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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苹果树  发于:2009年0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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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都想着他啊!"以念委屈地喊出来。
"那你为什么不肯去看他呢?"郑洪捷说。
"我害怕啊!"以念喊得更委屈了。"你别问我害怕什么,反正我一想到要面对他和他爸爸妈妈我就觉得害怕。"
"那你现在还害怕吗?"郑洪捷继续笑着问。
"不怕了。他妈妈超好人咧!"以傻笑起来,郑洪捷忍不住掐了一把他的脸蛋。
"以念,你知道吗?丘陵小的时候生了佝偻病,本来是可以治好的。他的爸爸妈妈都是医生,当时都在乡下抗灾,他跟着一个年龄很大的老奶奶生活,才把病耽误了。"郑洪捷看着以念闪着泪光的大眼睛,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有害怕的时候,但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做人的责任,当你意识到你的责任的时候,害怕就会消失。而且我们的一生,就是一个学着如何承担责任和面对害怕并且战胜它的过程。"
第二天,以念跟着郑洪捷,到丘陵的病房去看丘陵。以念勇敢地说出了自己的过失,真诚地对丘陵说了"对不起"。以念非常感激郑洪捷带着他做的这一件事,因为那不久,丘陵就跟着父母离开了深圳,到国外去生活了。以念想,如果他没有在那个时候把这三个字说出来,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说了。而这一辈子里,他不知道会不会为此遗憾和后悔呢?
11
接下来的一年,郑洪捷毕业,留校当了教师。又过了三年,邢卫和以思都毕业了。以思已经正式和郑洪捷确立了恋爱关系,所以理所当然地留在广州工作。邢卫则又一次面临了留在深圳还是去广州工作的问题。
尽管以念噘了一个星期的嘴,而且用不吃饭不理邢卫等方法来表达他的情绪,邢卫还是决定到省城去工作,毕竟广州是整个省的政治文化中心,个人的发展空间更大更广阔。他的老师为他推荐了一个非常有发展前景的单位,一个省级的大型国企,老总还是邢伯伯的老战友,对邢卫的发展很有帮助。这一次,一家人都以现实的眼光去处理问题,把以念的别扭当作小孩子脾气,一笑了之。邢卫走前郑重其事地对以念说:"你一定要考到广州来念大学,千万不要让我一个人呆在广州。"
实际上,这一年以念也念到了高二。功课已经开始紧张,也渐渐没有更多的余力放在其他的事情上。邢卫和以思都到广州工作了,他只好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考到广州去念大学,这样才能继续留在哥的身边。
以念的生日在八月。在他十八岁生日那一天,以念接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那一天正好是星期日,已经结婚的郑洪捷和以思,还有已经做了项目经理的邢卫,都回到深圳来为他庆贺生日。那天以念很懂事地一个个向长辈敬了酒,还说了一番情意深长的话,当场让邢伯母和以思都抹起了眼泪:
"我肯定是个特别有运气的人。虽然我没有亲生的爸爸妈妈,但邢伯伯和邢伯母给予我的爱却比亲生父母所能有给予的还要多。哥给了我最周全的保护,姐姐给了我最无私的疼爱,让我安全地成长,姐夫教会了我很多道理,让我懂得了责任与义务。总而言之,我一定会努力地生活,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男人们的反应则内敛得多。邢伯伯眼光里有一些惊讶,但更多的是赞赏。邢卫和郑洪捷只是感慨万千看着以念,想着当年那个小小的漂亮的男孩,是怎么成长为这样一个帅气的大小伙子的。
