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严冬,北风卷着冰花在天上打着圈儿,路面结着薄冰,行人与马车都小心翼翼地前行。市集比往日冷清不少,只有一些熟食小贩还在叫卖。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蹲着一名小男孩,他蓬头垢脸,身上只裹着一件破烂的棉衣,一双小手冻得发红。这只是一名寻常的小乞丐,可叫人惊奇的是,他身边伴着一只大黄狗,那狗儿瘦得皮包骨头,它与少年紧紧相帖,看似在互相取暖。
行人在这对流浪者身前走过,谁也没有多看他们一眼。男孩瘦削的双手搂着身旁的大黄狗,双目无神地看着街道上的人们。
哐叮......一枚铜钱滚落在他面前,男孩愣了愣,慢慢地抬起头。那名扔下铜钱的老妇对他投以怜悯的一笑,牵着小孙女走开了。那小姑娘不断回过头来看他,眼里充满好奇。
小乞丐捡起铜钱,如获至宝地双手捧着,他口里呵出热气,傻乎乎地对狗儿道:"阿黄,我们可以吃菜包子了......"
狗儿仿佛听懂一般,往他身上蹭了蹭。小乞丐一改方才的死气沉沉,开心地站起来,拿着铜钱往一个卖包子的摊档跑。
在离他不远的街道上,一辆马车正疾驰而来,驾车的是一名身着蓝黑衣服的汉子,他满脸横肉,腰件配剑,甩着鞭子大声吆喝道:"让开!让开!"
路上的行人无不惊惶地退到两旁,让马车通行无阻地在街道中间飞奔,一些闪避不及的小摊档被马车撞得支离破碎,几个在路边玩耍的小童也险些被撞到。
这边的小乞丐买了几个热气腾腾的包子,正高兴地往回跑。蹲在墙角等待的大黄狗见他跑回来了,也摇着尾巴向他扑去。
就在此时,那辆马车如离弦的利箭般冲向他们。小乞丐眼看着两匹高大的黑马向自己直撞过来,竟吓得双脚酸软地站在原地。路旁传来大伙的惊叫:
"快停下!"
"有个孩子在那里啊--!"
车夫使劲勒住缰绳,马儿嘶喊着抬起前脚,奈何这时已经无济于事,眼看马儿就要踢中小乞丐。正在这关头,那只瘦弱的黄狗猛然用头顶向小乞丐的腹部,把他整个撞飞出去--原本应该落在乞丐身上的马蹄重重地踏在了狗儿上。
小乞丐稳稳当当地摔落在厚厚的雪堆里,手里的包子洒落。那马车在原地稍稍晃了几下,很快就停稳了下来。
马车里传出一道微带不悦的女音:
"发生什么事了?"
车夫连忙回答:"惊动夫人了,没事,一个挡路的叫化子而已。"
"别耽误时间,还不赶紧打发了......"那女人正悠悠说着,口气陡然慌乱起来:"勋儿,你别看!"
马车的锦帷被掀开一角,露出一张白皙俊秀的小脸。这少年约莫十一二岁,眉如勾墨,嘴若涂丹,他看着那名从雪地里挣扎着爬起来的肮脏小乞丐,一双狭长勾人的凤眼透着冷峻高傲的光彩。
小乞丐满头满脑沾满了雪,他呆愣地看着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大黄狗,干裂苍白的嘴唇微微发颤。
那车夫叫骂着"臭要饭的!滚开!别挡了你爷爷的路!",说着就要驾车从狗儿身上碾过去。
那原本呆若木鸡的小乞丐突然想头猛兽一般扑过去,紧紧抱住大黄狗。
"你娘的!滚远一点!不然要你好看的!"车夫粗鲁地骂道。小乞丐眼里闪过恐惧,微微后退半步,却依旧没有让出路来。
车夫咒骂着跳下车,威胁地扬起手里的鞭子。"你滚不滚?!"
