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碧树 引章 朝露————fangfei
fangfei  发于:2008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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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哪天你们师兄弟间谈笑,比如你那个办事还利索嘴上实在太轻佻的朱师兄......"
雁声扑通跪地。
"请掌门责罚!"
谢玲官笑得清澈好听。
"你说要我责罚,其实是要我饶命。
"我其实也不想管这件事,只是想到你以后哪天露出马脚,他又是生气又是两难,不免心疼......你可知道,他虽两难,我却不难。"
雁声一抖。
"到时我心疼他动气伤身,只得亲自动手来替他了断,你可明白?"
雁声忙道"师侄明白!"
谢玲官笑吟吟。
"明白就好。那我们还是现在这样过,你还是他的乖徒弟,他还是你的好师尊。"

事情说到这里雁声已知今日晏琼关召他来原来是要送给谢玲官。
想必是当日晏琼关自己也心绪烦杂,不堪其扰,虽觉有些响动但并不知是何时而来。谢玲官却是心思缜密七窍玲珑,雁声一到山下就被他发觉,只是他对晏琼关的手段正到要紧处,怎能为了驱一个偷听的前功尽弃。何况他素日百无禁忌,这事被一个弟子知道了与他并不觉得要紧,晏琼关却不免惴惴,要他来审问一番,定个嫌疑。
想必谢玲官这番回去便会报说小雁声只是路过,逆着风什么都没听见,我们便走了云云。只要以后自己小心点不露口风,这事就算了了。
想通关节雁声不免长长的舒了口气,感叹到底是掌门,出手干净利落,雷厉风行。

(五)
他摸摸头上的汗,只待谢玲官挥手便要转身走,却见谢玲官仍是打量他,脸上似笑非笑,竟伸手将他鬓边头发理了理。
"师侄真是底子虚,这种天气竟出了一身汗......"
雁声僵站着不敢避,脸上一阵红红白白。
谢玲官笑他害怕的样子,反手又往他脸上拧了一把。
"好雁声,怕什么?......要是你师尊怪罪,横竖有我呢......"
他居然调戏他......
雁声感觉嘴角抽筋,莫非今日要服侍的人变成掌门师伯?

谢玲官见他尴尬,笑容反倒有点暖。
"还有件事,也要和你交代一声。"
此言一出,雁声一楞。

"你师尊与我共二十个师兄弟,不知道你师尊向你提过没有。但是你师祖尚有一幼子,从小跟在我身边,随我姓谢,名叫琅官,你必定是还不知道。"
他笑笑的看他。
"你前日是否在如意塔遇见一个叫谢二十一的少年?你与他相处这几天也有在密云殿见过我门下其他弟子,可有怀疑过为何十五十六之后竟是个谢二十一?"
雁声大震。
这正是他的疑惑。
只是他虽觉得不大对头,但静日宫常例,门人中若有被门规处置的,序位还是留空。晏琼关收了十个弟子,第八和第十都已身死,他入门排的还是第十一。因此他虽然觉得从十六到二十一空的也太多,但也当是谢玲官心狠手辣,这当中的师兄弟尽皆死了。万万没想到这个二十一排的是上一代,那小孩子不过十三四岁,竟已是他师叔。

雁声怔怔的。
真的是那个小孩子......
他原来有名字,叫做谢琅官......

只听谢玲官继续道。
"琅官虽是你二十一师叔,如今却才十四岁。小孩子心性,既喜欢你,必不愿拿辈分压你,不告诉你身份,也是情有可缘。这个你不要怪他。
"原本你们好好相处,我也方便。......"
雁声一楞。
谢玲官一笑。
"你想的不错,我全知道。
"我知道他对我有情,也知道他是什么心思。但他由我一手养大,名属师弟,其实就是子侄一般,我对他并无有他意。
"况且他之所以如此,不过是因为从小跟在我身边长大,也并没有机会接触旁人的缘故。"
他叹口气。
"我北宫之人具沉闷,稍有性格明朗些的比如西楼和雪生,一个在京城供职,一个在楚江城打理西风楼。
"我倒是想过将他交给傅囹带去京城住一住,见见外面世界,又怕他疑心我赶他,又生出些什么别的念头。
"小孩子大了,有些事就只顾自己想,白白苦闷,我又不是他亲父,许多事不能明言,又不能完全不理会,真是十分伤脑筋的。"

