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一间标榜怀旧的餐厅角落,两个男人坐在同一张桌子,墙上挂满了五0年代的黑白照片,每一张照片都有一个故事,或许是快乐的,或许是悲伤的,也或许是谁也不知道的秘密照片,照片中人的轮廓比铅笔素描还要模糊。
即使是照片主角的孙子坐在照片旁边,恐怕也认不出那人就是自己的爷爷吧!年轻男人心底暗自思忖著。
这种照片里面的人像跟黑白遗照里面的样子也绝对不一样,即使是血亲也形同陌路,也许他的孙子正在同一间餐厅看著这张照片吃饭,可是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血缘来自这样一个人。这世界就是这样,很亲近的人有时候反而会跟陌生人一样,自己都不晓得那是不是自己认识的人。
年轻男子望著墙上的照片发呆,他有一张很性格的脸庞,英挺的剑眉还有突起的鼻梁,厚薄适中的优雅唇型,以及他那漂亮勾魂的凤眼,他的脸上就属那双眼睛最出色,漂亮的内双眼配上眼尾上扬的特殊典雅,让他的眼睛显得特别勾人。虽然他的侧脸线条非常性格,但特殊的清魅凤眼却让他偏向古典高雅型,一般来讲这样极端的两种类型不可能会相容,但是他却让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态融合成独特的个人风格。
既性格,又内敛优雅。
坐在他对面的中年男子抽著烟,狐狸般狡猾的眼睛闪著一种欣赏的光芒,静静打量眼前的年轻男子。
两人之间的沉默持续了很久,谁都没有打破安静的意愿,傍晚的夕阳从窗外射进这一方天地,穿透过窗边黄金葛的叶子,在他们脚边投射一圈暮色馀晕,两人之间的气氛与这家店融成一体,那一瞬间几乎让人误以为闯进了数十年前的时空中。
「于丞非,虽然我能够将你签入我们球队让我很高兴,但是我实在不懂,你为什麽不进广森鹰?」中年男子呼出口中的白色烟圈,在烟雾迷茫中试图透视对方的心思。
他的质疑并没有错,毕竟广森鹰开给他的价码是一张空白支票让他自己填,提供的又是全新宿舍跟五星级巴士,还有更重要的,广森鹰的幕後老板广森集团里面有一位特助兼总经理苏令雍是他的朋友,他凭什麽不去广森鹰?平心而言,汉殷羊队开出的价码并不算高,待遇也不算很好,他为什麽要舍弃广森鹰加入汉殷羊?这一直是他纳闷的一点。
「待在第一名的球队继续拿第一名,或者是到第二名的球队一起挑战第一名,如果是你,你会选择前者还是後者?」于丞非似笑非笑的睇著汉殷羊队的领队,优雅中带点冷傲勾诱的眼神让对方心头一震,刹那间,几乎要以为眼前的男子有一种绝冷又妖媚的气质,那眼角眉梢的魔力会让人沦陷在他的眼里万劫不复。
张领队低头拧熄手中的烟管,对於他给的答案不予置评。
丞非缓缓收起笑容,质疑起张领队:「你怀疑我什麽吗?」
他以为他会假装跟汉殷羊签约,到汉殷羊去卧底,到时候再跳槽回广森鹰吗?还是他会到汉殷羊去打假球?故意放水给广森鹰?丞非为了心中的想法而冷笑,张领队未免太看得起他跟广森集团的感情,他没有必要为了任何一个人而毁了自己的球格跟人格,那并不值得。
「我是有理由怀疑,但是我既然跟你签了约就代表我相信你不会,那纯粹是我个人的好奇而已。」
丞非掏出笔,在纸上留下自己的联络电话与地址,接著将纸递给张领队:「这是我的联络电话跟住址,什麽时候要搬进宿舍再通知我,就这样,我先走了。」
张领队手中拿著丞非的联络电话,目送他的背影离去,他的眼神一直注视著丞非,然後他看见丞非走到店门口,在玄关处撞上了一道高大的身影,对方显然是从外头跑进来,那人与丞非对看了很久,接著将眼神望向他所在的方向。
那张脸偶尔会在财经新闻或杂志报导上出现,广森集团的特助兼总经理,苏令雍。