以念考上了郑洪捷当年念的、也是他目前工作的师范大学,虽然不算特别好的学校,但以他不算努力的学习态度,已经很欢呼雀跃了。邢伯伯邢伯母因为心疼他学习辛苦,早就说过随便考什么大学都没关系,就算不上大学也没关系。一家人皆大欢喜,其乐融融。
到注册那一天,邢卫本来说得好好的要来陪他,结果突然的就要陪什么业主去玩乐。以念老大不高兴之余,只好让姐姐和姐夫送自己去注册报名。
报到的地方挤满了新生和新生的家长。以念等在旁边,好奇地看着各色各样的人群。郑洪捷把他们送到报到处,遇见一个校办的老师,把他拉走了。以思替他办好了所有的手续,并且拿到了学生公寓的钥匙。
走进以念宿舍的时候,已经有几个同学住进去了,以思和蔼地和大家打了招呼,并把带来的零食分给大家。以思把以念的床铺好、行李收拾好,又带着以念去了认了一趟饭堂、系楼、课室大楼之类。她告诉以念,晚上已经约好邢卫一起出去吃饭,让以念下午早点回家,就先走了。一米七八的以念在南方的男孩子中间显得非常高挑,大伙儿看着这个漂亮的同学进来,又出去,都有点呆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就有好几个同学殷勤地陪着以念。
晚上,以思和郑洪捷带着以念到著名的裕记烧鹅吃饭,庆祝以念正式成为一个光荣的大学生。三个人准时到了,一边喝茶一边等邢卫。
以念说:"今天我们宿舍的墙上有一首打油诗,诗云‘青菜本来贵,排骨价更高,若你没有钱,请吃叉烧包'"以念说着就笑起来,继续说:"这首诗的作者很对我的胃口啊。不过我们饭堂的菜太难吃了,排骨也不好吃。"
郑洪捷惊讶地说:"这是我以前住过的宿舍啊,墙这么多年都没刷过吗?"
以念说:"姐夫你不要告诉我那首诗是你写的!"
郑洪捷就笑着说:"还真是在下。"
以念就爬上他的肩膀,做着鬼脸说:"姐夫果然有才气。"
以思听得很不以为然:"我就没看出来,那里面的才气在哪儿?"
这样闲聊了半天,邢卫却总不见人影。以念慢慢地就有些变了脸,不知不觉地又噘起了嘴唇。
郑洪捷看在眼里,就笑着说:"要不我们先上菜,边吃边等?"
以念不回答,以思就招呼服务员上菜了。招牌的脆皮烧鹅一上来,以思就帮以念夹了一块,说:"来尝尝,你不是最喜欢吃鹅肉吗?试试这个招牌烧鹅,味道很好的。"
以念闷闷不乐地吃着烧鹅,以思看他的表情,忍不住笑出来:"以念你今天开始就是一个大学生了,不能再像个孩子一样。以后在同学面前,第一个要学的就是不要把情绪都挂在脸上。"
"哪有!我心情不知道多好!"以念狡辩。
"好的嘴都快挂得上一个油瓶了。"以思忍不住笑,渐渐地笑出了声儿,郑洪捷也笑着插话:
"以念,邢卫有他自己的事业,你以后可不能这样影响他工作,这是影响他一辈子的事儿。"
"那他不能来就不要答应,答应了就一定要做到!"以念堵气说。
"那他答应你的时候是可以来的,后来情况有变化嘛。谁还能保证自己说到的事情,一定可以做到呢?以后,你也会有答应别人而无法做到的事情,每个人都一样。"郑洪捷继续说。
"好了好了好了!就知道你一定会给我说教。"以念一边对着郑洪捷皱着鼻子,一边说话。因为脸上不断用力做着表情,声音变得有一点模糊不清。
以思笑着看他们俩斗嘴。然后也插话说:"你别看以念表面上单纯得不得了,其实他心里主意大着呢。打小的时候就最会算计人,邢卫不知道吃了他多少亏。"
"姐!--"以念拖长了的声音里,有浓浓的抗议。
以思不理会以念的警告,继续对郑洪捷说:"那个时候他才不到三岁,我们刚到部队不久。有一天,我在屋里听见他在外面大声地哭,跑出去一看,一只鹅正抻着脖子想啄他的脸,他一边哭一边用双手掐住鹅的脖子用力往下面拽,几乎把我给吓死。"
以念听见以思讲这件事,就不再吵闹,反而得意地扬扬头。郑洪捷没听说过这件事,倒听得津津有味。
"原来是他那天下巴上沾了一粒饭粒,邢卫养的那只鹅看见了,就想去啄那颗饭粒。以念竟然会这么聪明地掐住鹅的脖子,让我们都大吃一惊呢,那时候他比鹅也高不了多少。"
"更绝的是他以后一见到那只鹅,就会盯着任何一个大人说:吃鹅!一直到邢伯母把鹅给炖了才算完。不知道是不是从那只鹅开始的,他就喜欢吃鹅肉,每回还要验明正身,找到鹅头顶上的那颗瘤子才行......"
