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女人,也并不能了解这种女人吧。
丁月华看着展昭在阴影中无光的眼神,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其实一直以来,不同于展昭的隔绝,她依旧很关系那个人的一切,她知道那件事后不久,白家发生了一些变故--白老先生突然去世,与樊氏的关系破裂,西郊改建计划闲置,银行抽回了大量资金,一些对手也纷纷加入到打击行列里,白氏一夜之间濒临破产,岌岌可危,最后是白玉堂临危受命,坐上了白氏集团总裁的位置。
这些年来,他几乎算是从头来过,在金融界又迅速崛起,作风之狠决让一些老手都自叹不如,完全的不留情面,有几次樊氏想重返国内,被他逼得几乎没有立足之地,只能罢手;过往的一些合作伙伴,好几家都被他强行收购,丁家这些年来没有什么扩张的野心,受到的波及也不大,只是听一些商场上的朋友说起,白玉堂搞得有点天怒人怨。
一个几乎白手起家,作到现在,B城的金融界以他马首是瞻的狠戾男人和过去潇洒风流的公子哥,绝不能同日而语。
丁月华说:"六年后再提这个改建计划,我觉得,并不很简单。"
而且,现在白家是白玉堂在主事,他知不知道当初所有的一切,阿敏在中间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这一次的合作,双方又是以什么样的角色进入,这些都让他们捉摸不定。
不过展昭轻轻吐了口气,还是很平静的说:"和我们,也没有什么关系。"
丁月华咦了一声,不解的看着他,展昭微微笑笑,说:"嘉齐五岁了,还有一年时间,我们也应该考虑一下她上学的问题。我去附近几家学校看过,师资条件不怎么样,本来也想和你商量一下,为了孩子上学的事,我们还是搬回城里去比较好,现在他们如果有这个收购计划,当然,就只有回去了。"
丁月华突然抓住他的手臂,眼睛定定的似乎想看到他的眼睛里去。
"你真的,就这样想的?"r
展昭笑笑:"不然怎么样?"又撇撇嘴角:"我一点都不想当钉子户哦。"
原本有些沉闷的气氛一下子被他调动起来,丁月华都忍不住笑了。
他们的结合,无关乎爱情,仅仅依靠着薄弱的友情和展昭对她的责任,却还是在六年朝夕相处之下,经营成了亲情。虽然也知道,现在这样只能算是苦中作乐,却还是因为身边有人陪伴而感到高兴。
或许,一切,都会好起来,也会继续好下去。
但是,这个世界上的事,往往并不会那么随人愿。
仅仅是第二天,丁月华就见到了白玉堂。
因为昨天生日宴会剩下了许多的糕点果品,小嘉齐也就赖在了家里不出门去玩,展昭正好接了一个翻译工作也在家做,有爸爸看着孩子,妈妈就可以有自己的假期。
所以丁月华带上煲好的汤和小嘉齐的照片,去了康复中心。
前一天她也有带女儿来,但是因为有孩子在场,许多话还是不会说出来,作为榜样,大人更是不可以在孩子面前失态或者掉眼泪,每一次都不能。
丁月华一个人陪在齐天浩身边,推着轮椅带他去草地上晒太阳的时候,就轻松多了,虽然眼睛还是不由自主的泛红。
"你真是,睡得太久了。"
她蹲在轮椅旁边,伸手去摸摸齐天浩的额头,那里的额发有点长:"我们都怕你什么时候突然醒过来,看到自己老土的样子会骂人,所以你看,你的衣服都是现在最流行的款,连发型也是找专业的发型师给你设计的。还不错吧?不过你稍微瘦了一点。"
她的手顺着脸颊滑下来:"胖一点就好了。现在又开始流行健康肤色了。你看你,睡那么久,过去晒黑的皮肤现在好白,比我的还白。再不醒来去晒的话,你就落伍了哦。"
这样絮絮的说着,有点像老太太的唠叨。丁月华自己也忍不住笑自己:"我怎么这么爱唠叨?是不是老了? "
可是齐天浩,静静瘫坐在轮椅里,没有表情没有动作的,还是当年的那个样子。
"是啊,孩子都快要上学了。如果,你再不起来,我大概就真的要老了,而那个时候,你还年轻。那我怎么办?难道你就要看着我这样老下去,然后笑我吗?"
