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东风----风芷岚亭
  发于:2009年0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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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小欠本来只想悄悄尾行,摸到老巢直捣黄龙,可越跟越觉得黑衣人深不可测,显然大有来头的样子,心里估摸着若是遇上他同党,难免寡不敌众。
想到这里,聂小欠连忙再加股劲,打算在宫里截下黑衣人。他追了约有一盏茶功夫,眼见到了禁宫东北角接近御花园了,平日自诩轻功武林中无人能出其右者,可今次无论怎样发力追赶,都和那人隔了约莫二三十步,便再近不得一分;而那黑衣人也似乎早已知道聂小欠的存在,若见他犹豫懈怠,竟然还主动慢下步子,逗引他来追。
不知对方到底何方神圣,这时紧时慢的追赶实在有太多诱敌之意,聂小欠正犹豫不决,正巧斜方里走出一队巡视的羽林军,心里一动,便自腰间抖开白骨鞭,直指黑衣人后心,大喝一声"哪里去",飞身扑上。
果然,犹不知前面混乱的羽林军大喊"抓刺客"的围追上来。这招出乎黑衣人意料,不由身形稍顿,弹指间便给聂小欠追到身后。
聂小欠身形未到,白骨鞭早已无声刺向后脑,黑衣人一侧身堪堪避过,鞭风掀起蒙面一角,也不见有显著特征,想必是早有预见易了容。聂小欠顾不得多虑,手上加急,只求在御林军全数集结过来之前制服对方。
白骨鞭来势汹涌,黑衣人只能暂避锋芒;聂小欠步步紧逼将他迫到御花园的人工湖畔,眼见远远御林军灯火有如潮水般涌来,黑衣人稍一思索,顺手自湖畔杨柳上折下几股柳丝,手一摊做一个"请"字动作,便弹身一跃,先行立上湖面一隅睡莲。
聂小欠心道有趣,莫难不成此人真是有意一争"妙手东风"的名号?他少见棋逢对手,便也欣然纵身踏上一浮睡莲,莲叶蹈水波清漾,层层粼粼亮银闪烁,叫呼喝而来的羽林军都不自禁看傻了眼。
"敢问阁下如何见教?"聂小欠一手后负按住腰间匕首,一手仗着白骨鞭,直视对方仅露出面巾的双目,丝毫不见对方有意作答。
黑衣人径自将手中柳丝一浸一扭,柳丝束沾上了水,牢牢拧成一股,内力一抖,和白骨鞭一般无二的虎虎作势,明眼人却不难看出他不拘与物的境界犹胜一筹。
聂小欠见状也不由吃惊,他一面忌惮对方聚水成鞭的深厚造诣,一面又怀疑他与自己大有渊源。所以虽然年轻先手,还是规规矩矩摆个正经起手,有分教道"推门望岳",骨山崩塌般层层压去;白骨鞭声势骇人,黑衣人却丝毫不见惊慌,他后退半步挪上另一片莲叶,手腕陡然一压,将柳丝鞭贴着水面直串向前,直到钻到"山势"之后,才倏然毒蛇般竖起头来,噬向大出意料的聂小欠。
聂小欠急忙闪避,不免心中震动:想他一身内外功夫,俱是其母独传一人。二人喂招时,这招 "禹破龙门"用来破厚重招式再适合不过,然而若非技艺精湛,便是能突破重势,突刺也不可轻易发威。
聂小欠之母隐姓埋名愈二十年,七十二劫白骨鞭可算是世上独一无二的鞭法,黑衣人却怎知与其应对?暗暗留心细看,只见黑衣人双眼深黑,精光隐现,身形不算魁梧,却也伟岸昂臧,该确实是货真价实的男子而非是其母装扮。
聂小欠疑心重重,犹不死心,他有心抢上近前贴身搏击以待看个究竟;可脚下才一弹动,黑衣人饱蘸了水的柳丝鞭一激一荡,将晶莹的水珠铳弹般弹射出来,直逼全身大穴。
聂小欠小心应对,却奈何腾挪有限,还是叫两滴沾上衣袖,生生打出对穿的洞来。他久持不下,又先败一阵,心焦生怒,竟脚尖发力一点,身子便如蜻蜓点水,凭空的抬高丈许。让过余下的水珠,手上不住盘旋蓄力的白骨鞭也就着势头,撞倒不周山一般兜天蔽日直轰天灵。
"你这孩子也忒狠了点!"