车上的少年冷冷地看着,只见小乞丐委屈地抿着唇,使劲擦了擦眼睛,拖着狗儿往旁边移开。
他如此让步了,那车夫还不满意,他猝不及防地往小乞丐背后狠踢一脚。小乞丐一头撞到旁边的摊档上,顿时头破血流。他抱着的大黄狗也摔在地上,口里冒出血来。
"呸!"车夫啐了一口,转身走回马车前,顺便一脚踩烂了掉在地上的包子。
他正要翻身跃到马车上,忽闻耳后传来一阵迅猛的脚步声,那小乞丐扑上前来,用满是鲜血的头撞向他。大汉对这孩童没有防备,竟然被撞得打了个趔趄。
在场众人都被小乞丐的举动吓呆了,他这无疑是自寻死路。果不其然,车夫被他彻底惹恼了,劈头就向小乞丐甩了一鞭。小乞丐用手挡,小手臂上登时被划出一道殷红的血痕。可他却没有因此而退缩,反而更加勇敢地扑上去,张口就咬住车夫的手。
车夫怒骂着,狠劲抽打着他,小乞丐的背部被皮鞭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他却还是顽固地不肯松口。围观的人看了也心觉不忍,却没有人够胆上前制止。
"你这狗娘养的!你放不放!老子今天就打死你!"车夫唰唰唰地,越打越狠,小乞丐被鞭打了近二十多下之后,终于痛得晕倒在血泊里。
"呼......呼......"车夫气喘如牛,他扔下沾血的皮鞭,噌地一声抽出佩剑。看准小乞丐的胸口就要刺进去--
"住手。"一道清灵中蕴含着威严的声音传来,车夫怔怔地放下手,回过头去。
夏侯勋先开马车的绣帷,迈步下来。他母亲在车里拉不住他,只好由他去了。夏侯勋走到小乞丐面前,用穿着兔毛滚边长靴的脚踢了踢他。小乞丐呻吟着,被鲜血染红的眼皮微微睁开。
在一片血色的模糊里,他看到了那名锦衣华服的俊美少年,宛如神祗般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自己。
夏侯勋轻道:"把他带回去。"
"少主,这......"车夫满脸不知所措。
"我说,带回去。"夏侯勋淡淡地说,声音里带着不容辩驳的霸气。
"是......"车夫只得听命,单手把小乞丐抽起来。小乞丐无力反抗,像一个破娃娃似的任他摆布。
夏侯勋瞟着小乞丐,问:"你叫什么?"
小乞丐了无生气地看着他,气若游丝地回答:"我姓苗......"
"你没有名字?"
小乞丐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几朵雪花从铅云低压的天空里飘下,落在他漆黑的发上。夏侯勋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喃喃道:"雪......苗雪......"
他含糊不清地吟哦了片刻,最后用清脆响亮的声音道:"苗雪卿,从今以后,你就叫苗雪卿。"
寒风呼啸,飞絮漫天,庄严的古城,在白雪的苍茫中巍峨独立。
第一章
夏末将至,凉风骤起,夏侯府内锣鼓喧天,人声鼎沸。
守在门外的护卫们听着内园里不时传出的欢呼呐喊声,都心痒难耐。其中一名小护卫心有不敢地嘀咕:"真可惜今天是我当值,不然我非要上去一展身手不可......"
一旁稍年长的护卫取笑道:"就算让你去了,还不是一样要输。"
"我还没上场呢,你这话说得太早了吧?"小护卫不甘心地说。
"你就算了吧,只要有‘那人'在,咱们这些小角色就没有出头之日。"
"那人?"小护卫满脸困惑。
"你是从分舵调来的,可能不清楚吧。咱们总舵这三年来的比武大赛冠军,都由同一个人摘得。"
"这么厉害?难道是咱们少主吗?"
"不是少主,要是少主上场了就根本不用打了。"
"那是谁?"
"苗雪卿。"
小护卫琢磨着这个名字,想了片刻之后,恍然大悟。
"就是那个总是跟在少主身边,不爱说话的男孩?"
