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街----道道岭
  发于:2009年0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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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梁和丁磊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只剩下丁磊一个人在不知所云地自说自话。谢梁靠坐在沙发上,手肘向后,几乎是贴在他身边撑着脑袋。许久之后,李从乐感觉到身下的软垫突地一轻,接着,一股气息无声凑近,在他的颈边缓缓游移。他睁着眼,却好像真的醉了一般无法动弹。
在李从乐的记忆里,这个夏天热得出奇。
第5章 遇袭。
等周怀义得到消息赶来议事堂,事情已经尘埃落定。阿才的尸体摆在一副不算简陋的檀木棺材里,谢鼎荣亲手为他收殓,几乎算得上仁至义尽。
周怀义铁青了脸,在太师椅上瘫坐了有半刻之久,才慢腾腾地起了身,朝谢鼎荣道:"我管教不严,还有劳荣叔替我收拾了这个废物,实在惭愧!"
谢鼎荣抽着烟丝,笑道:"阿怀啊,都这么多年兄弟了,何必见外。事情尽快了结,你我都可以省点心。人我交给你,什么时候送去东升,你看着办。"
周怀义摇头道:"人不是我抓的,我又怎么能占这个面子。谁立的功,荣叔就派谁去吧。"
谢鼎荣闻言一笑,朝李从乐颔了颔首。李从乐想要起身,却被谢梁出手压住。
周怀义定睛看了他数秒,突然大笑出声,点头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人人都道阿乐名不见经传,想不到荣叔是藏了个宝。"
"怀叔,"谢梁突然叫他,懒懒起身,"您这可是偏心了。抓到人的是我,杀人的也是我,你怎么只把功劳全摊到这小子身上?"
李从乐摆在膝上的手暗自紧了紧,眼里的光闪了一闪,冷冽如霜。
周怀义摇头笑了笑,朝谢鼎荣道:"瞧瞧,还是年少气盛,什么事都要来凑个热闹,也不怕阿乐和他生了间隙。再不改改,当心哪天两人凑出来个乱子。"
谢鼎荣也跟着笑起来:"年轻人都是这样。我会慢慢管教,你不用操心。"
周怀义的脸冷在当场,不再多话,摆手带人走了出去。出门之前,他停下步子,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李从乐一眼。似乎感受到他的视线,李从乐抬起头来,稳稳与他对视。他冷哼一声,转身而去。
这件事情之后,李从乐在道上渐渐有了些名气。谢鼎荣把阿才给了东升,反过来又问起了钟淮坏他场子的事。钟淮虽然理亏,却也是个要面子的人,自然不肯当面道歉,把手里几宗不大不小的毒品生意让给谢鼎荣算是了结。
"这是把我们当要饭的打发了。"谢鼎荣和文森说笑。
"钟淮向来自视甚高,还忘不了自己年轻时候的风光。现在的东升早斗不过文兴,就只剩他不肯看清。"文森道:"要不要我去见他一面?也好给他提个醒。"
谢鼎荣摇头:"这个险划不来。他要做梦,让他去做就是。"
"那我们就真要接下他这几宗破烂生意?"
"接!为什么不接?"谢鼎荣笑着磕了磕烟斗,道:"他以为这些生意不过几个破烂小钱,却不知道做生意讲究的就是拉好网、扯好线。这一层关系网破了口子,只会越漏越大。我们不但要做,还得把它做大,扯出背后的泰国佬,好一点一点断了钟淮的来路。"
"是。"文森低头出门,喘了口气,在三伏天里重重抹了把额角的冷汗。
人人都知道荣叔身边出了个阿乐,谢鼎荣也就不藏着,遇到什么事都带上李从乐,连谈生意也不例外。李从乐平日里表现也十分恭顺,几乎算得上亦步亦趋,唯独做毒品生意的时候,他不肯跟。
"走了这条路就只能一直走到底,没有什么好挑拣的。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你这种灰不溜秋的像个什么样?"
