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东家,船队已经照你的要求列好队了。"负责传递旗语的旗手赶来向孙昕报道。
"好,传递下去,进入射程区,就开炮。"孙昕回道,他的船队每艘船都有人负责,这些负责的又都是经验十足的火长。
孙昕的话说完没多久,就能清晰的看到前方船队桅杆上人员的身影了。
"开炮。"孙对甲板上严阵以待的炮手举了下手,几门火炮便被点燃了。
炮声震耳欲聋,可以感觉得到脚下的木板都在颤动。
也几乎是同时,对方反击了,因为火炮的瞄准度并不及突火枪的准确,船上的突火枪也被点燃了,闪著火星呼叫著划破了夜空。
"少东家,这里不安全,请回火房吧。"庆新发射了一枚突火枪後,抬头留意到站在他身边的孙昕,便劝道。
孙昕是船队的领导者,若是受伤了,就麻烦了。
"没事。"孙昕回道,他放不下心,打算在视线好的甲板观战。虽然他船队装备了足够多的火器和火药,且船员也有几次打海战的经验,并且几乎每次都大胜,但他还是不放心。
正谈话间,炮声仍旧不断,有一门炮甚至击倒了孙主船侧翼的一艘船的桅杆,对方炮火出乎意料的猛烈。看来,姚龙当时能从三十几艘如此装备的靼子战船的围攻下逃出,可称是奇迹。
孙昕几年的航海生涯,时常遭遇到海盗的袭击,甚至还与广东的赤脚罗大可打过仗,那是最强大的一支海盗船队了,当时用火炮与突火枪对抗了一夜,不分胜负。最後罗大可见到孙家船队就当没有看到,反正也劫不了。
孙昕从来都在船队里装载大量的突火枪,别人都是用火炮与少量的突火枪配合使用,但孙昕却早早就发现了突火枪的作用比火炮大,它轻便且威力强大。
"太好了!敌方已有一船受重创!"桅杆上的了望手竭声喊道,这一消息非常振奋人心。
"沈啦。。。。哈哈。。。沈啦!" 了望手惊喜喊道。
听到这个消息,孙昕也就放心了,转身就朝火房走去,他步伐安稳,虽然炮声不时在船侧响起,击起的水花溅了他一身。
五艘同等大小的船,在拥有同样激烈的火药的轰打下,可能会两败俱伤,同归於尽,但当情况是对方沈了一艘船的话,差距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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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生回官厅,就见萧瑶将药物与器具都摆放在大厅的桌上,而他本人正在撕著包扎用的布条,那些布条是由一块块白净的方块布撕成的。他的心境看起来很消沈,消瘦的脸上也有些苍白与疲倦。
"箫瑶,这些也要做成布条吗?"宝生问道,在箫瑶身边坐下。
箫瑶点了下头,继续低头劳作。
"箫瑶。。。你们还没和好吗?"宝生小心翼翼地问,他知道自从这两人在麻逸国发生那次不愉快的事情後,箫瑶与吴炎就一直没有和解过。
箫瑶没有说什麽,仍旧低著头,但他撕布条的动作停止了。
"你那晚听到了是吗?"箫瑶终於开了口,他看向宝生。
宝生点了点头,他知道吴炎与箫瑶的关系有些特殊,就跟庆新与千涛的一样吧。
"箫瑶,你看起来很累。。。"宝生担心的问道,他们是同艘船的船医,却因为感情的纠纷无法相处。即使不谈职务,箫瑶只怕也累了,看他那样子,应该很痛苦吧。
"没事,回刺桐後就各不相干了。"箫瑶涩然一笑,他以後也不大可能再跟他上同一艘船了,或许以後也不会再有一次出航了。
宝生不再言语,或许箫瑶说得对,这船上的人,以後或许都将不会在一起了。
正有些沮丧的想著,突然一声炮声炸开,宝生不安的起身朝窗外望去。
"为什麽靼子会出现在这里。"宝生一脸的焦虑,他这是第一次经历海战,说不害怕是骗人的。
"不会有事的,很少有船队能打得赢孙家,孙家的船装备的火器都很精良,尤其是突火枪。"