雁声站在殿中,听这位传说中天仙化人的掌门师伯絮絮叨叨的述说心事,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谢玲官,竟是真的为那小孩子想的。
今日他将自己带到内殿,原来竟是与他说那小孩子的事......琅官,他说他叫谢琅官。

"......于是这次来南宫,本来也是想让他多见见年龄相近的孩子,交个朋友,或能帮他排解一下心事。"
谢玲官看着雁声。
"你的事,还是晏琼关对我说的。"
雁声惊讶。
"他说他座下弟子也都是些冷心冷肺的人,只是雁声入门晚,还有些活气,或者琅官会愿意亲近。不妨让你们见见,或能交个朋友。
"只是雁声,我没想到,他一碰到了你,居然就和你行了房事。"
雁声面上一僵,心下大惊,嘴唇开合数次终于没有出口。
谢玲官似知他所想。
"他怎么会知道。只是我与他说,寒星殿储书虽全,却不如如意塔典籍齐备。且那里临着湖,是个清静地方,也可顺道赏玩下风景。
"他想必是听到那里清静,又见我们在谈正事,便自行去了。
"结果一去就是到掌灯时分才回来,一回来就换衣洗浴。问他湖边景色如何,也呐呐的说不上来,眼睛转来转去湿润润的,我就知道了。"
谢玲官似笑非笑。
"雁声,你好本事啊......
"虽然我本就是这个念头,但也没想到这样快和容易,当下倒有点想去杀了你了......"
雁声冷汗涔涔。
"晏琼关倒是知道我,见我起了这个心就激我说琅官明明与你有缘分,我却像个舍不得嫁闺女的老爹暴跳如雷。"
谢玲官平平说着,似对晏琼关的形容仍是不满。
"可现在不对了,雁声。
"我刻意不过问他行踪,整天去你师尊那里喝茶下棋,他竟给我一日比一日晚,除了不在你那里过夜,竟是天亮了就去,晚膳才回来,连着五天了。就是晚上回来呆着,也是脸红扑扑的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玲官轻叹,看向雁声。
"雁声,我已经不怕他还喜欢我了,我现在怕他喜欢你了。"

(六)
殿外的积雪已经融尽,有几棵松柏显出青翠的原貌,在沉沉宫墙内分外精神。
空中流云聚散,静寂无声。

谢玲官对雁声笑着,捏着他的下巴看着他。
"你呢,你喜不喜欢琅官?
"我今天让晏琼关拖你半日,就是要看看他能在你院子里等多久,结果他现在还没回来。
"雁声,他是真的喜欢你了。那么你喜不喜欢他?"

雁声被他下巴捏的发痛,听他这几句喜欢,心里却更痛。
喜欢......
他不知道,什么叫作喜欢......

他木木的想起自己也曾经想过,自己是喜欢那个小孩子的吗?
他有没有想过他?
如果他要走,再也不回来,自己会不会伤心?

他想到江上的白浪,想到地窖的潮气和最后那四个字。
喜欢......

雁声突然一阵心酸。
谢玲官看着他。
"......看来你还没忘哪......
"你现在这样难过,不是为了琅官,是为了陈西燕。"

雁声心中剧痛。谢玲官,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透了......