聂小欠听见一个尖细干涩的声音贴耳响起,头皮发炸收鞭回守,却见身边并无埋伏,不禁怀疑莫非便是传说中的"传音入密"?心中不解,手上却不迟疑,又一招咄咄逼人扫荡出去,直叫对方无立足之处。黑衣人只好脚下发力,竟也腾起一丈余,柳丝鞭袅娜缠绕,依旧是以柔化刚,见招拆招。
一时间两虎相争此起彼伏,鏖斗正酣,却把湖边追兵看傻了眼,众军士虽不乏大有好手,可却显然不具这般神奇的轻功身法:那一黑一白两个人影,一个老练洒脱,一个轻盈灵巧,一双身姿缥缈的有如天外仙人--背衬着暗黑天幕银河流淌的底子,在帝王御苑和仙境天水间穿梭起伏,若非两条凶蛟杀机毕露,说是仿佛仙道之友心有灵犀也不为过。
聂小欠心中渐焦,手上招式也一发狠似一发,黑衣人虽只有招架之力,却并不见窘迫;反观他进退自如,聂小欠更担心自己一身白衣目标明显,更加不好脱身。
黑衣人似乎猜到了聂小欠的想法,依旧以尖利刺耳的声线传音道:"小子,年纪轻轻,武艺不赖。来日方长,老夫要先行一步了;你招来的御林军,自己想办法解决吧。"言毕,身形一滞,仿佛被白骨鞭觑着走势刮到身畔,腰间包裹顺着鞭势直落下去。
眼见玉玺将要落水,聂小欠只好去拣;他身子略弓,正好叫黑衣人踏着他肩背借力远遁,忍不住扭头问道:"敢问前辈究竟为何而来?"
黑衣人并不作答,大笑着踏水而去,打翻对岸相对薄弱的羽林军包围,几个兔起鹘落消失在茫茫宫墙外......
眼见已经走了一个盗贼,岸边羽林军亡羊补牢的更加将人工湖围的水泄不通。甚至有驾来游船,伸出拖钩挠枪的,正向聂小欠立脚之处卖力划来的。
聂小欠手中包裹抛接几个起落,思索无法,摇摇头,足尖在莲叶上一点,折身窜上岸边一株垂杨柳。
不自禁的后退收缩,羽林军捉拿之势事在必得,然当大盗真的手把玉玺站在眼前,却投鼠忌器让开一片空场。
聂小欠手托玉玺居高临下,蔑视道:"虾兵蟹将退下!找个说话算数的来!"
羽林军阵自远处分开又复拢,一员官人自后走出。四周灯笼火把照亮他脸,正是纪严年。
他二人一个树上一个地下,四眼相望,喑默无语。良久,才见纪严年涩然举臂一挥,便听重重铠甲后头有弓箭开弦上箭的声音。
"妙盗你就束手就擒吧。"纪严年斩钉截铁道:"拼着误伤己方,玉玺我们也定要取回。"
聂小欠听他话语虽生分公事,却没有当众一口叫破他的名字,不由侥幸猜想他并不想赶尽杀绝,试探申辩道:"纪大人,你方才应该看见,若不是我出手,玉玺早就被那人带走了。你要分清,我是出手帮忙才对。"
纪严年气得脸色青灰,道:"这么说来,下官岂不是还该将妙盗举荐孝廉不成?"
就如同纪严年不待见他的不识好歹,聂小欠也最不喜欢纪严年城府深沉难以捉摸。妙盗心下急恨,想又也是:他聂小欠都把欠下的债还清了,还想指望回报什么?
聂小欠长吸一口揭开包裹,露出里面的玉玺,对纪严年道:"众目睽睽,我不会傻到想将这个据为己有,这你总该心里有数;现在我百口莫辩,只想离他妈的这滩烂事有多远躲多远!纪大人,我们做个交易--别拒绝,你知道我对玉石的手段,别逼我玉石俱焚--我会把这个还给你们的,但是那要等到我走出宫门再说!"
纪严年脸上依旧木然,心里却有如刀绞:
聂小欠如此没有耐性,正是因为对他完全不抱信心!
聂小欠生来心思玲珑,伶牙俐齿,只要会意的与自己言语上讨还谈判,一旦迂回混淆众军士理智,他便能借机佯装不支的妥协,同样也能达到保他出宫的目的;自己仗着和皇帝的私下交情,顶多获个渎职革查,无需聂小欠过于担忧--然而聂小欠选择了最坏的方式,不惜当众放话撕破脸皮,更以玉玺的安危胁迫,证据确凿之下,大不敬罪责再难逃脱!