只听到"嘭"的一声,以思的话被打断。门被很大力地推开,撞到了门吸上,邢卫急匆匆地闯进来,嘴里还兴冲冲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家的小王子,我来晚了!"
以念看到邢卫进来,顾不得反驳以思,就跳起来冲进邢卫的怀里,嘴里还一迭声地说:"不能光嘴上对不起,你得送礼物给我!"
"那是当然的,看看这是什么?"
"哥你太好了,我正想要一台手机!"以念忙不迭地拆着手机的包装,一款最新的三星手机现出它小巧漂亮的外壳。
12
除了上课,以念就几乎没在学校里呆一天,没事儿的时候总缠着邢卫,经常性地住地邢卫的宿舍里。有时候,他还跟着邢卫一块跑工地,谈项目,甚至还陪着邢卫一起去应酬,邢卫利用他人见人爱的笑脸,在饭桌上和歌厅里得到了不少生意上的便利。
以念去邢卫那儿的时间甚至多于到姐姐家的时间,恨得以思常训他:"真变成邢卫的小尾巴了,比小时候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越来越像孩子,什么时候能长大啊!"
这样过了两年多,当另一个冬天到来,天气渐渐变凉以后,以思查出有了身孕,打电话给邢伯伯邢伯母,全家上下都喜气洋洋的。以念也迫不及待地等待着可爱外甥的降临,还不断地窜缀着以思去找关系照B超,好早点儿知道到底是个女孩儿还是个男孩儿。
这天正好是以思做常规产检的时间,郑洪捷有课没空陪她,以念自告奋勇陪伴她去医院。
以思进入产科候诊室里等待的时候,以念觉得自己一个大小伙子等在产科门口,怪不好意思的,就独自在医院的院子里瞎逛悠。正在百无聊赖的时候,突然后面有一个人拍了他一下,惊得他差点叫出声儿来。
回头一看,那人有几分熟悉,辨认了片刻,以念才笑得眯起眼来:"陈松!你怎么会在这儿?"
说起来,他们有好些年没见面了。几年前已经升职到军区的陈松父亲到深圳出差,带着家属一起来的,他们见过一次。那次他们才上初中,邢伯伯带着以念和他们一家一起吃过一回饭。以念看见陈松妈妈的时候,还记得当年她骂邢卫的样子,不自觉地想躲到邢伯伯后面。席间双方的大人不断地称赞对方的孩子长得帅气,宾主一致取得共识,两个孩子长大以后一定会长成标准的帅哥。后来偶然也听到陈松的一些现状,知道他初中毕业就上了一个大专学校,直接拿了一个大专文凭就毕业了,而且一边念,一边已经利用他父亲的地位和关系在做一些物流方面的生意,很像个成功人士了。
陈松比以前更像个大佬,眉宇间有一种坚毅和暴戾,脸上的线条更是凹凸鲜明,纵横有力,与以念柔和的孩子一般的面容特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以念端详着陈松的脸孔,不禁赞叹道:
"你还真长成了个帅哥,连我这师大第一帅哥都快比不上你了。和你在一起,说不定女孩儿会更喜欢你的脸吧?怎么会在这儿啊你?"
