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严年蘸着药膏,挨个一处处提指抹去,一边道:"你既然醒了,也别老是躺着不动,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唐姑娘心里难受!"
聂小欠不以为然道:"她欠我两条命,这是事实。心怀感激,有意回报,也是理所当然。"
纪严年稍稍一愣,随即道:"我可警告你,人家毕竟是名门千金,你别妄动心思教唆她放了你去,叫我知道,必不轻饶了你!"三五下忙好手里的,正想起身,衣摆轻轻一挂,却是被聂小欠一只伤手牵住。
纪严年不耐抽身道:"你又有什么事?"却见他手掌撕扯,疼的眼眶都红了,又忙接过他手,放松些束缚道:"你有伤在身,我暂也不为难你;可你一倒就是一天一夜,我正要拿点吃的给你。"
聂小欠艰难笑笑,道:"那当真感激不尽了;可是我还是想先打个坐,心里踏实些。你帮我起来好不好?"聂小欠本就生的幼嫩脸容,凭这相貌常给他带来不少方便;略作委屈之色撒娇卖乖,也是施耍的小手段之一,眼前可称是信手拈来。
纪严年虽懊恼他得寸进尺,却看他虎落平阳的失落样子,忍不住难以拒绝,只有靠近点,拢起他肩背,帮他坐起来。
聂小欠一手扯着薄被,虚虚掩着肩膀以下,一手攥着纪严年臂膀,虽是一副很努力的样子,纪严年却晓得其实那上面着力不大;又见他吃力移动身体,蜷起双腿,两座孪生双峰便渐渐隆起于眼前,再慢慢放下盘坐起来,支起面上平滑滑的一片,勾勒出双腿似是而非的流畅的山型线条;聂小欠收回两手探下被单,没了固定的薄被顺着少年又韧又滑的胸脯,滑到涩然柔嫩的乳头处,才刮靠止住;被单下撑起的鼓包却继续下滑,小老鼠一样敕溜溜的移动到下丹田处,这才停住。
聂小欠准备就绪,冲纪严年一笑道:"这样就好!"
却不知纪严年想到了什么,猛然弹起身,匆匆往外道:"我到前面去了,你有事便叫一声。"
聂小欠看他火烧眉毛的转出舱门,这才哧然冷哼一声,收敛入定。
待他掌心再摊开时,一撮碎玉的尘砾无声撒到床前。
□□□自□由□自□在□□□
纪严年所说不错,聂小欠练就的,确实是传说中的《玉髓玄真道法》。只不过流传至今,后人急功近利,却破坏了原本的功法平衡,到了聂小欠这一代手中,"玉髓功"却成了练功不可一日短缺玉石,否则就像寻常人断决粮食一般的状况。
聂小欠到处窃取上好美玉,视玉石质地,得手一次便能敷衍上三五个月;可不巧这一次为了隐藏真身,不过三五天不近玉石,却仿佛断了炊米三五天一般。不过也就这般才骗过了纪严年的眼睛,只当他中了什么了不起的猛毒,才稍稍疏忽了一下。
聂小欠便趁刚才拉住纪严年袍子的时候,"摘"下了他腰带悬垂绦上用来压袍角的玉珠。这玉珠雀卵大小,内里浑浊,实在算不上美玉,不过显然是伴身久了的缘故,入手又润又滑。聂小欠寻思这两天兵荒马乱,纪严年纵是发现玉珠不见,也只会当作拼斗时不小心遗失的,断不会牵扯到他身上。
他此刻饥不择食,顾不得隔墙有耳,稍稍平静了呼吸,便默默运行起一个小周天:
一丛若隐若现的真气自丹田出发,顺着经脉颤动着,活泼泼一路而上,不住浸润干涸的经脉,点燃穴道里蛰伏的精元。一股精纯真气游走遍布全身,僵硬的身子重新暖和起来。聂小欠像泡过热水澡般舒坦的叹了一口气,几天来的刻意压制以及出乎意料的疲病交加,使他不禁有些草木皆兵,现下虽是前途诡谲,却再不用别扭的夹紧尾巴。他放松神思,收了姿势,躺下身来就要睡了去......
意识朦胧,困倦难当时,却被一股大力虎的揪住提到半空,猛的一贯!
