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街----道道岭
  发于:2009年0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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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昌街

文案
文昌街是那个开始的地方。
他们走出来了,故事却还没有结束。
不知道说什么......慢慢走吧。:p


【正传】
第1章 开始。
三伏天,骄阳似火,彪叔在凉棚里喝茶,工地上灰尘弥漫,细黑的粉末不时掉在茶面,他啐了一口,烦躁地喝了下去。
老丁带着一个人从大门走近,日光浮得厉害,两个人都像飘在热浪里。
"彪叔,这是阿乐。"老丁介绍,推了他一把,"想来找点活。"
叫阿乐的往前一跄,喊:"彪叔。"
彪叔瞥过一眼,阿乐竹板似的细瘦身子往后缩了缩,仿佛害怕,头垂着,胡子拉渣,头发乱糟糟地,看不清楚眉眼。彪叔把茶杯顿下,笑道:"老丁,这么多年了还不懂规矩。我说过,这里不是收容所。"
老丁也笑,"彪叔,这回只怕您走了眼。"
"哦?"
老丁伸出手指,"两块板,你瞧有多重?我两趟还吃不准,他就一趟。"
"塑料板?"彪叔笑道,热劲上了,心里燥得慌。他皱着眉扯衣服,手下劲大,甩得桌子往棚壁上一撞,临时搭的棚子,铁架插得浅,碰撞里"啪啦"一声,居然猛地弹出来,连着棚顶轰然往下倒。
"操。"彪叔直骂,抱头蹲到桌下。
过了几秒,却没有听到木板铁棍砸地的吵闹声响。彪叔偏头去看,一只手撑在歪倒的棚顶上,把它往原处带,又有一只手有条不紊地把铁架往土里插,没得深,看上去纹丝不动。
彪叔似乎听见铁锥尖利地剖开石土--"嚓",就那么一下。
"好了,彪叔。"阿乐说,仍旧缩着脖子。
很多年前,文昌街底的垃圾堆里,谢梁狠命抽着三五烟,问:"你为什么叫李从乐?"
阿乐说:"因为我爸叫李从。"
"生了你就乐?那为什么不叫李从喜?"
谢梁哈哈大笑,李从乐却莫名奇妙。
"你为什么要笑?"他一拳揍过去,打坏了谢梁的鼻子。
谢梁抹了把血,从地上看他,熏在烟雾里的手缓缓伸过来,笑道:"你真有意思,跟我玩吗?"
李从乐没有答话,只默默扯过他的烟屁股。
谢梁又欠揍地笑了。
李明轩推门进去,屋里没有人,只有浴室传来细碎的水花声。
"爸。"
李明轩叫道,拧开了浴室的破烂把手。
男人正背对着他抹发膏,背影看上去远不够宽阔,细肩窄臀,麦色肌肤上的肌肉却条理分明,坚韧有力。灰尘太多,头发纠结杂乱,他用力搓着,肌肉便顺势舒展开来,默默显示着张力。
李明轩大步踏过漫水的地面,抽出一条毛巾,"我帮你擦背。"
"嗯,"男人撸了把脸,"凡凡呢?"
"今天他们数学补习,六点才下课。"
男人沉默片刻,说:"五点二十,过去接他。"
"好。"李明轩答道,把肥皂轻轻打在男人背上,男人放松背脊,闭上了眼。
李明轩这两年长得快,个子已经和李从乐一般高,却显得壮实很多,年轻的面庞,看上去总是生机勃勃,张扬又狂野。
但他从不多话,沉默令他多了份老成,又或许还有点阴郁。
就像现在,他也只是默默地,轻抚过李从乐的肩胛、背脊、腰侧。直到李从乐说:"时间到了。"
李明轩走出浴室,时钟上的针正指向五点二十分零五秒。
"又中镖。"他朝里喊道,笑了笑,转身出门。
只有这种时候,他还是像个大孩子。
李从乐烧好饭,照常五素一荤,鸡汤保底。指针转到六点一刻,他静静坐在桌前,又等了一分钟,起身来,摸到了钥匙。
出门没多远,就碰到了李明轩和蹦蹦跳跳的李凡。
"怎么晚了?"他走上去,面色不豫。
李明轩弹了一下李凡牵着的红气球,"在路边上看到,他想要,不肯走,又不肯说,问了才知道。"
李从乐牵起李凡的手,低下去说:"以后看到喜欢的就说,知道吗?"
