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昕责问道,他不赞同宝生上船,是私心,但也确实有些原因。宝生太瘦弱了,而且以前也没有打斗的经验。
"如果是指近身打斗,这些我可以学。"
宝生回道,这次招募的水手大多都不是士兵,只是普通百姓,是要训练一番的。
"过来吧。"孙昕知道了说服不了宝生,口吻也有些软化了。
宝生顺从的走到孙昕的身边,孙昕抬手抚摸宝生的脸庞,眼里带有几分柔情。
"宝生,跟你家人一起去占城,如果战争结束後,我会去找你的。"
孙昕无奈地说道,他知道宝生想跟在他身边,这个少年很喜欢他,愿意为他赴汤蹈火。可这却是他所不愿意见到的,他没给予宝生什麽,宝生这样并不值得。
"你不会来的,你只是想骗我。"
宝生望著孙昕,眼里有哀伤,他知道他离开孙昕後,以後可能再也见不到他。
孙昕不再言语,只是起身走到窗边,望著窗外的海港。
他其实可以选择带上财宝,乘坐自己的船队逃往海外,这是不少海商与沿海渔民做出的决定,但他不能。
不在於那男人死前说过什麽,也不在於他那无能的兄长的痛哭流涕,更不在於三娘绝望的自缢於梁上,而在於他有这个能力及财力,所以必须去做。
他不能给予宝生任何东西,他也未曾认识思考过要将这少年放进他的人生里,只是宝生并不寻求与索取什麽,所以他越发不能让他因他受到任何伤害。
宝生沈默地走到孙昕身手,伸出双臂从背後抱住孙昕,将脸贴他宽阔的背上。孙昕回过身将宝生揽入怀中,他很後悔,那夜不应该占有这个少年,不该去放纵自己的情感。
但一切都迟了,他其实未曾真正去爱过什麽人,但或许在生命终结之前,他知道他有个真正所爱的人,并被那人深深爱著。
"你。。。就留在我身边吧。"
孙昕无奈道,抱紧宝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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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广州居住这段时日,前方的消息不时的传来,有过恐慌,有过绝望,但船坞里的战船仍旧一刻不停的在建造著。
四大港口的不少海商,几乎都将家产倾数捐出,用於建造战船、购买武器与招募士兵。小朝廷时常派人过来,授封这些海商官衔与职位,但其实没有多少人在乎这些。对於一个几经流亡,大臣所剩无几的小朝廷而言,有的是空职,他们之所以自愿拿出家产,并不为官职,而在於他们想赶走鞑靼,过以前的生活。
孙昕建造了自己的战船,他主要出没於广州与琼州两地,抗击靼子船队,有时候也会路过占城,在那里进行补给。
宝生一直跟在孙昕身边,这段紧张的日子,几乎都是在火炮声中度过的,也因此对於海战似乎也习以为常。
随後,广州和潮州相续沦落,宋国的小朝廷乘船逃亡雷州的路上,宋国的小皇帝端宗溺水被救起,後来还是因为惊吓过度去世了。 张世杰立了端宗的弟弟为皇帝,这位南宋最後一位皇帝,到死时也仅只有八岁。
广州被攻破後,在外护送皇帝逃离的吴季涛并没能及时赶回去,家人尽数被杀害。此时,不少海商已选择携家带口逃离海外,包括杭州的徐家。
接到朝廷命令准备前往宋国最後一寸土地──崖山那日,孙昕在众多外逃的宋人船队中见到了一支由反方向前来的船队,那是姚龙的船队。
姚龙仍旧如故,见孙昕就讨酒喝,说是对那日喝的酒念念不忘,无奈那酒的产地,早已落如靼子之手,哪还有什麽酒喝。
在官厅,这位身边总是跟著一位沈默寡言的年轻男子的大海贼,孤身一人坐在孙昕的对面,端起宝生捧过去的一坛美酒引颈狂饮。