谢鼎荣不止一次教训他,李从乐听是听了,却也不见悔改,只笑笑作罢。
那时天已入秋,谢梁母亲的祭日将近,谢鼎荣便带着谢梁去给妻子扫墓。谢怀真的病虽然有所好转,却也还是整日里病恹恹的没有精神,谢鼎荣见了心烦,就摆摆手省了他那份。
从陵园回去的路上,文森驾车,李从乐和谢梁坐在谢鼎荣左右,偶尔闲谈几句。随行的保镖另驾一辆车跟随其后,约落了十余米的距离。
经过一个岔道口时,车身突然一震,向前弹去。文森在前座大吼一声:"趴下!"
谢鼎荣正在闭目养神,却没有耽搁一秒,闻声立即弯下腰去。李从乐几乎是同时斜过身来,护在他的身上。接着,他感到头顶有一股重压,谢梁的手带着他的头往下,直到他重重磕上谢鼎荣的背脊。身后的防弹玻璃传来一声脆响,飞速迸进车厢的子弹从他头顶射进前方的靠背里,与金属相撞,嘭地擦起一片火花。
杀伤力不小,连防弹玻璃也成了一张薄纸。看来是特制的子弹。
李从乐定了定神,从口袋里掏出手枪,拉栓上膛,耳边听到咔嚓一声,谢梁也就了位。
身后这才传来一阵轮胎磨地的刺耳声响,两辆越野车从岔口插入两辆车当中,几声枪响过后,保镖车慢了一慢,偏向一旁,似乎是驾驶座上的人中了枪。越野车趁势上前,一前一后,紧跟文森。后视镜突地被子弹击碎,文森面色一厉,并未失了阵脚,稳健加速,顷刻间把身后的跟屁虫甩开了数丈有余。
保镖车在路旁晃了几晃,也转回路面,在混乱的枪战中掠过越野车,挡住文森的后方。接着,疾驶的车突然急刹停下,横挡在路中央,越野车受阻,也不得不慢了下来,停在十米开外。保镖从车上跳下,接着车身的掩护与对方交战,但是人数悬殊,不过几秒就有人中枪。
谢梁见状起身,用枪托敲了敲文森的背:"放慢一点。"
车速渐渐慢了下来,谢梁拉开车门,朝谢鼎荣道:"我去陪他们玩玩。"
"早点回来。"
谢鼎荣笑道,抬手一拍,把谢梁从半开的车门前推了出去。
"操!"
风声里传来谢梁的大骂,伴随着数声混杂的枪响。李从乐顿了顿,随即也从另一旁的车门滑了出去。
谢梁在地上滚了几滚,又低声骂了几句。李从乐跟上前,两人疾跑几步,借着掩护靠近车身。手碰到车门的同时,最后一名保镖也已经倒下。谢梁闪进车里,在李从乐的衣角贴上后座时发动了引擎。
越野车也飞快朝他们驶来,枪声不断,冲击着车身。谢梁放低重心,几乎是贴在方向盘上。车在呼啸声中回转九十度,像箭一样朝越野车射了出去。李从乐伏在后座上,一动不动地注意着前方的动向,心里默默点了四下之后,他按下了手中的开关。几乎同时轿车插入两辆越野车之间,霎时打了个照面,李从乐的双手轻轻一抖,两个闪着火光的物体飞出车窗,擦着边落入了越野车的车厢内。
三秒之后,后方突然传来两声巨响,热浪席卷而来,仿佛灼烧一般侵上两人的肌肤。巨大的气浪又把车身向前推了十余米,才缓缓停下。
谢梁轻声笑了笑,和李从乐对望一眼。两人带着枪打开车门,慢慢朝燃烧着的越野车移去。焦臭的味道向四周弥漫,残缺的车身仍然在熊熊燃烧,路面上散落着溅开的废铁。李从乐小心靠近,瞥到车里的状况,便收起了枪。
谢梁捡起手边的半块车牌,"结束了?"