"嗯。"李凡开心的笑了,连脸上的大片胎记也微微皱起,"喜欢爸爸。"
李从乐轻笑一声,把他抱起来。
李明轩从后面跟上,隔了一点距离,看着李从乐微作佝偻的背影,和老气又过于宽大的汗衫,慢慢出神。
他现在是真像个老头子。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扯得他猛地一跄,几乎是同时,一辆跑车贴在他身边堪堪掠过,速度飞快,擦得他手臂一阵灼热。
"走路要用心。"李从乐垂着头,似乎并没有看过他一眼。
"嗯。"
李明轩两步跟上去,手甩了甩,懒懒插进裤袋里。
菜不算冷,李凡却不肯吃,用筷子戳着一片片菜叶,像打孔机似的,玩得它千疮百孔。
李从乐问:"今天怎么了?"
李凡把眼镜丢开,嘟起嘴,"青菜太多。"
他本来生得不好看,可是,一摘下眼镜,就变成了一个非常明媚的孩子。
"二斤四两,和昨天一样。每个人每天八两,我们说好的。"李从乐放下碗筷,抬起头看他,重新问:"今天怎么了?"
李凡朝李明轩吐舌头,抱怨自己又被看穿,李明轩耸耸肩,继续嚼青菜。
"爸爸,同学说,我是个脸上长怪疤的坏蛋。"李凡苦下脸,老实答道,又指了指脸上的朱红瘢痕,问:"这个,什么时候能拿掉?"
"再等两年。"
李从乐伸手去摸他的头,说道:"最多两年,好吗?"
他的手温暖有力,总叫人安心。
"好。"李凡拉住他的手,跳过去,爬到他的膝盖上。
李从乐喂他吃饭,一小口一小口,吃得很慢。空气里又恢复了往常的沉默,他们却好像习惯了一般,悠闲自在。
"我去洗碗。"最后,李明轩说。
"嗯。"李从乐站起来,抱着已经睡着的李凡去洗澡。
夜市似乎才刚开始,窗外一片嘈杂,李凡倒似乎没受到任何干扰,贴着墙壁,睡得香香的。
李从乐出去抽了根烟,回来看李明轩写作业,灯光灰暗,他顺手拿过墙角的破台灯,踢了两脚,提过去插上。
这回亮了。
"有不会做的吗?"
"没有。"
李明轩唰唰写着,李从乐点了点头,爬到那张唯一的大床上。
房间里只剩下电风扇咯吱咯吱的响声,李明轩很快写完,把书本放进包里,轻轻关上了灯。
他躺到床上,看着李从乐模糊的脸,笑了笑,小声叫道:"爸。"
"嗯。"李从乐应声,往里缩了缩。
"爸。"
过了许久,李明轩又叫道,伸手抱住他。
这次李从乐没有回应,回答他的,只有那安稳又平缓的浅浅呼吸。
第2章 遁。
"阿乐,过来。"
彪叔招手,李从乐用颈上的毛巾搓了把脸,走过去,也蹲在水泥板上。
"抽根烟。"
"谢谢彪叔。"李从乐接过,点上火,贪婪地吸了一口。
彪叔盯着他泛黄的手指,笑道:"看起来,你也是个老烟鬼。"
李从乐笑了笑,没有答话。
热浪来了,彪叔扛不住,跳起来要走,问:"你人不错,想一直留着干么?"
"嗯。"
"明天带身份证过来,我给你登记,领正式工。"
李从乐摇了摇头,说:"我没有。"
"没有什么?"
