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这一幕,所有人动愣在了那里,片刻之后,平阳惊恐的冲了过来,焦急的看着卫青受伤的左臂大声问道"你怎么样?"
吟秋脸上已经没了血色，卫青忙把吓坏的霍光塞在侧室怀里，冲她摇摇头.吟秋才缓醒过来，忙拉了霍光，领着孩子们暂到屋里。
"李敢,你居然敢闯大将军府,还刺伤他?!"平阳火了,不愧是刘彻的亲姐姐,发火的时候周身所散发的是一种不输于刘彻的威慑气势:"来人,将他送到未央宫交于皇帝处置!''
卫青心里一绞，如果李敢真的被送到了刘彻那里,他是绝对没有命回来的,说不定还会连累李家的其他人,李广已经死了,李家不能再被灭门.....
"够了,都不要在说了."卫青大声截断了这两个人杀气腾腾的对峙.
平阳不解的转过来,无语的看着卫青.
卫青努力的平静着自己的情绪，"放开他.."家人不敢不从，放了李敢。
卫青平静的看着李敢,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怪罪,生气,甚至连一丝的不满也没有.
"李老将军的死我的确有责任,但是你要记住,今天这种事最好不要发生第二次,否则连我也救不了你..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但我一直认为李广,他是大汉最好的将军之一,他是当之无愧的飞将军,不管他的结局怎么样,我想历史会记住他....."
李敢看着眼前的卫青,他迷惑了，眼前的这个人似乎并不是他心中所设想的那种仗势欺人,侍权而骄的人..到现在..他还要不要报仇..他自己也不确定了....片刻之后,李敢一咬牙，拿起地上的剑，转身就走。卫青也不说话,家人不知是拦是不拦。
平阳眼睁睁的看着李敢出了内院的门，也没拦他.
"你从来都是这样,什么也不争,什么也不抢....你性情好..可是就是这样你才总是被别人欺负...你从来都是这样..从来都是...."平阳背对着卫青,可是卫青知道,她哭了....
卫青深深的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她是他的妻子.可他却欠她良多..这笔债..卫青今生是没办法还了....
怔怔的看着平阳,卫青突然从身后猛的抱住了她.
平阳的身体僵住了,半晌,平阳无力地依倒在卫青的身上，泪水喷涌而出.
"平阳,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虽然骄阳似火,但这却并没有打扰汉军的训练热情.自从漠北大战之后,卫青已经很少去汉军大营了,所以现在的汉军由霍去病全权负责.
炙日炎炎，顶着大太阳训练的士兵们心里充满了怨气,现在边关并无战事,可是骠骑将军还是这么玩命的练,换了谁心里也是不会舒服的.
"将军,现在并无战事,您还让我们这么拼命的练,到底有什么用啊?"
"啪！"厚实的木桩在霍去病一记重拳下断成两截。四周顿时悄无声息。
抬手，霍去病静静扫视了他们一眼，将手高高举起："看着我的手。"粗大的指关节上，大大小小的茧。
"我小的时候,大将军曾经跟我说过,即使没有武器也能对抗敌人，"霍去病火亮的眸子看着众人:"这是一双保命的手。我问你们，上战场，你们是去送死，还是去和敌人搏斗的。"
无语。半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队伍里嘀咕："总是冲在最前线，我们本来就是听天由命的。"
"听天由命，如果有这想法你最好还是别上战场了，因为你将是死得最早的那一个。"
静......
"打仗时，不能光呈一时之勇闯入敌军阵营然后乱打一气就算完了，要懂得保护自己，活着，才能给敌人以打击，你们是战士，不是盾牌！"手指向身边断裂的木桩："步兵是快速进入敌军阵营给他们以致命打击的一把利刃，不要小看它，等有天你们轻易击断这些桩子，你们才有资格拿起盾牌和剑，才有资格配上步兵的称谓！你们行不行？"继而淡淡一笑："被给我一个鄙视你们的机会...."
"将军..我们知道了..."
