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无名指————草函[下]
草函[下]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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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起我和林诗意的关系,为什么她会找我过来。他的口气仿佛在审问犯人,我无法适应,最近也开始难以忍受旁人的这种过分关心。我告诉他,和林诗意的交往是我的私事,不需要别人干涉,如果令他们感到不舒服还望见谅,然后请他开始进入正题。
果然,接下来宇珏所说的话才是他的只要目的,并且正如我所料,依然是关于宇珞,他清楚地知道宇珞对我存在的感情,对于双生弟弟,他格外珍惜,而弟弟那种遗传自父亲的敏感心思,更让这个做哥哥的担忧。
"你有看过宇珞随身携带的速写本吗?里面全都是你的画像!没有和你重逢时,他靠想象在画你,各种不同的面孔随着时间流逝也在纸面上成长,而见到你之后,他更变本加厉,随时随地都在画。我总觉得他开始走火入魔。
"虽然我也觉得奇怪,你们十几年都没有见过面,他怎会对你如此执着。或许他对你的感情并不是百分之百单纯的爱情,只是我相信他认为自己需要你,并且你也是他心中很重要的一个人,理由就是他愿意在你面前表现出真性情--他的孩子气和脆弱。只要是珞想要的,我都支持他,即使他喜欢上男人。但是,你根本就不爱他,不需要他,十几年里你把他和我们一家人都忘得一干二净,他在你心中不过是普通的过客,还有,你不是同性恋!这样对他的伤害太大,在你身边呆得越长,他就会越痛苦。"
宇珏说了很多话,我只能在一旁低头仔细聆听。宇珏所说的速写本我从来没有打开看过,即使宇珞就那样随意地摊开放在桌上,我只当没有看到。而他说分析的宇珞对我的感情,其实我也从没有深究过,只当那是一时的孩子气的好玩任性罢了。
"那么你希望我做什么?"
"离开他,干脆地和珞划清界限,你这种一视同仁的温柔只会伤害他而已!"
我的温柔反而会伤害到他人?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论调,所受的震惊不亚于听到宇珞说爱我。友善温和怎么又会成为利器呢?况且,我总以为自己对宇珞的态度已经淡漠坚决的很明确才是。
"珞是一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不,为了他的坚持,怕是到了黄河他也不会死心,所以想让他主动放开你是不可能的。那么,不喜欢他的你应该尽早脱身,小心他会做出激烈的行为。"
这些全都是宇珏对我的忠告,我苦笑着点头,一一记下,在回去的路上已经在考虑离开B市,和宇珞及早断开所有的羁绊,让他和我都能轻松自在的生活下去。
轻松自在吗?
如果是宇珞那样能倔强地坚持自己的路定能活得洒脱才对,而我,绝对不可能如他般活着。
站在地铁里,看看周围的男女,他们大多板着面孔,不自觉地皱起眉头,他们要养家糊口,被柴米油盐拖累,要为了钱,为了名,为了面子生存,哪里有人是真正为自己而活的,地地道道的个人主义,还不是活在他人口中,眼里,手心上。什么都不再单纯,人也不再单纯,连每听到一句话都要掂量其中是否掺杂某种不易察觉的信号,谁也不再相信谁,根本不敢贸然去相信,就是这样一个世界,连本该最纯净的爱情也不能幸免。像阿尤,宇珞这样的个人主义反而物以稀为贵!
我除了和平常人一样被种种世俗所累,还有一身爱的责任要承担。二十几年里我得到的爱太多太多,就像一杯醇酒让我溺毙在里面。
今天,我所穿的大衣是去年冬天母亲为我看中的,逛街时她在一间服装店看到后便兴冲冲的告诉我,看到我穿上出奇合适开心得仿佛自己买到新衣服一样,就像一直以来她都把我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早已忽视了自己。围巾由前阵子式样简单,手工稍微粗糙拙劣黑色的那条,换成深蓝色夹杂着黄色毛线的极为时尚的长围巾,它是子琪技术熟练之后的作品,被她第一时间送到我手上,环上我的脖子。口袋里的钥匙圈上有一个小巧的手电,那是父亲专门为我买的,因为过去每次加班回家都要把车推到乌黑一片又经常丢失灯泡的地下室,有了这个东西便不用担心摸不到钥匙,如今虽然用不上它,可还是习惯性的常要摸摸看。因为得到太多,所以很自然地选择承担起回报的责任,这样的我同旁人相似也在走自己的路,可能活得不够自我,却心满意足。如果这个世界上我爱的人们不能快乐,我又如何会快乐?即使身上的负担比别人要重些,但都是自己心甘情愿放在背后的,怎么会后悔?

