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莘皱皱眉,嘀咕道:"你闻着新鲜,其实久了就觉得寡淡寡淡的。又不是上了年纪的老女人,莫非就着它烧香念佛吗?"
聂小欠忙完手里,直起腰杆捶了两下,道:"幸好是夏天,不然连褥子都没的换。我今夜有事不回来,你两个别光顾说笑,仔细门户。"便往外走,一翻身跳下院子。
"聂公子!"唐莘探出半身喊住他道:"你莫太劳累了,仔细药还......"
聂小欠回道:"自是省的。我就想自出走走,碰碰运气。"
唐莘这才放了他走。
聂小欠一出门,迎面经过个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卖柴郎,院子斜对面,也多出个吃食摊子。
他心里不屑这些无济于事的公门探子,又回头望望扶手后影影绰绰的倩影,心里稍安,却也有些遗憾没能好好道个别。
□□□自□由□自□在□□□
忽起夜风翻乱书页,青年急忙伸手去按。一抬头,就见开启一缝的窗棱边上立了一人,若非冲他熟捻一笑,真要当是皇宫大内夜遇艳鬼了。
"怎么是你?"他颇有些意外惊喜道:"亏我专门调了夜班,白等你数日却始终不见影儿。今夜怎又有空来了?"
"可真对不住你,我总抽不出身。"聂小欠走到他对面坐下,淡淡道:"你该猜到我是谁了,怎不去报官知道?"
青年并不直接回答问题,却道:"你可读过《扁鹊见蔡桓公》?"
"《扁鹊见蔡桓公》?"聂小欠讶然重复,随即了然道:"你是说我‘病入膏肓'了吗?原来在你眼里我已是死人了......"
"你也切莫如此悲观。"青年道:"本来你若平心静气,安顺疏导,依你内功特异淳厚,药性解除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可观你心绪烦乱,杀气缠身,便知‘春风一度'不但没有减轻,反而加重了对你功力收放的影响。你的功力会怎样,我说不清楚,至于性命,该是无大碍的。"
聂小欠苦笑承认道:"事到临头,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不过我可是有幸活生生警觉到油尽灯枯的预兆:赫赫‘妙手东风',最后竟不得不步行离开,说出去可不笑煞人?若非巧合叫我演了出《空城计》,今生怕是再无缘见哥哥你了。"
青年连"呸呸"几声道是"童言无忌"。
又听聂小欠道:"其实我修习的《玉髓功》源自道家玄学,于这些事情,多少有些预感。渡过了,自然更上一层楼,过不了,便是死劫了。"他黯淡喃喃道:"尤其我最近越发觉得,辛苦储备这多年,就是为了一朝赴死的。"
青年不由开导他道:"你小小年纪,说甚要死要活。我看你八成孤身一人,无人解语,要是和哪家姑娘看对眼,也不妨‘好俅'一番。"又低声道:"实在入不得眼,偶尔随便找个泄火也无妨。"
聂小欠惊闻讶然。呼一挺身,一脚踏住青年座下椅子,故意狞笑道:"哥哥这般撩拨我,也不怕引火烧身?"说着,还一手勾弄起他下巴。
青年笑着打开他怪手,拉他坐到身边--太师椅宽大,他两个都细挑个子,错开肩膀也不嫌挤。又贴着他耳朵道:"哥哥可不骗你的,有个人作伴,总比一个人胡思乱想强。我看你青春貌俊,也不算名声狼藉,见好就收或是干脆洗白,可不是现成的如意郎君?"
聂小欠将头枕在他肩上,幽幽道:"好姑娘我倒不乏认识,可一来总觉得习惯朝生暮死,给不起人家;再来......也实在提不起进一步的兴趣......"唐莘和玉珂儿毕竟年轻冒失,须知他不和她们计较,到底心里有些事情,半点容不得挑衅。
青年紧张兮兮推开他道:"莫非你好那调调?哥哥我岂不是处境危险?"
聂小欠失惊的由他推开,想了想,就要起身坐到对面椅上。
青年见状,忙道歉道:"我开玩笑呢,你莫当真。"又反手拉他坐回来。
聂小欠任他拉着,半晌无语,最后低声局促道:"说出来你别笑。那种龌龊癫人,我自小到大,可遇见了不少。"他想了想,又垂头丧气道:"打从十二岁起,我娘......就不在我身边了。老是在那些龙蛇混杂的地方讨生活,一年里难免要遇见一两个那种人;又往往明里得罪不起,只好不停辗转各地。......许是见得多了,后来心里虽觉得厌恶,却也见怪不怪。我想,我心里总是承认了,就脏了那么一块,想装着看不见,总是不能;可又容不得眼里,忍不住想擦,擦又怕......脏了自己,最后变得和那些人一样......我......我......"