霍去病满意的笑了,但紧接着而来的却是最近经常出现的眩晕感,太阳在或去病眼中逐渐变成了双影..然后..他眼前一黑就什么样都不知道了.......
一片云雾缭绕,霍去病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忽然前面一阵五彩霞光闪过,一个婀娜多资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
"你是何人..."
"妾为祁连山神.
"你找我何事?
"将军,你日前向妾许过愿,将军可还记的?"
霍去病皱眉,他是许过,他说只要舅舅平安,就是让他用命去换也行.....
"许过,我记起来了."
"将军,你可知道漠北一战,你舅舅本来是天命已尽,回天乏术的..." 祁连神妃看着霍去病,脸上神情满是悲凄.
"那......"
"将军,世间万物自有定数,东岳大帝掌管世间凡人的命数,因为将军乃天狼再世,所以妾奉东岳大帝君旨遂了将军的愿望,扬起大风,助你舅舅得胜.一命换一命...."
"一命换一命......"
"将军已时日不多..还望将军早做打算....."说完,祁连神妃飘然而去.
"将军..太好了,你终于醒了....."焦急的女声毫无防备的传进了霍去病的耳朵里.费力的睁开沉重的眼皮,霍去病努力的看清眼前的人影,是丑儿.
"我怎么在这里...?"
丑儿哭的眼睛通红:"将军你晕倒了,是赵破奴送你回来的...我请了大夫..可大夫说.....
丑儿别过头什么也说不出.
"将军..你这是疫病..."在一旁的老大夫出声:"本来老夫是可以治的,可是谁知将军身体底子太好,竟然撑到今日才发做..可是这病已入五脏,老夫回天乏术....."
"一命换一命...."霍去病闭上眼睛,刚才的梦越发清晰起来.就算是这样,但是换回了舅舅的命...那也是值得的......
慢慢的睁开眼,霍去病笑了,平静的开口:"大夫..我求你不要将我的病告诉任何人..."
大夫虽然不解,但还是点点头,出去了.
"丑儿..."霍去病顺手理了理丑儿的鬓发:"我的时间不多了....."
丑儿扑到霍去病怀里哭了.
"你要好好的....我走之后..舅舅肯定会照顾你和嬗儿...但是..你现在什么也不要告诉舅舅,我不想他为我难过......"
"将军,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啊....."
霍去病无语,只是紧紧的搂着她.
"哥哥..."不知什么时候,霍光进来了.
霍去病一见,连忙松开丑儿,丑儿一见是霍光,抹了把眼泪,勉强挤出一丝笑:"你来了.我去给你拿水果..."起身,丑儿径直出去了.
霍光走近霍去病榻前,担忧的看着自己的哥哥:"嫂子没事吧?"
"没事...对了..你不是应该在舅舅家读书的吗?你怎么来了?"
"舅舅....刚才李敢闯了进来,他说他爹是舅舅害死的..他要给他爹报仇..他拿剑砍伤了舅舅....."
霍去病的大眼睛噌的冒起了一团火:"李敢..你好...."
第 70 章
"仲卿,你就不打算向朕解释一下你手臂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刘彻说这话的时候并未抬头,只是盯着那黑白交错的棋盘,但任谁都可以感受到他此刻那冰冷压抑的怒火.
卫青慌了,他明明让所有人不得将此事传扬出去,可是千防万防,怎么这事还是捅到了刘彻这里.
刘彻听着卫青不说话,忽然抬起了头,卫青的目光卒不及防的与之相撞,阳光勾勒出他脸上深邃细致的轮廓，幽深的眸子不动声色注视着卫青那条受伤的手臂,半晌，勾出抹奇异的笑--那抹只有在面对敌人时才会展露的，噬血的微笑。
"你还打算瞒多久?啊!你外甥已经从霍光那里知道了,今天早上那混球来见朕,要朕严惩李敢,可是你自己看看,别人都为你不平,偏生你跟个没事人似的!"刘彻压着火儿低吼.
卫青心里一凉,去病还是知道了,那可怎么得了...况且看这情况,刘彻也不准备罢手..李家会被灭门的...