也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他就已孤身一人,一脸的胡渣,一身邋遢没有换洗的衣著。
"你当时是否回过杭州?"孙昕问,他留意到了那位叫林灵的男子不见了。
"是回去过一趟,还杀了几个靼子呢。"
姚龙将酒坛放下,手粗鲁的抹去下巴的酒迹。
"後来你都去了哪里?已许久不曾再听过你的消息。"
孙昕端起茶喝了口,看向继续灌酒的姚龙。
"老子哪都去了,在西洋鬼混了段时日。见靼子船队就打,抢不来的就用炮轰沈,抢得来的就是自家的了。"
姚龙轻描淡写地说道,只从他这话语也知他读过了一段堪称传奇的日子。他竟一直在靼子船队遍及的西洋游荡。
"怎麽会现在回来?"孙昕继续喝著茶,姚龙不大可能是得到朝廷号集商船的消息而前来的。
"林灵忌日,老子哪有可能不回来,痛杀靼子好祭奠。"
姚龙恨恨说道,他之所以前往宋国海船惟恐不及的西洋,在於林灵死於靼子之手。
孙昕一阵沈默,林灵是杭州人,只怕是当时他们返航回杭州,遭遇靼子时所杀的。姚龙与之为契兄弟,其情感必然很深厚。
"如果只是想杀靼子,未必需要去西洋,宋境海域已经哪里都有。"
孙昕无奈道,他抗击靼子船队疲於奔命。
"我未曾意料到会是如此。"姚龙将空酒坛放回桌上,抬起头,一双眼睛里满是血丝。
"早年遭朝廷通缉,被追得到处逃窜,现在也是回报的时候了。"
姚龙虽然如此说道,但那神情却不是玩笑。
"你呢?见你船队如此匆忙,是否也是要赶往崖山?"
姚龙抬头看向孙昕,他算是挺了解孙昕的人,与孙昕能当上朋友,在於孙昕是个狠角色,常常就在给人人无动於衷的感觉时,他可能已经做了某重重要的决策了。
"是如此。"孙昕平淡回道。
姚龙打量了下孙昕,目光落在安静坐在孙昕身侧的宝生身上。
"此战唯一的希望也只是玉石俱粉,偏就有你这种人。"
姚龙无奈道,他其实也不知道他这次前往是否是正确的抉择,但手下都无异议,他也就不去多想了。
"那你又是何苦。"孙昕回道。
"一船的海贼全嚷嚷著要回来,老子也只能带他们回来了。"
姚龙满是匪气地说道。
那些平日里的正人君子,贪图名利之人此时不是叛弃朝廷,便是流亡海外,反倒是平日里被列为寇贼之人,反倒讲信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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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昕的船队与姚龙的船队结伴前往崖山,在那里靼子集结了大量的船队打算一鼓作气灭掉这个挣扎了太长时间的宋国。
对鞑靼而言,他们想不明白他们征服的那些国家,那些皇帝,那些臣民,都不能如此顽强抵抗过。明明没有任何一丝希望,却仍旧不投降,不放弃。明明如此的软弱却又是如此的坚韧。
对於一个用武力掠夺一切的族群而言,他们是不会明白的,不是因为拥有希望而战,而是因为不能去绝望而战,因为没有退路,所谓的退路便是死亡而战。
由於鞑靼受到宋民的竭力抵抗,因此当宋灭亡後,鞑靼深恶痛绝这些宋国遗民,将之列为最低等的人种,称之为南人。
黄昏,官厅里的人聚集在一起用餐,氛围很凝重,大夥都沈默无语。此番前去崖山,可谓是九死一生。
宋国早已无多少兵力,困顿於崖山,身边皆是些手无寸铁跟随朝廷流亡至此的宋民。
这是宋国的最後一寸土地,鞑靼攻打进来了,无论宋人再如何顽强抵抗,抵抗到什麽地步,这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孙昕如常的用餐,他能觉察到桌上的氛围与以往都不同,但他也只是安静地吃著饭。
