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街----道道岭
  发于:2009年0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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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梁似乎也正在等他,见他点头,便把身边的长辈请进了祠堂里。院子里还有些老人聚在一起闲聊,谢梁走上前,对其中一位老人道:"这里太阳大,庄叔不妨请其他人进去坐一坐,再好好叙叙旧。"
这天确实热得异常,庄叔见有人拿出手帕来抹汗,也跟着觉得浑身燥了起来,便对谢梁笑了笑,道:"也好。"
话音刚落,周怀义就进门了。
庄叔与谢鼎荣是生意上的故交,自然也认得周怀义。两人一打照面,都吃惊不小。庄叔迎上前去,拍了拍周怀义受伤的右手,"这是怎么了?"
周怀义一惊过后,心思略转,随即又是一喜,当即熟络地拉住庄叔的手,笑道:"平常小伤而已。庄叔德高望重,自隐退后又难得露面,今天能见到你,真是周某的荣幸。"
"阿荣出了事,我怎么可能不来。"庄叔叹了口气,道:"眨眼间就物是人非。我们认识也久了,客套话不用多说,跟我一同进去吧。"
说话间,谢梁和李从乐已经站到了一旁。周怀义瞥了他们一眼,笑道:"有劳庄叔慢一步走。我有话要同谢梁说说,庄叔在这里,也算作个见证。"
庄叔摇头笑道:"你们叔侄叙话,我这老东西怎么好在一旁搅和?"
"这事关乎文兴上下,庄叔在场是最好不过。"周怀义说是与谢梁谈话,却始终未拿正眼瞧谢梁一下,句句都对着庄叔,"荣叔去了之后,文兴上下乱成一团。荣叔生前提过把文兴交给阿梁,大家尊他敬他,也就没有异议。可几天过去了,什么人袭击荣叔、哪个帮要对文兴不利,竟还没有查出一点头绪。阿梁年轻不懂事,连文兴各个大小公司的事,也插不上一分手。阿兆、阿京和我商量,都觉得这实在不像话,所以今天我要特地来荣叔面前告个罪:文兴不能交给阿梁,我们要另推人来管。"
此话一出,庄叔立刻锁起眉头。
这是件大事,理应不该轻易下决定。可从周怀义口里说出来,却好像是板上钉钉了一般。周怀义确实有这种底气,除了谢鼎荣之外,他和兆叔、京叔就是帮里资历最老的几人之一,掌管帮里半数势力,要踢走现在只是空有名头的谢梁,不是易如反掌?他想必是只是顾及颜面,才想要谢梁在道上众人面前亲口说出"让位"这两个字。
庄叔思及此,转头看了谢梁一眼。谢梁却只笑了笑,并不说话,仿佛也不在意周怀义的指责。
庄叔略微沉吟,道:"我当年走的时候,就已经立誓再不趟道上的混水,文兴的事我也不会管。不过阿怀,我奉劝你一句,对年轻人不可操之过急。今天阿梁和我谈话,举手投足都有几分阿荣年轻时的影子,稍加琢磨,以后必定能成大器。"
周怀义微微一愣,显然没想到庄叔会为谢梁说话。
但他毕竟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惊诧不过一秒,就摸清了庄叔的意思。岁月催人老,庄叔虽然向着谢梁,却也不想插手此事和他作对,平白给自己招来麻烦。
除非谢梁开口求他帮忙--周怀义刚想到这里,谢梁就波澜不惊地开口了。
一番话却是向他说的。
"庄叔隐退已久,这是文兴的帮内事,理应由我们自己解决,怎么能扰了他老人家的清净?怀叔,不如让庄叔先进去休息,我们两个慢慢谈。"
说罢,他就为庄叔做了一个引路的手势,"庄叔,请。"
庄叔瞧着他,面上仍带着客气的笑意,眉目间却透出一股泠然霸气,一双眼仿佛直钉进他心里,像极了一头鹰。他不由得赞许地叹了一声"好",看向周怀义,却又摇了摇头,缓步离去。
庄叔踏进门槛时,恰好与抱着白菊出来的谢萌相遇。谢萌乖巧地叫了一声"庄叔",紧随其后的文森则命人让向一旁。
庄叔慈爱地拍了拍谢萌的肩膀,他们分开后,文森轻轻关上了大门。
院子里只剩下谢梁和周怀义两拨人在对峙。周怀义见文森断了谢梁的后路,心中一喜,便也不同谢梁绕弯子,以眼神示意手下上前,围住了谢梁身边几人。
谢梁一动不动,周怀义只当他无计可施,更是得意一笑。
"阿梁,只要你愿意把文兴让给怀真,怀叔绝不为难你。"
谢梁故意露出苦恼的表情,似是左右为难,"怀叔,你要赶我下台,还早了点。这要是传出去,以后我在道上还怎么混?"
