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月朦胧————且听子[上]
且听子[上]  发于:2009年0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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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红的两颊,微皱的眉,薄汗罩额,将刘海凝成几缕,横斜在颊边。
仍是乖乖忍受被子里包得严严实实的热度。
于是钟未空伸手过去,在他的额头探了探温度。
感受到突然的冰凉,那眉头便松了下来。
这温度,有些高了。
钟未空收手。
他一直在想着,为什么就会这么傻不拉叽地跟着这个人回来了,还一路上拎着那个白痴的猪头灯更是白痴地手拉着手一路无语地回了还进了他屋子还伺候他睡下还这么继续白痴地盯着他瞧!
是他发烧了还是自己发烧了?
钟未空的眉头皱得更深。
这种情况对于理性第一逻辑至上的他来说实在是匪夷所思。
所以他把脑袋凑过去,似乎想要看个究竟出来。
那张因为生病而显得虚弱的脸被他的视线来来回回地扫荡。
额头眼角眉梢鼻梁鼻翼唇线下巴脸颊耳际,一点点刻画过去。
钟未空看不见他自己的脸上,是极少见的,迷惑又温柔的色彩。
"我还以为,你要亲我。"
猛地听到轻轻的一声,不甚清晰,却也足以让钟未空震了震。
看到那双眼,已然睁开一条缝,正看着自己。
钟未空瞪大眼睛,这才发现,两人的距离足以让气息交混,粘稠得煞是暧昧。
而杨飞盖依旧闭着眼,只勾出半个戏谑的微笑。
而此刻,慢慢睁开一条缝。
得意地睡意地湿意地看着钟未空,闪烁得像是一汪春潭。
一声:"哇!!"
钟未空蹭地整个人往后跳了起来,后背便"嘭"得一声撞上了床柱,立时整张床都惊天动地起来。
杨飞盖未料到这一变,一惊之下迅速坐直身体拦手就要接住。
钟未空一见他这迎面而来势不可挡的气势,更是着慌,整个人都跳上床沿,又是"嘭"的一声。
他的脑袋就顺着这一跳撞上了床顶横梁。
这钟碍月是何许人?他别院里的床又是何等床?床上的木料又是何等坚固?
所以钟未空的眼前一条银河嗽地铺展开来。
根本不受控制地被横梁的反冲力撞了下来,正好压到下面正好张开了双臂还来不及有所反应的人身上。
整个人都扑了下去。
也就是说,另一个人被整个压在了下面。
四目相对。
都是睁得斗大。
只不过一个人的眼里一惊之后满是笑意,另一个一惊之后就是更惊更骇更手足无措,噌地抬手一把捂住杨飞盖的眼,同时支起上身。
方才那一扑的瞬间,两人的唇,相擦而过。
所以现在钟未空的脑子里全是轰隆隆的鸣响。
半晌他才想到,这么一来--他还真亲了杨飞盖了?!
顿时天旋地转。
一片粉嫩便自颊边升到脖颈。
而从他未并拢的指缝里看到他脸上五彩表情的某人,无声笑了起来。
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一闪而过的精芒,未被钟未空捕捉到。于是那眼里便只剩了懒惰倦怠的茫然睡眼,似盖了好几层褶皱的纱。
"......很戳。"
听到这句,钟未空微一愣神,才发现,床头插着的紫色风车被这么一闹,歪歪地斜了出来,一片风叶恰好戳在了杨飞盖额头。
而自己的手有些不知轻重地将那脑袋定在那里,让杨飞盖不能避开。
"抱歉......"讪笑一声,钟未空收回手。
"红色和紫色,喜欢哪个?"杨飞盖从被窝缓缓伸了手出来,抓住那紫色风车。
钟未空想了想:"讨厌红色。"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呢。"
"......有个词,叫红得发紫。"杨飞盖朦胧的眼神飘远,缓缓道,"所以说,很红的时候,才会变成紫。也所以说,红色,永远赢不了紫色。"
钟未空皱眉。
杨飞盖闭上眼睛。
彼时有不知何处钻进的风,带起那一红一紫两只风车,发出疙瘩疙瘩的声响来。
在清冷的夜里,别样的寂寞。
"要记得。"那边的声音继续传过来,"我就是个,大骗子。"
似调侃又似真挚的话语,让钟未空不由得看了回去。
杨飞盖的头靠在那风车上,似已沉沉睡去。
梦呓一般。
呆呆地看了一会儿,钟未空转过脸去。
缓缓抬手,碰到自己的唇。
也不知想到什么,表情,竟是黯淡了下来,有些出神。
无声一笑。
"这就是,人类的味道么......"