他有些惊恐一般试探的看向青年,仿佛只是揭露他不为人知的其中一面遭遇,就已鲜血淋漓魂飞魄散。他情不自禁打个寒噤,青年疼惜的将他揽到怀里,仿佛他还只是孩子般抚弄道:"这些年,可真是苦了你了。你若是愿意,就叫朕哥哥吧!"
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妥。却见聂小欠迷蒙两眼,道:"原来你姓郑吗?......我跟我娘姓聂,名字叫小欠,说是生来便欠了人家的情。"他转头看他,笑道:"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跟人说这多私己话呢。像不像‘其人将死,其言也善'?"
"郑药师"揽着他,半晌不出声。
聂小欠肩上死沉死沉的,都怀疑他要睡着了,不由抖抖膀子,小声问他道:"你不喜欢我说这个,我便不说了。"
"郑药师"拍拍他肩膀,道:"口上不说,心里便也不想吗?要知道有些事,你心里没有,就永远不会发生;心里一旦有了种子,不及早根除了,便会长成森森大树,把你遮在底下,便再见不得阳光。"
聂小欠装模作样抖了抖,笑道:"哥哥你讲鬼故事呐?吓着我好怕啊。"
"郑药师"不理会他嬉皮笑脸,道:"虽然知道你干这行,负案累累,除非有朝一日,突然被认出是显贵之家失散多年的独子,想还清这负债怕是没指望了;不过哥哥不想你被自己逼上绝路:万一那天又觉得没盼头了,就多想想你欠别人的和别人欠你的。有恩报恩,有怨报怨,两清之前,别不拿自己当回事。--不过也别亏待了自己,做你哥哥的,宁可你多报仇,也不想你多报应!"
"宁可多报仇,不可多报应?"聂小欠小脸发红,两眼发光,低低欢呼一声,喜道:"好哥哥,我若是早一些遇见你,该有多好!从没有人把关心规劝我的话,说的这么明白;又或是有心为我好,却偏偏半途而废,叫我再不敢指望的。我聂小欠若是能渡过此劫,就照哥哥说得,隐世不出,安安稳稳过完此生。"
"郑药师"道:"你能想明白,我也很高兴。可是现在就放手,不行吗?"
聂小欠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怕是没指望了。"他不想听他再劝,岔开话题道:"我今天早些时候,看到鼎鼎有名的一门两纪的那对兄弟了。"他扑闪扑闪眨着眼,逗引"郑药师"追问下去。
"郑药师"只好识趣问他道:"有何感想?扑地膜拜,还是欲杀之后快?"
聂小欠嗔笑道:"瞧你说的!不过那纪老大似是护犊子的很,我不过没正眼看那纪严年,他便里里外外将我琢磨个遍;嘴里说着道谢的话,心思却想着今后怎么把人往套子里陷。怪不得纪严年还是个捕头,纪正昌却已是京兆尹了!"
"郑药师"听的有趣,不由问道:"你究竟在是夸那纪正昌,还是在损折他呢?"
聂小欠骨碌碌转着眼睛,突然笑道:"我只是觉得纪严年白忙活了这么多年!"他似是觉得不解气,跳起来,转了两个圈,才平复道:"我曾当他是个敢作敢当的英雄好汉;斗了几回,才觉得这人不过是个草包的紧的愣头青!论心机谋划,权衡私弊,比一奶同胞的纪正昌拍马难及;论待人接物,纵横诓骗,搭档是笑面虎都还演不好个黑脸;论武艺策略,哈哈,手下败将,真浪费竟还是名师调教出的!若不是这么一班人明里暗里帮着他,他早就被人装麻袋里填了护城河!"
"郑药师"闻言苦笑,也不知当事的那几位,若是亲耳听见这么个评价会做何想。
却不妨聂小欠猛的扑身回来,扒着他乞怜也似道:"好哥哥,你评评理呐!就这么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废人,怎就会有那么多人与之方便,我却除了你,谁都不见我死活呢?"