张领队隔著一段遥远的距离,对他轻轻颔首,对方微笑著回礼,但笑容里没有笑意,然後他拽著于丞非的手往门外走去,喀啦,店门关上。
他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拿起帐单走到柜台准备结帐走人,今天晚上还有球赛呢。
第一章
案发当时是多年前那个星期六的下午,一切都显得懒洋洋。
那年春天的天空很蓝很蓝,没有半点白云的天空显得特别旷远辽阔,似乎没有尽头,蓝天之上还有炙热的太阳跟微凉的风,而亚兴中学的操场上则有一群穿著运动衣的棒球队员们在努力练球,深蓝色的运动服已经被操场上的红土弄脏,可是他们毫不在乎,每个孩子的脸上都布满了汗水,挥汗如雨。
「阿翔!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打击的时候要注意看球,不要猜球打也不要乱挥球,光有蛮力不可能把球打好,给我用眼睛跟脑子打球!」教练一脸气急败坏,被太阳晒得通红的脸不停滑落汗水,奋力指导这一群高中球员。
下一个打击者站上打击区,那是一个高佻的男孩,比例完美的身形被包裹在球衣下,但是仍然可以看到精瘦的肌肉在贴身球衣下微微起伏。午後的太阳打在他身上,阳光透不过球帽,球帽的阴影在他脸上画出一片黑影,看不清楚他的长相,但是他的侧脸线条清晰分明,宛如被刀页刻画出来的雕塑品。
他浑身散发著一种深沉的气质,跟一般的高中球员完全不同,他的沉著冷静是一种压迫敌人的利器,光是站上打击区,就足以让对手感到不安。
「副队长,你不要光靠气势压死人,打击技巧好还要更好......你衣服就不能扎好吗?」教练对於眼前这位爱徒实在是没辄,明知道他极有天份,可是他总是一副气定神閒的样子,对於自己的成绩也不是很在意,让他这样一个爱才的教练在旁边气得跳脚。
于丞非耸耸肩,放下手中的球棒,把自己的衣服扎进裤子里,他向来不在意这种小事情,可是黄教练总爱要求这些小细节,根据教练的说法是:他需要再纤细一点,所以这种小细节要盯,这样一来他就会比较注意一些细微的东西--不过他是不怎麽信黄教练这一套。
就在于丞非整理仪容的时候,一个同学手上拿著一叠资料跑到黄教练身边:「报告!这是棒球队这个月的缺矿纪录。」
黄教练一手接过厚厚一叠资料,随手翻了一下,越看脸色越难看,最後忍无可忍转过头对著还在整理衣服的于丞非狂吼:「你又给我翘课了!你自己看看你这个月旷了多少课!」
于丞非搔搔头,笑得有点痞,面对教练一脸喷火的表情,他倒是没什麽紧张感,笑笑的对著教练说:「还好啦!我有把时间拿去练球啊。」
「你自己说说,副队长这样是要怎麽做榜样给其他人看?」教练气到几乎冒烟,于丞非还是微笑,教练气得补上一句:「你已经破例在一年级就当上亚兴棒球队的副队长,为什麽不多规范自己的行为,你知道这样会让二三年级的学长不服吗?」
他实在很想回答教练:如果不是你跟其他队员逼我当副队长,我也不想啊!不过这种话他当然不会在教练正火大的时候说出来,那跟找死没什麽两样。
教练持续训话中,丞非的脸上没有什麽愧疚的表情,不过基於敬老尊贤的美德,他还是很配合的把脸给低下来,不让教练看到他的表情,免得教练气到脑冲血......其他队员们也跟著一起低下头,不过他们是真的心生愧疚,因为于丞非的课大部分都是为了帮他们补习、打工代班或泡马子而翘的。
操场边有围著一圈铁丝网,不是为了防止球员逃跑,而是因为怕操场内的棒球飞出来砸到路人,所以校方才围了一大圈铁丝网,在这样一个慵懒的下午,铁丝网内一群棒球队的成员们在听训,铁丝网的外面站著一道修长的身影,他穿著瑞平中学资优班的制服,一身英挺不凡,白色制服被熨烫得笔直,衬著他的身形更加伟岸。
他有一张很俊秀斯文的脸孔,他的眼睛深邃而美丽,是漂亮的纯粹黝黑,他的眼瞳定定的注视著操场上的每个人,难以移开自己的视线。
