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月朦胧————且听子[上]
且听子[上]  发于:2009年0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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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将一片纷攘的叫喊声扑水声走跑声婴儿啼哭声抛在脑后,青衣人影抱紧了怀中重物,在树丛中轻忽穿梭,急速远离那火光冲天的黄家大院。
正子夜,暗最沉,艳火荼糜,红黑相冲的绝烈背景。
狭长沉静的眼,坚毅带柔的鼻梁眉梢,不屈的嘴角,矫健轻盈的步伐中仍不忘静听身后的动静。
乱中,亦是纤长飘然的身影。
然后,一只白惨惨瘦巴巴的手突然从那包得黑不隆冬的物体里伸了出来,阴森森颤抖抖一把纠住人影的领口:"放......放放......下来......"
颤巍巍的声音,人影眉头一跳,对上怀中黑斗篷里透出那双乌黑水亮的眼睛,有些不满地答道:"不行。"
"着,着火了......"
"没错。"
"救火......"
"不先回去救人么?"人影眯眼瞟下去,睡眠不足的直接后果便是双眼茫然干涩无神,格外有威慑力。
"也好啊。"怀中人道。
"梦话。"一个白眼下去。
"人命关天啊......"水水认真又可怜巴巴。
"就是这样所以才把你带出来啊。"不满再不满。
"那你救错人了啊,我又不是黄家的......"
忍下把这人直接扔下去的冲动:"喂喂,你是以为我要绑架你?你又不是那有权有财的黄家的人,我找谁勒索去?看在你和我一样去帮王家解决强盗的份上才带你跑远点免得被剩下的盗贼抓去,你还不乐意了是不是?"
我是一时性起,你个三脚猫怎么也没事插个一脚。要不是你碍着,剩下的几个也早解决了。
怀中人撇嘴想着,继续眨巴眼睛可怜相道:"但是......人命关天......"
"......"瞪。
"......"回瞪
如此数回合。
"呜哇~~~~~"
突然一声嚎叫,青衣人影顿时七撞八跌直往脚下树丛中栽去,下意识地伸手扯开突然覆在脸上的袍子,还没够到,只觉怀中一松,眼前的黑暗顿时退去。
"你!喂!喂喂!!"撞断了几杈树枝后站定,回头,只逮住一个急速飘远的黑影,连唤不及。
啧,原来轻功不错,怪不得敢见义勇为。
那几个剩下的盗贼,也没追来了。
想着,青衣人拍拍衣袖屁股。
"哎呀哈,补觉去补觉去......"
突然想到什么。
好心借那个少年挡脸的......
"袍子呢?!"

同一时,那边厢。
黑影略定,袍脚盖上脚边树枝,轻盈若无风。
耶噫,他自己才是三脚猫,还敢装大侠。
这硬塞上来的黑袍还真憋气,闷死我了。
想着,熟练地摸摸。
料子还不错。
可以换不少钱。
于是不满尽散,一脸坏笑。
要不是在黄家大院救人时突然发现被另一拨人马趁乱盯上,也不用装蹩脚让那人早点离开。
唉你看,这年头,想做件好事都不容易。
"喂,这种荒山野岭,很适合反派登场啊。"
笑盈盈地开口,仿似招呼久违的朋友。
悉梭几声,只见三道挺直人影从树丛后闪出,一举一动,训练有素,凝神聚气,全身戒备。一色深蓝劲装,左臂袖口那白底金龙纹,格外惹眼。
"卫享道,终于找出你了。"其中一人沉声开口,凝重依然。
黑袍微微一动,似是叹了口气。
哎,就算你们都是高手,但我都明确说了我的名号还"未想到"嘛,怎么什么时候就叫得这么顺口了。
"喂我说你们这帮白袖子,干嘛每次一见我就死命想把我带走呀,直接相杀不是更快?"
"主上只交代活捉。"
"你们主上是谁啊?"