不等"郑药师"回答于他,他又忽然站起身,侧耳听听外头动静,问道:"是有人换你夜班了吗?那我可就先回避了。"稍作告辞,便原样如一缕清风般穿窗去了。
"郑药师"心知他情绪起伏,心情不佳,虽然不留口德,纪严年却并不如所言那般不堪--他自小严师调教,家风刚正务实。上有兄长支持家门,以至他在稍显宽裕的环境下,于捷径讨巧一途不屑于顾,是故颇为得罪人。但中肯而言,纪严年虽冷漠苛刻了些,却也不失为正人。然而所谓冤家对头八字不合,也就这么回事吧!--同是弟弟,自幼磨砺的不同,差别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呢!
14
聂小欠自知交浅言深并不妥当,暗暗下定决心往后要当锯嘴葫芦;然而得以将近来的郁郁不平一吐为快,更少有的得到别人开解宽慰,不禁还是心胸豁然开朗,很起了一股子把酒当歌的兴致。
他心里一动,就在出宫路上顺便转了个弯,小耗子般溜进尚膳监。摸黑进了酒库,挑选出两坛佳酿,敲开泥封才饮两口,冰冷而火辣的酒水汹涌入喉,却并不叫他觉得豪迈开怀:
一个盗贼偷偷摸摸躲在黑墟墟地窖里,对着积尘重重堆积如山的陈年酒坛,自是远不比诗仙诗圣们赏玩明月"对影成三人"的乐趣;更且一人独自牛饮,痴傻不说,喝闷酒更胜似自娱自乐。
聂小欠丢开空了小半的酒坛,撇撇嘴,在积山般的大小坛罐中一通翻找,这才寻路飘然而去......
时已将近三更,虽半夜却还是热。
纪严年早已吹灯歇下:他白日里调兵遣将斩获颇丰,公务私仇两不耽误,照说心想餍足,理应一觉酣眠才是,却偏生烙饼样翻来覆去无法睡去--此次带兵颠覆乱党巢穴,杀伤缉拿反贼无数,立下赫赫大功,眼见将由提刑司调升侍郎--然而寻因溯源,却是托福大盗,才成就他一番作为,不免叫人讥笑。
他寻思以聂小欠的性子,本该单枪匹马,神鬼不知摸上门去杀个鸡犬不留,居然反常找到府上求助,莫非是病入膏肓回天乏术?但看他虽身削神乏,一身功夫却不见外强中干;再不成就是关心则乱,那苗女竟真能打动这铁石心肠的不法狂徒?纪严年头脑里飘过未织成形的鸳鸯双飞,心头群魔乱舞,五味杂呈。
他坐起身,将一口燥气呼出胸臆,只觉得脱离热烘烘的竹席,隐隐汗湿的睡衣紧贴胸背俱是粘腻难忍。他两脚在床下找寻木屐,意欲到院中冲个凉快,才一推门,门下蹲着个黑黢黢的东西,猛吃一吓,腾的弹起倒退三五步,这才叫他看清。
"聂......小欠?"纪严年不禁疑心自己发梦未醒。只因大盗酒气熏天,两眼木愣,怀里还抱了个黑咕隆咚的粗笨玩意,这一副落拓的挫样实在叫他难以置信。
聂小欠站在院中央,喊他也不答话。纪严年试探的走近两步,才看清他抱儿子般紧紧抱着个十斤酒坛,坛口正对的封泥上,赫然还印着进贡御封,便越发觉得自己作了个荒谬的怪梦。
他苦笑着摇摇头,就要返身再睡,聂小欠却步步尾随着他,跟到门口。
纪严年面无表情回头看他,聂小欠也直着眼盯着他看,两厢对视半晌无语。最终聂小欠不耐烦似一把将酒坛塞进他怀里。手里一重,纪严年更加混乱,不由乱语道:"栽赃贡品......你这样就想轻易嫁祸我吗?"说着,还抬眼四处搜寻"鬼针"出没的踪迹。
聂小欠咬着下唇,翻着白眼怨怒瞪他;尖尖的下颌尖尖的牙,像极成精的野狐狸。纪严年抱着坛子,心想难不成当我怕了你,侧身让开门,故作大方道:"还站着做什么,别把蚊子放进来了。"他当先走进屋里,将酒坛搁在桌上,回头一看,聂小欠还躲在灯火最暗的角落里犹犹豫豫。动手拍开封泥,翻转两个茶杯,满满斟上,自顾自在方桌一边坐下。
许是被酒香勾引到,聂小欠深一脚浅一脚挪到桌边,低头看看一双茶杯,又抬头看看对面稳坐的纪严年,不甚确定的挨下半个屁股。
