脸泛起浓郁的绯红色。这样的他倒是凭添几分可爱的味道,我又忍不住如对待小孩般拍拍他的头,笑着推他到宇珏身旁坐下,自己则绕到袁禧一边,和她并肩坐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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