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月朦胧————且听子[上]
且听子[上]  发于:2009年0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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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笑一声,却是充满挑衅,立时激起千层浪。
罗致应一个怒目:"钟大人的意思,要插手我追捕刺客?"
"刺客?怎么会是刺客。"钟碍月却是一个故意的惊讶。
"那是谁?"罗致应不禁疑道。
"是我的弟兄。"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连钟碍月身边的两人也不禁震了一震。
不理会对面众人的惊愕,钟碍月顾自道,"我身边的两个,左侧四个,右侧三个,屋顶三个,屋后稍远处七个,还有你紧盯的这门内两个--都是我的弟兄。"
缓缓的声音传遍室内,静谧却是更深。
罗致应也是个高手,他自然知道,钟碍月说得并不虚。而其中有些人的存在,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但他信。
钟碍月的声音,语气,动作,神态,或者说他这个人本身,就是有着让人信服的力量。
再加上自己的判断。
这样子完全挑明,却是一招以退为进,倒叫自己不知如何接话如何反击,呆愣着等他说下去。
而躲在门内的两人,更是呆了。
钟未空终于握紧拳头。
他说,弟兄。
弟兄,不是兄弟。
兄弟,可以只是天定的血缘,可以为利益家产而争斗得头破血流,恨深入骨,老死不相往来。
而弟兄,是全盘相信全力扶持全心映照,不需要血缘不需要结拜不需要言语便可以并肩生死退进一同的人。
世人总是这样,已经得到的,特别是与生俱来毫不费力的东西总是不去珍惜,甚至随意践踏,似乎失去了也不会吃亏。
而人与人之间,又怎是那些血缘牵绊所能拉紧或者绑定。浪费了那些肝胆相照的机会,照旧行同陌路。
也许吃亏得更多。
就像自己和钟碍月。
但钟碍月说,自己是他的弟兄。
弟兄。
他还从没有过或者至少从没有人这样明白地对自己说出来过。
这叫他心头没来由一片火热。
那些很久没有或者说从来没有过的喷薄热血侠义豪情就这样被拉了出来,在这坚定又穿透的嗓音里被扯得东倒西歪。
"我的弟兄不明就里,见了有不少人团团围来,不免有些紧张我的安危。又见这些女子挡在这必经之路上,怕打斗之时误伤,便让她们尽数睡去。这样做,不过分吧?"
盈盈笑意,叫罗致应反驳不出,愣了愣,又厉色道:"钟大人如此尽布亲信,莫不是怕我们保护不周,或者从中危害?"
"怎敢。"钟碍月拱拱手,道,"你的人前屋六个,西东各八个,零星散步十七个,如此严密,钟碍月怎会担心?要么,你的人和我的弟兄都出来见个面打个招呼做个朋友?"
话毕,罗致应立即愤懑憋声,不禁冷汗。
他说的人数,一点没错。
自然了,他是不可能让那些暗布的人马现身。他那样一说,自己不叫出人来,那也就意味着,不能让钟碍月的人现身了。
于是只好深吸一口气,愤愤道:"既然如此,那便不打搅了。"说着,又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来,"王爷有令,见到钟大人时,将此信奉上。"
"有劳。"钟碍月道,却未靠近,而是右侧男子近前接过,拆开。
却只是拆开,那些内容一字不看,便交给钟碍月。
