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街----道道岭
  发于:2009年0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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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梁顿时气也不是、笑也不是。过了几秒,只好揉着肚子投降:"好吧,这件事是我不对。我只是有点担心你,刚才如果真的冲进去,你就一点后路也没了。你觉得我能不生气?"
"没办法。"李从乐笑了笑,径自跨过他的身边,低声道,"我就是这么被教大的。"
两人悄声无息地回到车里,吉普就着昏黄的路灯滑出路面,拐进旁边的小道。谢梁从后视镜里注视着李从乐闭上了眼的侧脸。那张脸看上去清秀温和,谁又能想到里面藏着一股随时可能爆发的戾气?李从乐进文兴帮不过几年,却竟然比谢梁更像是天生生存在黑暗里的人。谢鼎荣过早地让他继承了自己身上那种"不成功便成仁"的狠劲,这种气质融合在他身上,自然得就像是与生俱来。
或许就像谢鼎荣所说,李从乐天生是一匹烈马,无论是对别人、或是对他自己来说,都太危险。
这并不是谢梁乐意见到的东西。
车进入市区之后,又漫无目的地行了片刻。窗外的霓虹灯晃醒了李从乐,他睁开眼,坐直身子问:"这是去哪里?"
谢梁走的不是回文兴的路。
吉普在一家酒吧前停了下来,李从乐皱了皱眉,不想下车,谢梁却推了他一把,"今天被你吓坏了,陪我去喝杯酒,就当是压压惊。"
酒吧的老板娘名叫连蓉,人脉很广,道上的人平日里都给她三分面子,尊她一声蓉姐。大约是谢梁先和她打了招呼,还没进店门,蓉姐就笑吟吟地迎了上来,挽上谢梁的胳膊。见到李从乐,倒是吓了一跳。
"阿乐今天也来啦,真是稀客。"
这家酒吧算是谢梁的私产,李从乐平时会陪谢梁来看看,却很少进大厅的门,顶多在后面的休息室里边抽烟边等谢梁。如果谢梁呆得太久,他还会不耐烦,丢下谢梁直接走人。
蓉姐偷偷拿余光瞧了瞧他的神色,面无表情地也看不出些什么,但好歹没有表现出不耐。对不喜这种地方的李从乐来说,还真算是难得。
谢梁一掀帘进门,就引来一阵呼声口哨。常来的人都知道他是这里的老板,又玩得开,没几次就交了一堆朋友。在一旁陪客或是闲着的小姐也知道他是这里的金主,笑闹间都纷纷朝他抛来媚眼。默默跟在他们身后的李从乐也免不了沾上了一些目光,有些女孩见他面生,又长得俊俏,竟然大胆地上前来贴着他的身子。
李从乐顿时有些慌乱,只得轻轻把她们推开。谢梁好笑地在前面等他,他烦躁地拿出一根烟捏在手里,狠狠瞪了谢梁一眼。身边暴露的女性躯体叫他举步维艰,他好容易才从人群里钻出个空子,仓皇逃进了蓉姐为他们挑的包厢。
入了座,李从乐还是一脸不自在。谢梁收起了打趣他的心思,对蓉姐道:"我求了他很久,他才肯给面子。蓉姐,你知道他不喜欢什么,看着办吧,别太闹他。"
蓉姐心里明白,抿嘴笑着朝他点了点头。过了会儿,便带进来一个面相清秀的小姑娘,坐在李从乐身边,自己则偎在谢梁身旁。小姑娘很懂分寸,见李从乐自顾自地抽着烟,没有要她上前的意思,就只安安静静地坐着,略有些局促地盯着自己放在膝上的双手。
蓉姐帮谢梁点起了烟,谢梁就着她的手叼过去,问道:"最近忠叔有来吗?"
"来是常来。"蓉姐笑道:"不过还是老样子,不点小姐。就算别人帮他叫了,他也只喝酒,不说话。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再年轻漂亮的,他好像也不喜欢。"
谢梁若有所思地掸了掸烟灰,沉吟片刻,道:"蓉姐,我还是想从他嘴里挖出点东西。下次你试试找个女人,要年纪大些,卷发,丹凤眼,会笑,不要多话。他喜欢的是这一型。"
蓉姐挑眉道:"不早些告诉我,原来你连这个也清楚!"
