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月朦胧————且听子[上]
且听子[上]  发于:2009年0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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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凝肃的气氛里显得有些滑稽。
表情,却是一瞬温柔了起来。
似是想起了什么温馨的场面。
此言一出,众人静默了好一会儿。
然后,便是相继的噗哧声。
世上没有完美的人。不是有句话么,人一旦在某一方面特别有天赋,便必定会在另外的地方笨拙迟钝。
而他们的公子,好样貌好性情好功夫好手段好智谋,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路痴。
"就我们几人,自然不够。"钟碍月忽笑,满街的阴霾愁色便都似乎被这一笑扫清,"而且找路这种事情,有个人放着发霉,实在太可惜了点。"

安顿好朱裂,钟未空连忙溜进祭台旁边的华丽行馆。
祭祀已完毕,歌舞正盛,君民同乐。
都换下了那些繁复庄重的祭祀礼服,入目便是金铛玉翠,宝带珠环。
王公大臣,美人家眷间,要找杨飞盖,其实还是容易的。
他看见了杨飞盖,同时看见另一个人。
莫梦伶。
有着秋水双目的美丽郡主,出身并不富贵,却甚得小皇帝莫誉津亲近。
一片奢靡衣饰中仅存的两道清雅人影,坐得很近。
微笑着说着话,不奢不骄,偏又双双是毫无疑问的雍容气度与王家尊严。
杨飞盖自然是看见钟未空了的。
但他没有回应钟未空不断传来的挤眉弄眼,反而一愣之后眨眨眼睛,忽然一笑。
相当捉弄,或者说狡猾的一笑。
本是若有所思而轻缓慢谈,突然好似来了兴致,与莫梦伶把酒言欢起来。
莫梦伶微微惊讶,却只是笑笑,也随着畅谈。
谁都知道这两人才识广博,相谈起来更是信马由缰,畅快时一个英眉横扫,一个巧笑盈盈,酒量又都好,杯盏来往间,引得旁人顿时被吸引了,听的看的夸的,个个都要呆了去。
神仙佳眷一般。
钟未空看了好一会儿,那边还没停下的动静。
他只好大大地摇头,大大大大地叹气,大大大大大大地朝着那边翻了个白眼,九十度角看向天花板。
挫败地转身。
两个多时辰后,杨飞盖来到围猎场。在自己的座位旁,看到个正拿了树枝不知往沙地上画着什么的侍卫。
不是平日那个。
于是笑。
"这是什么?"走近,看了好一会儿,他才发问。
歪歪扭扭,天书一样,非字非画。
"这都不懂?"一把熟悉的声音,闷闷的怒气,"SHIT!......"
话落,猛然回头,对上杨飞盖愈加不解的眼神。
"血什么?"
"啊哈哈误会误会......"打晕侍卫扒来衣服的钟未空连忙打哈哈。
杨飞盖轻飘飘的眼神传过来,钟未空立时一阵寒,眼珠转转,带些悲哀地叹道:"师父管得严,小时候贪玩,不得不约定一些伙伴们才知的暗号。这一句,就是‘我等你很久了'的意思。"
为自己的机智而得意了一会儿,看见杨飞盖挑挑眉,将信将疑,便道:"听好啦,这怎么念--‘SHIT'!"
特意加了重音。
一连骂了五六遍,解恨地同时看着沉默的杨飞盖变得愈加认真的脸,心里暗爽不已。
终于听见杨飞盖道:"嗯,记住了。"
"有美人相伴就让我好等,太不够意思了。"钟未空这句真心,的确等了两个时辰了,还特地混进来当侍卫。
"哦?抱歉。"不真心地一句,似乎变得甚是畅快,杨飞盖坐到座位上。
刚骂了好几遍,心情好了许多,钟未空也便不计较这奇怪的表情,将钟碍月和罗致应的会面讲述一番。
自然是将自己和朱裂那部分略去了。
"如何?"说完,钟未空问。因为看到杨飞盖脸上不寻常的凝重。
"我,见过钟碍月了。"
"咦,你见过了?"钟未空不禁一愣,不免放松下来,见杨飞盖神色仍凝,另一种忧心涌上。
"他,问了我个路......奇怪的路。"
"如何怪?"