"正是他。"f
"看不出他这么厉害啊......"小护卫所有所思地看向屋内。
喝彩声一波又一波地传来,在府内最大的院子里搭着一个擂台,擂台四周竖着锦旗,每面旗上都修着一个折扇的图案,这是夏侯家的标记,也是"独扇门"的象征。
此时,擂台两旁挤满了围观的独扇门弟子,看台上坐着六男一女,在中央的黑衣中年汉子就是独扇门的当家,夏侯誉,在他左侧的是他的正室吴氏,右侧的是长子夏侯勋,剩下的三人则是独扇门的分舵主--庆州分舵的钟权,靳州分舵的柳渊以及淡州分舵的孟丘离。
此时,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擂台上。
两名年轻男子正在拳来脚去地激烈比试着,一人是身长力壮的青年,另一人却是身材纤细的少年郎。那青年粗眉凸眼,鼻宽唇厚,是典型的北方人长相。而那少年却眉目清丽,容貌娟秀,毫无武将之风,倒有良家公子之气。
青年气势如虹,每一拳都劲力十足,那少年却只管后退闪躲,偶尔回敬一拳,在对手以为他要还击之际又飞速跃开,引着青年在擂台上不断绕圈。
青年久攻不下,越发烦躁,他满头热汗,拳路逐渐紊乱。他气急之下,双腿一蹬,腾空跃起,以雄鹰展翅之姿向少年飞扑而下,单手使出一招鹰抓功。少年完全被笼罩在他阴影之下,已然无处可逃。
正当大家以为青年要一招得手之际,少年猛然旋身使出一招金鸡独立,后脚向上飞踢,嘭地一声击中青年的下盘。那青年收势不及,向前直跌出去,他慌忙屈身抱足,在空中连打几个滚,想不到少年从他身后跳起,回旋一踢,将他打飞出场。
青年灰摔得头土脸,在大家的哄笑声中爬起来,满脸羞愤地挤进人群里。看台上的夏侯勋率先站起来鼓掌,那几个分舵主和低下的围观者们也跟着卖力地鼓掌叫好。少年向观众们抱了抱拳,便转过身,从容不迫地走到看台前,单膝跪下。
夏侯誉坐在太师椅上,微微颔首。
"雪卿,做得不错,今年又是你得胜了。"
"谢谢主上的赞赏。"苗雪卿低着头回答。
夏侯誉吩咐一旁的副手:"拿来吧。"
"是。"
副手捧着一个红绸托盘出来,上面盛着两把新月形的小弯刀。副手把它们捧到苗雪卿跟前,夏侯誉道:"这两把是我命德盛剑庄打造的弯刀,刀锋细薄,寒光微露,有吹毫断发之功。我把它们作为今年比赛的获胜奖励,现在是属于你的了。"
"谢主上。"苗雪卿双手接过。低下的人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对他得到这样名贵的武器又羡又嫉。
比赛到此结束,人们逐渐散开。几名与苗雪卿相熟的师兄弟围上去向他道贺,几人还没聊上几句,就见夏侯勋往这边信步走来。夏侯勋手拿折扇,一身白衣,轻裘锦带,髻穿青玉发簪,潇洒逼人。
"少主。"
"少主......"大伙不约而同地抱拳行礼。
夏侯勋微微颔首,向苗雪卿道:"随我来。"
"是......"苗雪卿将两柄弯刀收入皮鞘中,低着头跟在他身后。
夏侯勋领着他走进自己的居所--紫云斋。那是一个种满桂花的典雅院落。临近花期,院子里的桂花树结满沉甸甸、黄橙橙的花苞,煞是可爱。
苗雪卿正抬头看着,忽闻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其中一棵最高达的树里传出,他不禁细看。就见一名紫衣少女坐在树杆上。少女容色娇媚,笑靥如花,此时,她手里正拿着一只脱线的蝴蝶纸鸢。
夏侯勋走到树下,宠溺一笑,对少女张开怀抱。
"下来吧。"他道,那少女丢下纸鸢,皱了皱俏鼻,纵身一跳!不偏不倚落在夏侯勋怀里。
"萱儿,怎么又调皮了?"夏侯勋搂着她轻笑。
"谁让你都不陪我?"萱儿双手环抱着她的肩膀,踮起脚跟,撒娇地在他身上蹭着。
苗雪卿在一旁看着他们亲昵相拥,心里泛起阵阵酸涩。夏侯勋风流多情,家中姬妾无数,不过能住进他院子里的不多,这萱儿便是他最近极为宠爱的妾士之一。
苗雪卿神色黯然地侧过头去,强迫自己不要把目光放在他们身上。又听夏侯勋哄了那少女几句,就让随后赶到的丫鬟们伴着她离去了。
"走吧。"夏侯勋头也不回地道。f
"是。"苗雪卿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人走进夏侯勋的练功房内。
苗雪卿正背对着他把门关上,陡然听到耳后传来掌风,他慌忙回过身来,侧头闪过。夏侯勋的一掌打空,另一掌却更快地劈来。
"少主......"苗雪卿知道他的用意,对方虽无夺命之意,自己也不能怠慢,他当下跃开,稳住脚步,挡下夏侯勋的进攻。
夏侯勋双手不断变化,从劈掌变成横拳,又变成抓勾,动作快如闪电,招招直中要害,苗雪卿闪得相当狼狈。双方拆招近十下,苗雪卿终于被对方以一招飞虎擒拿手扳倒。
这招可一点也没有留情,苗雪卿重重摔在硬石板地上,肩膀撞得咯嗒一声,也不知道受伤了没,他强忍着痛楚,哼也没有哼一声。
"没事吧?"夏侯勋问,却没有伸手拉他。
"没事。"苗雪卿扶着肩膀站稳道。
"刚才这套拳法想学吗?"
