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很矛盾的人,很多时候他想要接近却又故意表现得疏离。就像我小时候他教我打球,明明很认真教我却又故意表现出他只是随便教教,对你也是一样,表面上好像一点也不在意,可是他却一直注意著你的一举一动,你不晓得他的抽屉里面塞满了你和潘英仲在日本职棒的剪报消息吧?他就是这样,越是在乎的就越是故意疏离、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有时候他会袒露自己的心声或者展现温柔,但那绝对是在他知道你不会相信的情况下,或者是他伤害了你之後。」
丞非始终没有回答,祈明听到水滴落下地板的声音,一转过头就发现他已经泪流满面,却压抑著自己不能哭出声,於是只有上气不接下气的浓重呼吸声、泪水滴滴答答掉落地面的声音还有他最压抑的呜咽声。
祈明从来没看过副队长掉眼泪,没想到他第一次哭就这麽惨,活像未亡人招魂一样。还能怎样?他只能叹气,伸手拍拍副队长的背,当作无声的安慰,眼尖的他也发现了副队长左手无名指上那环白金戒指,跟他老哥手上唯一的那枚一模一样,此时戒身被泪水洗涤得晶亮,闪耀光芒。
那一夜,丞非跟祈明站在令雍病房外待了整夜,丞非的泪也流了整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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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雍恢复得很快,他醒来之後丞非每天都会去病房照顾他,他们没有人再提起那天在青玄帮争吵的内容,只是依照往常那种若无其事的态度过日子。
入院後的第四天,丞非提著鲈鱼汤进病房,他推门进去的时候,躺在床上的令雍正好望著窗外发呆,一看见他走进来马上收回视线,那种迅速刻意的态度反而引起丞非的注意。
他从来没看过令雍这麽形於外的紧张,他到底在看什麽?为什麽怕他看到?
「今天于阿姨煮什麽汤?」令雍从床上爬起来,凑近丞非身边看他今天提了什麽汤来,也很技巧性的挡住他看窗外的视线。
「你刚刚在看什麽?」不过丞非显然不吃他这一套,把他整个人扒离窗户边,往窗外探头一看,就看见医院外面的草皮上有一群孩子在打棒球。
「没什麽啊,不过就是一群孩子在打球而已。」令雍伸出右手将丞非拉了回来,吻了他的喉结一下,然後指著那锅鲈鱼汤:「喂我。」
丞非一看见外面草皮上那群打球的小孩脸色就变了,原本还不错的心情马上变得阴雨绵绵,虽然令雍嘴里说没事,还特意亲了他一下安抚他,但他的脸色还是很难看。
默不作声将鲈鱼汤打开,一口口喂著令雍。
「警察那边怎麽说?有没有抓到开枪的人?」令雍一边吞著美味细嫩的鱼肉一边问。
「还没抓到,警方说对方是职业枪手,不过那天对方似乎没有意思置我们於死地,否则他会再开第二枪。」
「如果明天警方还不能给我一个确定答案,我会动用自己的人脉去查。」令雍悠閒喝著汤,但他语气里的冷凝却让丞非持汤的手停顿了一下。
「第一次看你那麽急於找出答案。」虽然他表现得很随便,但是丞非不会忽略他语气中的认真。
令雍喝著汤,进食中的嘴巴低声说了句:「还不是因为对方冲著你来。」
丞非只听到他低声呢喃,没仔细听清楚:「你刚刚说什麽?」
「没事!」
眼见令雍优雅喝完最後一口汤,丞非收拾汤碗走进浴室,背对著令雍清洗碗筷,闷声说著:「你知道你的左手以後......不能像以前一样用力了吗?」
坐在病床上的令雍望著他的背影,眼神深邃,嘴巴里却还是笑著说:「你怕我左手没力,以後没办法把你抱上床吗?」
丞非转过头瞪他一眼,差点把手上的碗往他头上砸过去。