瑞平中学是有名的升学高中,不是国家未来菁英就是家大业大的少爷们在念的学校,他当然也不例外,身为国内首屈一指的航空事业「广森集团」大少爷,他不负众望进入一流的中学,未来也准备上一流的最高学府继续深造......只是他怎麽会在下课之後背著书包一个人跑到瑞平中学对面的亚兴中学操场发呆?恐怕没人会知道,毕竟亚兴中学是有名的体育人才兼流氓培训学校,他穿著瑞平的制服站在亚兴的操场边,很显眼也很危险,难保什麽时候会冲出一群看他不顺眼的混混海扁他。
他似乎完全没顾虑到自己的生命安全,他的眼里只有操场上的一群棒球队员们,双眼不由自主的跟著他们移动,看著他们爽朗的笑闹,他的唇边也有一点淡淡的微笑。
「少爷!你怎麽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傍晚天气转冷了,快上车回去了吧。」他身後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他瞬间歛起了唇边的微笑,换上一张乖巧亲切的脸後转过头去,毫不意外看见了一个身穿西装的男子,高大挺拔的身材配上花白的头发让人看不出他的年龄。
「嗯。」他也不为难从小把他带大的老管家纪叔,转身往路边的黑色奥迪汽车走去。
纪叔尾随苏令雍走到车边,打开前门一把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准备要走的时候,一群人毫无预警把他们的车团团围住,对方总共有八个人,穿著亚兴中学的制服,人人手上都拿著球棒,摆明了来者不善。
对方带头的是一个瘦小的少年,他挥动手中的球棒敲敲纪叔的挡风玻璃,示意他下车。
纪叔转头看了後座的苏令雍一眼,令雍绽开一朵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即使在这样的状况下,他温和的笑容依旧在他俊秀斯文的脸上点缀出非凡的效果,那是一种让人忍不住安心追随的魔力,即使见过大风大浪的纪叔也在瞬间失神,没来由的对他完全放心,相信他可以处理好眼前的状况。
「没关系的,对方只是要钱而已。」令雍的笑容在温和中隐藏著一丝犀利的嘲讽。
他气定神閒,因为他知道眼前不过是一群亚兴的小混混而已,没有必要为了这种小事紧张。
纪叔把车门打开,对方马上伸手抓著纪叔的衣领,将他「请」出车内,而後座的令雍也打开後座的车门下车。
对方带头的瘦小少年染著一头刺眼的红色头发,清秀的脸上有著跟年纪不符合的凶狠表情,他勾动一边的嘴角,对著纪叔的手工皮鞋吐一口口水:「我不为难你们,当老爸的开名车本来就要负担一点风险,为你这个帅儿子付一点保护费怎样?」
纪叔瞄了自己的皮鞋一眼,很轻的皱了一下眉头,转头看了身後的令雍一眼,而令雍正被对方手下的小罗罗围住。
「瑞平的资优生,很不错嘛!」红发少年挑了挑自己细长的眉,笑得很不怀好意:「你不知道所谓的好学校资优生要付保护费,免得被看他们不顺眼的人撂兄弟照顾吗?你就把你身上的现金都拿出来就好,我不会要你去领钱。」
那他应该要跪下来谢主隆恩吗?令雍垂下自己的脸,不让对方看见他眼底的阴冷笑意。他跟亚兴中学目前主事的大哥潘英仲交情并不差,至少就他所知,目前整个亚兴中学还没有人敢跟潘英仲对上,他跟潘英仲的交情算得上够「铁」,他如果在亚兴中学出事,英仲不可能坐视不管。
纪叔就算想要花钱了事,也要先问过他肯不肯,钱要花在请大哥吃饭上面,不是花在这些瘪三身上。
就在令雍笑开俊脸,准备跟对方好好谈一下的时候,天外突然飞来一颗白色物体,呈现完美的抛物线状,绕过外围一圈人,很神准的往红发少年脸上黏上去,听到「啪」一声之後,红发少年不支倒地。
那个不明的白色物体打到少年的脸之後往外弹开,所有人这才看清楚那个白色东西是......棒球!