"见了你自然会知。"
"那见不见怎决定。"
"放心这由不得你。"
"喂喂我说,怎么都七个字七个字的,对打油诗是吧?"黑袍人撇嘴,索性一笑再加一句诗,"说了不去就不去。"
以最有利角度围着的三人形一动:"你以为我们会轻易放过你?"
袍中人仍是轻松自若地站着,遮在斗篷下微笑若隐若现,以挑衅还挑衅地微抬头,宽大的黑帽下露出一截白皙的眉眼,已臻长成的成熟棱角,犹带着少年的柔和轮廓,嘻笑威慑间,竟似有种难以言状的妖艳流光,藏在浓深的黑暗中忽闪忽灭。
"可笑,看看你用的杀人手段,难道还以为自己是正派?"三人嘲笑味浓,"昨夜在星源寺被我们撞到,算你倒霉。"
"对噢,差点忘了。"黑袍人认同地点头,表情天真。
"那就不用多话了。"一人为首应道,三人同时聚气运功,顿时杀气暴增,弥漫之下寒鸦尽散,呼啸过处,林中一片凄厉仓惶。
"耶噫,你看你看,这么黑压压一飞,遮到我的月光了,是要赔钱的......"黑袍人装模作样抬头来回望望。
话尾一绕,浅笑中漫上浓浓的杀气,遮在长长的睫毛下,绵长悠远。
阳光如常的眼神中冷烈肃杀顿时暴涨如潮,尽情挥洒肆虐在周身。
帽延袍角,无风自动。
一瞬的压迫,逼目难视。
"不赔钱的话,"衬着身后又一阵的林鸟腾空飞旋,黑影低头,大帽子遮住了整张脸,只余周身波光流转,"就要拿命当利息了哟......"
叹犹在耳,人已经不见了。
三人心中大诧,警心大起,动都未动,便忽觉一道细微笑声,出现在身侧。
也就是说,挨得极近的三人的正中间!
他是怎么溜进中间那根本挤不进人的空隙?
又怎么敢就这么进入被包围的最危险的地方?
三人不知。
打从心底,泛上一层恐惧。
这么一恐惧,他们的先机,就失了。
那个轻笑,停下。
其实也就是很短的一声轻笑。
但当它停下来时,其他人全没了。
同时飞了出去,相继撞在周围的树干上!
也同时地,被"撞"得"弹"了回来。
却是三道剑芒,不同角度不同力道不同节奏盖向黑袍人!
松散之间章法严密,借了黑袍人的掌力反弹而来,速度惊人,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的钳制之芒。
如果黑袍人往上飞,就会被自颈窝处斜下的剑劈开头颅。
如果左右突围,则会被拦腰截断。
若是从下侧冲出,难免缺胳膊少腿。
那又该如何?
该束手就擒再伺机逃脱?
黑袍人选择--不动!
既不上不左不右也不下,就那么站定在那里。
那三剑之势,若你躲,则一剑为制二剑为控,成为逃脱不能的捉网;若是你不躲,三剑齐下,则立时变成凶悍的死网。
而黑袍人知道,他们要的是捉,而不是死。
所以当三人眼神一闪情急收势时,便是掩在袍下的,轻轻勾唇!
先机,又握回了他的手里。
四道衣袂,在掌劲与剑风轮番轰转下,再次翻飞。
黑袍人的那抹笑意,一直挂在嘴角。
而此刻,竟是突然凝住了。
他听到了,一声极细极绵长的声响。
还有一道,四面八方闪亮的细长光芒。
他就不动了。
或者说,他就动不了了。
--他被十六根金刚丝缠住了!!
那些金刚丝从远远近近的树干牵引过来,埋布在地面,当黑袍人走到现在的位置,便突然被扯起,缠在了黑袍人身上。
坚韧无比,最为难缠的是被困的人越是挣扎便越是紧绷,甚至出现过将人活活勒毙的事例。
金刚丝的线头,正握在三人的手里。
而三人各自哼笑一声,抹去嘴角血迹,略显缓慢地走近黑袍人。
"能叫王爷这么花工夫还迟迟捉不到的人,你是第一个。"带首之人道,吐了一口血沫,便是狠狠一拳揍过去。
黑衣人腹部猛挨一击,那丝毫未留手的力道叫他骤地躬起背来,口中却是冷笑一声:"方才被我揍成踺子飞来飞去,过瘾么?"