"忠叔的私事我怎么好随便说出来。"
谢梁笑嘻嘻地掐灭烟头,仰头靠上柔软的沙发椅背。蓉姐上前轻轻帮他按摩肩膀,接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妩媚一笑,低首埋进他的颈窝,一阵窃窃私语过后,谢梁竟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李从乐原本靠在沙发上听着他们的谈话,见此情景,便收回耳朵,拿起桌上的酒杯,浅浅酌了一口。酒一过喉,却辣得不行,从喉间一直火势汹汹地烧到了胃里。李从乐忍不住低低咳了一声,抬头就听见蓉姐在旁边轻轻笑了一声,"阿乐,觉得太冲就不要多喝。这批酒虽然是按养身的古方配的,但后劲太大,喝多了也伤身子。"
"嗯。"
李从乐低低应了声,又给自己到了几杯,慢慢下肚。这一次没有什么灼感,酒劲却慢慢涌上头来,令他有些恍惚。迷蒙中有一只柔软的手搭在他的腿上,身边突然间香味扑鼻,心里的厌恶令他想要推开,醉意却又让他懒洋洋的不想伸手,他垂着头,只好深深皱起眉头。
这时,突然有一只手从旁边把他捞了过去。
谢梁一脸似笑非笑,朝蓉姐道:"我想了想,还是不能让人动他。他是谢萌的人,万一谢萌明天就拿我问罪怎么办?"
"你带他来玩,却又叫我的人在这里干坐着,这是什么道理?"蓉姐笑着抱怨。
李从乐仰面靠在谢梁肩上,愈发懒得动弹,干脆闭上眼睛听他们闲谈,那些声音云絮似的在他耳边飘进飘出,不一会儿便叫他昏昏欲睡。
一个跟在外面的兄弟突然敲门走了进来。
"少爷。"他弯腰附在谢梁耳边,轻声说了句话。谢梁顿了顿,随即轻轻拍了拍李从乐的肩膀。
一个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的消息:
怀叔出事了。

第8章 断指。
谢梁和李从乐赶到大堂时,林伯也正从外面匆匆提着药箱进来。除了周怀义之外,堂里的人还有文森和难得见到的谢家大少爷。
周怀义从靠椅上直起身子,想要起身,却被林伯先行一步按住。
虽然在路上已经得知周怀义并无大碍,但看到眼前的情景,还是让两人吃了一惊。周怀义身上血迹斑斑,面上的血倒是已经洗净,却露出几处狰狞向外翻出的横肉,仍慢慢地渗着血。最严重的伤口应当是在右手手臂,粗略看去一片血肉模糊,谢梁走近了,才发现他的尾指和无名指竟都生生短了一截!
"怎么回事?"
林伯上前为周怀义清洗创口,周怀义"嘶"了一声,道:"我送葬礼的帖子去东升,和他们约在金桥的码头见面,一时不慎,没有叫人探探周围,就着了道。有人在仓库里埋了个炸弹,这一炸我带去的人都死的死、伤的伤,如果不是有人护着我,估计我这把老骨头也要埋在那里了。"
"怀叔受惊了。"谢梁眉峰紧锁,视线缓缓转到那只正被仔细清洗的手上,两根断掉的手指仍在渗血,中指的指盖也翻了起来,周怀义抬起手来配合林伯的动作,见到谢梁的目光,竟冷冷地哼笑了声,"这倒不是被炸断的,仓库的顶梁被炸垮了,掉下来刚好砸到这一处。我看我只能怪东升的仓库太不结实,哪天找他们问罪。"
林伯为他做了简单的缝合,轻轻抹了把额上的汗,"现在没有条件,就先将就着吧。我先去准备,等等还要再动手术。"
谢怀真问:"依林伯看,怀叔的手指还能接回来么?"
林伯沉默片刻,道:"恕我直言,只怕有些难度。"
这件事出乎谢梁的意料。在来的路上,谢梁曾经怀疑过周怀义是否诈伤,但这些血迹和伤口却证明了这并不是骗局。周怀义怎么会这么容易受了伤,还伤在他最宝贵的握枪的手指?他做事向来谨慎,如果不是路上有杂事让他分了心,就一定是对方精心设下的圈套。谢鼎荣尚未出殡,就已经出师不利,这绝不是一个好征兆。
谢梁沉吟片刻,问道:"不会无缘无故掉出个炸弹,是不是东升做了手脚?"