聂小欠惊叫失声,连滚带爬躲到床里侧,却见纪严年正对着床,一语不发的盯着自己。
他站立的方向背对着光,除了一双电光闪耀的寒目,丝毫看不清此刻的表情;饶是如此,聂小欠也知其来者不善,止不住战栗问道:"你又发什么疯!"
"发疯?"纪严年淡淡笑道:"果真‘狗改不了吃屎'!我只问你,我绦子上系的珠子哪儿去了?"
"什么珠子?"聂小欠心里暗叫坏事,面上却一副看疯狗的表情对着他:"你只要丢了东西,就一定是我做的不成!"
"还在装疯卖傻?"纪严年面上似有些抽搐的狞笑道:"你可是要说‘说不定大战刺客时不小心丢的'?"
聂小欠又往床里面缩了缩,却不敢再答话。
"真是贼性难改!若叫我拿到你人赃并获,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纪严年忽一把扯过他怀里抱成一团的薄被丢到地下,伸手拉他;聂小欠捉起枕头劈头盖脸就打,没两下被纪严年扯了正着,"嗤啦"一声裂成了两半,也丢到床下。
纪严年拽着聂小欠一截小臂,上下打量着凌乱床单上衣不蔽体的聂小欠。
聂小欠被他看的如芒刺在背,犹不输人道:"你发疯了,看什么看!"
"我看什么,我不过看你究竟能把东西藏到哪儿!"纪严年冷笑道:"你当我十年公门饭却是白吃的?人身上藏赃之处不过了了,有幸能为‘妙手东风'搜身,可不是下官荣幸!"说罢一拳挥来,正中胃上。
他一碗公门饭果然吃的娴熟,聂小欠脸色煞白,只觉得胃囊收缩,眼冒金花,身体仿佛从中断作两截,软绵绵知觉全无。他实在忍无可忍,也不顾一臂尚在纪刑官手中,扑到床边就是一阵干呕,却因一昼夜都没进食,只呕出两口胆汁便就是不住抽搐。
纪严年一手提着聂小欠胳膊,一手掰开他下颌又捏又拿,道:"竟然不是吞下去的......难不成,藏在这里?"就着手势,将聂小欠按在床沿上,一把扒下亵裤,直探那处要害。
"姓纪的!你怎敢折辱我至此!"聂小欠难抵长驱直入翻江搅海的粗鲁钝痛,爆出一阵拼命也似的嘶吼:"亏你声名在外!今日之耻,聂小欠他日必百倍奉还!"
聂小欠困兽之斗,发了狠劲又撕又蹬;纪严年莫论想要得手,即使全身重量压上,也才勉强能制的住他。他气恼聂小欠身为阶下囚,却贼性难改,糊涂了脑子,才一时冲动以刑责手段虐待于他。现在不见赃物,聂小欠又状若疯癫,他却是骑虎难下:松开桎梏,指不定失了理智的聂小欠能干出什么事;继续僵持,聂小欠抽搐渐渐加剧的身体,着实不知还能强撑多久......纪严年手忙脚乱按着光着屁股乱扭乱挣的大盗,首鼠两端--不过一时起意,却落得这般乏乱,这般尴尬!
"纪......纪大人!"
"笃笃"的敲门声有如天籁,纪严年猛的自聂小欠身上弹起,捞起薄被罩住只有发抖气力的大盗,两个跨步插到门前,将端着汤碗的唐莘挡在门前。他与唐莘面面相觑,却不知开口说些什么才好......终于板着一张黑脸,脚下生风的逃将出去。
唐莘紧收着下颌,小心翼翼挪进屋里,将一碗粥汤平平搁在桌上,这才隔着桌子坐下身来。
按说这情形不该由她一个大姑娘家出面打断,可是李小侯爷却说他对聂小欠打开始就没慑服感,纪严年更是根深蒂固当他惺惺作态无视之--他李竞锋劝场,只怕他俩闹得更欢--随船的还有不少船工和当地的衙差,里面杀猪般穷嘶鬼叫,只好指望看在姑娘面上,这疯了的两个还有些羞耻心。
唐莘缩手缩脚坐在桌后的椅子里。从这个角度,床上鼓起的一团被袱大半被桌面遮住,却还是能听见低低的吸鼻子的声音。
"小欠。"唐莘猫叫般轻声唤他道:"你呆会起来吃些东西。"
被团子里钝钝"唔"了一声算是答应,又没了声响。
唐莘知他没脸皮出来见人,只好沉重些脚步声,告知她走近床前。
"纪大人该不是有意的......"唐莘只后悔自己果然不该趟这浑水,两颊热的几乎粘化了嘴:"你......你若是喜欢,这个簪子你拿着玩吧,可别再‘拿'别人的东西了......"