"那个地方,明明是可以跨过两条河,一片平原,一片砂石路便可到。但他的描述中,同一条河应该渡了两遍,砂石地也多转了一圈。"
"也就是说......"钟未空微眯起眼睛。
"不一定。"杨飞盖笑。
"哦?"
"我见他是半个时辰前,再等一刻钟吧,那时,便见分晓了。"含笑说着,侧对着钟未空的神情却是不曾松懈。
心绪不定的一刻钟后,杨飞盖终于站了起来,眉脚飞扬地看向远处一方土地,道:"我们出发吧。"
"如何确定他出事了?"钟未空点头,仍是惑道。
"要是他真迷路,必定会在这段时间内循原路返回。如果没有......"杨飞盖的下巴微微挑起,眼光放远,轻笑,"便不是迷路不迷路的问题了。"

在杨飞盖站起来,说出那句话的时候,钟碍月的马被缰绳狠狠一拉,人立起来,嘶声大作。
在那马终于站定的时候,所有人看着面前场景,都愣住了。
这人,是谁?
迷惑,但是本能的危机感让这迷惑在下一刻便转为微冒冷汗。
当然了,只有这边的人如此紧张。
钟碍月的人。
"竟然是你......亲自到此......"刚与一波静章王的高手团血战一场,此时见到此人,钟碍月眼神一亮,随即一黯,不禁喃喃了一声出口。
声音虽小,隔着不近的一块空地,刚刚从大门内而出的俊逸青年却看懂了他的唇语,电般双目凌厉一扫钟碍月及身后众人,又一个笑道:"我在这里,让你如此震惊?"
被扫过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那一阵冷冷的锐意,比风更薄,穿入肉身,寒入人心。
他的身后迅速铺张开一面深蓝镶金色的旗子,上面墨龙绕红梅的图案,在这屏息的场面里显得诡异而震撼。
代表静章王的,墨龙红梅图。
"知道什么意思?"那人依旧儒雅微笑,只是字句里的傲峋逼人。
而他身后鱼贯而出的众人,个个都是上选的精锐,齐齐护在两侧。连同刚刚被波及炸毁过一部分的楼台上,也迅速列出了两排弓箭手,直直对准这边奋战后剩余的不到五十人。
但钟碍月知道,真正威胁的,是仍在门内静候的不下三十名高手。
正以逸待劳。
然后钟碍月傲然一笑。
"的确没想到。"
就在七殇为这一笑而抖擞了精神准备全力奋战时,只听咣铛一声。
回头看去时,全部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我明白了。"钟碍月仍就着那个扔剑的手势,扬眉,绝不输人的张狂自信便自那煦若春风的脸上挣脱般撕裂而起,高声道:"让我所有手下安全离开,我留下。"
那青年便笑,挺然直立,一股赞赏夹着同样的傲然,亦是高声回道:"好!"
第十三章
瓦间洒下的初升月色,洋洋洒洒,带着夕阳的温度,铺了廊下练剑的墨珠一身。
宁,柔,温。
很有些诗的味道。
他的剑,停了下来。
因为他听到了靠近的近十脚步声,带着极轻微的焦躁和血腥。
他的眉心一跳,缓缓收起剑招。
--他的理念就是,不论结果是好是坏,有结果了就好办了。
好的就用好的方法解决,坏的就用坏的方法解决,不做任何多余的欢喜或者担忧。
多余的,就是多余的。
这是钟碍月教他的,但很显然,他做得比钟碍月预想的要好的多,甚至比钟碍月自己还好一些。
他知道,来的是七殇。而钟碍月,出事了。
他点点头。
脚步声便停在房屋的个个角落。
然后他转身,顺着回廊往里走。
穿过几间中堂,站定在一处屋前,轻轻敲门。
无人应,便自顾推门进入。
一眼便可看到,里面的人,蜷在被窝里,只露出个黑乎乎的头顶。
衣服脱得乱七八糟,放在床边。
这么早睡?