打哪来的棒球?除了惊讶之外也不免有疑问,令雍反应迅速的转过头去,往球飞来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一群人站在操场的铁网边,人人手上都是一根球棒,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有点狠,一字排开三七步,他们就是亚兴中学的棒球校队。
「红猪,你在干什麽?」带头的副队长于丞非拍拍自己手上的沙子,笑得很潇洒,性格型的五官不算特别出色,却让人忍不住将视线定在他身上,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独特气质,连令雍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令雍一眼就可以判定眼前的「副队长」就是刚刚那个上场打击的人影,令雍凭著他看棒球十几年的眼光断定,眼前这样一个人才以後一定会大红大紫,当然,前提是他不会在棒球生涯里受伤。
被叫红猪的红发少年捂著鼻子从地上爬起来,本来想要破口大骂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结果一听到丞非的声音,满肚子的叉叉圈圈马上都吞回去,不敢再多吠一声。
亚兴中学最有名的就是棒球校队,黑白两道势力最大的也是棒球队,棒球队里面龙蛇混杂,但是长年以来学校有一个传统:棒球队队长通常就是学校的龙头老大,谁都得服他。这一点是亚兴中学学生的默契,谁也不敢跟棒球队对上,否则下场都不会太好过。
「副队长。」红猪不得不低声下气,毕竟副队长就是未来队长的第一顺位候选人,他不会笨到跟副队长过不去,而且这一届的副队长于丞非刚好又是他同班同学,他可是亚兴中学创校以来唯一一个在一年级就当上棒球队副队长的奇葩,是他们班引以为傲的班宝,他对他可是服得很。
「别对外来的客人太凶,免得流传出去,人家会以为我们亚兴中学对客人都那麽没礼貌。」丞非懒懒的微笑著,语气里却有一丝藏得很细微的不悦,如果不是很亲近他的人根本听不出来,很不幸的,现场几乎没人听得出他语气里的警告,只当他是在开玩笑。
「这项待客之道是亚兴中学的传统,我不会放在心上。」温文儒雅的笑容下包藏著利刃般刺耳的言语,或许也只有令雍才有本事用一张如沐春风的笑容冷嘲热讽。
丞非轻轻挑眉,漂亮的凤眼微眯,这时他才正眼看向令雍,此时一阵秋风从另雍的方向吹来,带来一股隐隐约约的香气,若有似无的暗香窜进丞非的鼻子,他冷冷的在心里想著:卖骚!一个念高中的男人用什麽香水。
令雍则是趁著丞非看他的同时仔细打量他的脸,那是一张不算顶帅,却很性格的脸孔,但是那张性格的脸上却有一双勾魂凤眼,被他眼角眉梢一扫,整个心思都会跟著浮动,或许他那双眼睛就是所谓的桃花眼。
「我是瑞平中学的苏令雍。」他没兴趣树敌,当不当得成朋友他也不甚在意,毕竟他刚刚那句话带点挑衅意味,对方不爽也是正常的,不过他还是报上自己的姓名来历。
这是他的手段,对方在动他之前如果有先探听一下他跟潘英仲的交情,应该就不会轻举妄动。
「苏令雍?!你是队长那个读瑞平的拜把好友?」棒球队员里突然传出一声低喊,充满著不敢置信的语气。
现场充斥著一种古怪的气氛,谁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气质美少年就是队长的换帖兄弟?他们之前都以为队长是唬他们的,结果,居然真有这个人!
「我是棒球队副队长于丞非。」
「帮我向你们队长问好,我先走了。」他没兴趣再留下来跟一群笨蛋大眼瞪小眼,该是光荣退场的好时候,既然表明了身分,他也不担心有人敢出手拦他。
所有人列队目送他坐上黑色奥迪汽车远颺,在汽车驶离後卷起的树叶里沉默,大家还不太敢相信刚刚那个气质贵公子真的是他们队长的拜把兼换帖,那个活像海盗头子的潘队长是怎麽认识他的?不解之谜啊!
丞非望著汽车变成越来越小的黑点,也任由那股窜进自己鼻口中的香气逐渐淡去,他想的不是那个人的身分,而是挂记著那人身上的味道,不知怎麽的,他觉得他身上的味道很对味。
即使味道变淡了,他脑子里面似乎还记著那种香气,仅是短短的时间之内,那味道就像刻在他脑子里,忘也忘不掉。他向来很讨厌人家用香水,可是那个人身上的味道不仅没让他觉得恶心,还印象深刻。
「副队长,那个......队长那边......我刚刚那个......」红猪吞吞吐吐,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