李从乐似乎还未回过神来,只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站远点,说不定还会爆炸。"
李从乐退到一旁,谢梁转头看了看他,突然笑起来,走上前来揉了揉他的脑袋。李从乐恼怒地偏过头去,他才停了手,揣着车牌到附近去查探。
大约半刻钟后,他收起手里的东西,朝李从乐喊:"阿乐,走了。"
李从乐轻轻喘了口气,在热浪里扯开衬衫,朝那辆已经破烂不堪的轿车走去。
身后传来小小的噼啪的炸裂声,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带着死寂的熊熊火光,跨进车厢。谢梁按住了他想要找烟的手,看向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安抚的意味。
车绝尘而去,李从乐闭上眼,由着谢梁的手抚平自己心中的焦躁。他知道自己在焦躁什么,这是他第一次杀人,自然得似乎只是在顺应本能。但这个简单的动作,已经令他没有退路了。就和谢梁一样,他只有抛开那些所谓的对与错,成为更强的兽,为了生存继续冲杀。
他抽开手,看向谢梁。安静注视着对方的那一秒,他们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快意的疯狂。
谁也没有料到,谢鼎荣会死得如此突然。
文森与谢鼎荣离开之后,遇到了另一波袭击。文森早前给总堂挂了个电话,手下的兄弟正在赶来的路上,文森对着后视镜数了数对方的人数,决定暂时避让为先,于是没有回击,只加快了车速。这次却似乎没那么容易甩脱,对方的车越跟越紧,文森略略分了心,回手一枪打向左手吉普的轮胎。
吉普弹了一弹,速度慢了下来,车手丢了方向盘换上步枪,从车窗里弹出身子来瞄准,被文森顺势抬上的一枪补中。
文森没有注意到,这两枪的时间里,自己的车已经走得太慢。
右手的吉普乘势突了上来,贴近车身。文森还来不及加速,就听见"砰"地一声重响,手中的方向失去了控制,吉普再一次强硬地撞了上来,轿车横着擦向旁边,重重撞上护栏之后,又弹回了路面。
谢鼎荣在后面闷哼了一声,文森无暇回头,只好匆匆问道:"荣叔,有没有伤着?"
谢鼎荣吩咐他:"继续开。"
文森点了点头,一分钟过后,文兴的人就从他们左右迎面擦过,护住了他们的后路。文森慢慢停下车,等着手下把他们团团围住。
再回头看时,才知道出了事。
谢鼎荣十几年前受过一次旧伤,腹部大出血,是跟在他身边的林伯保住了他。手术并不复杂,修养过后也一切正常,所以,就连林伯也没有发现,这个伤给谢鼎荣留下了一颗定时炸弹。
等他们发现那个动脉瘤时,谢鼎荣已近花甲。林伯拿这件事询问他,他却似乎并不怎么介意,谈笑之中便否决了手术的建议。
林伯同意了。在他看来,像谢鼎荣这样的老人,身处险境的情况已不会再多,要添上一分伤则更不容易。
但万事就是这么的巧。
在谢鼎荣撞上车门的时候,那个小小的瘤破裂了,几分钟之内,谢鼎荣身体里的血无声涌入了腹腔。
文森发现的时候,谢鼎荣已经昏了过去。
一刻钟后,文森抱着谢鼎荣冲进了总堂。林伯和他带来的人神情肃穆地等在专用手术室门外,谢鼎荣被移到病床上,推了进去。
文森看着紧闭的房门,想要挪步,却发现自己一分也不能动弹。仿佛过了许久,房门才终于在他前面打开。
"通知少爷。"林伯低低说。
文森觉得全身的血在一瞬间冷了下来。
谢梁接到电话是十分钟后的事,等他飞车到议事堂,摔开守门的人踏进堂屋时,已经过了半个小时。
谢怀真眼圈发红的站在墙角,看到他,只摇了摇头,仿佛支撑不住似的向后靠去。厅里聚着许多人,却出奇的安静,凝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压抑。最后还是怀叔先起身,抹了把脸,朝谢梁走来。
"阿梁。去看看你爸吧,在后面的屋子里。"
谢梁没有答话,越过怀叔,大步走向站在中间的文森。文森来不及抬头,只觉面上一凉,人已经被砸倒在地上。谢梁弯下身来揪住他的衣领,又在他嘴角补了一拳,血沫伴着他的汗水一同飞溅了出去。
"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你就把事情弄成这样?"