墨珠有些疑惑地走近,坐下,推了推,再推了推。
那个抱着被子睡得香甜的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等了一会儿,墨珠轻舒了一口气,道:"也好。"
便伸手将盖住那人口鼻的被子扯开了些,露出个睡得红红润润的脸,起身离开。
门轻轻带上,脚步声远离,被窝里的人才轻轻动了动,缓缓将被子扯开。
扯开的素白被面,明显不过的两滩赤迹。
"唉唉,不是我不想帮你救人,只是我这边,似乎更危险些......幸好刚来的那堆人身上就有血腥味,让我算是瞒了过去。"九霄托了托下巴,坐直,忽又笑得开心,"我家墨珠就是慈悲为怀,要是一把扯掉被子,就露陷了。"
笑的时候,分明穿得整齐的衣衫上,腰部一道血口,又噗噗渗出血来,比这刚捂的被窝暖了好多。
九霄根本没有察觉到般,仍是噙着笑容,眼光扫向床边的衣物:"果然还是害羞,看到这些就即使怀疑也不扯,真是太可爱了。"
慢吞吞从床上下来,一个挑眉,转眼厉色望向窗口狭缝,精怪的眼睛斜睨着,霸气三分,阴厉三分,冷意三分,留了最后一分笑意,错落着语调叹道:"那这位沉默的客官,是否也太过害羞了?大冬天的弄破人家窗子灌冷风,一点都不可爱啊......"

跟着杨飞盖疾掠的方向,钟未空也全力施为,不知是不是在较劲,两人在树林顶上飞跃,越行越快,不到半刻钟,便到了一半路程。
"初遇时的三脚猫功夫,装得真好啊。"钟未空一句嘲笑。
"哎呀哈你是在夸你自己么?"杨飞盖不甘示弱。
"好功夫,连那么近的人深入险境都不知道?"
"你又在说你自己么?"
"最后见着钟碍月的是你又不是我。"
"听到他们谈话的是你又不是我。"
"最后见到时怎么没起疑心?"
"你听到了不也没追上去。"
"谁知道你们惹上谁了,找你商量还不理我。"
"怎么,妒忌了?"笑嘻嘻。
"妒忌!莫梦伶这么好个美人被你霸了怎不妒忌?"哼哼。
杨飞盖沉下脸来,战斗顿时升级。
围绕着芝麻旮旯小事,两人从谁吃什么多了谁拣什么好的了谁把坏事推给谁了谁捉弄谁了到争论哪个女子最漂亮哪个男子文章最好哪个官做事最实干到哪个酒贩掺水多哪个人卖猪头肉,零零总总,你来我往应接不歇唇枪舌剑。
最后一句对话:
"你走你的阳关道!"
"我走我的独木桥!"
分道扬镳。
"这......慕老大,如何?"附近林中,一个粗沉声音轻道。
"还能如何。"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应敌。"
他身后的六人一惊,迅速会意,翻腾之后围绕在慕老大四周,摆成一个诡异的阵法。
"静章王选了你们做七殇的抗衡,果然好眼光。"一道声音传过来。
不冷不煞不讥不冲,似乎只是纯粹的敬意与赞赏。
而那个人,终于出现在慕老大的视线内。
笔直地出现。
即是说,在七人全心注意四周的时候,那个人就在他们的正前方,缓缓出现。
慕老大微微睁大苍老却依旧迥然的眼睛,绷紧的肌肉不禁僵了一下。
"你就是......墨珠?"慕老大开口,却并无多少怀疑语气。
"得记薄名,荣幸之至。"那个仍旧穿行在阴影中的人终于踏进了大坑边界,罩在了月光下。
慕老大自然没有认错。
也很难将之认错。
不论一个人多么沉静老练内敛,对于初见的另一人来说,最强烈也是最容易留下印象的,依旧是外貌。
那个十五岁左右,比起慕老大甚至可说是孩童的少年样貌。
但那眼睛,很深很黑,流着完全不符合年龄的凝重沉稳。
什么都是很容易装的,唯独心理。而眼睛,又是最接近心的地方。
慕老大没有看到十五岁这年纪该有的幼嫩青涩浮躁张狂冲动热情,而是墨玉一样缓缓流着的凝重沉稳。
这让慕老大疑惑,也让他感慨。
有这样沉黑的眼睛的,他见过三人。
钟碍月的那双,真正发怒时才可见,韧阔;静章王的那双,决判时立见,孤傲;而眼前这双,沉黑得清清白白透透彻彻,好似没有怒喜爱恨,却成了个说不清晰的感觉。
什么都没有,很混沌,很空白,纯粹的黑。
墨珠依旧是没有笑的。瓷一样的肤色映了月光有些过白,很漂亮,只是看去很有冷漠与拒人千里的味道。
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慕老大。
"钟碍月在哪里。"
闻言,慕老大的眼神闪了闪,随即笑着捻了捻花白长须道:"你不是应该最清楚么,怎么来问老头我?"
