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翔万里————巫羽[下]
巫羽[下]  发于:2009年0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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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昕不清楚家里是否还有人活著,这是抱著去看看的心理走到自家宅子。
门口往日一向点著的灯笼已不见,大门口黑漆一片。
孙昕迟疑了一下,还是抬手叩了门。
门很快开了个小缝,探出头的不是以往那位叫孙福的老仆人,而是孙天贵本人。
"是你。。。"天贵显然非常吃惊,望著孙昕发愣。
"我离开的时候,蒲家人带兵杀进来是吗?"
孙昕问,他见到天贵安然无恙,有些怀疑他所听到的只是传言。
"进来说话吧。"天贵说道,他以往是很少会主动跟孙昕对话的,也孙昕也是。
孙昕也不再言语,进了门,天贵很迅速的将门又关上,他担心有人看到孙昕回来。
一进入院子,就发觉这个家与平日大为不同,太寂寥了,也太空荡了。
"你回来,就烧簇香吧。"
天贵难得像个兄长一样在前头引路,将孙昕带进了大厅。
厅室里只有盏油灯,但孙昕还是留意到大厅门楣上的白布。
孙昕没有点香,他看著厅室灵堂上的牌位,心里不禁一颤。
那些牌位都是新的,正中的就是孙潮的,孙潮一侧的是他大夫人的,还有孙潮和陈氏所生的那小女孩的牌位,除此,还有天贵那位娶自蒲家的妻子的牌位。
孙昕呆站著,动也不动,他并不喜欢刘氏,且很恨她,虽然她很恶毒的对待过他,但他已忘了,唯一忘不了的是她迫害死了他的母亲。
而孙潮,这个生身父亲,他对他并无感情,只是知道他死了还是感到错愕。是的,这些人都罪不至死,更不应该在年迈的时候被残忍的杀死.
至於那三娘的女儿和天贵的妻子,这两个无辜的柔弱女性,何以蒲家人下得了手,况且天贵的妻子还是千涛的姐姐,还是出身自蒲家的。
"是蒲季乾那狼心狗肺的东西把靼子带来的, 一进来就开始杀人。"
天贵的声音平缓,他看著孙昕。
"当时我都快睡了,听到几声惨叫声,就知道不妙。我跟娟出去,看到我娘躺在地上,她还在念经,什麽都不知道就被杀了。"
天贵的声音哽咽了起来,他是个废物,但却很孝顺。
"爹和三娘也听到声音赶了出来,爹见蒲季乾举起拐杖就要打,爹那脾性就是这样,那些靼子都将刀架他脖子上了,他还爆怒的大叫著。"
天贵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流著泪水。
"爹被捅了一刀,当时没死,靼子还想补一刀,娟就哭著跪在地上求著蒲季乾,那些畜生突然大声吼著。。。抓著她头发。。。往她脖子上割了下去。。。我连动也动不了。。。我就是窝囊废啊!"
天贵哭著痛苦的揪著自己的头发,他那哭声说是哭,不如说是嚎。
"我就跟蒲季乾说,放过我和三娘,家里的东西都给他们我什麽也不要。"
天贵哽咽著,他天性懦弱,想必他当时是哭著恳求的。
"当时小莹本来在里屋睡的,她要是没醒来跑出来就好了,她是吓破了胆,好几天又哭又喊,後来就没了,三娘心都碎了。"
天贵擦去脸上泪水,抬起头茫然看著孙昕,他那双本来没有了光泽的眼睛绽出了一丝光芒,执著的,固执的。
"天富,你要帮我们报仇,不能饶了蒲家,他们连自己的族人都杀,他们连娟都杀了啊。"
天贵拼命地抓著孙昕的手臂,他本来没有报仇的想法,也不敢去想。每日活得战战兢兢地,他本就是个窝囊废,可眼前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却与他不同,这个人拥有他所没有的能力与魄力。
"三娘呢?"孙昕的声音没有起伏,他安静地听天贵讲述,现在又平静地问著。
"在屋里头,你去跟她请下安吧,她病了好些天了。"
天贵目光再次黯然,喃喃说著。他不了解孙昕,所以也不了解孙昕是否能感觉得到他的悲痛,可如果孙昕真的没有情感,那这一切对他而言都不意味著什麽。
见著孙昕离开,天贵呆滞愣住了,然後回过神望著堂上的一排排灵位,无声的哭著。