"自然。否则怎么有闲情逸致顺便布下金刚丝,让你现在也过过瘾?"
第二拳,揍了过去。
"想起来,王爷也执掌刑部,怪不得破起案定起罪来,这样容易。"黑袍人的嘴角渗下血丝,仍讥笑道。
自然了,光是用这种不用花招不用掩饰的揍法,一击便可叫寻常人昏厥了。
第三拳击上,那带首之人眼神阴沉下来:"诽谤王爷,你还不够格。"
一声闷哼,终于从紧抿的嘴角溢了出来。
"听说你是长灵教的人?"另一人开口道,"需要我们三人联手,你也不错了。只是如此狼狈,倒是我们将那不死邪教看得太高了。"
"就你们三个......"黑袍人的笑意,竟再次浮现。
"哦哦好大的口气,难道你就是左鬼流焰,还是那个近年来才神秘出现的右鬼吞雷?"讥讽冷笑响起来,为首之人抬手握拳,又是一拳挥去。
"你这个......"
那人一愣,拳势停了下来。
他是想说那句话也刚要说这句话,但这句话,却不是他说的!
也不是在场的任何人说的。
一片青色,"掉"到了眼前。
那三人眼前一晃,只看到了一双破雷裂云从天坠至的--腿?!
黑袍人也转头看去。
他看到的,却是一只沾着两片杂草一滩泥水满布灰尘估计还有一滩痰迹的--鞋底?!
"笨蛋!!!!"
紧接着一声拖得老长的"噗~~~~~~~~~~~"
还有一声"暗器!"
最后一声,是那为首之人说的。
而当三人后退半丈才发现,那"暗器",只是口水。
黑袍人被一脚踢在脸上,喷的一排口水。
气氛顿时古怪诡异。
三人迷惑又戒备地看向那个站在黑袍旁边断裂圆木上的插手者,一时不知是敌是友。
但被人中间插一脚,总是心头有气。
喊完笨蛋似乎颇为解气,来人吸气哼了一声:"竟敢偷我的袍子......"
不是方才那个青衣人是谁。
此时接到了三人的目光,"啊"了一声,不知从哪里噌地抽出一本《医撰》,用那挺直精致的侧脸挑眉道:"肝胆肠胃热口苦,脾胃虚寒口淡,湿热郁阻口甜,肝胆郁热口涩,脾虚肝旺口酸......若阁下现在只是腹谤本人,不要紧,最多口角长疮。"
"你!"为首者一个怒目威喝,却立时傻了眼。
因为一声"哇!"先行传了过来。
青衣人那番话刚说完,大约是有些得意,不妨脚下的圆木一滚,整个人便倒了下去。
摔得四脚朝天。
"疼......疼死我了......"正哼唧着揉着腰半坐起来,又是一句,"人哪?"
他看着的,却是那个黑袍人。
其实不是"黑袍人",而是"黑袍"。
而此时那三人才突然发现,那个"人",不见了!
只剩下黑袍,被金刚丝层层缠裹,揉得不成样子。
"大哥!"三人中的一人猛地回头看,就见着一个诡异的场景,忍不住惊叫出声。
一个少年就站在那为首者的身前,而瞪着他的为首者却是呲目欲裂。
摆着个诡异的姿势,呲目欲裂。
左手和左腿向前屈起,左拳靠胸,右手和右腿向后伸直。
下巴抬起,鼻孔朝天。
甚是......激昂向上?
而那个少年摸了摸下巴,伸出食指一晃,笑:"前进前进前前进!"