罗致应当然知道,这"鬼绝身"章未,正在检视信件是否有毒。
钟碍月首席亲信团七殇之一,章未。
七殇以北斗七星为名,而章未,便司天权。
从小被毒圣收养长大,却只被当作个试验品,成天灌入各种毒药,导致百毒不侵的非常体制。
然他的身手,却无人得知。
因为通常没等他没动手,就已经被七殇的其他人杀死,或者莫名其妙被毒杀了。
而那左侧也是七殇之一的"千肠手"郭东,司位北斗之摇光,手长如臂,将整只手掌作为兵器,锋利无比,穿刺间不留活路,被微微掌气逼近,便是皮肉尽摧。
想到此,罗致应不仅有些磨牙。
回头看到此时的钟碍月,一边看着信,竟是不禁微微"啊"了一声,脸色也些许苍白,不禁心情好转大半。
他知道,王爷的信里,一定扔了什么让这极难对付的钟碍月也大感棘手的问题过去。
那信很简短。
七殇中的两人,将死于今日。立即随马车一行,尚有生机。
将信微微往郭东处一送,郭东便也扫了一遍,竟是一时紧绷。
钟碍月微微瞥了一眼郭东,郭东沉脸摇摇头。
"好。"钟碍月略一点头,道。
吩咐也不用,郭东已自行离开,旋而又回,道:"南侧入口处,果然有辆不起眼的马车等候。"
"罗将军,要事在身,恕不奉陪。"简短一句,又是极有礼数的谦逊神色。
罗致应回了一句:"告辞。"
走之前,钟碍月顿了顿,也不知是向着谁,淡淡一句:"小心些。"
然后,两队人数相差甚多的人马,从两个方向鱼贯而出。
两道人影终于闪了出来。
"刚才还嚷嚷要刺杀的人反而掩护我逃命,还对我们说了句‘小心些'?"朱裂道,偏头,却看见钟未空眼中精光熄了又亮亮了又闪闪完还晃的怪异神情。
而钟未空握拳的手终于松开。
终于想明白似的,轻轻舒了一口气。
他当然是偷偷看过了钟碍月的伤口,那道自己留下的恐怖剑伤,自然认得。
他也知道,即使钟碍月不提这伤,也不代表全盘相信自己。
自己也不会全盘相信他。
但是,想要和他,并肩作战。
怎么说呢。
那是个,太有蛊惑力的人了。
笑一声。
放不下了,那就放不下吧。
第十二章
钟碍月带着两人往南门行去,中途不知何时已多了另外两个人,无声无息地一同行进。
一人腰佩短剑,一人赤手空拳。
南门外,一辆下级马车似已等候多时。
车夫模样的人站在马车旁,冲钟碍月行了个礼,谦而不卑。
在与钟碍月对上时目光一霎迥然,绝不会是普通车夫。
"钟大人,王爷命我候在此地多时。"这声音,却是刚从马车里下来的一人口中传来。
白面微须,三十五上下,和善微笑的脸,一袭蓝色儒袍,文气雅致。
"哦?有何见教?"钟碍月朗笑道,余光扫向马车四周。
"王爷有请钟大人随鄙人一行至某个所在,究竟如何,鄙人也不清了。"
"那便去吧。"
那人看了眼钟碍月身后四人。
钟碍月岂会不知何意:"几人。"
"两人。"
微一沉吟,当即道:"郭东回去查探他人情况。"然后往右侧两人一瞟,便转回头来。
"是。"同声应道,郭东携身后一人转身离去,右侧两人随钟碍月跃上马车。
马蹄作响,车轮滚滚,车内却漆黑得只有一盏烛光照耀。
马车密不透光,只有几个气孔开在底部,严实的布面隔去几乎全部外界声音。
独特的构造,竟使人不能察觉是否转弯,只有微微颠簸的感觉,叫车内四人知道马车一直在前进。
一路沉默,却不见有人尴尬,约过了一个时辰,马车才停了下来。
有人从外靠近,嘶啦一声轻响,顿时满目阳光射了进来,叫车内之人一时不太适应。
蓝袍人啊了一声,道:"到了,钟大人请下车。"
钟碍月下车来,身后两人也随即步出。
冬日山川,一片凋零,只这山谷中的一幢大房,陈旧而不见败落。稍有些落漆的红色大门,正对着一行人。
"请钟大人进去吧。王爷说不定已经等在里面了。"
"多谢了,华阴段神袖。"
那人猛然一惊,不可思议地看向钟碍月,半晌道:"你怎么认出来的?"