宝生坐在孙昕身边,不时看向孙昕,他突然觉得以後或许就没机会这样坐在他身边,看著他。如果他死了,那他会不会活著,他们会进入另一种永恒吧。这样想,心里的感觉很微妙,有种忧伤却也有种安宁。
孙昕喝了几口汤,将碗推开,抬头扫视著桌上的众人,跟随他航海多年出生入死的手下,眼里有几分深沈,而孙昕的口吻也平静而坚定。
"你们跟随我多年,也是到了该散的时候了,如果他朝尚有航海经商的那日,也希望你们能继续上船。"
大夥都意料到孙昕会说点什麽,却没想到他说的是这样的内容。
不过孙昕决定遣散这些人,是做过一番思考的。他可以心无挂念明知是死前往,但他人则有自己的顾虑与抉择。
"无论如何,我不会走。" 周泽源喝著碗里的汤,神情自若地说道。
"我也是。"许夜看向周泽源,他们是一同出来的,不可能留一个去一个。
"泽源,你的兄长在吴家船上,此次必然会前往崖山,你需为你父母考虑一番。"
孙昕平淡说道,泽源家就两兄弟,如果皆在崖山阵亡,确实无法向周家人交代。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没什麽可考虑。"
周泽源摆手否决。
"少东家,我们上船时,就没再去考虑生死问题了。"
吴炎也应了一句,如果怕死,当时就不会跟随孙昕出刺桐,上孙昕的船了。
"再说,能上哪去,家人早已在战乱之中没了音信,只怕都死了,我也已不抱希望。"
许夜说道,话语里有愤懑。他痛恨鞑靼,亡国之仇尚且不说,更主要的是这些靼子所带来的伤痛,可以说虽九世而不忘。
"抗挣到今日,已没有离去的说法。"
萧瑶淡然说道,如吴炎所说当时上船,就没想过生死问题。
"我需回刺桐。"
一直沈默的庆新开了口,他是想下船的,他不想到死都没弄清楚那人是否还活著。
"船拴有小船,如果需要可以带个水手一起前去。"
孙昕说道,他知道庆心想回去确认千涛是否已为蒲家所杀一事。对他人可能很难理解,但孙昕却能领悟。
"占公子,也请你看著蒲家,帮我们这些刺桐看看他们的下场。"
宝生激动地说道,他家人是已逃出生天,但对於其他刺桐人而言,蒲家的罪行罄竹难书。
"我会的,宝生。"庆新坚定回道,他不只会如此,如果千涛确实已被杀,他还会惦记著报仇,顺便连孙家那份也一起报了。
是夜,庆新在众人的目送下,独自乘小船离开,他将返回刺桐,做他自己必须去做的。
那是孙昕他们等人最後一次见到庆新。
第二十章 天长地久有时尽(下)
宝生的住处,在孙昕的隔壁,夜晚,宝生偶尔会在孙昕房间过夜。两人的关系,在官厅里并不是秘密。
虽然关系已经是这样了,但孙昕也只有夜晚宝生在他怀里才会对他特别的温柔。这些抗击靼子的时光,孙昕耗劲了心血与精力,平日里,他的心里是完全放弃了私情,只有船队与鞑靼。但一到夜晚,当宝生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会将那些烦虑与苦闷抛在脑後。
两人在一起时,有不少的时光是用於相互索取对方的身体,那种过了今日,未必有明日的感觉,有时候让人无法承受。
深夜,孙昕让夥房做了酒菜,宝生如往常一样将酒菜端进来,陪著孙昕饮酒。两人几乎不交谈,只是默默地喝著酒。
宝生的酒量仍旧是不行,喝上几杯脸已红。
孙昕抬手抚摸著宝生的脸,明亮的眸子,温润的红唇,略显尖削的小巴。这少年一直跟随在他身边,没有任何怨言,任何要求。
"此战就是终结了是吗?"宝生握住孙昕的手。
"是的,已再无任何财力与人力去抗挣了,无论是朝廷还是海商。"
孙昕平静回道,他一直与其他参与击抗靼子的海商联络,无论是他也好,吴家也好,沈家也罢,都已疲惫不堪,人力财力皆已被熬尽。
做到这一步,可以说问心无愧了。也可以说已无退路,有始有终。
"无论胜利与否,这都是最後一战了。"孙昕一脸淡然地说著,端起酒呷了一口。
"宝生,你要不要回去看看你的家人。"孙昕看向一脸忧郁的宝生,他问过他的那些手下是否要离去,却还没问过宝生。