"陛下,臣只是小伤,李敢也是年轻欠思考才做出这样的事的,况且李家满门忠烈..不能..."卫青蹙着眉头解释,希望可以说服此时火冒三丈的君王.
"满门忠烈?满门忠烈就可以胡作非为?!"刘彻急了，一把扔了手中的棋子:"他们眼里还有没有朕?他李家想干什么?难道想造反不成?!
卫青无法,只得慢慢跪下:"陛下,李广老将军自杀,臣本就有失察之罪,是臣先有愧于李家..李将军已经死了,他的家人不能再出事了..臣请陛下饶了李敢..臣隐瞒了此事..臣有......欺君之罪......臣罪当诛."
刘彻叹气,弯腰扶他起来:"仲卿..你还真是好性子,你总是忍...你....朕可以不处罚李敢,但他如果还有下一次,朕决不轻饶!"
卫青松了口气,垂下了眼帘:"臣谢陛下."
上林苑围猎向来都是规模宏大,尽显皇家威仪,轰撵声此起彼伏,围猎的军士们每人手执木棍在树林间敲击着树干，口中发出吆喝声。突然有几只鹿在林间惊悸的逃蹿出来。众人紧追其后，立刻就响起了疾骤的马蹄声。
刘彻、霍去病以及郎中令李敢纵马飞驰而来。几只鹿惊慌地蹿入到另一边树林中。刘彻放慢马速，勒住后气喘吁吁,毕竟已是不惑之年的人了,精力已是大不如从前了,仲卿身体不好,就没让他来,也该是他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朕有些累了，你们年轻人接着追吧！"
霍去病、李敢纵马而去。
刘彻停留在原地。只是他没注意到,杀意在霍去病眼中一闪而逝.
追奔中的霍去病勒住了马。冲过他的李敢有些费解地勒马，回身望来，一下子怔住了,距他十步之遥的霍去病在马上执弓引镞瞄准了他。
李敢苍白了脸,眼神中满是不解："骠骑将军......"
霍去病的眼睛向是骤然冒起了两团火:"你李敢好大的胆呀，可你忘了，我也是大将军的外甥！"
李敢明白了,僵在那里："是这样，你是要为大将军出气！你射吧，你就射吧！"
霍去病冷笑一声："你以为我做不出？什么人能在我霍去病身前撒野！"
李敢冷笑："原来天下的英雄都一样的气短，我李敢也是枉从了您一路追奔逐北......"
话未说完，嗖地一响。
飞出的箭镞高速地在空中飞行。
哇地一声，箭镞深入地打入李敢的面门上。李敢直挺挺地坠下马来！
大树下，刘彻与侍卫们正在马下迎风纳凉。霍去病匹马由树林中阴沉脸走出。刘彻敏锐地觉察出了什么。
霍去病翻身下马，摘掉盔甲，跪了下来。刘彻似有了不祥的预感,紧紧的盯着霍去病.
"臣一时动气，射杀了李敢，知道犯下了大罪，特向陛下请罪！"
刘彻久久不说话。身边侍卫也大惊失色，急忙赶去树林.霍去病跪地不起。
"你是成心要让朕为难啰！"刘彻面无表情 ,他知道这混球是为了什么,可是事情闹到如此地步,实在不好解决.
"臣控制不住自己！"
"你有什么可以和李敢过不去的？"
"他侮辱了臣的舅父......"
刘彻不说话了。一会儿，从林间回来的一名侍卫交给刘彻一支箭镞，带着血。刘彻就手折断了箭镞掷于地上。
刘彻挑眉,声音说不出的低沉压抑："真是不幸，堂堂的郎中令李敢没有死在沙场上，却被一只鹿用角挑死了......是这样吗？"
刘彻看向侍卫。
侍卫赶紧会意地附和："是的，陛下。"
刘彻又看向霍去病："这只鹿是太野性了些，你说呢，骠骑将军......"