谢梁甩开手,文森摔在地上,伏着身子低低咳嗽。谢梁再要动手,却被跟上来的李从乐轻轻拉住。林伯也走了上来,按住谢梁的肩膀:"少爷,这件事不能怪文森。谁也算不了这么准,老爷旧伤发作......你就当他是命中有这一劫。"
谢梁看着林伯,缓缓松开了拳头。
"老爷还在后堂,你总该先去看看他。"
谢梁扯开颈前的扣子,退后几步,冷冷朝文森瞥了一眼。
"废物。"
文森的头仍然向下埋着,只有弓起的背脊,不为人察觉地轻轻一抖。谢梁的脚步贴着他的耳朵从地底传来,带着钝重的回响。很快,他跨出了门槛,接着,老一辈的人也进了内堂,商量谢鼎荣的后事。堂屋里的人都走了出去,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是朝他而来。
文森抬起头,对上了缓缓蹲下来看着他的谢怀真。
"不必太过自责。"
谢怀真伸出手来,似乎想要扶起他,"爸爸对今天的事或许早有预料。这几年,他一直告诉我,他这辈子活到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遗憾。"
文森握住谢怀真的手,却没有让他起身,握住他的力道简直要把他的指骨捏碎。
谢怀真却似毫未发觉,"阿梁只是在气头上,你不要介意。我们都是兄弟。"他抱了抱文森的肩膀,在他耳边轻轻道:"在爸爸眼里,你就是他的儿子。"
文森深深喘了口气,仿佛不堪忍受眉间所承受的痛苦似的,闭上眼睛,用力地回手箍住了谢怀真。谢怀真静静任他抱了片刻,才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松开手,站起身来。
"阿梁下手重,你看看自己有没有伤着。如果没有,等会也和我们一起去看看爸爸。"
文森低下头来盯着自己的手掌,等谢怀真的身影消失在门槛外,他才握紧双手,把那份余温紧紧攒在手心里。谢怀真的话在耳边重又响起来,他张开口,狠狠把头磕在地上,终于发出一声痛楚的嘶鸣。
第6章 出殡。
谢梁停在门口,点了一根烟,才朝后院走去。李从乐跟了一段,他也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一路默然。
后院的小道狭窄。李从乐原本落在谢梁身后跟着,想了想,却又加紧几步,并肩走在他身边。
到了后堂门口,谢梁突然停下步子。
有几个医生站在屋口守着,见到他,忙低头向他招呼:"少爷。"
谢梁问:"那臭老头真的死了吗?"
几个年轻医生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尴尬对望。过了几秒,才有一个稍微年长些的站了出来,温声朝谢梁道:"少爷,老爷虽然去了,但并没有受太多苦。您放宽心。"
"怎么死的?"
"大出血。后来突发心梗,抢救时已经来不及了。"
"嗯。"谢梁点了点头,转过身来,拉住李从乐的手腕:"既然是真死了,那我就不进去看了。我们走吧。"
李从乐反手握住他,"进去吧。"
"与其对着一具尸体哭来喊去,还不如快点找到那些杂碎来给他陪葬。"谢梁摇了摇头,把李从乐拉下台阶,像是逃跑一般匆匆走上了来时的路。
细微的颤抖从指尖相交处传来。这是李从乐第一次知道,原来谢梁也会怕。
从进了议事堂起,他就已经不能自如地控制自己。那些表面上的争吵掩盖了他和谢鼎荣在彼此心中的分量。谢鼎荣的死讯对他产生的影响,恐怕比他自己想象中还要大得多。
谢梁连着两天彻夜未眠,着手查清对方的来头。第二次袭击谢鼎荣的人也没有留下活口,通通被文森的手下击毙。派人去查这些人的来历,却没有本地记录,一时查不出什么东西。车牌是外地的,细查之下,发现只是一块假牌。
谢鼎荣过世的消息还没有传开,谢粱和帮里的人通过气,封住了这件事,暗地里放出了一些假消息。但对方却像洞悉了这一切似的,没有丝毫动静。
谢梁表现得莫名焦躁,似乎已经开始沉不住气。
这件事毕竟不是那么容易瞒住,渐渐地流言四起。两天之后,谢梁不得不放下手中的事,来处理那些令他疲于应对的试探和蜚语。他把自己弄得太过疲惫,似乎无暇注意到,还有一波更大的暗潮已经在无声涌动。
暗潮汹涌的地方不在别处,就是文兴。
谢鼎荣一死,谁都不想放过这个坐大的机会。纵然谢鼎荣死前早已留下遗嘱,将文兴和公司一项项分派完毕,又有谁肯老老实实地认账?让谢梁这个毛头小子来接管文兴,那帮辈分明白摆着的老头子们哪里会让?就算人人都肯了,也还有个周怀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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