周怀义道:"我看......不像。东升死的人不比我们少,虽然钟淮没露面,但他手下最信任的当家也被炸成重伤,现在不知是死是活,他没必要为了我付出这种代价。"
"怀叔说得是。"文森突然接过话柄,见谢梁和谢怀真同时将视线转向他,不由在寂静之中顿了一顿,数秒之后,才继续说:"据我最近探到的消息,钟淮最近应该在医院里,没工夫来捣鬼。前几天他的儿子突然发病,进了重症病房,现在还没有消息。钟淮只有这唯一一个儿子,向来特别疼爱,从那夜起就一直在病房守着,到现在也没有出来。"
他停的那一下里,略去了安庆从酒吧内外搜集消息的环节。
谢怀真不懂这些事,谢梁却明白。同样是安插眼线,但单从结果看来,文森显然比他高明,他略微有些恼怒,但很快逼自己释然,转而琢磨起文森带来的消息。
钟淮的儿子就好比另一个谢怀真,也算半游离于东升之外。多年以来,道上都没有什么人注意过他,他不大过问帮内之事,只帮钟淮打理一些白道上的业务。照理来说,应当不会有人特意与他作对。然而,谢梁也从未听说过他有什么隐疾。
"他得的是什么病?"
文森带着不确定的神情答道:"还不清楚,但有人说是中了毒。"
中毒?李从乐皱眉听着,心中涌起一股越来越浓烈的怪异感。他细细回想了一番,突然眼神一闪,惊讶的抬头向右前方的人影看去。谢怀真果然正微微带笑地看着他,悄悄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周怀义要去手术室再做缝合,谢家兄弟和李从乐就先各自回了家。手术进行了一个小时,周怀义的桡骨和掌骨都有些许骨裂,林伯先用石膏帮他固定,从手肘到指尖都封得严严实实,再将整条手臂以绷带横于胸前挂起。周怀义看着被绑成白花花一片的手臂,面上浮起一丝古怪笑意,眉间却凝成一道深深的刻痕,无意中泄露了他心中的怒气。
"这下人人都知道我的手废啦。"
林伯轻声安慰道:"平时都没有什么大碍,只要......不去动枪。我们都已经老了,放下枪也是好事,就当多点时间享享清福吧。"
周怀义怔了一怔,笑道:"你说得对,我们老了。"他轻轻抚摸着光滑的石膏,叹了一口气,起身之时,又喃喃地重复道:"老啦......"
文森独自等在手术室外。出门之后,周怀义心照不宣地坐上了他的车,随他一同往永青堂去。车穿过前院,直接开进文森的私人别墅。隔了大约半刻钟,文森三楼书房的灯就亮起来。
周怀义坐在灯下,脸上的从容早已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满身的暴躁和怒意。沙发前摆着一个玻璃茶几,他沉默地对了片刻,竟飞起一脚把它踢得往墙壁上砸去,啪地一声摔了个粉碎。
文森抱胸站在门口,他深知周怀义平时最自豪的就是一手漂亮枪法,此刻必定心中苦闷,也就没有多话。周怀义慢慢静了下来,文森这才转身去小厅的吧台砌了壶茶,递到他手中。
周怀义愤愤道:"算是谢梁走运。后天就是出殡的日子,这种关键时候,竟然让我着了道!"
文森打量了他一眼,随即迅速收起目光,似乎随口提起一般问道:"怀叔,你......究竟知不知道是谁动的手?"
周怀义冷笑一声,道:"如果我知道,还能让那些人安稳活着?"
