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月朦胧————且听子[上]
且听子[上]  发于:2009年0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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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一男一女刚刚站定之时的抢攻,即使实力相距不少,仍是瞬时抢占先机,逼乱阵脚。最关键是,就在那些灰衣人身动之时,多道细薄的光影,竟是一丝风声也没带着,从灰衣人的身后突然迎面扑向两人!
冰冷的金属感夹着夜凉寒气,泛出幽幽绿芒,星光一般美而闪亮。
也就是说,如果灰衣人不反攻回来,就会被那些银针刺中。
他们被逼得反攻。
分明是被自己人逼得反攻!
"恶毒!"那女子一声低骂。
她退,来不及退!!
但是,退了。
一直退。
那白衣女子讶然一声惊唤。
唤的不是这杀身之祸。
因为退的不是他们,而是那在针芒后极速掩杀而至分攻他们的两人!
那年轻男子华衣金履,手中玉箫直取女子咽喉,却被一支剑生生插入劈断攻势,连带荡开所有毒针。
那剑,三分落花无情三分秋水索意三分古箫悠远,最后一分绝艳如焰。
绝艳如焰,艳得烈,狠,绝拔如焰。
就是这一分,带起长虹赤雾,整个剑招便泻成流动的火龙,灵转喷薄。
流泻的焰。
华衣男子的脸色微微发白,收箫在手随时准备再攻,一路身法急运,却只能退,退,再退!
快!
太快!
生平从未见过的如此快速的抢攻,一招尚未歇,他已经被逼退了数丈!
而且,那不是剑!
夜色中,只看清来人那轻佻又纯净的眼,勾着唇角,矜敛的傲笑,玩乐一样将手中树枝轻捻慢转。
却是不可想象的速度,一路进逼额前!
就在那看似轻捻慢转的松散中,自己每退一步便要拆下近十招式,而自己的身法是七锁中的佼佼!
快得甚至来不及看清。
但他必须拆下。因为如果不拆下,仅仅是那剑气,便足以伤入皮骨。
那是夺命的剑招,取魄的剑意。
那剑似乎不为争胜,不为修行,只为杀。
却是没有杀意。
但他明白,这才是真正的,最骇人的杀招!
柳丝柔弱万千漂泊无依,不见得是柳树柔弱万千或是柳树想要柔弱万千,更不是因为风吹草伴游人心境而柔弱万千。
而这种最原始最自然最本体不做作不蓄意不倔强才是最感入人心。
剑法亦同。
当一个剑者的杀已不成为剑者的杀而成为了纯粹的剑的杀剑招的杀,便已进入了最惊人最强大却也最收敛最无声无息的顶峰者行列。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年轻人会有这样高的武功修为及年岁也难以成就的杀境,但他明白,这个人的目的仍然是,杀了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华衣男子英气的脸上终于现出些微惊恐,却在仰头避开致命一击时,眼前一晃。
那树枝抽离了,人影也抽离了,于是眼前突然出现安静清明的月空。
但下一刻,他心头一紧,最大力道与速度飞离原地。
轰然大响。
月空,污浊了。
一整片的飞砂走石,弥盖四野。
尘灰喧嚣中,渐渐出现八道分别挺立如枪的人影。
月辉重新撒下时,方才的生死决已成过往,只剩凝重僵持的气氛,比方才更压抑。
围着已扩大成五丈方圆的巨大土坑,迎面对视。
黑白两人一动不动站在最外,中间是稍显随意的钟未空和杨飞盖,而正中是正收剑入鞘的墨珠。
另一边,执箫者和异服者站在慕老大两旁。
钟未空的一只袖子已被撕成四片,另一只仍鼓着一道强大劲气,也在看向对面最中间人一眼后,泄了个干净。
而杨飞盖将手中似锣非锣似铃非铃的一团金属簌地扔了过去。
对面右手边的男子抬手接下,与原本握着的相似兵器一碰,立时响起清脆的声音。
颇有些奇怪的装束,似是民族服饰,方正的脸,浓眉,麦色的皮肤,脸却是苍白的。
他看着对自己微笑歪头要是钟未空看来就是直冒傻气的杨飞盖,而他左手边的执箫男子则看着精灵古怪事不关己的钟未空,表情与心情,都是很相似的。
"很好。"
钟未空和杨飞盖无疑是夺目的,但他们中间的墨珠,也无疑年纪最小而长相最为突出。
而此时,他在笑,然后道。
他很少笑,一般也很少说话,但这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所以钟未空和杨飞盖有些疑惑。
而对面的慕老大,竟是无来由的神经紧绷,似乎突然掠过什么惊恐的想法,然后一阵气血翻涌,差些便要栽倒,被身边两人扶住。
"先示弱引秦语裳和秦语方出来,再来个黄雀在后,你用得很好。"墨珠继续道。
"自愧不如。"慕老大站直,依旧傲岸,苦笑道,"本以为引出七殇,便是我们七锁的优势了,没想到还有两位强助突然出现。"
"你不是走阳关道?"