第十八章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上)

三娘的屋里头没有点灯,孙昕以为她睡著了,却不曾想她单从脚步声就认出他来。
"你回来了,天富。"
三娘从床上坐起,她的声音听起来空泛而苍白。她没有对孙昕会回来感到吃惊,或说她相信孙昕会回来。
屋里是昏暗的,三娘摸下床点了灯,她坐在床上看著孙昕,她仿佛老了十岁,一张原本年轻秀丽的脸失去了神采。
"将天贵也唤进来,老爷有几句遗咐。"
三娘虚弱地说道,她看起来病得很重,身子虚脱般的靠在床上。
孙昕很快将天贵由屋外唤进来,进屋时,见桌上摆放了本帐本,三娘正在翻著。
"家里的地契之类的只怕是兑不了银子了,老爷本来的想法是这些地契是给天贵的。还有家里的银两有三成是给我和莹儿,四成给天贵。其余三成给你,包括那两支船。"
三娘从枕头下取出了一封信,递给天贵。
"靼子进城後,老爷就担心会出事,他写了这封信,里边的都有交代。"
三娘喃喃说道,她始终没想道他竟会这麽没了,就如同她那个可爱却也胆小的女儿。
天贵读完信,就将信递给孙昕,孙昕却将它搁放在了桌上。
他没打算读,他一直认为他什麽也分不到,最多就是自己挣来的那支船队。
三娘看著孙昕,目光温和,她知道孙昕在想些什麽,她一直认为孙昕不是个无情的人。
"天富,老爷弥留时有跟我说,银两只需留些给我与天贵,够我们日後花费就行,其余的就都交给你,但你必须用它们买火器、造战船。"
三娘虚弱地笑了笑,她一直知道她嫁的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当时孙潮虽被刺了一刀,但并没有立即死去,他吩咐了一些该吩咐的话,才合上了双眼。
"爹临终前是这样说的,这是爹的遗愿。"天贵看向天富,他的口吻很平缓,显然他已默认他爹死前做出的抉择。
"天福,你要帮爹,帮我娘还有我妻子和莹儿报仇,只有把靼子赶走了,才能跟蒲家人清算这笔血债。"
天贵念念不忘找蒲家人报仇,靼子杀他亲人无法原谅,可作为熟人,作为宋人,他们何以能如此的丧尽天良。
"我一直知道蒲寿庚有反心。"孙昕说道,他一直在沈默,他後悔了,发生的这一切,他有责任。
如果他不顾一切,用尽所能的去除掉蒲寿庚是否後来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他意料得到他一有机会就会弃宋投元、却没想过他举城投元,且杀害这麽多无辜的人,杀害了他的家人。
"元宵那夜,府尹宴请我们这些有头有脸的人时,就知道他有反心了。"
天贵说道,他也知道,不少人都有意料,但因为蒲家在刺桐的财势,无人能动摇他。不过後来却是无论如何想不出他和他那些儿子会做出这些事情来。
孙昕看著天贵,他知道对方并不责怪他,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但他是有过错的,而且不可饶恕,他去广州前就应该让他父亲知道他所掌握的信息,那样或许他们就会在靼子进城前离开了。
只是孙昕并不了解他父亲孙潮,他是在这里发家致富的,名声显赫的,因此没有什麽能迫使他逃离。
"这里对於你们已经不安全,今晚收拾一下,我明日将你们送出去。"
孙昕知道他也该去做点什麽了,如果他放任他这个性情软弱的兄长和病重的三娘不管,他们很难将极难活下去。
谁都知孙家有大量的银两,只是不知道藏於何处,现在蒲家还没动上这个念头,可以日後不会不去动。
无论是这两人也好,那些银两也好,必须想办法运走。
"要去广州吗?"天贵问,他一直想离开这里去广州,可是他没有办法离开。
"不,那里日後也不会太平,我将你们送去占城,我在那里有朋友,会照顾你们的。"
孙昕回道,他会写一封信给陈兴道的。
"那就好。"天贵安心的笑了,他很担心他保护不了他那个年幼的孩子,自家里出事後,呆在刺桐他每日都如坐针毡。
"三娘,不早了,你休息吧。"事情也都交代好了,天贵孝顺地说道。他对三娘一直以礼相待,他虽不是怎麽大丈夫,却是个重感情的人。
天贵说完这些话,就离开了。
"你的病,大夫诊断过没有?"孙昕没立即离开,还问了些话。
"天贵有唤大夫过来看过,我无大碍,早些休息吧。"
三娘平缓地说道,她躺回了床,显然累得不想再说些什麽。
孙昕也没再言语,虽然他心里有些担心这女人是否能承受住远航的颠簸,他知道她从没有坐过海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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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昕的担虑,在第二日失去了其意义。
三娘冰冷的尸体被孙昕抱著从木梁上解下,她选择了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即出乎意料却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她那日凌晨对孙昕说过的话,还在孙昕的耳边,她所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去了,她的存在也失去了意义。
战乱,对一位失去了丈夫与孩子双重依靠的女人而言太过於残酷了,何况还有要面对背井离乡的苦楚。
三娘留了一封信,只简略的写著希望日後有条件能将她和她丈夫合葬在一起。
天贵给三娘买了口棺木,将她葬在她丈夫与孩子的身边。
三娘被抬走时,孙昕茫然地将自己锁在书房,他不能让人见到他回来,同时也不想见三娘被抬走埋掉。
那埋掉的是他年少岁月里的最後丁点温存的记忆,这是他孙昕曾想迎娶最後却嫁给了他爹的女人。
他早已对她没有了感情,而她也职守妇道,心里只有她的丈夫与女儿。
可当他从梁上解下她时,心里竟如此的悲痛,他不知道这悲痛是不是因为他以前喜欢过她, 还是他最後学会了尊重与体谅她。