晚上回到家里,只有我一个人,犹豫再三还是打开自己的房门,直冲着桌上的速写本而去。经宇珏一说,我终于禁不住好奇想看看宇珞笔下的我,尽管我不能接受他的感情,可生平头一次有人对自己表明爱意,难得有机会满足些微的虚荣心,不把握又实在对不起自己。
翻开速写本,显然这是最近的作品,上面所有的人明显就是我。原来我竟没有神情放松开怀大笑过,这里的我沉默不语、凝望远处、吸烟、浅淡苦笑、入神看书等等等等,每一个我都紧绷面孔,微皱眉头,我就如此吗?总觉得宇珞皱眉,心里不舒服,原来我也是一样。
转头又发现在枕头边还放着几本老旧些的本子,走过去拿起来随意翻看,里面有许多不同年龄的男孩肖像,宇珞在一些下面标注我的名字,才得以令我明白在他的想象中,我该是永远保持温柔的眼神,灿烂的笑容。这些面孔不尽相同,或者太过刚硬,太英俊不凡,可表情都是相似的,在他的记忆中留下的我是如此美好!难怪他会说爱上我。
一页一页翻下去,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放松,唇角逐渐上扬,没想到我这等平凡无奇的人也可以给旁人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十六年来不曾改变。

后来袁禧来了,宇珞不知被她安排到何处,一来便怒气冲天对我横眉冷对,这种态度可是头一次。乐子尚在店里没有回来,还好,否则她这种吵架般的沟通方式势必吓坏旁人。
"你再这样下去就完了!你不觉得你实在活得很压抑吗?这哪里是正常人的生活方式!"她让我坐在椅子上,而自己则站在一旁,双手抱胸保持严肃认真的神情。
"喂,你听我说!你为什么就不能给自己一个喘息的空间,试着用另外一种方式生活看看,多为自己想想,有何不可?程潜,你才二十六岁,不是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你应该更富有激情和活力,有无数想得到的东西,不是吗?"她拥有孩子气的娃娃脸,稚嫩而天真,所说出来的理论也同样不切实际,可能无论过多少年都会是这样一颗纯净的心灵,令人羡慕也倍感担忧。
"程潜!"我微笑的表情又使她拔高音调,眼睛睁得又大又圆,"我现在说的是你的生活,别考虑其他人,包括我在内!"
"是啊,我们现在讨论的是我的生活,那么是不是每个人都该尊重我的决定呢?我不会去干涉他人的选择,你们可不可以也不要随时提醒我做得是否正确?人都有自己的一把尺,就在心里,用来衡量对错,不同人的标准无法轻易等同起来。"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很平静,使用平常习惯的缓慢语速,没有丝毫责怪袁禧的意思。只是近来总听到别人对我的些微非议,有些苦闷。可是袁禧却瞬间收敛气势,小脸皱成一团,哭出声来,反倒让我手足无措。
"我不是置疑程潜的为人,也不是要妄加评论你的生活。我,是关心你,心疼你的自虐啊!你只是一个平凡的人,有血有肉的普通人,并不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只付出不需要回报的神仙圣人,你这样生活,让我看着心酸......"
她站在与我相距两三步的地方,努力望着我的双眼哽咽着说完,脸颊上渐渐滑下的泪珠晶莹剔透一如她诚挚的心。
而听完她的话,我呼吸一紧,心停跳一拍, 几乎顿时泄漏自己深埋在心灵最底层的脆弱,匆忙撇开脸,不去看那双坚定且包含无限温柔、怜悯、关爱的眼,我怕自己会崩溃。
"程潜,你要这样一直不快乐地生存下去?你以为爱你的人,看到这样的你真的就会幸福吗?至少我知道我根本不会!你压抑自己所努力营造出来的幸福快乐,终会逼得你无路可走,心力交瘁。对自己好一点吧!"