聂小欠听门吱呀扣牢,唐莘的脚步匆匆沿左舷往前头去远了,这才探出个蓬头散发的脑袋。
只见原本枕边的地方,横躺着一支上好成色的翡翠簪子,捏到手里,外润内冽,精华奕奕;看样式有些眼熟,似乎是唐大小姐随身佩戴的头饰。--也真难为她一个女孩儿家,本是匆忙逃家,又偏逢路途生变,此刻聂小欠手上的,怕是她所剩不多的几样首饰里最好的东西了。
聂小欠心中感激:这时代若非是芳心暗许,姑娘家不会轻易将贴身的东西赠给别人;唐莘只为了聂小欠少吃些苦头,宁可把这贵重的物事哄他不再出手盗窃,可算是用心良苦仁至义尽。
聂小欠本该好好存留这簪子,待有朝一日完璧归赵,可顾着眼下......他眼中抹过一闪寒芒,无声无息退缩到床最偏僻的一角,倚着阴影中的拐角,重新盘腿坐好......
纪严年自右舷匆匆巡视一遍,在船尾会合自左舷转来的李竞锋,悄悄换个眼色,避开随船的船工衙差,凝重问道:"没找到吗?"
李竞锋苦笑道:"若他真是‘妙手东风',寻不见才是正常吧!"
纪严年懊丧一捶船舷,道:"好容易有了线索,居然又被他脱逃了。"
李竞锋环视四周水面,道:"你不是说他中毒极深,不似假装吗?那怎还有本事脱身?即使他是传说人物‘妙手东风',也要有个合理的解释才说得过去啊。"
纪严年沉思,垂首望着被舵翻开两边的雪白浪花。三更月残夜深人静,哗哗的水声深格外响亮。
"我觉着......"纪严年迟疑缓道:"‘妙手东风'不见得有胆量有本事涉水逃脱。"眼睛一亮,随即迅速肯定道:"人心里都有惯性。依我看,聂小欠在这不到三天时间里,接连经历了搭救溺水者和几乎溺水丧身的意外,吃尽落水的苦头,或多或少会对水产生畏惧,不到迫不得已,是不会冒险自水里逃脱的!"他与李竞锋相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立刻在不惊动别人的情况下,返身一间一间的搜查起船舱。
约莫一刻钟后,两人聚在右舷的一处舱门口,神色凝重。李竞锋看看巍然不动的纪严年,只好上前一步扣响舱门道:"唐姑娘,你安歇了吗?"
舱内寂静半晌,才见着点起一豆灯火,传出唐莘平静的声音:"两位请进。"
李竞锋侧让掩护,纪严年起手推门。吱呀一声,舱门应声而开,两人见了舱内情形,俱是一愣,浑然摸不清头脑:
唐莘穿戴整齐,守着一豆灯光,神态淡定坐在桌后;一人与她相对而坐,伸臂翻腕,正任由唐莘扣诊,听见来人,回首咧齿一笑,不是聂小欠是谁?
06
聂小欠身着短打,头拢青巾,虽是一副船工打扮,却难掩英挺干练意气风发,完全难以和之前新嫩羞怯的小随从形象符合起来。眼下情形着实诡异,若非聂小欠确是情非得以前来求医,又或他自负身手根本不在乎被唐大小姐扣着脉搏,怎会大马金刀恭候与此?
聂小欠不过一笑,就将注意力转回专心致志的唐莘;纪李二人顿时紧张,不是为了配合少女一举拿下聂小欠,而是唯恐唐莘受制与人。
聂小欠笑道:"两位大可不必如此,我聂小欠恩怨分明,不是恩将仇报的人。"
李竞锋心里一动,道:"既然妙盗恩怨分明,却不知妙盗求诊,却拿什么当作诊金?"