「不然你是在烦恼什麽?我在广森集团又不用搬货,顶多拿拿文件动动笔而已,是需要做什麽粗活吗?最重的粗活大概就是把你抱上床吧!」
「你以後就不能投球了!」
「我也已经好几年没有投球了,并不是因为这件事情才不投的。」他的语气很淡然,很显然刻意淡化这件事。
丞非还想说什麽,但是敲门声打断了他,他擦乾了手之後就走过去开门,门外站著一个跟他差不多高的性格男子,那人有著一双漂亮的上扬凤眼,整个五官都跟他有几分相似,对方穿著一件雪白色的改良式唐装,站在门口活像跑错时代敲错门的古人。
「你是于丞非?」对方冷著一张脸,上下打量丞非。
「你哪位?」他印象中没见过这种古人在生活中出现,活点像贞子爬出电视一样,有种滑稽又嘲讽的幽默。
「陈京烨,青玄帮的新一任帮主。」
「喔,你敲错门了吧。」丞非很显然没有将自己爸爸是青玄帮上一任帮主的事实放进脑袋,当然也不会想到到眼前这个性格青年的自我介绍已经说明了是他的兄弟。
令雍的脑子比丞非还要清醒,抢在丞非说话前对著陈京烨说:「进来坐吧!」
他可能会带来比警方还要有用的资料。
「苏先生你好,这是一点祝福不成敬意。」顺手递上一篮水果给一旁的丞非,京烨十分自动的就在旁边椅子上坐下来。
「刚上任的青玄帮少年帮主有很多事要处理,我想你今天不会是专程来看我伤势的吧!」
京烨笑开了俊颜:「苏先生果然是个聪明人,我也不迂回,开枪的人已经抓到了,我这边也已经处理好了,以後你们不需要担心节外生枝。」
「总要让我知道为什麽会被开枪吧!」丞非不想莫名其妙就被告知一切处理完毕,他总该晓得自己到底为什麽招惹上那些煞星吧!
「你晓得我们的职棒环境跟日本不同吧!你是个前途看好、实力惊人的职棒选手,原本各方都预测你会加入广森鹰,结果你却跟汉殷羊签约,这个举动无疑破坏了各球队的平衡,对於某些将职业棒球运动当成赌博工具的人来说,你是个程咬金。」京烨很认真的向他分析解释。
「所以就要做掉我?」
「我倒觉得他们只是想废掉你的手,结束掉你的职业生命。」令雍中肯分析。
「那跟杀了我有什麽两样?对一个职业选手而言,失去手臂就等於结束生命,活著反而更痛苦!」丞非的神情语气都很激动,他无法想像有些人为了一己之私就毁掉了一个运动选手的职业生命,对他而言,球场就是他生命的舞台。
「你未免太过於天真,他们才不管这些,他们只知道有利可图、不择手段,他们怎麽会去想到你的运动生涯和你的人生?」京烨的神请语气都十分冷情讥嘲,但是那种嘲弄之下还有隐约的激动,似乎是无法想像这个时代还有人如此天真。
「青玄帮在黑道中始终保有其不可动摇的地位,北赤风南青玄,对吧!」令雍閒适的喝了口茶,伸出右手搭在丞非左手上,安抚他的情绪。
「那又如何?」京烨没有忽略这个看似简单却富有深意的动作,整副心神都被勾了过去。
令雍的右手还变本加厉的来回轻抚著丞非的左手:「刚上任的青玄帮帮主也该有一展作为、肃清黑帮形象的举动了吧?」
「嗯。」他越看眼睛越直,不自觉间连眉头皱了起来,脑中用力揣测眼前这两个男人是什麽关系,但不管他怎麽推理似乎都绕在「同性恋」三个字上面打转。
「那陈帮主应该不会继续坐视这种事情发生,以免危害更多有为的职棒青年,你说是不是?」令雍光摸手还摸不过瘾,後来甚至还直接伸出右手臂把丞非的邀揽过来,让他坐在他腿上。
丞非虽然很想反抗,可是念在他是病人的份上不想动手,而且他没有忽略令雍的眼睛出现那种算计的邪恶光芒,不想破坏令雍的计画,他只好勉强配合。
「嗯。」事实上京烨已经没心思听令雍说话了,嘴巴发出无意义的回应。
「那你就好好整顿你们下面那些不知死活的家伙吧!」丞非中气十足的下了最後结论,然後挣脱令雍站起身准备送客。
「什麽?」京烨一惊,发现自己刚刚似乎被摆了一道,对上令雍狐狸般微笑的眼瞳,他才眯起眼睛回应一个狠笑:「算你行!」