"他们活得很好,我已无任何挂念。"
宝生摇了摇头,偶尔能获得占城的消息,是陈兴道写予孙昕的,在信中偶尔也会提起那些孙昕委托他照料的人。
由於占城国王并不愿意支援已东河日下的宋国,陈兴道曾以唇亡齿寒的道理与朝中大臣抗挣,却被朝廷冷落,陈兴道因此愤恨不满,终日把酒言欢。
"少东家,若此战後,你我都还活著,我们就驾艘小船做点小生意,畅游於大海。"
宝生嘴角挂著笑,他所说的也只是一种安慰而已。
"可以的。"孙昕揽住了宝生,两人沈默无声的拥抱著。
明日,船队将抵达崖山,此战过後,宋国的最後抵抗力量将竭尽,中华文化将毁灭於一旦,这个民族也将再无任何一丝生命迹象,湮没於历史之中吧。
亡国亡天下,几千年来,从三皇五帝至今都未曾遭遇过。也未曾遭遇过这样的屠杀与掠夺,那些无辜死去的平民百姓与战死的士兵的血染红了中华大地。
再也不会有任何希望与奢望了,因此也没有了绝望,在这一战过後,一切都会烟消云灭。
如此想著,心里却很平静,疲惫得心也安寂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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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被熄灭,夜色漆黑。床帐里的两人喘息著交缠著,他们从未有过誓言,也未曾去想过他们这样是否已是夫妻般的关系。
对宝生而言,拥有这个人他已经满足了,而对孙昕而言,拥有这个人却是份额外的馈赠。
这个只属於他的少年在他身下急促地呻吟,他的身体温暖而舒适,他给予的吻真挚而深情。每当他在他身上驰骋时,都能听到他那在他耳边发出的欢愉的声音,感受到他颤栗的身子和他留於他背肩、因过於激烈地情欲而留下的抓痕。
那仿佛能让心脏停止的亢奋过去後,留下的是带有些许倦意地宁静心情。
孙昕的一只手臂环抱著宝生,另一只手拭去宝生额头上的汗水,梳理他的长发。宝生安静地躺孙昕怀里,双手紧搂著孙昕。
今夜不见月光,宁静的夜里,只有潮水的声音,仿佛将沈睡於深海之中。
两人都睡不下,虽然他们本应该好好睡一觉,明日才有精力前往崖山朝见幼帝。
"少东家。。。"宝生轻唤著孙昕。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打赏过我银两吗?"
宝生回忆著往昔,他确实从没想过他会爱上这个人,并为对方所爱。现在去回想,觉得一切都是那麽不可思议。
"记得。"孙昕回道,他的手抚摸著宝生的肩头,低头凝视著宝生。
"那是我第一次拿别人的东西。"宝生笑了笑,他也不知道怎麽就想和孙昕说这一些。
"所以你见我酒倒在路边就觉得欠我一份情,便背我回家?"
孙昕笑道,眼里满是温柔。
"嗯,结果你醒来後还当我是男娼。"宝生无奈道,孙昕阅人无数,好在他并不是总这样。
"那段日子过得很荒唐。"孙昕揽紧宝生,他无论是人生还是情感都不如宝生这般单纯。
"我以前有一个喜欢的女人。"孙昕从没想过有天他会跟某人说他的这些事情,他本想让它烂在心里的。
宝生看著孙昕,孙昕的话让他感到意外,能被孙昕喜欢上的女孩会是怎样的?
"她回来嫁给了我父亲。"孙昕低头亲了亲宝生。
宝生愕然地瞪大了眼睛,他无法去想象自己喜欢的女人成了自己的母亲这种事情。
"你应该有听过船上人说我童年时候的事情。"孙昕问道,他知道他的身世一直被人津津乐道。
"我听说了一些,你那时候小,你爹又在外经商,你大娘就经常虐待你,让你挨饿受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