陈松揉了揉额头:"我妈病了。刚陪了她一夜。"
"啊?什么病啊?"以念这才注意到陈松的脸色不太好,意识到他妈的这个病可能不轻,不禁露出了关切的表情。
"肝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晚期了,医生说不能手术,只能等死。最近已经很危险了,随时有可能......"陈松说不下去,只好低头揉着眉头。
以念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他,头脑里却一下子冒出当年那个高高瘦瘦的女人指手划脚的样子,心里百感交集。等他定神以后,就拉着陈松说:"你一定累坏了,先回去休息吧,不要把自己的身体也弄跨了。"
然后他拉着陈松的手,拉着他来到路边,为他打了一部的士。把陈松推进车里的时候,他还说了一句:"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告诉我吧。"
陈松被他推进车里,愣住了,忘记了他正要去开自己的车子,就这样坐着的士回家了。
以念去看了陈松妈妈一次。那女人又黑又瘦的脸颊上,已经没有什么生气了。以念回想起她前半生在辉煌的权力支撑下的神采飞扬,心里万分感慨。
那天陈松拉着他出去吃饭,而且和他聊了许多当年的事情。他说起了当年邢卫上他们家道歉的事情,说邢卫当时被妈妈打了一巴掌,但邢卫死死地咬着嘴唇,怎么也不肯让眼泪掉下来。看着以念惊讶的表情,他瞪大了眼睛说:"怎么你会不知道吗?我知道我妈脾气厉害,但我当时要处在邢卫的位置上,怎么着也会暴跳如雷的。"
一出医院的大门,以念就赶紧给邢卫打电话。电话一接通他就迫不及待地说:"哥,谢谢!谢谢你!"可邢卫在那边也不知道正在做什么,身边轰隆隆的机器声音响着,根本听不到以念的声音,逼得他不得不扯着喉咙喊叫。邢卫固然没听到以念心里翻腾着的情绪,以念满心充盈着的温情也被破坏殆尽。
一个月后,陈松的妈妈死了。办完丧事以后,陈松准备回深圳的公司去,临行前约以念和邢卫吃饭,席上还有陈松的姐姐陈楠。陈楠与邢卫同年,目前在市委组织部里担任一个部门的负责人。她当年绝对可以说得上是眼高于顶,根本就不屑于跟邢卫之流的人讲话,但经历了亲人的生死离别以后,却变得比当年内敛许多,脸上添了些柔和的气息,人也变得温婉可人起来。邢卫与陈楠相谈甚欢,互相交换了名片,一直到分手的时候都说个没完,说好以后保持联络。
以念独自把陈松送到他的车子旁边。握别的时候,陈松说:"你以后有什么难事就来找我,不管白道黑道,我都有一点面子。只要我陈松办得到的,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以念也弄不清楚陈松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想这也许是道上混的人表达与自己肝胆相照的一种方式吧,并没有往心里去。他看着陈松开车远去,感慨人生巨变会让人如此迅速地成熟,想着陈松带着忧郁的眼光,怎么也无法和许多年前那个霸道淘气的男孩儿联系在一起。
人生的巨变转眼就降临到了以念自己的身上。以念万万没有想到,在一家人欢天喜地地迎接新生儿降临的时候,悲剧也降临了。
以思在生产的时候难产,不但婴儿没有保住,而且发生了大出血。医院尽全力输血,也没有止住像泉一样涌出的血水。以念和郑洪捷看着以思身下的被单瞬间被染成鲜红,用管子输进去的鲜血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知道医生说的话不假,以思没得救了。
最后的时刻以思很平静,像纸一样白的面容虽然憔悴但依然美丽。她对以念说:"以念,有一件事我一直不知道是不是做对了。很多年前,妈妈曾经从国外回来找过我们,我自作主张拒绝了她。我并不后悔这个决定,但唯一觉得不可确定的是我也许不应该代替你拒绝母爱,你本来有权力选择更好的生活,更优裕的生活条件,得到更好的教育。你怪我吗?念念。"
以念忍不住落下泪来。他趋前身体,跪在姐姐的床前让姐姐能更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脸,并且拉住了她的手。他说不出更多的话,只能反复说着一句话:"姐,你别走,别扔下我一个人。"
姐姐仍然很平静,只是失血后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她用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丈夫。郑洪捷早已经被悲痛折磨得不成样子了,但他读懂了妻子最后的愿望。当时他什么都无法反应,只是点着头,向妻子保证:"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以念,这个世上有我在一天,就会保护以念不让他受委屈,你不用担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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