文森一时沉吟。周怀义喝下那盅新茶,见文森仍在琢磨,便道:"这件事我自己来算账。过去了的就不要再多谈,我们说说正事。"
文森这才点了点头。
昨日堂会上文森提起葬礼由永青堂来办,果然没有人提出异议。周怀义假意反对了一番,最后也顺水推舟,卖了这个人情给文森。他今夜带伤来和文森见面,为的就是商量出殡当天如何布置人手的事。
永青堂是老式的四合院构造,四面平房,除了主屋是谢家的祠堂以及议事厅之外,其余三面都是仓库,钥匙仅有一套,由文森亲自保管。在里面安插人手和武器,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周怀义正打算开口,文森却突然用手止住他,侧耳听起了门外的动静。周怀义年纪大了,听力大不如前,纵然打起精神仔细听了一听,也没有察觉到什么动静。文森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突地起身,大步向门口走去。
就在他靠近时,门外突然适时地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文森缓缓打开房门,丁磊笑着和他打了声招呼,"森哥,手下查到了一点车牌的事,叫我来和你报告一声。"
文森笑了笑,道:"好,你进来。"
丁磊跟着文森进了房门,见到周怀义,竟毫不吃惊,很快就识相地转开了眼睛。
文森接过丁磊手中的查到的报告,放回桌上,又顺手拿起一个文件夹,"我这里还有件事要办,你先拿下去看看。"
丁磊笑笑,应了声好。文森拿着文件夹走到他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一道仿佛是气流冲破瓶盖的声音,"噗"地在空气中轻轻划过。丁磊突然死死抓住文森的肩膀,表情痛苦地扭曲在一起,顿了片刻,双腿一颤,缓缓倒了下去。
周怀义吃惊地站起身来,文森的背影挡住了丁磊的头颈,使他只能见到丁磊正在汩汩流血的右胸。但一瞥到那中枪的位置和血流速度,周怀义就已经可以断定:丁磊绝无可救了。
果然,丁磊在地上抽搐了十几秒,就再也没有反应。文森面无表情地弯腰揪住他的后领,把他拖了出去。深色的地毯上留下了一道不易分辨的暗红血迹,随着文森的脚步一路延伸到门口。
片刻过后,文森神态自若地走进门来,拿起毛巾擦干洗净的双手,对周怀义道:"他听到了我们的说的话。怀叔,这件事你就当没有发生过,只有你知、我知,您看如何?"
"这是当然。"
文森坐下来,再与周怀义谈起正事。
"永青堂的仓库怎么安排?如果怀叔要用自己的人,那我就交出一半钥匙给你。或者你调一些给我,我来调配。"
周怀义的脸上浮起一丝满意的笑容,"你去安排就够了。你们年轻人,恐怕要比我这老匹夫强多啰。"
"怀叔客气。"
周怀义端起茶盏,满意地啜了一口。文森刚才的那一枪仿佛是给他吃了一粒畅快的定心丸。如果说以前他对文森还有什么疑虑,那么现在他已经相信:文森这个人,他可以用。丁磊是文森和谢梁之间唯一可能调解的通路,人人皆知,谢梁几乎视丁磊为亲生的兄弟。文森杀了丁磊,就是明白告诉他,他没有机会、也没有打算回头了。

第9章 埋伏。
阴历八月十六,宜祭祀、婚嫁、追捕。
李从乐靠在树荫下,心不在焉地打量着来往的人群。
永青的祠堂里人流如织,大多都是道上有头有脸的老人。纵然有些人曾与文兴有过摩擦,到了这时,也愿意抛下旧事来送上谢鼎荣一程。谢梁表情凝重地站在祠堂门口,与来祭拜的长辈一一招呼。一身绣金龙纹的黑色唐装卸下了他平日的懒散,也令他平添了几分霸气。
脚下的树影突然微微一乱。几颗小石子簌簌穿过树叶间的缝隙,掉在李从乐的鞋尖前,弹了一弹,又往前滚去。
李从乐微微眯起眼,迎着光抬头看了一眼。阿九趴在青瓦屋檐上笑眯眯地朝他招了招手,"阿乐,告诉你一件好玩的事。"
"嗯?"
"那个小眼睛的短胡子大叔,还缺了一只手的,带了好多人站在街对面。"
李从乐纠正他:"是怀叔。"
"没错,就是那颗槐树!"阿九兴奋地坐起来,伸长脖子往外看,"他们走得好慢,还一直把手塞进去摸胸口。有什么好玩的吗?"他学做他们的姿势,从自己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了件东西,随即撇嘴道,"啊,我这里只有一把枪。"
"知道了。"李从乐跺跺脚,磕去脚尖的泥土,朝谢梁所在的地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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