埋葬了三娘的第二日深夜,孙昕将他的同父异母兄长和他兄长的幼小孩子送上了粮船。
他写了两封信让天贵带上,一封是是给陈兴道的,托付他照顾天贵和他的孩子;另一封是让船主经过广州时交给吴季涛的。
送走兄长,孙昕返回了空荡的孙家宅子,他还有些事要处理,只能先留下来。
留在这栋寂寥如同荒宅的地方,他从没留意过它曾经有过的热闹,正如他从没有对那几位逝去的人一丝温情。失去了的东西,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回来的。

第十八章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下)

刺桐沦落後,原本喧闹的街道寂寥空荡,家家户户把房门紧掩。
在这宁静之中恐惧在蔓延,没有人会上街交谈昨夜邻家大户被群靼子闯进去,哭喊声一片,第二日清晨,随著晨风还能闻到昨夜残留的血腥味。
孙家的事情在第二日就传遍了刺桐城,对於权势仅次於蒲家的孙家会遭到这样血洗让刺桐里的百姓都感到震惊非常。这样的家世尚且不能躲避灾难,更别提平头百姓家了,乱世里人命如草芥。
孙家自从出事後,大门便紧闭了,有人说孙家除了在广州的二公子外,无论老幼全被杀了。不过这事谁也说不清楚,孙家已经成了凶宅,除了孙家的一位老仆留下看屋外,并无其它人居住,而且外人也不大敢入内。
孙家出事後,宝生第一个想起的就是孙昕,好在他并不在家。不过一家人都被杀了,不知道孙昕知道後会有什麽感受。宝生知道以孙昕性子他必然要报仇的,虽然外界一直传言孙昕与其家人积怨很深。