周怀义道:"你大可安心做你的二少爷。无论你缺什么,都可以问怀真和我要,怀叔保证,你的日子只会比现在过得更舒服。"
谢梁想了想,叹了口气,摇头道:"不成啊,少爷我早就做腻了。"
周怀义眼中一狠,"看来你是不肯让位了?"
他带来的人早已蓄势待发,警惕地将手按向胸前或腰侧,等着周怀义发号施令。周怀义却仍存着最后一丝犹疑,心念辗转之间,终于狠下心来要撕破脸。谢梁看在眼里,突然往后退了一步,高声笑道:"怀叔,我叫你不用太急。"
周怀义不及摸枪,谢梁已经被手下兄弟围了个严实。李从乐上前喝道:"出来!"
三面仓库的铁门在"嘭"一声巨响后同时大开,比周怀义预料中更多的人举着枪从仓库里蜂拥而出,枪口却无一例外地对着他们。周怀义一惊之下,猛地转头看向文森,文森却只是冷冷地抱胸看着他。
周怀义知道自己上当了。千算万算,却还是算漏了最重要的一个人!
手下的人立即跟着拔枪,周怀义当机立断,高声喊道:"别动!"
有人迟疑地收回手,却还是有人惊恐之下把枪拔了出来。枪口还没能对准目标,脑袋上就"噗"地一声被开了个血窟窿。转瞬之间,就已经有几个人歪倒在地。
谢梁冷冷笑了一声,道:"怀叔是个明白人。今天只要你们动了枪,就是对文兴不利。谁动,谁就得死!"
这件事情没有道理可以说。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谁占了先机,谁就是有理的那一方。现在再拔枪,周怀义就势必要背上恶名了。即使被谢梁趁乱干上一枪,他也无话可说。
四周的人渐渐围拢,一个个搜去了周怀义底下人身上的武器。李从乐亲自上前,搜了搜周怀义的前胸,摸出一把手枪,再转了转,又从背后摸出一把小口径左轮。
周怀义始终表情阴鸷地盯着文森,谢梁见状,轻声笑道:"怀叔,森哥演得还好吗?"
"不可能、不可能。"周怀义摇了摇头,喃喃自语,"他明明杀了丁磊,子弹隔那么近穿肺,怎么可能不死?"
一个年轻人突然从文森身后钻了出来,嬉笑着取下头上的帽子,正是面色苍白的丁磊。太阳晒得他晃了一晃,他重重咳嗽了数声,才抱怨道:"森哥下手未免也太重了,虽然隔了块板,也差点把老子打得翘翘。"
周怀义这才彻底冷下脸。然而直到这刻,他仍然强自压抑着心头的怒火,没有让自己乱了阵脚。他还有最后一次机会,若成功等到了,就不一定会输!
但谢梁似乎知道他在等着什么。
"怀叔是在等人?很抱歉,你等的那个人大概还被谦叔截在半路上。虽然我还不知道他是谁,不过谦叔大概比我清楚得多。你要不要等会去问问谦叔,他和老头出的那件事有没有什么关系?"
周怀义惊道:"你!......"
谢梁笑道:"我只是按怀叔的吩咐,去请谦叔查了查什么人想对文兴不利罢了。"
周怀义顿了片刻,终于颓然笑道:"也罢,我老了,输了个干净!不过阿梁,你不要得意,如果谦叔惹了他有没有把他赶尽杀绝,那文兴就是捅了个大祸。他是从文兴逃出去的,荣叔有哪些事不能说,他都知道......"