令雍站起身,搂著丞非的腰,两人一起送京烨走到门口,临别之前他才好心告诫丞非的异母兄弟说:「你太嫩了!想要成气候还有一段路要走,记得以後别轻易被别人的举动影响脑袋。」
京烨的眼睛有些狼狈的神采,但他还是挤出笑脸:「谢谢你啊!」
「不用客气!」令雍的脸皮依旧厚,但丞非就看不下去了,伸手扁了他的肚子一下说:「有求於人就别这麽欠揍!」
京烨看著令雍那无奈又包容的笑脸,还有他们两人之间流转的亲腻眼神与气氛,终於忍不住问了:「你们到底是不是......?」
令雍痞痞一笑,偏著头靠上丞非的肩膀,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等台湾修法通过同性恋婚姻的时候,你就准备叫我嫂子吧。」
「我不娶失婚的男人!」丞非十分用力的将他推开。
站在门边的京烨这时一脸严肃,对著丞非缓缓开口了:「其实......他的姿色还不错,你可以认真考虑看看!」
砰一声甩上的门是丞非对京烨唯一的回答,站在门外的性格俊颜解除冰封,缓缓露出了浅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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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非趁著球队不用练习的某天上午整理自己的小公寓,把整个冬天的灰尘都彻底清除了一遍。可是当他整理衣柜的时候发现里面多了四套西装、七条领带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衣物,书柜上面多了好几本商业杂志跟报表,鞋柜里面也多了三双不属於他的鞋,浴室的洗脸台上更是多了香水刮胡刀牙刷洗面乳等物品,那些东西都属於令雍所有。
忘记了从什麽时候开始......大概是从苏令雍出院以後开始吧,他就常常巧立名目留宿他的小公寓,连带的也将许多东西遗留在他那边,他每次的藉口都是「这样比较方便」,结果造成现在这样,两人几乎是同居的状态。
整理完公寓之後已经是下午两点,他坐在床上拿起令雍的香水,凑近鼻尖,惊讶的发现那味道对他而言似乎太呛了点。但令雍每天早上都是喷这种香水,根据他的说法是从高中到现在都用同一罐,他也始终迷恋著令雍身上的香气,若有似无的气味,勾诱著沉沦的魔力,比罂粟还迷人、比焰火还危险。
香水旁边是药膏,每天洗完澡都要上在左臂伤口上的药膏。
如果不是因为要保护他,令雍还是可以保有他那只神赐的左臂,依旧可以笑著投出无比犀利的球,那些有如魔术般迅速而且让人摸不著头绪的球,如果不是因为他......他不会被那颗子弹毁了投手天赋,如果不是因为他......
令雍难得提前下班,回到丞非的小公寓才四点,他推开房门就看见丞非坐在床上,左手拿著一颗棒球、右手拿著他的药膏,床头上摆著令雍唯一一张高中时代投球的照片......那画面诡异到让令雍不自觉倒退几步。
「你在干什麽?」令雍不太能理解丞非放假在家就这样望著他的照片发呆是什麽意思。
「我在缅怀你过去投球的英姿。」丞非的语气像是令雍已经离开人世一样。
令雍暗自叹了口气,明白丞非还是无法释怀,他打开衣柜换了套运动服,在衣柜门後说:「陪我去亚兴的球场打一场球好吗?」
「......」丞非没有回答,起身走到令雍身边伸手抽了衣柜里的一套运动服,无言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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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回到亚兴中学的操场,他们两个都已经不再是当初的惨绿少年了!