"无事不登三宝殿,妙盗竟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纪严年端起茶杯,抿一口便放下了。这黄金桂花酿怕是存放过了百年,入口虽香馥滑爽,后劲却也着实不小:连聂小欠也能醉成这一副木讷呆像,酒劲之烈不言而喻。
聂小欠垂头佝背,眼见金黄酒汁在鼻端圈圈荡起波纹,更觉得双目晕眩。他不得不抬起头,就看到纪严年衣襟略敞,露出一小片汗湿的麦色胸膛,嘴里情不自禁就问道:"你那里伤好了?"话刚出口,就见纪严年脸色一变,聂小欠若还清醒,肯定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不劳妙盗挂心。"纪严年强压怒火道:"些许小伤,早好透了。"手指不自主拂过左胸。聂小欠随他动作,偷眼瞥见缝隙里那褐红果粒竟已硬逞逞的立起,不禁"咕"的咽一口唾沫,忙一把捞起茶杯喝了个底朝天,却越发觉得燥热。
纪严年几乎恼羞成怒,却碍着那层薄面,强自按捺,佯作镇定又为他斟满。
聂小欠连忙双手奉起,喝干以示恭敬;纪严年见状,有心故意整他,再次斟了个满杯。聂小欠半是呆怔半是狐疑,见纪严年端起茶杯,道一声:"干!"他便连忙又诚惶诚恐一口喝个涓滴不剩。
皇帝有心拉拢"妙手东风",纪氏一门又受他保全长房长孙之恩;于公于私,纪严年眼下无法名正言顺与他算清旧帐,只好于小处恶作他,先出口气讨个利息再说。
三杯下肚,大盗却还不进不退赖着不走。纪严年不耐烦下逐客令道:"时候不早了,妙盗若无他事,在下要先行休息,明日还有公务办理。"说完也不招呼他,径自向床走去。
聂小欠紧盯他背影,默默站直起身。他两拳紧握,似是下定决心,迈开两腿,抢先一步赶在之前奔到床前。
纪严年早在他迈步之时,就已侧身站住。就见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前,双手一分,瓜子壳里剥出白仁儿般露出直挺挺的后背;哧溜一抽裤带,黑布裤子扑簌簌落到雪白脚踝上,脚尖一挑甩开老远;纪严年从案几上被压折的茉莉花上转回目光,还没骂出口来,就见聂小欠已弯着腰,两指一捏,卡着亵裤裤腰向下一扯,弹出两瓣翘生生水蜜桃般的屁股蛋儿。
纪严年目瞪口呆,还没将"你不必如此委屈"说出口来,待醒悟时自己却已移步床沿,居高临下的俯视聂小欠面朝里趴着,两手紧攥着枕头,钉子般直挺挺光溜溜的钉在他床榻上。
事到如此,纪严年再木讷也明白聂小欠不说出口的暗示了。他虽记恨聂小欠所作所为,却也从没起过这等心思;然而仗着酒醉胆大,聂小欠摆明一副豁出去任君采撷的姿态,又不能说半点不叫人动心。
纪严年半是好奇半是作弄:聂小欠脖颈修长,脸几乎全埋在枕中,虽看不清表情,紧绷的两臂和翼翅般的肩胛随着呼吸起伏不住的战栗,很容易挑起旁人逗弄于他的兴致;纪严年目光有如实质,滑落到他细却韧致有加的腰肋上,就看见聂小欠腰腹一阵痉挛,几乎连喘气都不会了。纪严年正想讥笑,笑意却梗在喉咙里呛个正着:原来随那流畅顺滑的曲线走低抛高,直叫他不敢细看,连忙匆匆错目跳过拢的紧紧的一线天,落在他修长完美的双腿上。
聂小欠被称做"妙手东风",大半归功于一身近乎神技的轻身功夫。这一双长腿,因为长期的修行锻炼,双腿肌肉超乎常人的强韧光滑,紧紧压缩束缚在白皙强韧的皮肤下,仿佛只有用玉石雕琢出来的封禁,才能克制住惊人的爆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