袁禧走到我面前,用沾满泪水的手抓住我的手臂,用力摇晃。
"别再说了,除去这种生活方式我又能怎样?"
瘫倒在座椅里,头靠在椅背上,我放弃抵抗,无力地叹气,出声后才发现自己竟然难得不是在心中无声地叹息。似乎已经有很多很多年不曾将痛苦表现出来,当我坚持要成长为一个不令家人失望的好儿子,值得旁人依赖的成熟男人后,我便强迫自己隐藏懦弱的因子,总希望给人沉稳、不必多操心的印象,久了我便按照自己的希望变成今时今日的自己。可现在,却被好友逼到几乎现形的地步,不过正因为她是袁禧,换作别人我也不会走到如此穷途末路的程度。
"给自己一个机会,给宇珞一个机会......"
她竟在此刻提出宇珞的事情!我一直以为她的想法和我一致,结果原来完全相反。
"说什么啊,我怎么能接受宇珞,他是一个男孩子!"
"男孩子怎么了?"
"我又不是......"
我还没有说完理由,她便跳了起来,大叫:"在我面前你还伪装什么?这样的谎话你说的太多遍,结果把自己也迷惑了吗?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啊!"
"我......"张口想肯定地告诉她,可只能发出一个音,低下头不看她才能虚弱地说出,"我不是同性恋者......"
谎言真是可怕的东西,一开始它能欺骗旁人,久之,说过太多遍,它也可以欺骗你自己。
我真的不是一个同性恋吗?我可以理直气壮地说给每一个人听,在阿尤身边理所当然地以一个同情者、圈外人自居,用来作为拒绝宇珞的正当理由,所有的人都坚信我的性取向正常,自己甚至也越来越肯定自己和旁人一样正常。
"你不是吗?"
可是有一个人看穿我所有虚假的外壳,毫不留情提醒我那血淋淋可怕的事实,她就是袁禧!她这样一个暗恋同性恋者十多年的女孩对于同性恋可以说非常熟悉,在她眼中我怕是根本无所遁形,想迷惑自己也开始变得困难重重。
"你跟本早就喜欢上宇珞,他身上的那种敏感的艺术家的气质,清秀的五官,还有很会画画这点,全都与你初恋对象惊人的相似,是你难以抗拒的典型,承认吧,之所以会刻意远离疏远他,都是因为你害怕自己会爱上他,然而实际上,你对宇珞的关心早就超出朋友的界限。程潜,你原来只是一个胆小鬼,害怕由于宇珞的出现打破如今拥有的平静生活,只是一个不敢面对真实自己的傻瓜!"
似乎听到有什么破碎掉,袁禧毫不留情地戳中我的痛处,将我始终避而不谈的事实摊开来,想逃避、隐藏、忘却,统统成为不可能。
"我是个同性恋,一个永远没办法过正常生活的男人......"痛苦地呻吟出声,我自暴自弃地小声嘟囔。我没办法如母亲殷切希望的那样组织幸福甜蜜的小家庭,给她一个好儿媳,让她抱到孙子、孙女,因为我做不到再去欺骗一个渴望爱情和婚姻的女子,不论我做多少努力还是会令母亲难过,其实我早就无路可走。
袁禧在椅边蹲下,泪水无法遏制般流淌,含含糊糊地重复:"你可以包容所有人,为何不能原谅自己,好好爱自己呢?"
我真的没办法,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谅解自己,怎样才能爱上自己?

21

十四岁那一年......
又是一个早起的日子,六点半就赶到学校,手里拿着英语课本坐在校园里,心不在焉地翻着书,实现虽然落在书本上,可心根本不在这里。我在等,等那个人出现,我清楚在七点之前,他会走到我对面的花坛边,然后冲我的方向微笑着点头、打招呼。
"嗨,程潜,你又在用功了!"