春天傍晚的天空染著绮丽的粉橘色,几丝飘然白云刷在天际,连清风都带著微醺的暖意,他们两人走在熟悉的道路上,感受春天的气息拂上他们的脸庞。
犹记那时他们都还年少轻狂,很多事情都还懵懵懂懂,在什麽都还很暧昧的时刻就遇上对方,从那时的模糊纠缠至今还是没有把话讲得很清楚,明明什麽事情都做了,但是彼此的心意还是跟春日傍晚的天色一样--粉色朦胧。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各自跌在自己的思绪里面回不了神。默默走到亚兴的操场,令雍拿起棒球走到投手丘、丞非则是提起球棒站上打击区,两人各自做著暖身操,为了即将来到的对决做准备。
「你知道吗,我多年来一直想要跟你再度站在这个球场上对决,在异国的夜晚有时候想到就热血沸腾到睡不著。」丞非的声音低低的,有点像飘散在风中的自言自语。
「我倒是没想过自己会有再度站上投手丘的一天。」令雍的语气依旧漫不经心。
「你是我目前所仅见最有天份的投手,势打者毕生的梦想,是美梦也是噩梦。」
「我没有你的那种情绪起伏,对我而言投不投球都无所谓,因为我不在乎,或许越是看得开就越是容易成为高手,我享受的是投球瞬间全神灌注的那种感觉,似乎把灵魂都放在球上,那种时刻会让我感受到平静。」
令雍手握著再熟悉不过的棒球缝线,感觉整个人似乎在刹那间沉淀了灵魂:「来吧!」
丞非就完美的打击姿势站立,全副精神都投注在对决上,不管如何他都要一个结束,就算令雍已经不是最完美的状态,他仍然想要再度看见那神乎其技的球路,那是他的梦。
令雍的左手臂没有疼痛的感觉,因为他的意志已经驾凌了身体,如果说他的投手生涯从来没有一个正式的终点,那就让他利用这次的机会彻底死在球场上吧!把他对棒球的狂热和不甘都宣泄,让他那不安定的棒球灵魂死亡,多年来的矛盾尽化为手中的球,跟他心中最完美的打者做一个对决。
球路依旧犀利,即使失去了当初的速度,仍然是精准得惊人的控球。
丞非放弃了第一球,接下来是一颗犀利的下坠球,他仍然没有出手,但是他的态度没有丝毫浮动,他在等,等有把握的出手时机。
经过了几十颗球,他们都没有真正出手。
令雍看著他,微笑了。仍然是恶华落拓的微笑,充满著把整个世界抛在脑後的狂傲自我,投出手中的球,正红中的快速直球!
丞非的唇勾出半边笑靥,挥出手中的球棒,这一次,他们都不要留有任何遗憾。
球飞过整个天空,落在遥远的看台区,令雍喘息著微笑,丞非瞪著双眼大力呼吸。
「你证明了你比我强。」令雍的声音有一种释怀,那是放开所有之後的洒脱。
「我还是没办法原谅自己害你受伤的事实,所以......」丞非的眼睛燃著狂热坚定的神采,许下承诺:「我势必要成为最强的打者,证明你的实力在所有投手之上!我唯一服输对象的只有你,而我要超越所有投手,让你成为我心中最强的神话!」
令雍畅然微笑,在春日即将落下的夕阳前,他的眼瞳专注而庄严:「我曾经伤害你,因为我不愿意承认自己为了你放弃自由,但是不管经过多久,你身上始终带著吸引我目光的特质,独一无二,而我不管怎麽逃都无法离开你。」
「我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你身边,即使在日本,我依然挂念著你。」丞非垂眸:
「离开是为了让自己自由,但是我用五年的时间只证明一件事:我无法在没有你的世界独自存活。」
说再多都比不上这麽多年来他们用生命证实的事实来得有说服力。
令雍抛下手中的手套与棒球走向丞非,在凄豔的夕阳下拥抱住他,那情景竟与他们第一次拥吻的时候无比相似,他凑在丞非的耳边低声说了三个字,很俗伧,可是俗得很有力量。
丞非颤抖的双手回抱住他,这一次他们再不留任何遗憾。
晴朗的天空落下朵朵柔软的白色木棉,漫天飞舞的白棉花中,他们静默相拥,多少年的漂流就等这一刻的停驻,晴空飞絮,情深绵长。
你相信永远吗?当流浪多年後还是选择回到最初的怀抱,你就会明白,永远其实很简单,微笑的白棉花都在看,看这个世界最纯粹真实的相拥有多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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