"你不是过渡木桥?"
两道声音同时出现,钟未空和杨飞盖斜睨彼此。
墨珠宁静地瞥了他俩一眼,于是受钟碍月影响至深的两人立即收起开架的气势。
钟未空摸摸下巴,咳一声道,"没听过十字路口么?"
杨飞盖挑眉,也摸摸下巴,"我只是怕某人帮倒忙,过来看着点。"
两人的目光又开始噼啪火攻。
隔着老远,慕老大竟是听得一笑,也是一句:"很好。"
--若不是事先折回,又有谁可以在听到爆炸声后甩开跟踪而去的人而赶回此处?
"捡回一条命,的确很好。"站在钟未空边上的白衣女子冷哼道。
此刻月明星稀,尘埃落地,看清那女子,本也是很清丽秀美的,只是多了层笼罩的杀气,微微昂首,冰冷得像是颗白色的石头。
北斗之玉衡,"冷白衣"--秦语裳。
"的确,方才若不是这位少侠只还了一袖的劲气,我早已命丧当下。"
方才钟未空泄掉的那一袖厉气,本就是慕老大的掌力。
威力强得直炸开五丈方圆,而钟未空急退时两袖一兜,抓住自己刚刚发出最强杀招全无抵御力的瞬间,移花接木,一袖挥甩,在原本厉气的基础上再加三分掌力。
只甩了一袖。
那一点点的间隙,让慕老大堪堪借着巨大的炸力飞落自己人身边。
已然重伤得胸前筋骨尽错,全凭过人毅力支撑不倒。
"七殇的白衣黑衣,方才没能公平决斗一场,实是可惜。"执箫男子忽然开口,对那女子道。
"七锁的西索凌负箫,还有南锁魁南行,不是还有机会么。"杨飞盖身边的黑衣男子冷冷接道,表情和白衣女子如出一辙。
北斗之开阳,"冰黑衣"--秦语方。
他说得对。
因为就在这情势大为有利的时刻,有脚步声掠近。
没有脚步声的脚步声。
而且他们听到了,锁链声。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七殇自然听得出同伴的脚步声。所以他们知道,来的是七锁。
慕老大称作老大,只是因为年岁最长。
七锁排行,天锁为首地锁为二,其下东南西北中锁并列,五者以东西二锁武功最高。带着锁链并以锁链为武器的,便是天锁。
天锁至,地锁必到。
单单一个,便是极为难缠的对手。
"你们先走吧。"墨珠依旧笑着,道,自言自语一般,"有人等着你们。"
钟未空和杨飞盖互视一眼。
他们当然知道指的是自己。
他们也都知道,墨珠的笑容一直没收起来。
那眼中的光彩,也一直没有收起来。
看着逐渐靠近的人影,反而越发光璀得披星戴月。
这其实是个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看见平时生活在身边的一个人并不是真的活着,而在最不平时的时候,才是真的从内到外地活着。
就像现在。
不过他们并不怎么担心。
因为在墨珠说那句话的同时,他们也听到了自己身后的脚步声。
而黑白衣的表情缓了下来。
--剩下的七殇,也来了。
所以他们说:"好。"
第十四章
等待他们的人,只会是敌人。
是天锁地锁同等,或者是比他们更危险的存在。
方才分别追踪他们的两队人马,应该也在其中。
所以两个人,都绷紧了所有感官机能,微汗覆身。