"华阴段神袖,以谋略计策闻名于世,传言袍袖一甩,便是一计上心头,人堪莫能比。"顿一顿,笑道,"方才是从外打开车厢--静章王相信能一人独面我的亲信本就不多,一身儒气更是假冒不得,我也只是从十六个假设中挑出最可能的一个罢了。"
"你......"段神袖忽叹,"真是逼得王爷杀你。"
"他不会。"
"为何。"段神袖不禁皱眉。
"他不在里面。"
"你怎知?"连他自己都不知,段神袖有些讶然钟碍月的自信。
"你很聪明,知道要将马车到达南门时的车辙印摸散,造成等待良久的印象。只是你的下人没你聪明,把各处的辙印都混得一样深,反是破绽。这就表示,静章王是见我匆匆而回,急智中想出的这个办法。他自己,自然是赶不来的了。"
段神袖一叹,只道:"段神袖折服,请吧。"
他自己则是没有动作。
只有钟碍月上前,身后两人紧跟而上,一人一手推开大门。
一片寂静。
极平常的一处荒废宅子,看得出来之前的主人也是豪华过。
中间一处废弃的池子,早没了水。诡异的是,池的中部用红色漆涂了两个怪异的图形,煞是惹眼。
互打了个眼色,钟碍月身后两人一左一右,走向那图形。
转着看了一圈,终于双双发现,这是个人趴在地上的样子。
一人双手上张,一人平伸。
漆,却是平常的漆。
只是两个图形而已,信中所指那两个被俘的弟兄在何处?或者,这图形就是找到他们的暗号?又或者,是什么陷阱?
站在池边的钟碍月眉心微跳,抓住了什么,却又想不出具体。
而池中惑然的两人不自禁站到图案正中,默默观察。
忽然,两人几乎在同一时刻,绷紧了全身肌肉。
钟碍月顿时骇然心生,喝道:"章未,刘仙鹤,如何了?"
无人回应,但钟碍月看得出来,那两个直挺挺的背影,紧张得正在冒冷汗。
一个提步飞至两人身后,却依然不见反应。
一手一个搭上肩膀,却见两人猛然回身,章未一手掌出,已抓住钟碍月肩膀,刘仙鹤短剑出鞘,扫向钟碍月下盘!
--这个时候的钟碍月,是该守,还是攻?
无论是守还是攻,事实都会变成,他的兄弟背叛了他,而他也向他们动手了!
那攻势如此猛如此烈,如果钟碍月不用杀招自保,必会重伤!
但他既没有守,也没有攻。
而是堪堪就着章未上提的掌劲,一脚踏在刘仙鹤的剑上,腾空跃起!
他,选择相信那两个人。
跃起的一瞬间,钟碍月听到了身下轰然雷响般的声音。
他忽然明白了,两个弟兄为何刀剑相向。
然后他翻身。
但什么也看不见了。
浓烟。浓黑的烟,直扑而来。
鲜血,鲜红的血,在即将染上他腾空的衣袂前洒向地面。
然后他站定,屏息,直到浓烟散去。
睁开眼时,是浓重到肃杀的森冷,看着脚边两个已经炸裂得只剩一半的躯体。
默默上前。
躯体,竟是摆成那漆画出的姿势,差的,只有被炸离的四肢。
钟碍月知道,那两个焦炭一样的存在,就是他方才还生龙活虎的弟兄。
而那漆画出的,正是炸药摆放的界限。而两人之所以突然不动,是因为踩上了一动便会引爆的触点,而他们敏锐的感觉已经告诉他们,炸药摆放与那漆画的关联。
他们用身体扑到炸药上方,为自己挡下最重的伤害。
这就是静章王所说的,那两个弟兄。
钟碍月默默抱起那两个躯干,面容苍白冷漠,牙关却已咬得死禁,快要滴出血来。
回身时,猛然看到池子里,正对面的角落,几个正在生成的字。
一向平静若水的眼顿时狞睁欲裂。
红色的字。
肩上两人的血,汇在那凹槽里,现出的字。
"多谢赏光"
钟碍月猛吸一口气,闭上眼,仰头。
莫秋阑摆下的这一计,等于是让自己,杀了自己的两个弟兄。
一同出入过无数血战的弟兄。
指甲嵌入掌中,勒出红色丝线,道道流下。