谢玲官的声音变的冰冷冷的。
"琅官是好孩子,只是心太直。你教了他这次,让他知事不少,说起来我也该谢你。
"你现在既然已经知道自己心意,就不要拖泥带水,快快让他死心。
"然后看在他这么喜欢你的份上,以后有什么变故你好好照顾他,那我看在他的面子上,今天就放过你了。"
谢玲官说完嗤笑一声,突然向殿外道。
"琅官,怎么现在才回来?"
雁声转目看去,树下一个少年白衣如雪,正是谢二十一。

琅官此时却是骇然。
他在梧桐院看见了字条,直等到过午还不见他回来,才想大概真的有正事忙着,这才转回酷月殿来。
没想到远远就看见雁声立在前殿上直直的站着,才走近谢玲官更是说,"那我看在他的面子上,今天就放过你了"。

雁声出了什么事?
琅官有些惊慌。
他向雁声眼神询问,却见雁声眼中一片木然。
琅官突然知道,雁声知道了。
琅官慌张,雁声是不是因为他骗他的事生气?

他其实是愿意跟他说的。
就像谈天一样与他说,你可是我师侄哪。
他甚至想过雁声会是什么表情。
但是为什么是这样的木然......雁声,即使我没有告诉你,我也没有骗你......
琅官垂下头。
不通西风决,惧怕房事,以及所有的事,都是真的。
我只是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

琅官不知道,雁声所以消沉,却不是因为这个的缘故。
两人各顾各的沉默,直到谢玲官说雁声你可先退下了。
雁声低着头离开,两个人终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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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 昊日

(一)
回到梧桐院,雁声仍有些不能回神。
刚才谢玲官居高临下的态度还是有点伤到他的。
雁声苦笑。
怪不得晏琼关要逃十三年,谢玲官一句"你有什么事我是不知道的",当日听着是情话,实在是毛骨悚然的。

那个小孩子的事,他也全知道。
雁声想。
那次把他吓的那么厉害的房事,是不是就是谢玲官知道他在看,才刻意做出来的?
那日童子远在院外琅官已听到动静,谢玲官在碧玉功上早已大成,近处有人伏着又怎可能瞒过他的耳目?何况那小孩子现在仍是心有余悸,当时必定更加惊恐,气息间怎么会不被他察觉?
琅官......,那个小孩子原来是叫谢琅官。

雁声回到梧桐院,突然觉得琅官会找来。
他突然不想见他。
他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好。
他不能问他说,你是不是喜欢我?
......
其实他也是喜欢他的......只是,也许有些不同。
他喜欢他的纯善,喜欢他学习性事的时候那种纯真,喜欢他羞怯的表情叫他的名字。
可是他不会想他......
他在春生殿下棋的时候,一点也没有想过,他会在梧桐院等他......

其实是掌门师伯关心则乱。
雁声想。
明天之后,他们已经不会再见,到那时,什么样的喜欢都没有意义了。
其实只要不戳穿这件事,琅官还是会继续以为,他倾慕的是掌门师伯。
雁声苦笑。
掌门师伯便是要这样吧,哪怕要告诉琅官他真正的心意,也不愿意他再在心中苦恼着,他要做一个了断。

雁声走去芙蓉院,那里的冬季已无艳色,池塘残荷却仍动人。
苏同生正在廊下喝茶,见雁声来了微有些意外。

雁声道。
"师兄,今日可否让师弟留宿一晚?"
苏同生笑。
"师弟怕黑?"
雁声莞尔,索性低头道。
"明日就是大祭,师弟还不会结礼服的带子......"

与苏同生相处是很容易的,只要你不闹,就有种如沐春风。
雁声晚膳后一直呆呆的坐在他身旁看他。
看的苏同生转过来拧他面颊。
"看来看去到底想做什么?"
雁声嘿嘿的笑,抱上去。
"求师兄和我行一次房。"
苏同生嗤笑,一把把他捞起来,丢到床上。
"明天还要拜天地哪,你悠着点儿。"
说归说,还是跨坐上去,拿手去摩雁声的下巴。
雁声还是嘿嘿笑着。
"那请师兄疼我,轻着来......"