聂小欠稍略一愕,询问的看向唐莘;唐莘心思聪颖,如何不知李竞锋意图,缓缓收手,略一沉思便道:"如此,唐莘想换妙盗三个答案。"
事不过三,唐莘拿捏的恰到好处;聂小欠闻言爽朗一笑,道:"不知由哪位先问?凡我所言,出口必实,不过我还是会保留是否回答的选择。"
"留书盗宝的,当真不是你或你的同伙?"李竞锋单刀直入。
聂小欠直言答道:"我逗留金陵,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小侯爷您该再清楚不过;聂小欠虽有薄名,但转瞬辗转两地,确非我所能。至于同伙......若是光凭一人之力便能够畅行大内,这种人物岂会默默无名,小侯爷莫非没听过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吗?"
纪严年道:"你又为何要故意掩饰身份与我们同行?"
聂小欠点点头,道:"我就猜到你要这般问。老实说,我本闲云野鹤惯了,若不是碰巧遇见你纪大人,也不会临时起意搭个便车;我虽自负不会受制于人,但承蒙抬举‘妙手东风'的名号,倒还是挺在乎,不想被别有用心的人弄成过街老鼠;与你们同行,不过是为了能接触到核心的第一手情报,尽快洗清嫌疑。"
"贼喊捉贼。"纪严年冷笑道:"可笑原来你也是怕的?"
聂小欠粲齿,冷笑道:"纪大人你这算是第三个问题吗?"
李竞锋忙打圆场道:"小欠你们这是怎么了,好歹共过患难,怎一个个说话都夹枪带棒针锋相对的?敌暗我明,我们要同仇敌忾不是?"
聂小欠笑笑,也不答话,正想示意纪严年有话快说,却听唐莘道:"小欠,最后一个问题,你可知,究竟是谁要下毒将你置于死地?"
纪李二人俱是又惊愕又可惜,唐莘看在眼里,却道:"一人一问,这才公平!"
李竞锋虽然惋惜这个问题被唐莘"浪费"了,但有得有失,由唐莘来问,聂小欠不至于十分提防,可能比他直截了当问聂小欠猜测"嫌犯何人"要有收获;同时他也隐隐觉得,唐莘并不仅出于关心聂小欠,而提出这个无关他三人利害的幼稚问题。
聂小欠颜色肃然,摇头道:"我不知道。我自问行功有成体质特异,寻常毒害根本难以伤我根基;这次中毒,虽一时不觉有碍,但却是纠缠不休难以消除。大小姐这般问我,是已经有了论断吗?"
事关重大,唐莘欲言又止,但她转念一想,无论纪李二人,还是妙手东风,真要用上手段,想获得一个答案,并不是她坚持就能守口如瓶的,只好道:"各位想必听说过‘春风一度'吧?"
"竟然是‘春风一度'?"李竞锋敲扇子叹道:"据说十年前的一位高手,为了争夺‘天下第一'之名,竟然胁迫禁锢一个唐门天才炼制可以提高功力的密药,谁知临到决斗那天,全力发挥内力达到巅峰时反而转瞬全数废去,黯然落败,就是这‘春风一度'的功效吗?"
唐莘点头认可,众人再看聂小欠,莫不是一副宛然可惜的神情。
聂小欠露出个"原来如此"的表情,苦笑道:"大小姐,我吃不惯辣,从没打算去巴蜀捞一票,敢问小欠得罪了唐门中的哪位前辈,需要这般青眼有加?"
唐莘也苦涩道:"我也希望是我唐门中人与你有私怨的;否则我整个唐门,莫非都要受此牵连?"
聂小欠呵呵一笑,反而安慰她道:"也不一定,少有人知我聂小欠是‘妙手东风',却有谁不知我是金陵‘押遍秦淮无敌手'的超级宝官?难保是你家哪个不成气候的叔伯兄弟,一时输红了眼,猪油蒙了心窍呢。"
他话虽如此,但哪个蠢货会对一个不懂武功的市井小儿,下这金贵到叫整个武林又爱又怕的传奇毒药?若非明确"妙手东风"本尊是谁,又料他必不会坐以待毙,主动出击就一定会遇到出生入死的格局,而达到杀人与无形的目的,既误导查案,又湮灭证据......好一个手眼通天,机关算尽。
唐莘颓丧道:"幸而你遇见了我。这‘春风一度'虽是个隐患,但你既知晓,只要一个月内不服第二次,也不发挥出十成的内力,药力便会渐渐消退,不虞有性命之忧。"
聂小欠想了想,起身道:"既如此,打扰大小姐。夜深,在下告辞了。"说罢,直向舱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