仿佛知道气数已尽,周怀义的声音越来越低,谢梁却听得皱起眉头,突然逼上前问:"他知道什么?"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像发生在一瞬间。
周怀义突然扯下绷带,将受伤的手对向谢梁。一阵火花猛地从他手心迸裂,李从乐扑上前去,谢梁向后疾退,想要翻向一旁,却听到谢萌在他身后轻轻地"啊"了一声。这声轻呼令他在空中微微一顿,接着就立刻重重颤了一下,向后一晃,摔倒在地。
李从乐几乎同时伏在了他身上。
一点从屋顶疾射而来的火光在周怀义手腕炸开,子弹穿过血肉,又落入他的腿部。周怀义一声惨叫,但那声音很快落入乱枪之中,四周的子弹几乎将他的身体射得千疮百孔,站在他周围的手下也纷纷倒地身亡。
周怀义口中喷出几口鲜血,终于缓缓倒了下去。只剩下大拇指和食指的手却还死死握着那把击中谢梁的微型手枪。
文森骗过了他,可他也瞒过了文森!他计划好与谢梁同归于尽的下下之策,没有告诉任何人!
周怀义颤动着嘴角,低声道:"谢鼎荣,你杀了我的儿子,今天我也杀了你的儿子......哈哈......丢了两只手指,就能带你的儿子上路,划得来、划得......"话未说完,他突然一阵抽搐,终于身亡。
阿九顺着廊柱从屋顶滑下来,奔到谢梁身边。
李从乐死死按住谢梁胸骨下一寸,血却依然不止。阿九移开他的手看了一眼,马上拿出行动电话。李从乐声音嘶哑:"怎么样?"
"最多只剩十五分钟。"
阿九瞥了他一眼,却不知是对他或是对电话里说。
只过了十余秒,林伯的身影就从后院闪了出来。几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抬着担架跟在他身后,竟没有一个能跟上他的脚步。
他只蹲下来看了谢梁一眼,便向旁边吩咐:"没时间了。抬去后面,马上手术。"
年轻人训练有素地蹲下身,将谢梁平稳转移到担架上。李从乐帮他们托起谢梁的腰腹,送上担架,触上抬竿的一个角,却又很快撤回了手。
马上有人代替了他。
李从乐静静将手垂在身旁。他从来不知道,从不知道自己的手可以抖得这么厉害。
林伯离开后,被血染红的四合院里陡然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祠堂的门开了。
谢萌摔下手里的花,走上前去,狠狠一脚把周怀义趴下的身子踢翻过来:"死了的清点尸体,活的给我看住。一个都不许丢了!"

第10章 眠兽。
手术一直进行到傍晚还没有结束。
期间林伯出来了一趟,对李从乐吩咐了一句,"二少爷昏迷前交待我,他回来之前,文兴交给你和文森管。"
这是催促他出去处理外面的乱子,李从乐却当作没听见,把林伯推回手术室里,径自坐在连廊的栏杆上。
谢怀真匆匆赶来,看到这里的状况,一句话也没说,当即整理好略微有些凌乱的衣领,缓下表情,带着文森往前院走去。
事情还不算太坏。
事发之时,各帮的老人都聚在永青的祠堂里,有庄叔压阵,大家只当是文兴清理门户,也没有太过在意,只在堂里闲聊等着事毕。
后来有人见到周怀义的尸体,这才令他们大为吃惊,察觉到这件事里有些蹊跷。
谢怀真及时出场,他与文森商议好,隐瞒了谢梁的伤势,只说受了轻伤,仍在包扎。至于周怀义的死,就拿误伤敷衍了事。
这番话一出口,纵然有人还存有疑虑,也只能各怀心思地早早散去。谢怀真表情始终平静无波,一一作揖送客,将谢鼎荣的遗体妥善安置,择日再入土为安。一切事情处理妥当,才又匆忙赶回后院。
不时有人从简单的手术室里进进出出。李从乐仍在一旁等着,谢怀真上前问:"怎么样了?"
李从乐摇了摇头。
谢怀真蹙了蹙眉,陪李从乐一同坐下。等了会儿,却频频看表。文森倾下身问:"还有事要办?"