"初遇时的三脚猫功夫,果然是装的。"钟未空撇嘴道。
"彼此彼此。"杨飞盖拱拱手,笑容可掬。
"可惜刚才没看清你出招,也没用自己的兵器。"
"‘看清'而不是‘看见'?小朋友,做事要专心,怎么能一边和人打架一边看别人打架呢,多危险。"杨飞盖叹。
"耶噫彼此彼此。"这回钟未空拱拱手,笑容可掬。
然后他们就不说话了。
因为他们已经到了那座落漆红门楼前。
没有对手等待,没有杀意笼罩,只见那落漆红门。
落地时,两人本就没有松懈的神经绷得更紧了。
落漆红门。
那样醒目。
老远便看到。
因为只剩那道落漆红门,摇摇欲坠地矗立着。
其他,残垣断壁,砖瓦掩道。
杨飞盖戳戳大门边只剩一半的墙,看着手上新鲜的墙灰惊叹道:"哎呀哈果然冬天到了么,屋里太闷,直接掀了屋顶拆了墙壁,太凉快透风啦!"
而钟未空已经掠入门内,蹲在中央那炸得深凹的枯池子里,一拍大腿啧啧称奇:"还真被你说对了!冬天一来,你看看人家都准备挖地窖藏白菜了!"
两人互视,笑得开怀。
只有他们才听得出彼此调笑中激烈碰撞的忧虑和凝重。
他们都看到了斑驳甚至焦污的血迹,还有那四个血字,干涸的血字。
多谢赏光。
什么话都没有说,暗自握拳,分开方向行去。
饶了半圈,再次在红门前碰头,却是各人拿了条断裂的木头。
梁木,最支撑楼架的那两根。
上面,清晰的两只手掌印。
"很厉害。"钟未空皱眉道。
"是很厉害。"杨飞盖也道。
"一刻钟前。"
"也许更近些。"
"一左一右的房梁,直接被拉出来。就着这一拉造成的空洞灌入掌力,顺着房梁直接摧毁整座楼。"
"不但需要力道和技巧,还需要两人的配合,才能让这房子坍在中间而不斜向一边,还留了个大门不倒。最关键的是--"
杨飞盖不用再说下去了。
因为两人都已经注视着从杨飞盖手中那断木中间的夹缝里勉力挣脱而出的小东西。
一只蜘蛛。
在这足以立毙十名高手的全力一掌下,仍然存活,并且看来生命旺盛。
普天之下,练成了这密家绝学"钳龙扼凤",将力道控制得如此微妙,又能两人间如此搭配的,便只有章太员,与李袖合。
静章王座下,最强的两人。
天锁和地锁。
来过了。
幸好。
又走了。
钟未空和杨飞盖便同时笑了一声。
拳中的冷汗,又覆了一层。

药香。
钟未空闻到了药香。
清冽的药香,闻着很干净很舒心。
其实他早就闻到了药香,早在与七锁对上的时候,而不是现在从郊外回来走进杨飞盖屋子的时候。
就是因为这药香,他才放心出手制住凌负箫。
但那时候的药味要淡得多散得多,只能微微分辨那一丝毫。而现在,却是弥漫了一整室,进门之前已浓重。
"碍月和我什么奇珍怪药没有,何必皱眉头。"一边的杨飞盖已经微笑着坐到桌边,端起了那碗犹冒着热气的汤药,咕噜咕噜开始喝起来。
"就算奇珍怪药多得没处放,也不用随时为你热着药吧。这可是钟碍月的府邸。"钟未空不满地哼哼,"竟然还有你的专用房间。"
他说着,眉头倒是真的皱起来了。
不是因为他嫉妒,而是因为杨飞盖喝药的姿态--在喝糖水?
慢慢喝着,却极流畅,完全不苦涩的样子。
似乎仍然--面带微笑?
