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步 走一步————幸福的苹果树
幸福的苹果树  发于:2009年0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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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松很开心,征服行动很成功,让他充满了成就感。他心满意足地对以念说:"我会给你玩我的玩具,我有很多好玩的东西。"接着他又补充到:"我还有好多好吃的东西。"
以念也觉得雀跃,就说:"那你明天带来给我吗?"
"现在你就跟我去拿。以后,你每天要跟着我一起上学放学。"陈松不假思索。
听了这句话,以念马上为难起来:"不行,我每天上学放学要跟我哥一块儿!不能和你一起走。"
陈松觉得自己很受打击。他凶巴巴地说:"那你不是说要当我部下吗?"
"我在学校当你部下吧。"以念想了一会儿这样说。
"不行!当我部下就要成天跟着我。"
"那我哥不会同意的。"
"什么你哥你哥,他根本不是你哥!"陈松说。
"他就是我哥。"以念不以为然地看看头顶上的树影,然后拉起书包准备离开。
"他是你哥为什么你姓张,他姓邢呢?他根本不是你哥。而且邢卫的爸爸根本不是你爸爸。"陈松继续说。
以念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确是一直叫邢伯伯而不是叫爸爸的。那么,他的爸爸呢?好像从来没有人告诉他这回事。
他正在迷惑地想着这个问题,陈松的另一个叫作刘成的同学说:"你和你姐姐都姓张,邢卫姓邢,你和你姐姐一定是捡来的孩子。"
"对啊,一定是你爸爸妈妈不要你了!"
以念心里着急得厉害,可是口不能言,不知道应该怎么反驳才好。最要命的是听起来他们说的是很正确的事实,以念的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几乎忍不住要掉下来了。
陈松发现自己已经很成功地打击了以念,就再接再厉地总结:"你一定是个野孩子!说不定你是狼生的孩子!"最近他听家长们说过狼孩,就认定以念也许是个狼孩,而且一下子被自己的这个假设给弄得很激动,越发觉得这是个不争的事实。
以念的眼泪终于没有忍住,他飞快地抹了一把眼泪,伸出双臂狠狠地推了陈松一把。陈松冷不防地挨了一下子,摔得有点狼狈,就爬起来扑向以念,一边说:"你就是狼孩儿,你就狼孩儿,你和你姐姐都是狼孩儿!"同时揪住以念的衣服用力地想把以念压在地上。
其他的孩子见状也扑上来帮忙,七手八脚地把以念按在地上,让陈松有机会痛快地砸了以念几拳。以念很害怕,顾不上哭,只是拼命地闭着眼睛乱抓,混乱中也不知道抓到了谁的面孔,而且感觉到自己的衣服也撕破了,后来回到家里才知道,扣子也没剩下几颗。
也不知道是男孩子们放松了控制,还是以念最终挣扎出了他们的控制,以念得到自由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撒开腿跑。
6
以念拼命地跑着,直到他看到邢卫。在看到邢卫的时候,他心里一下子就轻松了,知道自己已经安全。在此之前,他一直也不知道跑到前面是不是就能避开那些伤害。
邢卫吃惊地看着一身狼藉的以念,又惊又怒。他接过以念的书包,搂着以念试图安慰他,结果却发现以念的身体剧烈地颤抖。
以念一边哭一边说:"我不是野孩子!我不是野孩子!"
"野孩子!野孩子"嘈杂的喊声不断地在以念耳边响起,让他恐惧非常。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不是个野孩子,却这么害怕,这么担心。才七岁的以念第一次知道了,有些事情,并不是事实是怎样就会怎样,知道了在众口一词的谎言面前,真相不过是一片枯叶。
不管多么委屈,多么愤怒,都找不到一个字向这些孩子解释自己不是个野孩子的事实,而且也知道任何这样解释的努力都是没有意义的,所以也根本用不着做任何尝试。那种感觉当时以念还不知道,叫作无奈。这种说不出名字的东西如此地大,年幼的他,第一眼看到邢卫的时候就哭了出来。那是真正的号淘大哭,眼泪和声音都肆无忌惮狂奔出来,忘记了自己是谁,也忘记了自己在哪里,全不顾这样子哭是不是合适,那一刻邢卫陪伴在他身边的温暖,让他完完全全地沉醉了。
邢卫被以念的表现彻底地打击透了。他开始不耐烦地摇晃以念的身体,大声地喝道:"别哭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谁打了你?"