没有回应。
月静风啸,当一只鸟雀不知为何惊鸣一声的时候,便是突然的两道白芒,交织在一起。
一道是墨珠手上的兵器,另一道,则是慕老大的白胡子。
那白胡子一伸一缩,无限变化长短,一时坚硬胜金,一时柔韧若丝。抵,缠,碰,绕,改变无端,叫人眼花缭乱,防不胜防。
而那兵器,一开始的犹豫试探后,便是张徐有度进退自如,刚则退刚柔则退柔,在那保养得光泽亮丽的胡子甩荡间穿梭游走。
兵器不长,介于刀剑之间,通身是少见的白色金属,没有任何花纹铸刻。剑身微弯,剑柄粗圆,柄端挂着一串墨色珠子,不同一般玉石的暗润色泽,吊在一根银色丝带上,随剑穿刺间发出微微的摩擦声响。
除了那串墨色珠子,实在是柄并不美丽的兵器。
甚至有些笨拙古板。
但在墨珠手中挥洒时,却是别样的灵动优美,犹似带着幽怨哀愁,在粗拙又坚硬的剑身横斜间环绕出雾霭般叹息的气流,冷艳得叫人沉醉其中。
枯木花。
剑的名字。
也是剑法的名字。
就是这样矛盾的意味,和使剑的人那样相似。
抵,碰,抗,旋,触,击,挂,靠,一串叮当金鸣,夹着风利气厉,交成一片忽软忽硬忽急忽徐的声响,游走盘旋。
慕老大身形随着白须飞扬而急转,双掌急出,快迅钢猛,又恰恰透过胡子穿越的缝隙,形成两道交织的攻势,连锁而来,势不可挡。
而墨珠却是一路逼近。
一路逼近。
--慕老大,真的挡不下墨珠?!
"纳命来!"
忽是一声低喝,一道黑影急卷而至,抢进战圈。
本站在一旁静观的那六人,整齐划一,同时靠近,便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黑影,凝成一人一般。
但在他们靠近之前,却突然散开。
不是为了攻击,也不是为了混淆视线。
因为一人大喝一声。
却是慕老大!
--为什么,他要攻击自己人?
两个灰衣人一惊之下,已被慕老大回手一掌击飞,另两人被气劲那冲得退开数丈,而剩下两个,则是分别被两只手掐住了喉!
--慕老大,原是想要救他们!
只是,仍然来不及。
那两只手,自然不是同一个人的。
一只细滑白皙,一只黑黝粗糙。
唯一相同的,就是那只手的所有手指都似钢铸,僵硬冰冷毫无生命,戴了双皮手套一般,连指甲,也全是紫黑色。
一个白衣女人和一个黑衣男人,竟是凭空出现般,落在了当下。
但他们的手,其实并没有掐上去。
因为就在他们快要碰到时,便松手急速旋身退开。
只能退!
因为另两股更强大的杀气,就在他们凭空出现的那一刻从背后掩袭而来!
那种气息,让他们在旋身的那一刻,微微发颤。
不是害怕也不是愤怒。
而是那种最叫武者爱极的,棋逢对手。
与自己相当,甚至可能更强的对手。
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影。
那两个差些入了鬼门关的灰衣人竟是立时回身,抢攻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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