她微微站起来,伸手去有点吃力的圈住这个男人:"天浩,你快点醒过来吧。"
草地上原本是只有他们两的,因为这个时候是普通人的工作时间,病人的亲属很少会在这个时间来探望,可是原本安静的四周却慢慢的喧闹起来。
丁月华有点不知所措的收回双手,很快擦擦眼角,再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时,立刻就呆了。
从草坪的另一边走过来的一群人,各个西装革履,看起来非富即贵,绝不会是这里什么病人的亲属,如果说是医院什么上级来视察,也不会是这样的架势,旁边还有人介绍这里周围的环境。
她的视力不怎么好,也因为刚刚哭过,隐形眼镜有点模糊,等到人走近了,她才看到那群人中间的那个,穿着非常合身的手工制西装,身材高大有致,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的男人,是她和自己的丈夫昨天晚上才谈到的,她青梅竹马的玩伴--白玉堂!
第 31 章
那一瞬间她想到要做的事很多,但真正做到的也只是蹲在轮椅旁边,呆呆的看着那一群人走近。放在膝盖上的齐天浩的手指,微微的有些颤抖,她也没有注意到。
白玉堂当然也看见她了,不过没有什么意外,脸上只是出现了一瞬间阴晴不定的表情,眉毛也不易察觉的挑了一下。丁月华看到了他脸上那种疏远而别有深意的笑容,和现在的身份地位完全的般配,连说话,即使表示的是惊喜,也没有什么起伏。
"原来你们在这里。"
丁月华几乎是立刻伸手去环住齐天浩的肩。那种保护者的姿态太过明显,白玉堂也明白,嘴角又露出了一丝微笑,这时旁边的人在继续介绍,他微微向着她点了点头,转身就和身后那些工作人员一起走开了。
留在原处的女人全身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连自己都感觉到了,只能伸手去很用力的抱住怀里的男人,想要寻求一点点地安慰,可是这个男人那么平静的坐在那里,没有表情没有动作。
丁月华几乎快要哭出声音的在他耳边哽咽:"你醒过来好不好?你起来好不好?"
等到她晚上回家的时候,展昭已经把晚饭准备好,正带着小嘉齐洗手,看见她回来,很高兴的说:"你怎么出去了一天?快来吃饭了。"
然后立刻看出了妻子的神色不对,脸色苍白得一如死去。于是也就不再多说话,哄着孩子吃完了晚饭,丁月华坐到沙发上开始吸烟,展昭立刻带着女儿回她的卧室去,两父女一起玩了一会儿,也讲了睡前故事,孩子就乖乖入睡了。
展昭出来的时候,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已经满满是烟头,客厅里的烟味也很重。他摇摇头走上去,把丁月华嘴里叼着的烟拿下来弄熄,再打开窗户换气。
丁月华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直到展昭坐到她身边了,才说了两个字:"心烦。"
"怎么了?"展昭也看出她今天去康复中心一定出了事,但还是说:"不过,别再在孩子面前吸烟了。你也知道这样不好。"
丁月华点了点头,很疲倦的把头靠在他肩上,展昭动也不动的让她靠着。
夫妇俩这样在安静的客厅里依靠了好久,丁月华才轻轻说道:"我今天,看见白玉堂了。"
那一刻,她分明的感到依靠的这具身体僵硬了,有点不留痕迹的颤迹。转头去看的时候,展昭的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嘴唇微微的颤抖着,好一会儿才勉强发出声音:"是吗?"