"谦叔那边抓到了人,现在等我过去。这人和爸爸的死有关,我不想让他轻轻松松就死了。"谢怀真神色凌厉,站起身来,"阿乐,阿梁这里就由你守着,如果有什么好消息,尽快通知我。"
"嗯。"
谢怀真快步走下台阶,文森却突然伸长手,越过栏杆上方抓住了他。
"等等。"
他说着,取下自己腰间的手枪,连同枪套一起别在谢怀真腰间。确认别稳了,才松开手,轻轻推了他一把。
夜幕降临时,永青檐角的两盏青灯悄悄亮起。
谢萌从拐角的黑暗里转出来,走上台阶,轻轻叫了声"阿乐"。李从乐定定看着手术室的天花板上折来的灯光,也不知有没有听见。
谢萌走近他,突然伸手把他抱入怀里。
"阿乐,不要担心、不要担心。"
她喃喃地重复,声音融入清冷的夜里,带着一点不确定,但又如此轻易地敲破了李从乐的心防。
李从乐回手抱住她,仿佛通过这个温热的躯体,抱住的是与她血脉相通的另一个人。
就在这时,门开了。
林伯摘下满是血的手套,舒了一口气,把它丢进旁边的纸箱里,"暂时脱离危险了,要转移到监护室去观察。等情况稳定一点,我们就移去别墅的私人病房吧。"
"好。"
仿佛仍处在混沌之中,李从乐觉得自己的声音听来如此遥远。
□□□自□由□自□在□□□
第二天清早,谢梁就被秘密转移到了谢家的别墅。
李从乐坐在窗边的沙发上,静静看着林伯把各种仪器的插管插入谢梁体内。谢梁平静地闭着眼,神情温和得仿佛刚刚入睡。李从乐出神地看了会儿,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响起,他接起来,却仍然没能移开目光。
是文森的电话。
"大少爷已经把那个人处置了。"
李从乐明白谢怀真不会杀得这么简单,便道:"问出了什么?"
"是几年前犯了事从文兴里逃出去的,我认得他。"文森顿了顿,道:"他逃到外地,进了个没名字的野帮,位子升得很快,没多久就成了当家之一。我查了查,这个帮派名气不大,势力却不小。如果不是找了这个靠山,他也不敢贸然出手,和怀叔联合起来对付谢梁。"
林伯仍在紧张地忙碌,李从乐走出房间,从玻璃窗里专注地看着里面的场景。文森又说了些细节,手头似乎有事,便匆匆挂了电话。李从乐把手机放回兜里,过了会儿,却又转过身,拿出来重新拨通了文森的号码。
"森哥,我想要你去把他们戳破。"
文森愣了愣,"怀叔勾搭上的那个帮派?"
"嗯,查出来他们有哪些人、都做过些什么、在哪个环节动了手。"
文森隔了数秒,突然笑道:"这些当然要去查。不过,你知道我的习惯。如果你派我去,我不保证能留下一条人命。到时给别人留下话柄,别再回头来怪我太狠。"
李从乐拿出一根烟来,"这样最好,也省得我再跑一趟。"
文森琢磨了片刻,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由觉得有趣似的,在"呵"地一声轻笑中挂了电话。
李从乐蹲下身子,靠在墙边,点燃了嘴边的烟。
等待的时间太漫长,让他觉得自己已经许久没有抽过烟了。曾经熟悉的味道,到此刻竟然无法令他满足。
文森的速度快得惊人,当天下午他就从永青堂里消失,独自带人去了外地。谢怀真露过一面之后,就又回到了他曾经不管不问的状态,把文兴留给李从乐一个人收拾。
现在的文兴算得上一个烂摊子,群龙无首,能说话的老人又心思各异。周怀义手下的人没了去处,李从乐把他们并到谦叔手下,听由谦叔处理。以往谢鼎荣带着他四处跑动的经验毕竟还是起了作用,对于一些不大的杂事,他都处理得游刃有余,没出什么岔子。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有些人他镇不住。
忠叔、兆叔和京叔,这些人搬出来一个个都名头响亮,就算是谢梁在时也要让他们三分,一个小小的无名的李从乐,怎么叫他们办事?如果不是谦叔和林伯在他身后撑着,他只怕连一点决断都下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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