不自觉地凑近去,看清了,仍旧是那碗黑漆漆混沌沌粘乎乎的东西。
只是那气味,的确不是一般的苦味罢了。
"我不是说过了么,什么奇珍怪药没有。良药苦口的说法也只是平常情况罢了。所谓奇珍,就是不合常理的东西。这个,很补的。"杨飞盖没有回答,径自说道,看着钟未空那怀疑的模样似乎很开心。
钟未空挑高半边眉毛。
真的假的。
闻起来,倒是真的很好喝的样子。
然后杨飞盖轻笑,把手中的碗递了过去。
还剩一半。
依旧是那样黑漆漆混沌沌粘乎乎。
抬眼时对上那挑衅的眼睛,微微一愕。
然后也笑,用这半年终于学会的不服气的执拗的自大的任性的嘴脸狠狠回了蔑视一瞥,接过碗。
然后他就笑了。
方才还一脸狐疑,突然就晴朗无云不可一世的笑脸。
很明显的差别。
所以杨飞盖也笑了。
然后钟未空就笑不出来了。
他快哭了。
嘴脸全揉成一团,成了猪肝色,眼睛眯到快要看不见,而眉头正努力皱到眼睛里去。
剧烈咳嗽,连碗都颤得快要翻了个面。
但是他没骂。
不是不想骂,而是咳嗽到骂不出来,只有几个不明意义的短促的字句溜出嘴角。
而通常这种情况下,会更想骂人。
只好瞪眼睛。
恶狠狠一瞪又迅速咳得眯起来快要看不见。
而杨飞盖一手托了下巴支在桌边,看着那因为眼泪鼻涕而狼狈扭曲的脸,依旧那个微笑,声音都没发出来。
很开心很阳光很不可一世。
"碍月和我关系这么好,你不开心了?"他开口。
当然,除了更剧烈的咳嗽声,没人回答。
"放心,他不会死的。"他继续道。
"不死......也好不到......哪里去......"终于消停下来,钟未空把碗放回桌上,湿润许多的眼里爆射凶光。
颤抖管颤抖,一半减一口的药,仍是没半滴洒落出来。
但他的怒火已经快要洒出来了。
他没有想到那药竟是这样苦涩难咽,即使只是试探的一小口,已经呛得快要背过气去。
为什么这个人却可以喝得那样自然?难道已经喝成麻木,或者干脆没有味觉?
无论如何,他耍我!!
"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完成。"杨飞盖顿了顿,"他从不半途放弃。"
钟未空一愣,勉强将思绪拐过弯,接道:"嗯......看出来了。"
"他从来都是这样,二十年也没变过。说起来最固执的,明明就该是老是挂着笑脸,重大决断从不心软,但对着朋友的请求总是无法拒绝的人。所以常常把自己搞得很忙碌很狼狈,却也因此得到所有朋友部下的铁心敬重,甚至敌手的赞赏。多矛盾的人。
"但对于自己决定要做的事情,却从不拖泥带水,不论多么艰难卓绝,或者要伤害到谁,都可以毫不顾忌,不介意一意孤行。"杨飞盖笑,"就好像,被一个无法抗拒无力突破不可逆转的危机胁迫,被逼着提前激发了所有能量。"
钟未空沉默。
他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钟碍月。
然后又突然想起来,就算是对于眼前这个相处时间最多的杨飞盖,又了解多少。
钟未空有些迷惑了。
但看着对面那个总是懒散无辜捉弄人又不时做出惊人言论的人此时映了冬夜月光星光烛光显得很暖和很亲和的笑脸,又觉得好像很安心。
然后他看了一眼窗外。
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字还没出口,杨飞盖就被钟未空一声暴喝惊了一跳。
"你刚才耍我!"
"啊......终于想起来了。"杨飞盖眉眼弯弯,鼓励地点点头。
钟未空怒:"为什么骗我那药好喝?"
"这位兄台请息怒,仔细回想在下说的每一句话,哪句说这药好喝或者不苦了?只是一句很补,这可是实话呀。"面不改色苦口婆心循循善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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