更有......更有叫纪严年最难以忍受的,却是聂小欠烦躁不经意间发自内心的话语--难道看似与他"琴瑟胶柱"的纠缠爱昵,当真也是一滩叫人厌恶而避之不及的"烂事"吗?
视线越过大盗手中玉玺,背景是隐约可见的银河星汉--原来,最遥远的隔阂,不是来自被阻碍,而是因为从不曾敞开过......
聂小欠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自己手上,一咬牙,勉强催逼功力:
和氏玉玺,便如星星般慢慢闪亮起来。汹涌澎湃的强大力场仿佛星火点燃的油膏,激发出摧毁一切的狂暴力量叫人不得不相信"妙手东风"言出必行。
纪严年眼看他再次误解了自己,暗叹一声,侧身让出一条路......
17

聂小欠有苦自知。
自从他将一股浑元功力输入和氏玉玺,玉玺便如活物一般苏醒并挣扎起来。
仿佛感到聂小欠有毁掉它的威胁意图,这灵物本能的释放出不可思议的巨大能量与之抗衡;不过一个眨眼间,便由晶莹润泽变得炽白耀眼,莫说众多观众,便是身临其境的聂小欠,也不由大出意料。
聂小欠却暗自叫苦:他身上"春风一度"影响尚在,方才与黑衣人一番剧斗已然动了真气,丹田里正焦枯有如烧灼,剧痛翻滚不息。眼下祸不单行,刚"唤醒"的和氏玉玺又像个无知冲动的任性孩子,一感受到他的"恶意",便毫不掩饰的全力反抗起来,颇叫他的勉力压制捉襟见肘。
聂小欠竭力掩饰着,依旧身形轻松的跳下树梢,见纪严年示意无害的后退一步,得令的羽林军也随之分开一条去路,这才止住踟躇,飒踏然迈步前行。
纪严年见他走出五六步远,这才抬脚跟上。聂小欠听见声音,不禁回头看他。
不知是身体疲乏,还是玉玺的炽白光芒过于强盛,纪严年见强光下的大盗轮廓模糊,脸白如纸,一双眼睛似乎正苦苦隐忍克制......他嘴唇动了动,关慰询问的话却还是锁回喉咙。
聂小欠扭着头直过了三四息功夫,见他最终什么也没说,这才转回去,再不回望了。
他像是擎着一盏辟水明灯,面前的重重刀山刃海自动寂寂无声的分劈开来,挑着一条孤单如浪花的身影有如海妖般引着纪严年亦步亦趋走到宫门之外。
聂小欠止住脚步,放眼望着空荡荡冷清清的宫外广场,心里也一样空荡荡的;掌中的和氏玉玺灵智初开,等不见他有进一步加害的意图,早就自行平静下来,甚至时不时交流过一丝气息,好奇的察探于气质相近的他。聂小欠心不在焉,随它任意而为,"和氏玉玺"自认得到承认许可,一声欢呼也似,找到同类般的与之友善亲昵起来。
聂小欠感觉到温暖充沛的灵气在经脉中尽情遨游,原本受伤迟滞又或淤塞不通的经络随之尽数疏通,身体前所未有的灵活敏锐,轻的仿佛真能够随风飘飞一般;他一面深深感激率真单纯的宝玉为他这个卑劣的"同类"所作的一切,一面不由追悔莫及黯然神伤:
和纪严年虚以委蛇小心翼翼共度的短暂时光,从被承认和被纵容之间得到的快乐,使他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要豁然开朗,何尝不也是改头换面的焕然一新?然而自以为是的大盗有眼无珠,将纪严年的努力朽木顽石般随手推开,他所错过的,又何尝不是堪比"和氏玉玺"一般的无价宝物?