霍去病慢慢抬头："是的！"
刘彻长叹："也罢。厚敛李敢，从此谁也不许再谈论此事了，否则，杀无赦！"
"遵旨......"
霍去病仍跪地不起。
刘彻缓步走到他面前："你舅舅的事你以为朕为什么不处理?仲卿求情是一方面,但最主要的是李广一家在民间军中威信太胜,朕不好动他!朕动了他,朕倒没什么,可是你舅舅他要背个什么名儿?!你射死了李敢,你让朕怎么处罚你?杀了你?你死...你为了他死.你值得吗?!"
霍去病沉默。
"去病你要记住，虽然我们现在打退了匈奴的进攻,但是危机是永远存在的!你舅舅身体不好,朕是不打算让他再出征了,朕今后惟有指望你!你要成为一个合格的统帅,就要有谋略,有海纳百川的气度!你给我背诵《离骚》的序诗，现在就给我背！背......"
霍去病两眼盈汪着眼泪.慢慢闭了眼,陛下,你对我给予厚望..可是我已经没有将来了...时日无多,我所能做的,就是保证以后没人再敢对舅舅如此放肆..这是我唯一可以做的....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汨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 跪地的霍去病已经泣不成声。
刘彻叹了口气,一摆手:"行了,你别背了......你长安是呆不下去了,去朔方躲一阵子再回来...."
霍去病闻言,对着刘彻重重的一磕:"陛下,去病谢您这么多年来的教导..没有您也没的今天....以前臣总是顶撞您..希望您别往心里去..在臣心里..您是个伟大的帝王,也是臣今生唯一敬佩的君王....我走了..陛下保重!"说完霍去病慢慢起身，走向自己的骏马，翻身上马，乘马踽踽而去。
慢慢合上眼帘的刘彻心里突然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这混球今天的话怎么这么奇怪..仿佛是去了就不回来了...半响过后,刘彻睁开眼,喃喃地说道：
"回宫......"
第 71 章
午后的阳光让人有些懒懒的。霍去病陪着卫青吃过午饭,来到葡萄藤下纳凉,顺便告别.
卫青拿了一串葡萄逗嬗儿,嬗儿还不会说话,咿咿吖吖的想够,霍去病看着这情景,什么也不说,只是一个劲的笑.
"笑什么?"卫青瞪了一眼霍去病:"这次你去朔方一定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要再出什么乱子了"
霍去病嘿嘿一笑:"知道了,舅舅."阳光在霍去病古铜色肌肤上折射出金属般光泽。微风轻轻掠动他耳攀柔软的发丝，这样的他，安静温和的仿佛化进了周围的风景里.
"去病?"卫青皱眉,这混球怎么今天总是看着自己发呆.....
"舅舅,我走了之后,嬗儿母子就拜托舅舅照顾了,嬗儿要是不听话,你就打他好了.霍光也拜托舅舅了.冬天到了,舅舅要多加衣服,要按时吃药...."霍去病依旧的笑容满面,可是那笑容中多了一丝酸楚.
卫青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可是又说不出什么,只得摸摸他的额头，"干什么,只是去一年而已,又不是呆一辈子...."
霍去病呼吸一滞,随既掩饰的长出了一口气:"哪有,去病一年以后就回来了..到时候舅舅院子里的葡萄就熟了..可以吃了....."
"去病啊经过这次的事,你以后做事可不能再莽撞了..凡事都得想想在做..知道吗?"卫青轻轻抚摸着他的胳膊,声音有一丝哽咽.
霍去病重重的点点头,没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霍去病自语般低沉的声音打破静默："舅舅,去病小时候最喜欢的事就是和舅舅一起去骑马,给我讲打匈奴的故事......每次你回来.总是给我带礼物...打雷下雨也总是陪我睡..舅舅..."
卫青看着霍去病,泪水顺着脸旁滑落:"去病..你干什么..."
霍去病努力咽下了心中的酸楚,抬头望望天，变幻不定的眸中读不出什么表情："舅舅..你记得吗?小时候我说过要你做我的心上人...舅舅...我一直都喜欢你..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