箫瑶平淡说道,他在孙昕的船上也呆了几年了,知道孙家的船队一直都用最好的火器,大概在於孙昕的父亲本身就是海盗出身,所以特别防范海盗的缘故。
"箫瑶,靼子的战船会不会不一样?"宝生问道,他想起了前些日子那位叫姚龙的海盗头目的话,他们的船队就是被靼子船队给击沈的。
"估计他们船上装了好几门火炮,不过火炮杀伤力虽然大,但不如突火枪好用。"
箫瑶微微笑道,对於异族人而言,宋人的火器是最有威震作用的,尤其是灵活轻巧的突火枪。
"这些火器很贵吧。"宝生问道,他父亲以前有带回一枚,是他们的船上配备的唯一一枚突火枪。
"是不便宜。"箫瑶点了下头,肯大量使用的私人船队,只怕也只有孙家了。
两人正交谈间,却见从木梯行匆匆跑下了一个人,身後都背著名已经昏迷的伤员。
"有枚火球在船楼炸开了,大夫,快看看,这脚还有没有得治。"
背负者将伤员放置在桌上。
"我看一下。"箫瑶立即起身,检查著伤员的伤口。那伤口极其严重,整条腿都血肉模糊了。
"宝生,将抹布给我。"箫瑶冷静地看向宝生,吩咐道。
宝生从先前就已准备好的水盆拧干了抹布,递给萧瑶。
萧瑶擦拭著伤员的伤处,将伤痕呈现,他拿过夹子夹出扎进伤员伤处的木屑。
他细心的处理著,一向整洁的他也没留意他素色的袖子都被伤者的血给染红了。
宝生紧张地看著,看到伤者痛苦的呢喃著,他不禁抬手去安抚伤者的额头,那额头上都是冷汗。
"宝生,将那瓶红色药瓶递过来。"箫瑶头也不抬的吩咐道,他举起擦布轻拭伤处再次渗出的血液。
宝生赶紧将药瓶递给萧瑶,萧瑶接过熟练地在伤者患处泼洒,伤者吃疼呢喃了一声。
"他不要紧吧?"宝生小声问道。
"没有伤到筋骨,不会有事的。"萧瑶回道,他抬手,用抹布擦了擦手上的血迹。
"宝生,你看著他,我去拿件被子给他盖上。"
萧瑶吩咐了一下,便起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虽然萧瑶给人的印象或许有些冷漠,但宝生却知道他其实是个很有善心的人。
看著萧瑶进屋,宝生便回头照顾起了伤患,看伤者额头的冷汗又冒出,宝生拉了下袖子打算为他擦拭。
那其实只是一瞬间,在宝生拉了袖子还没碰触到伤者额头的时候,一阵震耳的轰隆声伴随著剧烈的摇晃,宝生身子被甩下了桌,後脑勺磕在了身後的椅子上,宝生几乎晕厥了。
伸手摸向後脑,手里有著粘稠的液体,茫然的抬头看著大厅,却见大厅的左侧破了一个大口子,那个口子朝萧瑶的房间延伸而去。
"萧瑶。。。"
宝生脸色惨白,挣扎著想站起身,却终於双眼一黑,直直地倒下了。
第十二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下)
在火房感受到船身猛烈摇晃时,孙昕就知道船身中炮了,不清楚的只是到底是船身哪个部位被袭击了。
"少东家,官厅被火炮击中了。"甲板上一位水手匆忙跑进来禀报。
孙昕腾然地从座位上站起时,原本蹲在火房给轻伤者抱扎伤口的吴炎猛然推开了挡在门口的禀报者冲出了火房。
"少东家,‘永昌'号底仓进水!"孙昕正准备出门,此时另有位水手进来禀报。
"吩咐旗手,叫‘永昌'号撤离。"
孙昕拧了下眉头,立即做出了指示,对方每艘船都安置了大量的火炮,即使一开始对方就被击沈了了一艘船,但现在看来胜负仍旧是个疑问。
"是。"得到指示,水手退下。
孙昕走出火房,朝官厅赶去,他的脸色看起来很镇定,但脚步已有些慌乱。
下了木梯,进入官厅,没走近大厅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宝生,一位水手正慌乱的帮宝生包扎著头,圈了几圈,血仍旧往外渗出。
"我来。"孙昕推开水手,解开了布条,他将宝生抱上长桌,宝生的半个身子被他揽入怀。