罩在黑袍里而有些许蓬乱的头发散了几缕在苍白的颊边,甚是消瘦,却更衬得那张眉清目秀过了头的脸有如镌刻,却掩不住少年柔和轮廓。一双黑亮眼睛点漆般炯炯,浅色薄唇一勾,便是一道绚烂至极的笑容。
这个少年,自然就是刚才披着黑袍的人。
青衣人那一脚,让他得以脱出黑袍,恢复自由。
"谢啦!"少年道,侧身避开进至跟前的两人联手。
青衣人则拍拍灰尘笑道:"哎呀哈不谢了,我只是想尝试一下什么是传说中的插一‘脚'。"
手拍着,眼却是紧紧盯着那边。
边说话,边微眯了眼睛。
眼中那少年的武功似乎不怎么样,但身法却绝对是一流。
快得,已经不能叫快。
而是--慢不下来!
"你......是谁......"嘶哑得似乎在坚忍巨大痛苦的嗓音传来。
少年看向那被定住的人,不由疑道:"被点了哑穴还能发声?"
那个人不但被点了哑穴,其他还有多处大穴被制,奈何少年的点穴手法颇为怪异,余下两人竟是解不开,一怒之下围攻少年,越斗越远,离那为首者有些距离了。
"也是好汉。"青衣人微笑着接过那人投来的震慑目光,道,"我叫杨飞盖。"
那少年,竟是忽然全身紧绷!
格挡动作未停,抬眼却是一片如常,微微一扫杨飞盖。
而杨飞盖,皱起眉来,很是凝重的样子。
抬手。
大大--打了个哈欠。
行动迟缓睡眼朦胧目光呆滞偏还笑得憨憨傻傻纯真无邪童叟无欺......
少年一呆。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头一低眉一皱,甚是迷惑的样子。
"鼎鼎大名的钟碍月,却有个整日吃喝玩乐游手好闲卖弄才学的表弟--你就是那个杨飞盖?"攻向少年的那人突是冷笑一声,甚是不屑地瞥了一眼杨飞盖。
"正是在下。"杨飞盖竟真当他是称赞一般,拱手一礼,笑着应承。
却瞟了眼少年的手,一敛目,隐去一丝狡黠微笑,别样深意。
分明看见那少年的指节,在他报出名号后就开始泛白了。
"啊......"想起刚才感受到的那一阵冰冷气息,杨飞盖抬手抚抚另一边手臂,有意无意道,"怎么突然觉得有些冷?"
少年心下一凛,抬头飞快看了他一眼,不露声色的警惕,眼中的冷芒却也应声收了去。避开数次攻袭而来的兵器,却也渐渐被逼向崖边。
却是一个不经意,瞟到了稍远处那个被定形得全身大汗的人,便是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士......可杀不......可辱!"那人被这一笑激得浑身颤抖。
"耶噫,是问我‘士可杀不?'然后自己答‘可辱',是吧。"少年一个大大的笑容灿烂,"真聪明~~~"
拖着长音侧身避过左方长剑,想要往前进,却又被右方短剑逼退一尺,正面掌风紧接袭来。
突然踩到什么,重心一个不稳。
"咦?"
然后。
身一懔,脚一滑,手一挥,头一仰。
"啊~~~~~~~~~~~"
围攻的两人一时懵了,竟呆立当场。
与此同时,一道精芒自那一直静立一旁的杨飞盖眼中划过。
一闪即逝。
瞬时敛去观战脸孔,终于有了行动。
提气,迅掠,疾冲。
然后。
突然绊到什么。
整个人歪向一边。
于是豪情的语调中途拔高一倍。
"我来救哇救我啊~~~~~~~~~~"
嘭通的两道摔滚声连绵而下。
崖上的三人,呆若木鸡。
"先......先给大哥解穴吧。"半晌,一人道。
"等下再去寻他们。"另一人也回过神来,道。
他们转过身来,跑向另一人。
但到中途,却全停下了。
而豆大的冷汗,被人泼上一般,自他们的头上身上滚下来。
僵立着,一动也不敢动。
连那个本就不能动的人在内。
俱是惊惧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惶恐。
夜风,似乎骤冷。
叫他们心胆俱寒。
"金刚丝......"
"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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