刺桐城沦落後的第七日,米铺里的米价已经番了几倍,宝生家里开始往当铺里当东西。
但家里并没有什麽值钱的东西,当掉了也就值几个子。唯一值钱的是宝生头上那支发簪。
宝生先前跟家人说发簪是红铜的,珠子也是假的,是路过琼州的时候买的。 但那是孙昕给他的信物,价值不菲,而且这也象征著他与孙昕之间有过不同一般的关系。
这信物,无论宝生自己沦落到什麽地步他都是不会当掉的,可现在却是为了能让家人能吃上饭不至於饿死。
深夜,宝生将哥哥唤出屋外,跟他谈了他的发簪当掉的话能值不少钱。
宝金知道後也没说什麽,他其实应该去问为什麽他会有这麽一件物品,但他没问。
当时宝金的想法是宝生当过孙昕的小厮,可能是偷的。这想法很可怕,但却是最有可能的。而现在正是需要钱的时候,他那新婚不久的妻子与他的老母亲都在受饿,他已顾不得那麽多了。
两兄弟於是沈默无声的一前一後前往当铺。
这年头,当铺的生意是最好的,即使已是深夜,当铺里的朝奉还在忙碌。
朝奉见进来的是两位衣著寒酸的男子,并不大理会,直到宝生将那支发簪递上。
朝奉一开始开出的价钱是三百两,宝生他加了五十两,朝奉也同意了,写了当票。
"实话跟你说了,要这世道没这麽乱,这金簪和宝珠可以当个六百两。"
朝奉倒是实在人,边开著票据边说著。
"倒是。。。小哥,这东西你不是偷的吧。"朝奉拿怪异的眼睛看宝生,宝生摇了摇头。
站在宝生身後的宝金脸色十分的难看,虽然他并没读过什麽书,但也知道,这支发簪如此贵重,如果是丢失的,主人必然要寻找。在船上这样一个封闭的空间里,丢了这麽一支贵重的发簪,孙家二少爷不可能不会寻找。
这不是偷的,这只怕是给的,而且是孙家二少爷给的,船上用得其这样贵重发簪的人只有他。
宝生将银两交给宝金,出了当铺的门,宝金将银两砸宝生身上,冲上去还给了宝生一巴掌。
"爹白让你读书识字了,你抬得起头做人吗?"
宝金愤怒非常。
他知道穷苦人家的孩子只要长得俊,总会有些纨!来勾搭,做那些不齿,辱没祖上的事情。但他却万万没想到,宝生亦也做了这样的事情。
他给有钱人跑船不是一两年了,没有哪个东家会心血来潮的给他的小厮一支价值近千金的发簪。
宝生没有辩护,从地上爬起, 抬手试去嘴角的血迹。
他喜欢孙昕,是真心的喜欢上的,他也是自愿的和他有过鱼水之欢,他并不觉得这羞愧。他和孙昕与那些孪童与其玩主是不同的,孙昕给他发簪,是因为他意料到当战乱波及的时候,他们家必然需要一笔财物来渡过乱世。
孙昕不是那样的人,他也不是那样的人。
如同来的时候那样,宝生与宝金回去的路上再没说什麽。

第二日,宝生将银两交给了他父亲,他哥显然已过告诉过他父亲银两的来历,宝生没有被责备,虽然他父亲跟他说话时,根本不看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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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还需要过下去,除了对会被人如踩死只蚂蚁般轻易杀掉的恐惧外,还有对於这日子什麽时候到头的绝望。
靼子开始要求缴交一切铁制铜制器物,包括菜刀。不许邻里间串门、聚会、甚至交谈。
但似乎还是有抵抗,偶尔夜里能听到嘶杀的声音,白日里能见到街道上斑斑的血迹。
集市里时常在杀人,一般都在凌晨杀,有时候天亮後前去购买食物,见到一具具缩屈的身体,也分不清那是被处死的,还是饥饿而死的。
如果没有孙昕给予的那支发簪,宝生的家人可能也早因饥饿而死去。

刺桐沦落的半个多月後,夜晚的刺桐城比任何时候都来得寂静,密集的居民区里,甚至也见不到灯火。
靼子已不允许城里的百姓夜晚出门,如果被逮到便当图谋不轨之徒处决。
也就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宝生家夜里来了个不速之客。
是一位一头白发的年老男子。
老人说他是孙家的仆人,手里带来了份信件给宝生,叫宝生跟他去趟孙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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