"宝生,醒醒。"孙昕低声唤道,宝生眼角有泪水划落,却没有睁开眼睛。
"吴炎!"孙昕喊道,他现在非常需要船医,但空荡的官厅里没有任何回响。
"宝生,醒醒。"孙昕摸著宝生沾有血迹、苍白的脸,心里一阵刺痛,他始终意料不到火炮会击中官厅。
宝生睁开了眼睛,看著孙昕,一张口声音就哽咽了。
"少东家。。。萧瑶。。。"
宝生举起手指向里屋,泪水不止的流著。
"吴炎在那里,没事的。"孙昕回道,他抬手擦了下宝生脸上的泪水。
"他。。。要去抱被子。。。炮就打进来了。。。他要不要紧。。。"
宝生在孙昕怀里挣扎著,刚发生的显然把他吓坏了。
"宝生,安静,萧瑶不会有事的。"孙昕安抚道,他轻抚著宝生的背,宝生安静了下来,虚弱的将脸贴在孙昕怀里。
孙昕抬手解开宝生的发带,将他的头发散开,再拨开宝生的头发,检查後脑勺。那里一片血迹,孙昕的手也沾染了。
孙昕拿起了布条细致包扎著宝生的头,宝生很安静的让他包扎。
"我抱你回房休息一下。"孙昕抱起宝生,宝生抓著他的衣服,点了点头。
将宝生抱进自己的房间,孙昕拉被子将宝生盖好,要转身走时,宝生抓住了他的手。
"少东家,我们会打赢吧?"宝生问,他头有些昏沈沈的,但心里还是很不安。
"会的,你睡一下。"孙昕摸了下宝生的头,就离开了。
宝生拉了下被子,很快就沈睡了,他头很晕,又觉得很疲惫,毕竟伤到的是头部,且流了不少血。
孙昕走出自己的房间,站在官厅里看著大厅右侧那破烂的一片,他迈开步走了过去。
原本属於萧瑶与吴炎的房间已经见不到原本的模样了,里边杂乱一片,桌椅都被击碎了。
满是木屑、碎物的地上,吴炎抱著一身是血的萧瑶跪坐在地上。
他的神情近乎痴呆,他的手轻轻地拨弄萧瑶沾满木屑的头发。
"少东家!"
一声急促的唤声,庆新奔了进来,看到眼前的情景顿时呆了。
"什麽事?"孙昕的声音仍旧很冷静,他很镇静,甚至给人有些不尽人情的感觉。
"前方发现了中国帆船,似乎是有人来助战。"庆新回道,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但此时他已经高兴不起来了。
"庆新,将吴炎拉开,检查下萧瑶的伤势。"
孙昕对庆新吩咐道,他不知道萧瑶是否没救了,但却知道吴炎已经失去了神智。
"好。"庆新握了下拳头,他此时还很震惊,根本就做不到孙昕的冷静。
孙昕吩咐完後,就离开了官厅,这是生死存亡的时刻,船队需要他的指挥,他必须前往官厅。
还有,如果庆新所说的似乎有船队要千万协助,他也必须去确认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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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刚开始炮战到现在,也已经过了四个时辰了,对方的炮火依然激烈,而孙昕船上所运载的火器已剩不多,再持续下去,後果可以意料。
孙昕匆忙赶往火房,火房里的人都聚集在一起,见孙昕进来,赶紧迎过去。
"少东家,确实是宋国船队,已经发出了求救火炮,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前来,还没得到回应。"
火房里的人急切说道。
"再发一门求救火炮。" 孙昕回道,只要确实是宋国船队,一般都会前来协助。
"好!"接到命令,负责人赶紧离开。
"‘永昌'情况如何?"孙昕问道。
"进水很严重,但已经逃出了炮击的距离。"负责传递消息的旗手回道。
"留主簿呢?"孙昕打量著火房里的人,他一件一件的处理,条理清晰。
"少东家,留师傅在武器仓里。"
许夜抱了枚突火炮,走了进来,他刚显然是去武器仓里取火器了。
"许夜,还有多少突火枪与火药弹?"
