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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中考试卷发下来时,我略微瞄了几眼,竟发现其中不少我眼熟而且能做的题目。拿笔刷刷刷做完,而且交卷时不再是第一个,其他人看我的眼神,又像见了怪物。这种眼神在几天後发下成绩,又重现了一遍。
我知道为什麽我的成绩会突飞猛进,从倒数第一窜到班级中等,这都要归功於凌智那些天给我补的习。但是别人问起,我却说不出这个原因。凌智为什麽跟我补习?我既未交补习费,也不算是他多要好的朋友。就因为他拿我当弟弟吗?
默念弟弟这个称呼,我就不自觉地心里一酸。这是最没可能产生暧昧的称呼了吧。他完全连一点可能性也不留给我。
周五放学後,我慢吞吞地出了教室,慢吞吞地走进宿舍拿起了我的背包,再慢吞吞地出了校门沿著路往前走。说不想见他,是骗人的。可是他并不会想见我。我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著这两句话,最终一跺脚,还是上了出租车,去了那个广场。
笨呐我,他不想见我,我偷偷去见他不就得了。我在出租车里死皮赖脸地想著。
一到广场边,我就看到了凌智。他在我眼里太耀眼。走到球场边,我还呆呆地绕著场外随著他的移动而移动。直到他一转身快要看见我了,我才猛地一蹲,缩在其他人身後,没让他发现我。
後来,我趁凌智背过身去的时候,慢慢挪到了最不易让他发现的地方,藏在那里偷偷地看著他。
你没救了,厉维霄。我一边做著傻事,一边鄙视著自己。
後来,凌智比完球赛,一个人离开时,我又跟在了他身後不远不近的地方。不知道他会去哪里,但我就是想这麽跟著。凌智一路上始终没有回头,也没有搭理任何人,但他走了很久很久。
最後我才知道,他是要回家。他的家离广场非常远,但他却不坐车。我一直知道他很节省,却也没有真正了解他为什麽这样节省。我一直知道他很独立,却也没有真正理解他为什麽要这麽独立。
我停在楼道口,望著凌智直直地进了一道门。连防盗门也没有设,只是一张木门。楼道的墙壁看上去非常陈旧,消防栓也歪放著,玻璃窗早已经破了洞。我站在门外,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遍。想走,因为他一定不会知道我在门外。想等著,因为想他走出来的时候我还能多看一眼。就这样,我又赖了下来。
凌智家的门突然被打开的时候,我正蹲在台阶上耷拉著脑袋,完全没料到他会突然开门。所以,我猛地站起身时,与他正好打了个照面。他朝我惊讶地睁大眼,我则抓抓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既然都被发现了,我也没打算就这麽走人。
"我来你家蹭饭,不会不方便吧?"我一边说著,一边朝门口凑了过去。
他大概都没见过像我这样厚脸皮的人吧。他望著我的眼神,一半是无语,一半是无奈。
凌智让我走进门,但他仍旧站在门口没有移动。
"我没打算在家做饭。"许久过後,他这麽说了一句。
我回头望了望他,见他脸上一片认真,忍不住噗地笑了。
"你还真以为我进来蹭饭的呀?"我咧嘴笑了笑,他认真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为什麽你会知道我住这里?"接著,他皱眉头,又问。
"那个......"我转了转头,望向凌智所住著的这个简单的单人房,"你一个人住吗?"