有道是"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聂小欠转过身,将和氏玉玺展露给纪严年观看,一待和氏玉玺沉寂下来,便要交还脱身;同时他又不禁希望这个过程慢一点再慢一点,让他能够有机会做个了断,不要再不告而别。
纪严年端正严肃的脸,此刻真如朽木顽石,不见半点感情,很难想象正是前两天满心憧憬要"名正言顺"长相厮守的同一个爱侣。他默不作声的看着和氏玉玺的光芒转淡,默念光芒消失的那一刻,便是聂小欠再次一头扎回深深的黑暗,永远看不见的时刻。永别在即,聂小欠轻盈仿佛能够踏上无形天梯的背影,他却连抬头定睛再看一眼的勇气都欠奉。
"你一点都不着急。"聂小欠想主动说些什么,一开口,却全是坚硬冰冷的事实:"我那时,看到‘皇帝'被鸩杀了;你现在却还有耐心,等我把玉玺还给你。"
纪严年咬紧牙关,不置可否。
又听聂小欠喃喃道:"让我猜猜......那一定是个心甘情愿的替死鬼......是的,一定是那样了。一个替死鬼的‘鬼针',还有一个替死鬼的‘妙手东风',我说......"他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前殿望了望,自然什么都看不见,才又道:"真正的黑手,此刻应该已经被拿住了,是吗?"
纪严年不由失望的开口问道:"你是因为猜到了,所以才将计就计?"
"当然不是。"聂小欠很欣慰他对自己还有所反应,真诚的回答道:"我只是不甘心为了这些死在这里。"
纪严年终于心情复杂的正视于他,由他继续推测道:"叫我猜猜:如果,大不敬的说,皇帝是真的驾崩了,那么,最终能得到好处的,会是谁呢?......我想,很多人会把真凶的嫌疑认作泰安王,又或者海安王。这两位是嫡系的皇族,有名正言顺临危即位的理由,所以就算避嫌,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纪严年叹气道:"你应该加入鬼针,会很有前途的。"
聂小欠淡淡笑道:"我也是今天才想透的,能设下计中计的陷阱叫人自觉来钻的,才是天才。严年,我很羡慕你有那样的好兄弟和好朋友。"
纪严年觉得聂小欠应该恨自己,因为他是将他牵引入彀的帮凶。
"但是,襁褓中的小龙子,才是最后得利的渔翁吧。"聂小欠寂寞笑道:"才那么小,就有人计划周全,要把世上最好的东西交给他。我说,他的外公或者还有母亲,虽有些操之过急,却也是机会把握的十分恰当。"
聂小欠话语说完,反而觉得不如方才那般沮丧了。纪严年自觉背信弃义无地自容的自责模样,更叫他醒悟过来--面前这个身正行明的青年原本将要积功晋升刑部的侍郎,而他自己的负案逃亡也迫在眉睫--他们原本就是格格不入两个世界的人。
聂小欠两眼盯着彻底恢复平静的和氏玉玺,递还给纪严年,淡定道:"永别了。"
纪严年不确定的看看他又看看玉玺,不知他这话对谁而说,心头五味杂呈。
忽然听得的的马蹄声飞奔而来,一人一骑拍马近前,提缰收马一气呵成,堪堪挡在聂小欠的去路之前。
"严年!"来人怒喝道:"还不快将他拿下!你难道忘了你身上的职责,也忘了师尊的嘱咐吗!"
"大哥?"纪严年急切解释道:"可是他......"
纪正昌反手挥他一马鞭,磨动关刀锁住聂小欠气息,道:"荒谬!亏你还有脸叫我大哥,你若是还姓纪,就同我拿下这盗贼,乖乖同去复命!"
聂小欠退开一步远离纪严年,抖开白骨鞭冷笑道:"不愧是雷厉风行的前‘雷捕',我这样的宵小之辈,能得到您亲自对付,可真是受宠若惊!"
"废话少说!束手就擒吧!"纪正昌指挥原本在纪严年身后的羽林军与随后跟来的军士合围困住聂小欠,也隔开了犹不死心的纪严年。
纪正昌一声令下,刀剑无言,寒惨惨的兵刃之气直切入骨,潮水般扑向势单力薄的聂小欠。但听聂小欠一声清啸,白骨鞭横扫盘旋,锋芒所指处一片叮呤咣啷金属碰激之声,挡在最前排的一众羽林军手里,赫然只剩下断刀断剑;面面相觑间,白骨鞭第二波攻势已然又至,不同却是这次实实在在的落到血肉之躯上,不少军士竟是哼都不哼一声,就在断筋裂骨的痛楚中昏厥过去。
一招得手,聂小欠的白骨鞭越发的如鱼得水,弹挑抽荡,指哪打哪。只要遇着阻碍,便都不问青红皂白抽过再说。纪严年远远看他弹跃翻飞,将四处集结过来的羽林军才一照面,就一鞭子掀飞。一片哭爹喊娘声中,游刃有余的大盗毫不手下留情,虽借着一时凶悍立于不败之地,却耐不住羽林军源源不断的前赴后继,迟迟不得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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