果然,今天他依然准时,偷偷露出满足的笑容,而后才抬头对他点点头。
他笑着张合几下嘴,我知道他轻声在说:沉默的孩子。
接着他拿出画具,坐下来,对着花坛中的花草画起来,很认真的神情,这个时候他专注到不会留意我的行为,所以我可以肆无忌惮的尽情看着他。他很吸引人,有张清秀细致的面孔,比任何男人男孩都要文静秀气,眼角嘴角总带着适度的浅笑,给人异常温柔的印象,不过他的笑意总是飘逸难以读懂,友善却不易亲近,独自沉醉在绘画中,旁人难以介入的感觉。第一次看到他坐在这里画画时,我便呆呆的看了很久,站在很远的地方,不敢走近,总觉得会不小心吓跑那抹轻灵的身影。
就这样望着他认真的模样,回过神来便已是半个小时后,学生们开始陆续到校,我知道自己该走了。回教室时,刚好走过他身后,可以看到他依旧在画相同的景物,每天每天,他重复描摹着花坛一角的景物,不明白他的目的,我根本不懂画,猜不透那颗心的意图。
"程潜,今天也要用功啊。"
"啊,谢谢老师。"
他抬头,露出柔和真诚的笑容,我连忙应了声快步离开,发觉自己的心跳激烈,脸火烧般热起来。
我无数次告诫自己:再这样下去你就完了,不可以再去哪里。可是完全没有用处,第二天我又会一大早爬起来冲到学校,坐在惯常的位置上等待他的又一次出现。我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得了什么病,为自己对他莫名的在意而担惊骇怕,为那份控制不了的脸红心跳感到羞耻,隐隐发觉自己的不正常却不敢正视,不敢去想某种可能性。十四岁时还非常单纯的自己根本不曾听说会有人爱上同性。
不知怎么会和乐子成为朋友,他的交际圈子,他的行为都和我相差甚远。他偶尔会在寒假里趁我父母工作跑到家里来,带着啤酒、香烟和色情录影带。乐子嘲笑我的一本正经,结果激得我开始接触这些男生们都在尝试的东西,他则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由此我发现自己的酒量惊人,自己的意志力超越旁人,当他们离不开香烟,我却始终可有可无,同时我发觉自己可悲的不会对色情电影中的情节诱惑,女人们裸露的身体于我竟毫无吸引力。
看过那些片子的夜里,我梦到自己趴在一个人身上做着电影里男人们的动作,身下的人却有着平坦的胸膛,并且有着他的脸孔!我惊醒,可悲的发现自己兴奋了。那一夜我再没有睡意,害怕那样的梦,确实被自己肮脏的念头惊吓,发着抖,瞪大眼直到天亮。
乐子后来再带着录影带到家里,我都拒绝观看,被他指着鼻子骂虚伪,便和他大打出手,等两个人瘫在地上,他问我发什么神经,我只能沉默,扭过头去不理睬他。
假期之后,我许久都没有早起,不敢面对他的人,偶尔在走廊上遇到,也匆匆打了招呼便夺路而逃。可他是学校最受欢迎的教师,不论走到何处都有学生在议论他,想逃避却始终逃不出心中狂涌的爱恋和思念,想见到他,想看他画画,想看到他温柔优雅地对我笑。
结果还是没出息的抵挡不了自己的心,还是在六点半坐在那里等他,看到他走过来,心脏狂乱毫无章法地跳动。他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和之前一样打招呼,坐下来摆开画夹。
头一次走向他,在他惊讶的注视下坐到他身边。
"老师,你为什么一直在画同样的东西?"
"不是同样的东西啊!虽然是相同的角度,但是这些花每一天都有着不同的外表,不一样的颜色,不一样的形态,况且画者不相似的心态,也会看到不一样的景物,所以我在画的是完全不同的花草。"他是热爱着绘画,热爱一切的人,可惜我仍旧不懂,只是被他光彩夺目的面庞吸引住所有注意力,移不开视线。
他抬手继续画,我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的银色指环,虽然只是简单的没有任何花纹的指环,却闪闪发光,在他白皙的指间摄人心魂。我记得有人告诉我,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代表某些特殊的含义,是相当重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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