第十一章
祭祖大典,如期举行。
祭坛为九十九级台阶搭起的圆形天台,象征国运昌隆,长长久久。台阶与天台均用汉白玉雕砌,占地一亩,而此祭坛外围的建筑,足有三十亩地,按照星象分布四周,豪华庄严非同一般,甚至可与皇宫比肩。
祭坛下百官肃立,与一同出席的他国使者一道,整齐排列成四行八列。祭坛上,小皇帝莫誉津郑重着装,在祭司的指点与近旁静章王的陪同下,对着那象征天位和祖位的灵牌,躬身跪拜,口中大声道:"愿天灵祖佑,保我莫氏江山,屹立不摇!"
声音够响,气魄不足,如架硬拉扯的乐器。
没人会理会这一点,照旧是震山的一声百官齐唱:"莫氏江山,屹立不摇!"
同一时,另一处。
要安置这么多京外来的官员,集中的住处是少不了的。
而此时,一个影子在花园间骤忽飘过,直扑其中一处。
扫洒的仆从们扔自忙碌,谁也不曾注意那道影子,已然飘进房内。
房内,只有一队约十五人的少女,正各自挥着水袖练习舞蹈。
一阵风,飘,迅,疾,灵。
然后,便是一排人体倒地的钝响。
只有那最边上一人,听了响动,茫然转头。
并没有看见那些昏睡的姐妹。
因为她眼前,已挡住了一个人。
"你是......"谁字未出口,便瞟见那俊秀脸侧相靠仆地的身体,惊艳的眼色顿时转为惊惧,却是没叫出声。
她想叫,只是,嘴巴已在那眼色变时被一把捂住。
明明是纤细的手腕,却是力道奇大,只是捂住嘴,却像是被扼住喉一样,差些窒息。
"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那人微笑。
女子才十三四岁,哪见过这阵仗,吓得眼泪往往,连连点头。
"钟碍月的寝居在何处?"
此话一出,那女子愣了愣,便明白他的用意。吓得又是脸一白,却是不忘连连摇头。
"不知道?"那人的眉一抬,立时阴森的气息笼罩,"你们每日各处跑动伺候,谁会比你们更了解哪位官爷住在何处?"
力道收紧,那女子勉强溢出几声呜咽,头摇得更是厉害。
"哎呀,那钟碍月的魅力有这么大,让你们都宁愿死也不愿让他陷入危险?"沉吟着,那人的指节已经开始收缩。
瞪着已经落下泪的大眼睛极惊恐地摇头,女子颤抖的手竭力想扯开那只手臂,却仍是徒劳。
"偷懒了吧偷懒了吧......哎哟,竟敢全体偷懒,不想吃饭了?"
忽然一道带笑责备传来。
两人皆转头看去。
来人从那门厅而来,恰好看不见这角落,只能看见满地昏睡交叠的姑娘们。一边说着,一边迈着不急不徐的脚步,掩笑出现。
终于看见了,直直盯过来的两双眼。
一双满是焦急,一双满是寒意。
好像忽然愣了愣,那相貌平凡的中年女子道:"碧儿,你这情郎倒俊俏,你看你看,把姐姐们全迷晕了去。"
那两道眼神顿时一诧。
碧儿的眼里重燃起希望,闻言想笑,又怪领班怎么还在这时候开玩笑,却转瞬被更大的恐惧笼罩。
她自然是在怕,这平时疏松懒散说话随便生性风趣待人和善是姐妹们遇到的最好的领班被一起杀掉。
另一双却不然。
闪过些深沉的东西,变换数次,已是一个笑容吊起。
脸仍朝向那中年女子,手却滑落。
那小女孩便噗地一声跌坐地上,刚想急喘,又被那滑落的手臂袖风一扫,竟是昏死过去。
"我就知道这里没这么简单。那么你是哪边的人,或者就是钟碍月的护卫之一,大妈?"