过了好一会儿,毫无征兆地,便是一阵震天的怒啸,传遍整个山谷。
怒悲,愤恨,绝厉。
凄苍惨烈的吼声里夹杂了太多悔意杀意,在这横扫千军的一声里,山谷的各处,不断跌落新鲜的尸体,双耳鼻孔不断冒着热血。
也是毫无征兆地,声停。
厉气未消,大门豁然而开。
那肩扛二人的身影便出现在段神袖面前,一步一步,缓缓逼近。
默然的双目直直地盯着他,冷漠空洞里面沉着怒波汹涌,直看得段神袖背脊发凉。
但他退不得,除了他,钟碍月也无人可看。
因为那车夫,早震毙在那吼声中了。
"鄙人送钟大人回去吧。"依旧平静的语调,暗暗压抑着不轻的内伤,段神袖笑道,"如果钟大人相信鄙人的话。"
"莫秋阑让你将我安全送回,你敢不从?"指名道姓,清淡一句,人已冷笑着上了马车。
段神袖便又是一阵脸白。
静章王这次,的确只是给他个教训。而他竟可在痛失爱将的极短时间内便不知从何处判断出这一点,自己神袖的声名,简直可以踩在地上践踏了。
也只有这种人,才能站在这风尖上吧。
当下怀着复杂的心情,锁好车壁,亲自驾车而回。
南门处,郭东早已等候。
而路边,平常人家打扮的,过路商贩打扮的,巡查守卫打扮的人,三三两两。
钟碍月一扫,便有三人上前,抬出了那两个破败不堪的尸体。
眼神里均是惊骇愤怒一闪而过,又立刻恢复平静。
段神袖自然看在眼里,轻挥马鞭,道:"钟大人保重了。"
扬声而去。
"公子。"郭东眼神在那尸身上停留一回,便明白了个大概,支使着旁人将尸体抬下,拳已握得快要僵硬,咬牙道,"这是宣战。"
"不错。"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却是从身边经过的彪形大汉传来。覆纱斗笠一扬,露出两只女子才有的滚圆眼睛,却是冷厉非常,"我们要报仇。"
"挑战七殇者,必亡。"另一个声音接道,是对面的小贩。
"何必心急。"钟碍月轻轻一句,似压退了所有人心中的怒火,全部安静下来等候发令,整条路都似乎寂静了。
"我等不了了!"一人跟在那扮作大汗的女子旁,小男孩模样,却有着成年男子的粗沉声音,压不住的怒气。
众人的眼神皆朝着那男孩,清一色的责怪。
那男孩模样的人接收到,不甘心地咬唇低下头去。
"谁说要忍?"钟碍月带笑之言一出,众人皆惊,"谁动我的弟兄,我便要他百倍偿还。"
"何时动手?"郭东眼神一亮,和其他人同一时刻激动起来。
"......现在。"
"现在?"好几个声音同时响起,没发出声音的,也是倒吸一口气。
"没错,现在。"只有钟碍月侃侃而谈,"只有现在,莫秋阑仍被困在宫中。只有现在,那些在那大屋旁随时候命的精英,才不会多加防备我的逆袭。"
"精英?"女子惑道。
"我一声‘千里震',摸出大约有三四十精兵埋伏在四周,却并不是对付我,其中必有隐情。也许......"钟碍月略一沉思,"他要在这个我绝不会想到再回去的地方,见一个重要的人。"
精芒闪烁间,他知道,抓住那个人,对自己是个绝佳的有利条件。
众人屏息,双双眼睛都盯着那他们全部忠心与信任所在的人继续。
不料钟碍月突然伸手托住下巴,露出了孩子似的困惑表情。
"咦?"女子道,"公子想到什么了?"
"莫秋阑真是戳中我软肋了......这样马车来回,章未和刘仙鹤又死,要找那刚去过的地方,可是大麻烦了。"相当无奈的音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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