阴暗的客厅里两个人的交谈一起一落,带着一点诡异。丁月华似乎也察觉到了,想摆脱那个人对他们的生活带来的影响,所以要起身去开灯。可是背后的展昭却突然迸出一句:"别开灯!"
她僵了一下,回头看这个男人一个人坐在那里的样子,看不清他的脸,看不到表情。
能感觉到的只有这个男人散发出来的那么深重的痛。
她停下来,坐回到他身边。
"他,现在怎么样?"
"看起来很好。"
"那就好。"
说完这句话他就站起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丁月华分明看到他的脚步有些错乱,平时总是挺得笔直的背这个时候也佝偻起来。
一瞬间,这个男人把六年来没有出现过的老态都表现出来了。
她知道,他还是爱着那个男人,就算受过伤,就算六年来从来不提起,并不代表心里就空了。他想要知道那个男人过得好不好,不是报纸上那种空洞的铅字,不是网络上虚假的采访,甚至也不是自己今天的所见,他对那个男人的爱,只可能在心里,自己都不能察觉到的地方。
因为他身边的所有人,都为他的爱受过伤。
丁月华突然很想上前去抱住他,想白天抱着齐天浩那样,给他一点保护。
可是,这个男人需要的究竟是不是保护,她一点都不知道。
门关上的时候,她还是很清楚的看到那张苍白地脸上,有点虚幻的微笑。
第二天早上,丁月华发现自己在沙发上躺了一夜,身上盖着展昭房间里那条薄薄的毯子,手足有点冰凉,毯子也没有捂热,大概是刚刚盖上的。
她立刻就想到是展昭出了房间看到她这样所以给她盖的毯子,但是整个大屋子里一片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
她推开展昭房间的门看时,里面已经没有人了。
展昭匆忙赶到康复中心的时候,值班医生看见他急忙走上来:"展先生,你终于来了!"
展昭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医生,什么事?你说什么人来看他?"
医生有些顾忌的往楼上看看,压低了声音,神色很古怪的说道:"白玉堂先生,你知道吗?就是报纸上那位要收购这里的白先生,晚上突然就来了,我们打你的手机,也是关机,没有办法,刚才才通知你的。"
听到"白玉堂"这三个字,展昭的脸色瞬间已经惨白。
他晚上睡觉都有关手机的习惯,平时的作息,也相当有规律。可是今天早上,突然就从噩梦里惊醒过来,一打开手机的时候,却接到了康复中心的电话,就真的听到了白玉堂的名字。
他从来没有想到,一切会来得那么快。
于是飞快地跑上二楼,推开齐天浩的病房门的时候,整个人都僵住了。
病床上躺的,不是无声无息的齐天浩,反倒是那个六年没有再见的男人,模样没有什么改变,连笑容也还是很俊美的,只是看他的眼神--展昭知道,只有正在捕食的动物,才会有这样的眼神。
"白玉堂--"
他叫出他的名字的时候,自己也是一阵哆嗦。
"真难得。"那个优雅的男人慢慢下床站起来,不知为什么感觉他的身形比六年前,比记忆里的又高大了很多,还是因为现在他的身份地位,会直觉的给人这样的压迫。等他走到面前来的时候,展昭几乎连呼吸都很困难了。
"难得,还能叫出我的名字。"
他挑着嘴角,用那种讽刺的语调慢慢说着:"还能记得我?我以为,你娶了丁家的三小姐,就不会再记得这些事。"
展昭咳嗽了一声,再说话已经有点困难了。从昨天丁月华回来说见到白玉堂,他就知道这次这个男人的出现不会带来什么好事,但也不愿意去相信,他真的会带来什么灾难--毕竟,他们曾经那么快乐的拥抱在一起过。
像他,这些年来,已经是一个女人的丈夫,一个女孩子的父亲,也还是会希望这个男人过得好,即使找不到其他的所爱,至少也要过得好。
可白玉堂,并不见得会知道,也不见得会这样想的。
"白玉堂,"他清了清嗓子,好不容易开口:"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目光越过白玉堂的肩头,看着空荡荡的病床,就知道自己是来晚了:"你,你把他怎么样了?"