"小孩子,怎么说话呢,把人说得忒老,真伤人心。其实......"看也不看那昏去的女孩,中年女子少女状一扭腰肢,平淡无奇的脸上平淡无奇的眼忽然精灵异常地一闪,谑道,"我是你奶奶!"
话落,人已不见。
准确地说,是换成了另一个人。
刚才的少年站到她的地方,而她,已站到少年的原位。
再下一刻,双双消失。
快快快,宽敞的室中只剩两道骤忽飘闪的人影,掌风激烈游荡,在昏睡的少女身侧带起阵阵激荡,舞衣便随那气劲回旋,长长的纱袖交错浮起在空中,缓缓摇荡。
似碍了眼,似挡了身,那两条人影却似凭空穿过,丝毫不受影响。
只有连绵的骨肉相碰声,弥散在个个角落,铿然作响,兵器交接一般。
于是,便成了个诡异又奇妙的场景,在纱衣舞袖摇曳中,分外美丽。
猝不及防的,那少年的身形忽然一顿。
中年女子戒心顿起,也随之一个错身避过,却也收了前招,落在一步外。
"钟碍月的护卫,果然高手。"那少年微微一笑,一招回笼爪已探了过来,不偏不倚,搭在了那女子肩上。
心头一惊,女子回手便是一招海上花,在两人间隙间从下而上施展手法,绕住那搭在肩上的手,立时就要拆招。
忽然一声轻响。
女子一个目瞪口呆。
分外开心的声音。
分外开怀的笑脸。
那女子看着突然换了脸亲了她一口的少年,攻势顿止。
然后一叹。
再然后,嘶啦一声,被少年撕去了脸上的假皮。
"小师父,你的易容没退步。"朱裂点头道,已经揽上了钟未空的腰,"连我都看不出来。"
"怎么想到刺杀钟碍月?"钟未空回复了原本的声音,苦笑道。
"已经猜到不是教里派我来,又怎会猜不到我的真实意图。"朱裂也笑,狡猾得像只狐狸。
狐狸。
钟未空想起一个人,轻道:"估计只有大叔能制你。"
"什么?"眨眨眼。
"不,没事。"钟未空笑自己失言。
"哎呀,这静章王还真是思虑周全,不定时不定谁地轮换官员住所,不但官员们自己,连我都分不清今夜谁住在何处。"
钟未空一笑。
他,一向如此。
想着,道:"以刺杀钟碍月为名拐骗我自动出现,又能如何?"
"你难道就没担心过,把我放在那废墟死人堆里,可能有的下场?"不答反问,朱裂盯紧钟未空的眼睛。
钟未空微微一震,表情却是没有松动丝毫,淡淡道:"教里不会放着你不管。"
"那自然。"朱裂道,有些自嘲,"抓回去后受的惩罚,你很清楚。"
钟未空猛然道:"惩罚?"
禁不住有些微变色了。
他自然知道,那不叫惩罚,那叫酷刑。
所谓掌管生死的地方,不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是让你生了再死死了再生生了再死。
朱裂点头。
"我杀死了,那三个要来杀你的人。"缓缓道,苦笑,"所以我的处境,该是比你更麻烦了。"
钟未空却似根本没听进去后半句,疾不可挡地出手,便一把扯开朱裂前襟。
然后,就顿住了。
冬日寒冷,再不怕冷的练家子也不会只穿一件外衫。
可是他只扯开一件,便不需再扯了。
因为那第二件上,已渗出了血迹。
五处伤,三处无大碍,一处长至四寸,最后一处该已伤到肋骨。
"真英勇,三个。"钟未空嘲道,掩不住的怒气,"你这第四个追捕者,辛苦了。"
朱裂咬唇不答,脸已苍白了。
流焰公子是何许人物,派出追捕的人,便差不到哪里去。
一次解决三个,便是连钟未空也棘手非常。
只可能是内部暗杀。
最方便的,自然是共同追捕的人了。
朱裂抬头,刚想回答什么,却是与钟未空一同微吸气,一左一右,闪身躲入附近另一道门。
"这,这是......"一个慌乱的男声在一串脚步声后响起来。
顿时,一片兵器出鞘声连响。
另一个沉迫男声立时回荡在室内:"出来!"