"证。"
"操。"彪叔笑骂,露出满口熏黄的牙齿,"有意思。你怎么生出来的?"
李从乐答道:"娘生的。"
彪叔一愣,随即笑得更厉害,李从乐却仍然表情干瘪,就好像曾经的有些时候,他永远也弄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笑。
"那我帮不了你,还是每天一算吧。不过,你不提走,我不赶你。"
"没事,多谢彪叔。"
李从乐踩灭烟屁股,吐出最后一口烟圈,背过身,扛起脚下的基板,向他的推车走去。
七月中,李明轩开始准备考试,下课下得晚,李从乐跟彪叔说了声,每天早走半小时,去接李凡。
他们从不走大路,只插小巷。
李凡缩在他怀里,挠着他的脖子笑,"爸爸,我们真像间谍。又像连环画上的革命军,好玩。"
李从乐拍他屁股,问:"在哪里看的连环画?"
"学校旁边的小书店,还卖彩虹糖。"
"不要随便出学校。"李从乐低头说:"不许一个人去别的地方,明白吗?"
"嗯。"
李凡抱住李从乐,感受到了他肌肉的缩紧。从巷子另一头走过来几个人,五男一女,李从乐把自己和李凡贴到墙壁上,慢慢走过去。
幸而,他们互不相识。
"豹哥,他撞我。"擦过的时候,女人突然喊道。
李从乐压下李凡的头,不让他看见眼前暴露的胸脯。
"对不起。"
男人扯出嘴里的烟,嬉笑道:"老头子,都这把年纪了,还见不得漂亮女人。这些年白干了?"
其余人哄堂大笑,女人嘟起嘴,李从乐把李凡放下,让他站远一些,重又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说完之后,他转身想走,但立刻有人围住他,男人给了他眼角一拳,李凡惊惶的叫了一声,随即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李从乐并没有还手。
叫豹哥的朝女人笑道:"我帮你教训他。"
拳头很快带着兴奋冲过来,李从乐抱住头,沉默地护住要害,数着每一声骨头砸在肉上的钝响。后来,拳头渐渐地慢了。他问道:"可以了吗?"
可惜好像并没有人听见。
李凡也默默站着,即使松开手,也没有出过一声。
男人在墙边看得无趣,终于扫到李凡还在,觉得有意思,就带着女人走过去,调笑着问:"小衰仔,你怕吗?"
李凡低下头,身子稍稍有些发抖。
"好像有一点。"女人娇笑。
"长得这么难看也敢出来吓哥哥,是你不对哦。"男人抬起他的脸,似乎觉得很有趣地拉扯他的脸皮。
男人的力气大,李凡吃痛,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爸爸。"
男人想继续嘲笑,突然,身后传来几声"咔嚓"脆响,一股大力袭来,一只手搭在他的腕上,轻轻往后带,他听到骨头从关节上生生被折离的声音,却没有感受到痛。那只手向上一堆,碎骨插进肉里,他才终于痉挛起来,"啊"地痛呼出声。
"跟他道歉。"瘦长的手指捏在他喉结上,他呼不过气,憋青了脸,才终于挤出几个字。
"对、对不起。"
"还痛吗?"李从乐低头问。
"嗯。"李凡点头,想了想,又偏过头,说:"爸爸,打烂他的嘴。"
"好。"
李从乐仍然像是轻轻一拳过去,鲜血从指缝间涌出,几颗牙齿迸了出来。
因为有血,洗澡花去了一些功夫。李从乐站在淋蓬头下,终于还是有些后悔,李明轩推门走了进来,脚步微微顿住,问道:"今天走火了?"