他没有回答。
我又晃到了他的卧室前,朝里面望了几眼。真干净。我由衷地赞叹。
我接著又晃到厨房,果然,什麽东西也没有准备。"你平常都在家吃什麽呀?"我忍不住问。
前几个星期五,凌智都来我家,我也习惯了往厨房里的冰箱添补一些食材。我以为像凌智这样精於厨艺的人,对吃饭方面一定很讲究。
"等会我去打工的地方吃。"凌智说。
"等会是半夜了吧?"我记得凌智打工一直是从半夜开始的。
凌智没有回答,看他的样子,已经被我问得不耐烦了。
我闭了嘴,乖乖坐到椅子上,和他相看两无言。他终於将门关上,朝我走了过来。
"厉维霄......"他坐在我对面,皱了皱眉,打算说话。
"等等!"我立马叫停,"先别说,你先听我说。"
他抿了抿嘴,狐疑地盯著我。
"我说过了,我喜欢你,这绝对不是假的。"我顾不上脸皮有点火辣辣地烫,认真地朝他说,"我不会因为你不喜欢我就放弃的。"
他的眉头皱了皱,有些困惑,又有些烦躁般,似是不知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向我,所以他站起了身,走到了一边去。
我直觉地认为我说了他最不想听的话。我又赶忙站起来,绕到他身侧。
"我们就像从前那样就好,你就当我什麽也没有说过,行吗?"我抬头望他,有些紧张地重新开口。
他仍旧没有说话,表情更加苦恼了。
我挣扎著,又说了一句:"你要拿我当弟弟,都可以的。"
其实,话一出口,我就後悔了。
有像我这麽自欺欺人的吗......
凌智又抿了抿嘴,他绕过我,进了房间。我呆站在原地,不一会又见他走了出来。
"出去吧。"他望了我一眼,说。
我睁大了眼,有些摆不出表情,嘴角撇了撇,愣是挤出了一句:"我不出去!"
他却像是心情愉快,唇角一扬,笑了起来。
"出去吃饭呀,你不去吗?"他说。
和他一起吃饭,路边摊也是美味佳肴。不过我本来也挺喜欢路边摊。蹲在椅子上唏唏唆唆地吃著面条,一边往里洒辣椒粉,不辣还真不起劲。
"吃一碗够吗?"他比我先吃完,问我。
"够了够了。"我拿块纸巾擦了擦嘴,又灌了口凉水,忙问,"接下来去哪里?"
我抱著丝期待,希望他突然对我这麽好,是因为回心转意。可是我心里也知道这只是期待。
"我要去打工。"他望了望手表,面无表情地说。
"啊......"我失望地发出声音。
"你自己回家吧。"他望向我,说。
"哦......"我张了张嘴,仍旧很失望。
"那,我先走了。"他站起了身。
我仍旧蹲在椅子上,耷拉著脑袋,斜著眼看他一步步地走远。
我知道自己犯贱,可是,他一走,心里就立即很不舍。要我放弃他,已经没可能了。我大概,已经陷进去了。
我离开了路边摊,在街边晃荡了许久,但最终,我还是往回走了。
停在他的家门口,倚著门边坐了下来。我还是想多见他一面,即使多说几句话也行,什麽也得不到也可以。
迷迷糊糊地把头放膝盖上睡著了,凌智什麽时候回来的我也不知道。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床上。窗外仍旧黑漆漆一片。凌智正在从柜子里抽出一条棉被,拿著朝外走。
我发现自己睡著的是他的床,立即惊醒了,腾地坐起身来。
"醒了?"凌智听到声响,回过头来看我。
"啊,你回来了?"我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望著他。
说好要等他的,结果等得睡著了,真是没用。
"以後别坐在地上睡觉,会著凉。"他将棉被放到了一旁,走到我身前,认真的表情。
"我也不是常常这样......"我咧了咧嘴,然後想起了件事,立即从床上跳了下来。
"糟了,我还没洗澡呢。"我瞅了瞅身上这件衣服,还沾著吃面时的油汤,居然就这麽躺在了他的床上。
他大概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有些不好看了。不过出於礼貌,他还是说:"你要洗澡吗?我已经烧好水了。"
他烧好的水原打算是自己洗的吧。我睁著眼,忽然恬不知耻地冒出一句:"不如,我们一起洗?"