雄浑有力,余震四方,却分明,是冲着两人藏身之处而发。
钟未空和朱裂对视一眼,俱有些微愕,又细听去,静待发展。
虎目炯然,高大威猛,声沉威赫,不是静章王手下爱将罗致应是谁。
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再不出来,我们可就不留情了。"陈述语气,震慑人心的威严。
室内顿时阴风四起,那带路的家丁和罗致应身后的五十名士兵,全被这威喝震得屏住呼吸。
钟未空咋舌。
静章王手下能人无数,光这罗致应吼一声,就要叫不少人跪下求饶了。
一个瞟眼,看向朱裂,朱裂便是一个低头。
定是他在来这里之前做过了其他什么,否则又怎会引得负责静章王贴身护卫的罗致应亲自赶来?
突然身形一滞。
朱裂不由得抬眼看向钟未空,却在中途也是一滞,微露惊色。
另一路人马,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来了。
不止一个。
却全是高手。
足够他握拳冷汗的高手。
特别是为首的那一个。
前后夹击,难逃矣。
朱裂无声一笑,绷紧了神经,再看向钟未空,却见着个有些讶异的凝眉。
还未及问,便听一道声音远远传来,未尽的语尾,却已至室内。
"罗将军,别来无恙?"
轻而不柔,亮而不锐,淡而不洒。
罗致应本就沉着的脸黑了三分,虎目圆睁,浓眉横竖,按剑的手握得似是掐了进去。
而那初来乍到的清丽男子一边伸手整整红黑相间繁琐层叠华贵非常的祭服,已经微笑着从另一条小道走至身前。
没有凌厉,没有煞气,却是股毫无疑问的魄力,从他踏过的每一步清晰地传过去。
像是踏在对面五十几人的心坎上,一步一个印。
那句话,自然是他说的。
那身边两名侍卫样的男子,都约莫二三十岁,清瘦身材,中上样貌。左侧一人长袖盖指,却可见那指长,远超寻常人。右侧者倒是平常样子,只是肤色黑黄,一见之下极其病态,然眼中精光,比一般人亮过数倍。
都是冷而不蔑地静静瞧着罗致应,威势,竟是丝毫不输他那迫人的威喝。
罗致应本可不惊。
但他惊了。
因为在那华衣男子站定的一刻,左右两边窗户各传来两声轻微的钝响。
靠近自己这边。
他自然明白,这是什么响声。
人体着地。
而面前三人,分明是从那小道而来。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由他们三人不可思议地杀掉那四名手下,便是他们的另一批人马,已溜至自己后方。
不由得有些冷汗,罗致应面不改色,抱拳道:"钟大人,好久不见。"
钟碍月?
朱裂一皱眉,便看见钟未空脸上浮起的笑。
钟碍月轻声一笑,道:"罗将军如此匆忙来访,不知有何见教?"
"此次并非针对钟大人,还望钟大人不要多心。"罗致应道,"只是方才接到报告,西鸾国使者住处发现刺客,故加重防守,亲自巡视。如今看来,此处该是那刺客藏匿之地。"
"藏匿?"钟碍月微挑眉,人已蹲下去探察各女子呼吸,道,"她们只是被点了睡穴而已,这刺客,也真心软。"
"心软不心软,我是管不着。我只管抓住了好好审问。"罗致应冷冷的声音,眼又看向钟未空二人藏身的那道门。
"不,我要管的。你能不能审问,我也要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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