白玉堂看着他苍白着脸身体有些发颤的样子,冷冷的笑了:"我来看看他。看起来,这里的环境并不怎么样,否则,他不会这么久了还是这个样子。"
走回病床那里坐下,拿出一支香烟点燃,吸了一口,有淡薄的烟雾升起,在两个人之间好像隔开了一个屏障,虽然只是几步路的距离,也看不清对方。尤其是展昭,六年过去了,他更看不懂这个男人了。或者说,他看懂了,可不敢相信。
这个男人的出现,不会是为了简单的看看他。
他慢慢的走过去,走到他的身边,看着这个男人悠然自得的又靠在床头上,清晨的阳光洒进来,照在这个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上--他更英俊了,比过去的那个活力十足的学生,比六年前那个潇洒的男人还更英俊些。
他是商场上杀伐决断的悍将,也是少女们魂牵梦萦的情人,展昭感受过这样的魅力,自己曾受过这个男人的眷恋。
他轻轻的唤他的名字:"玉堂--白玉堂--"
早在六年前,我们之间,就已经不可能了,到了今天,我更认清了这个现实--那么你现在的出现,又何必呢?
白玉堂看着他,突然说:"你知道我等今天,等了多久吗?"
展昭一瞬间手足冰凉,看着他的嘴角,那种冷笑的弧度。
"六年来,我每一天都在盼,每一天都在想,想我见到你,要做什么,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明白,六年来,我有多恨你!"
......
"你明白吗?不明白?你以为我现在的出现,还是因为爱你,还是因为,想挽回我们之间的什么关系?"
......
"你是不是年纪太大了? 所以想得太多了?"
......
你看着我被他们抓走,看着为你发疯,为你失去一切的样子,是不是觉得很好玩,很有成就感?然后你就娶了丁家的三小姐,怎么,你觉得你做了这一切,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你觉得我会原谅这一切?
展昭,我是为了报复你回来的。我有多恨你,你知道吗?
展昭看着他越来越近的眼睛,漆黑的,看不见光,也看不见感情。
他突然想起了六年前分开的那一天,他被那一群人压倒在地,固执的伸手,固执的看着自己的那种眼神--漆黑的,没有光,也没有感情。
那个时候,自己转身离开了。
而他,说了什么?
为什么不记得了?还是,其实记得,当时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只是不想听,就忘记了。
真的忘记了吗?
他说:展昭,我恨你!
真的忘记了吗?
第 32 章
展昭看着白玉堂越来越靠近,越来越近,那双慢慢泛红的眼睛,透出了一种野兽般的凶狠。
纵是明白,自己并没有什么可以值得伤害的,这个时候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微微退了一步,门却被那个人一伸手关上了。
展昭瞬时大脑一片空白。
"白--白玉堂--"
两个曾经有过肉体关系的男人被关在一个房间里,可以让人联想到很多,可他看着白玉堂这样一点一点的靠近过来,却什么都想不到--或许,他会直接杀了自己?
白玉堂却突然在他眼前停下来,两个人靠得那么近,连呼吸就粘胶到一起,吞吐着对方气息,那种感觉让展昭脸都蒸红了。
可这个眼神狠厉的男人皱了皱眉头,偏开脑袋,反而冷笑:"你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省省吧,到底过去了那么多年,我的眼光不可能一点都没长进。"
感觉到对方整个身体僵硬了,又微微凑过去,仔细的审视他脸上的每一处:"当然我也没想到,你也有本事,当初那个画家,现在又有女人,男人做到你这份儿上,真不容易。"
展昭知道他这只不过是开胃酒,语言上的侮辱实在太不值得一提。
他和白玉堂,都是太了解对方的人,他知道怎么样可以让这个男人死心;同样,对方也知道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真正的伤害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