没等他的眼神从恼火扩大到愤怒,我立即朝浴室冲了过去。
洗完我才发现自己没有带换洗的衣服,瑟瑟发抖地包了块浴巾,我朝浴室外摸索了过去。
"凌智,你能不能借我件衣服穿?"虽然顶著惹他烦的风险,我还是开口了。
凌智却像早已想到了这点,迎面便向我丢来了一件衣服一件裤子。
"赶紧换上。"他转过身去,含糊地说了句。
我哦了一声,把浴巾扔到一边,拿衣服袖子往自己手臂上套。
"哇,怎麽这麽长?"我一边嘀咕著,"你明明也比我高不了太多啊。"
凌智听到我的声音,下意识地转过身来,很不巧地,看到的是我仍旧全裸的模样。我仅仅套上了一只袖子,还在拼命掏自己的手腕。
其实看到男人的裸体应当是没什麽大不了的。但凌智的脸居然红了。我瞅著他,愣了一愣。
凌智......该不会还是处男吧?我的脑子里天马行空地来了这麽一句。
不过我没敢真问出来,快速地套上了裤子,在他怪异的眼神下,重新上了他的床。
穿著他的衣服,睡著他的床,让我心里没点想法是不可能的。但凌智不是别人,我不敢吓跑了他,只能老老实实地呆著。
结果,那晚什麽也没有发生。凌智睡了沙发,而且,睡得很熟。
後一个周五,我放学後先去备了两个饭盒。虽然不是我做的菜,但都是我认为最好吃的饭店做的。我绕道去了广场,看到凌智依旧在打球,随後我便乘出租车去了他家。
在他家门口端著两个饭盒等著,引得他的邻居投来了不少异样的目光。我却是一直保持著美好的心情,等著凌智回家惊喜一下。
他走进楼道时的脚步声我一听就能听出来,立即捧著饭盒迎了过去。与他一同上了楼的有他其他几个邻居。凌智望见我时,表情愣了一愣。
我上前拉了拉他的手,有些邀功的味道:"你总算回来了,我等很久了,饭都要凉了。"
这句话其实暧昧意味十足,不过这也是我故意要这麽说的。凌智的脸色因为这句话变了一变。他的邻居也一边走上楼一边小声议论起来。他们议论些什麽我并不清楚,也没兴趣知道。但凌智似乎听到了,他的脸色变得更难看。
打开门,凌智走进屋里,取下篮球包往沙发上一扔,然後回过头看我。我发现他的眼神里满是恼怒。
"谁让你一次次跑过来的?"他冲我低吼,"你怎麽还没完没了了呢?"
我愣了一下,拿饭盒的手有些酸,放下饭盒後,手指放到裤子旁擦了擦,但仍旧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凌智。
"你自己觉得这很正常,但别人会怎麽看?你是不是没神经啊?"他又瞪著眼吼了一句。
我怔怔地没法说话。
"以後,你别再来了。"终於,他挥了挥手,说。
我立即反应过来,嘴唇却动得不利索,挣扎著说:"为什麽呀?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而已......"
"看我,有这麽简单吗?"他冷著声音,冷著表情说,"你表现出来的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你......"我觉得自己已经很难堪了,却还是想挣扎,"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呀?那,我改天再来看你......"
一边说著,我一边拿起了自己的背包,想就凭著这句自我安慰的话,忘记凌智对我的排斥。
但是凌智不愿意。他又说了一句:
"以後你都别再来了。"他的声音很绝情。
我当作没听到,背起了背包,朝他摆了摆手说:"饭盒放那儿了,你记得吃啊,再见。"
我没走出几步,突然被一双手抓著肩膀,被大力地拉了回去。
"你听不懂我的话吗?"凌智的脸就在我的脸前,有些压抑著怒火,但仍旧愤怒的声音说著,"我不想变得跟你一样,你明白吗?"
我被他拉得往後跌在地上,迟疑地望著他。
"你就这麽讨厌我?"我不得不,问了出来。
他没有回答。无声的回答,就是默认。
我点了点头,自嘲地,无奈地,却仍无法死心地,慢慢爬起身来。
我低著头朝前走了几步,凌智却还是不放过我,在我身後又说了一句:
"对不起。"
对不起什麽?我原本试图平静的心脏立即难受地动荡了起来。他说什麽都可以,骂我可以,打我可以,但为什麽要道歉呢?