"嗯。有点麻烦。"李从乐甩头答道。
李明轩握紧拳头,沉默不语。
擦背的时候,他的手轻轻按住了那些紫红色的印痕,于是,它们暂时消失了。
夜里,空气燥热,李明轩却仍然与身旁的人紧紧相贴。
李从乐早已经睡着,身上带着洗发水的清香。
"爸。"李明轩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再等我几年。"
"很快。"他说道,在黑暗里伸出手去,仔细又缓慢地,隔空描摹李从乐的轮廓。
次日清早,李凡和李明轩同去上学。李从乐给他们热了稀饭,静静看他们吃完,才吩咐道:"把重要的东西都随身带上,不要弄丢了。"
"要走了吗?爸爸。"李凡问,转身去拿他的奥特曼。
"不一定。"李从乐把他抱起来,亲昵贴紧他的脖子,"今天晚上去等爸爸接你们,好吗?"
"嗯。"李凡被胡子扎得痒,清脆地笑出了声。
李从乐近乎贪婪地听着,李明轩站起来,把李凡接了过去。
一路都走得很慢,傍晚,他们才到家。
附近的菜市场现在仍然喧闹,提着特价鱼急忙跑过水沟的人踩起水花,空气里如往常溢满咸腥味。几辆破车停在街口,有男人靠在车门前抽烟闲聊。
偶尔有一点银光从铁皮屋的玻璃上闪过,除此之外,别无异样。
但李从乐还是慢慢停下了脚步,眼睛埋藏在厚重的发沿下,静静扫视。
突然,那点在玻璃上停住,亮光暴增,晃得他眼睛一眨。
"走!"他朝李明轩轻喝一声,抱起李凡,闪身消失在脚边的小巷里。
第3章 车。
他们并没有去旅馆,走出很远,才在一间破旧的出租屋里过夜。
天蒙蒙亮,李从乐叫醒李明轩,分出钱包里大半钞票,连卡一同塞给他。李明轩默默接过,纸钞间夹着一张烟盒大的白纸。
"带凡凡去城北汽车站,到这里等我。"
李明轩就着晨光凑近,依稀看到那个城市的名字,和一长串地址。
"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李从乐摇头道:"我走铁路,稍慢一点。"
李凡还在沉睡,李明轩抱起他,垂着头,把钱和纸条塞进裤袋里,却始终不肯说出那个"好"字。
"凡凡交给你,你们要小心。"李从乐的手在李凡肩膀上停下,捏住李明轩的掌心,声音里带着安抚,缓缓说:"地址要在心里记清楚,爸来找你。"
"嗯。"李明轩长吐一口气,盖住心中暴戾,又重复道:"我们在那里等你。"
"走吧。"李从乐站起身。
"爸。"李明轩叫道,粗哑的声线里已经带了些男人的味道,"路上小心。"
"不会有事。"李从乐挠着胡子,突然朝他笑。
他点点头,跟随李从乐走出门。门甚至没有钥匙和锁,李从乐把它踹回原位,缩起脖子,朝南面走去。他的速度向来不慢,单薄的身影悠地消失在晨曦中。
有几个小孩在街角卖花,天色还早,行人稀落,他们也不上前,看准了急着上班的情侣档,才冲上去。
两个十来岁的在路边蹲着,李从乐走上去,递给他们一些钱,柔声问:"跟叔叔走趟火车站,好吗?"
小个子的熟练地搓揉那几张百元钞,"假的?"另一个小孩问。
"真的。"小个子摇头,向李从乐道:"只去这里的站。想拐我们去别的地方,我们就跑。"
"好。"李从乐笑道。
这是他两年以来第一次觉得别人有意思。
小孩子丢下花跟上他。
赶上暑运期间的学生潮,售票处和站台上都一片人潮滚滚。李从乐悠闲地排队,买了三张票,牵着小孩往站里走。
"说好了只到站。"小个子想要挣脱,他微微一笑,握紧那两只小手。
"我们没力气,人懒,只会吃白饭。真的。"小个子又瘪着嘴说。
李从乐带着他们隐在人群里,并不答话。不久,他等的火车进站了,鸣笛声滴地响起,大包小包的人蜂拥涌上,间或出现吵闹,人声嘈杂。
李从乐推了把小孩的背,用手劲把他们托到一臂之外。
"再见。"他轻轻说。
他们很快被人群冲散,他轻快地跳上车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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