其实苏同生很喜欢和雁声行房事。
他喜欢这个五官其实很男孩子气的少年,把两条如同墨染的眉毛拧起来,漂亮的眼睛蒙上水雾,在烛光下泛着光。
他也喜欢他漂亮的嘴唇微张着,轻轻的叫他"师兄"。
但是苏同生也知道,他今天一定是有心事。
这个师弟,最怕的不是黑,是冷。

"雁声......"
房事过后,苏同生轻轻的压着他,叫他的名字。
"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师兄教过你什么吗?"
雁声呆呆的看着他。
"‘得一日逍遥且逍遥'......"
苏同生亲他的眼睛。
"凡事不要太难为自己,放开些。有什么为难的,就来找师兄。"
雁声抱着苏同生,抵在他胸口轻轻的应声。
"师兄......"

(二)
琅官那天果然去了梧桐院,只是等到掌灯也未见雁声人影。
第二天一早来,又扑了空。
雁声并不在。
他怔怔的摸了摸冷冷的床褥,昨天晚上他没有回来......

突然一阵脚步声,琅官一喜。
但他马上发现声音细碎轻浮,竟只是个童仆。
琅官躲在书房,见那童子径自去了卧房,出来时手上捧了个包袱。
他跟在他身后穿过几弯渠水,行到一处院落。
他悄悄从虚掩的院门看进去,看到雁声。
雁声正打开那个包袱,取了里面的正服来穿。
他仍是大大咧咧的,只披了件单衣就站在风口里,敞开的领口里露出几个粉红印子。
琅官楞在那里。
这个印子他是熟悉的......但是这个不是他吻出来的印子......

"哎哎,师兄。"
雁声摆弄着那件大衣服,向屋里叫着,里面出来个男子,摇头看着他。
"原来你是真的不会穿。"
琅官看到雁声笑嘻嘻的把衣服交到男子的手上,任他帮他整理妥当,又帮他系上腰带子。
雁声......
琅官握紧拳头。

"二十一师叔?"
苏同生平静的叫了一声。
雁声一僵,看到琅官站在门外,脸色惨白。
苏同生看他们两个的样子,轻轻在雁声耳边说了一句。
"桃花债......"
雁声耳朵通红。
"师兄!"

琅官看到男子在雁声耳边轻说了什么,雁声脸就红了。
这样的雁声,他没有见过。
琅官跑掉了。

苏同生帮雁声穿好衣服,说"原来如此"。
雁声默然。
"为什么躲他?因为他是二十一师叔?"
雁声摇头。
"因为他明天就要走了。"
"那更应多相聚。"
"......还是早点分开的好。"
苏同生看着这个小师弟抿紧着嘴的样子,只摸摸他头,往他唇上又吻了吻。
雁声感到抚慰,向他明朗的一笑。

大祭果然隆重,南北宫分列两列,入昊日殿正殿参拜。
贺玉笙曾笑,其实只是历代杀戮太多,每五年需镇一镇灵。

雁声默念当日贺玉笙教他的礼法站位,终于将一套礼仪应对完毕。
余下便是掌门一辈的三位师长入内殿奉香火祭品,门人弟子在外殿静坐。
北宫傅囹领颂祭文,声音清远雅正。
这位实质上的静日宫首徒长的面目沉静,举止端凝,看年纪竟像比谢玲官还长两岁,眉间舒展平和,更似一位饱学的儒士。
雁声暗叹,这样的气韵风度,竟也会为谢玲官所收,不知他们的相遇是怎么样的呢。

午时仍旧是密云殿摆席,此次谢玲官与晏琼关俱在场,场面着实肃穆许多。
雁声时常怀疑,以谢玲官此人作风阴狠,笑容清冽,为何御下却如此严肃,北宫一干门人竟都是正襟危坐,全无笑容。
席间,雁声没有去看谢琅官。

"雁声,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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