我回过头去,用力地瞪了他一眼。
我在眼泪快要流出来时,又转过了头去。就把他的样子,放在了最後那一眼里。
一梦不醒(7)
第二天睡到正午,仍旧不想睁开眼睛。一手抱著枕头,软绵绵地躺著,几乎就想这麽不理世事一直躺下去了。没有凌智在,似乎做什麽也都没意思。不想看书了,不想写作业了,不想打球了,不想泡吧了。我也知道自己在犯贱。自己讨了苦吃,对方却不拿自己当回事。我一睁眼,就感觉眼底发酸,又有什麽液体要流出来了。
翻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却看到好几通未接来电,全是昨晚的。昨晚我闷头闷脑地回到家,澡也没洗就倒在床上睡了。简简打来的电话,我一个也没听见。
我按了他的号码打过去,铃声响了很久,但无人接听。
翻身起了床,去浴室洗漱完毕,又拨了一次,仍旧无人接。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晚上。我隐约间察觉到不对劲。
简简从来不会开著手机却不听电话,除非他听不到手机声。刚认识简简的时候,也会三天两头地找不到他,那是因为他被一些男人带到通讯不佳的地方,关在某个地方做坏事。我拿著手机沈思了半晌,决定出门找他。
简简已经不是当初的他了,他已经决心要认真地谈一场恋爱。他对那个男人的感情,比我对凌智的感情更深。昨晚他那麽著急地打我电话,必定是出了什麽事。
我跑到reach酒吧,顾不上这里曾带给我多麽不愉快的回忆,抓了几个熟人便问简简的下落。
"简简?他昨晚还来了呀。"他们都这麽回答。
"他昨晚有没有什麽不对劲?"我连忙问。
"没见什麽不对劲。"对方摇了摇头,"我看他挺快乐,和几个人拼酒,被那几人扛出去时他还唱歌呢。"
"什麽?!"我差点想将桌子掀翻了。
"你干吗这麽紧张?放心吧,那几人不会对他怎麽样的,再说,简简也不是新手了,知道该怎麽做。"对方都是在酒吧里混久了的人,以轻松的语气说著。
我却怎麽也轻松不了。握著杯子坐在吧台边,又一遍遍地拨打简简的手机。他不接,我就发短讯。
"简简,你没事吧?快回复我。"我一遍遍地这麽发。
我还未得到简简的消息,便见一人坐到我身旁,一只手像蚂蚁似的爬到了我的大腿上。我躲了躲,将椅子转向另一边。那只手又揽上来,摸我的腰。我不悦地回头时,看到的是一个陌生的穿西装的男人。
"干吗?"我粗著声音问。
"你是不是挺寂寞的?"那男人涎著脸凑了过来,"哥哥陪陪你。"
我啪的一声将桌上的牌子扔到了男人的脸上。"滚远点。"我没好气地说。
"别这麽冷淡呀,都是在外面玩的,谁不知道谁呢?"那男人笑著将牌子拿开,又凑了上来,"听他们说,你挺带劲的。哥哥能满足你,怎麽样?"
"有完没完呀?老子今天没心情,别惹我!"我怒叫了一声,将杯子一砸,起身便走开。
我走了几步,想起昨天凌智对我说的话。他也是因为见我心烦,才想赶我走的吧。我在他眼里,也跟这男人一样不知好歹而且勾勾缠缠的吧。这麽一想,我的眼圈微红了起来。
我不希望他讨厌我,真不希望。我走到酒吧的某个角落里,缩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酒吧中激情四溢的音乐,包裹著我的耳朵,却只能令我的心情越来越低落。把头埋膝盖里不想抬起来,担心一抬起来就会被灯光刺得流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