"想。"苗雪卿如他所愿地回答,这已经是惯例了,虽然夏侯勋并非他专门的师父,不过每年只要苗雪卿能在比武中获胜,夏侯勋就亲自传授他武功,因此今年也不例外。
每一次夏侯勋都是猝不及防地向他出招,让他见识过招式的厉害之后,再教他拳路。
"跟我来试一下吧。"夏侯勋扎稳马步,开始拳路示范,苗雪卿跟着他练习。苗雪卿有相当天分,一点就会,只需跟着练一次编记得招数。
夏侯勋又让他自己试一次,这套拳法非常复杂,且招式繁多,可苗雪卿却轻而易举就把握了,夏侯勋满意地点头。"不错,做得很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少主过奖了。"苗雪卿擦了擦汗,垂着头抱拳道。
夏侯勋走到一个柜子前,拿出一个小袋子交给他。"这是雪莲子,有辛温降血之效,你拿去熬了吃吧。"
"少主......这......"雪莲子是非常名贵的药材,苗雪卿犹豫着不敢收下。
"跟我还客气什么,收下。"夏侯勋捉起他的手,不容抗拒地把袋子放在他掌上。
"谢少主......"苗雪卿耳根发热,握着小袋子的手轻轻发颤,他居然碰到自己的手了......他心慌意乱地想着。
"怎么?脸这么红,难道是虚火上升了?"夏侯勋笑道。
"没有......"
"哈哈......"夏侯勋不置可否地笑着,转身走到另一个摆满书籍的架子上,变挑书边漫不经心地问:"雪卿,你来这里多久了?"
"快七年了......"苗雪卿悠悠地说,不经不觉,自己来夏侯府已经有七年了,可遇到夏侯勋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仿若就发生在昨天一般。
"七年......你今年也快十五岁了吧?"
"是的。"
夏侯勋拿着几本书走到他面前,苗雪卿一感觉到他身上飘来的温暖气息,就不由自主地面红心跳。
"你有没有什么打算呢?"夏侯勋问出一个叫苗雪卿困惑的问题。
"打算?"苗雪卿思索着。
"嗯,就是你将来想做什么。"
"我......"苗雪卿低着头,"我没有想过......"
"是时候该想一想了。"夏侯勋别有深意地道。
苗雪卿偷偷看了看他,又赶紧低下头去,细声道:"我只是想......一直待在这里......"
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我想一直待在你身边......不过这种话不可能说得出口。
"一直待在这里也是可以,不过不能再以弟子的身份了。"夏侯勋双眼看着远方,正色道:"你要加入各种分队中,到时候可能要参加刺杀任务,你办得来吗?"
独扇门的前身是一个刺客组织,专门执行暗杀任务,也有参与抢盗夺宝,与江湖上的所谓名门正派是对立的。后来因累积到大量财富,才渐渐转变,开始招收弟子,开设镖局,做起了正派生意。不过,由于独扇门长久以来树敌众多,江湖中人,要不对之逼如蛇蝎,要不欲除之而后快,因此独扇门依旧保留着刺客部队,用以铲除与他们敌对的门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