孙昕问道,他必须知道他们还能坚持多久,他的船员并不擅长格斗,只要火器放完,靼子必然会近身攻击,到时候情况将无法想象。
"突火枪几乎没了,火药弹还有五桶。"
许夜回道。他走向守著指南针的周泽源身边,将怀里的那枚突火枪递给他。
"这里你守著,我到外头去了。"许夜说道。
他和周泽源都非常擅长使用这种火器,所以这珍贵的突火枪交他手里是能起到大作用的。
"这里交给你,我呆火房也呆腻了。" 周泽源将突火枪丢给许夜,二话不说就离开了火房。
许夜看著他的身影离去,摸了摸怀里的火器,眼神有些感伤。
孙昕亦看著周泽源离去,他知道情况很糟糕,他的手下全都是知道的,好在这些人都经历过风雨,都还很镇定。
孙昕此时也是只能冷静地坐在椅子上思考著要如何处理,他并不排除有宋国船队见自己国家的船队被靼子炮打时不会出手,至少他就知道有好几支船队是会这样做的。
如果得不到援助,他的船已经全部受损了,而且火器与火药弹也快没了,会有什麽结果他是很肯定的。
"火长!"孙昕抬起头来,看向坐在一侧同样陷入沈思的中年男子。
"少东家。"火长应道。
"火药弹快用完时,还得不到援助,就吩咐鼓手击撤退鼓。"孙昕平静讲述道,他在做一个让人震惊的决策。
"少东家。。。"火长看向孙昕想劝阻,但孙昕抬手制止了。
"让旗手通知船队掉头逃离。"
孙昕继续说道,迫不得已的时候他也不在乎那些货物及这几艘大船了,只要人员能逃生就行。
"至於这艘主船,要留守下来,掩护船队离开。再让旗手将白旗挂起,我会试图和这些靼子进行谈判的。"
孙昕冷冷说道,孙家是不及蒲家,但名声也是很显赫,靼子会有需要他的地方,而他也因此可以跟他们进行谈判。
"少东家,这事万万不可,太危险了。"
火长激动说道,他为孙昕的气魄与胆识折服,但这样的危险是冒不得的。
"旗手!前方的船队有没有回应?"孙昕朝门外大声喊道,站在门外候命的旗手进来。
"回少东家,对方似乎是观战状态,没有回应我们的请求,也没有离去。"
旗手答复道。
孙昕听後却似乎有些悠然地对了对十指,没有参战这并没有出乎他意料,但却又停下观战,这就有意思了。
只要那船队不是蒲家船队,就显然有希望,必须赌一下。
"火长,去部署,照我吩咐的。"孙昕回头对火长说道,嘴角挂了丝笑容。也不知道他这是破釜沈舟式的豁然,还是四面楚歌下的坦然。
"少东家,还没到那时刻。"火长惶恐得说道。
"照我说的做,快去!"孙昕冷戾道,他本来就是个不怒而威的人,何况他露出了几分戾气。
火长无奈,也只能执行。
很快撤退的鼓声响起,除了主船,其余船只都匆忙的乘著夜色逃亡。
敌方马上留意到了对方的举动,何况此时孙家的炮火也少了,只有主船还在抵抗,於是船队向主船逼近。
孙昕走出火房,扫视甲板上仍旧在抵抗的船员,他很庆幸他的手下都信任他,即使到了这种时候仍旧不慌乱。
"少东家,火药弹已剩不多了。"
炮手看到孙昕急忙说道。
"把火药弹全打出去,一颗都不要留,全击打主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