以念不明白邢卫为什么问这个,他还沉浸于关于野孩子的悲哀里,被殴打与之相比,根本不算什么。而在邢卫的眼里,以念被打的事实则是他目前要关心的重点,至于以念心中的委屈和愤怒,他不能体会,也不可能感受。
接着邢卫看到追过来的一群小孩儿。他放开以念,冲过去抓住跑在前头的陈松。陈松一向很有势力,并没有想到真会有人敢于打他。
但那天的情形彻底教训了他。邢卫不但打了他,而且打得很厉害,打得他鼻青脸肿。邢卫一边打一边喊着粗口:"我操你妈!我告诉你以念的爸爸是战斗英雄,他在战场上牺牲了,他就是我弟弟!"
然后邢卫去追那些逃跑的男孩子,追不上的就在后面踢上一脚,并且在后面大声警告:"你们谁要是再敢欺负以念,你就试试看。不想要命的你就试试看!"
停止哭泣的以念惊异地看着与平时截然不同的邢卫。在他的印象中,邢卫是温柔的,宽容的、好脾气的。他从来没看到过邢卫发火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发火的时候这么可怕。
在那一瞬间,以念觉得所有的恐惧都没有了,觉得有邢卫在他身边,他什么都不用害怕了。
两个一身是泥、衣衫不整的男孩子回到家里,把家里人都吓了一跳。以思一把就抱住以念,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听了以念结结巴巴的叙述以后,以思早已经泪流满面,搂着以念呜呜地哭起来。她偶尔抬起眼来看邢伯伯邢伯母,眼神里也全是哀怨。
这件事闹得很厉害。陈松的妈妈到邢家来大吵了一次,非要逼着邢卫带着以念去陈家上门陪礼道歉。陈松的妈妈还到学校来过几次,要求学校严肃地处理邢卫。以念一直到成年了还记得,陈松的妈妈身材瘦高,手臂也长,连甩动着的手指也很尖很长。她一边挥手一边大声说:"说我们陈松欺负人?根本不可能!我就不相信,我一个大学生,教育出来的孩子会这么没教养,绝对不可能!如果这件事就这样算了,这世界还有没有天理和王法?不行,一定要给我个说法!"她的声音抑扬顿挫很有感染力,挥手的姿势也很有气势,很有压力感。以念觉得她很可恨,又觉得她很可怕。
为这事儿,整个部队大院都沸沸扬扬的。其他几个被打的孩子家长也一起闹起来,好像非要看到不到十三岁的邢卫被抓到牢里坐上几年才好。
然后是邢卫跟母亲去了一趟陈家。上门陪礼的过程以念不得而知,邢卫和邢伯伯都坚决不让以念跟着一起去。那天晚上,他在院子里的松树后面找到躲着哭的邢卫,他倚着栏杆,没有了平时的聪明活泼,然后好几天都阴沉着脸,让以念几乎不敢去接近他。
后来陈松出差的父亲回来,事情又转了一个个儿。陈松又被父亲带着,亲自到邢家来给以念道歉,并且在班上当着全体小朋友作了一个检查。老师还在班上讲了以念爸爸在自卫反击战里的英雄事迹,告诉大家以念是烈士的儿子。
以念和以思一下子成了大家瞩目的焦点。以念小小的心灵里只有骄傲,但以思却觉得屈辱无比。她觉得自己和弟弟像动物一样被人研究和观赏。这种情绪没有出口,以思就只能恨抛弃了自己的母亲,觉得她和弟弟的一切委屈,都是因为这个女人。
以思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渴望能早些走出家门,但才是十二岁的她,根本没有这种能力。她只能眼泪汪汪地抱着以念想爸爸。邢伯伯给过她一本《新一代最可爱的人》,里面全是在中越自卫反击战中立功的战斗英雄的事迹。爸爸的事迹她早就看得烂熟了,书上爸爸的照片也被她翻得发黄了。她一次又一次地指着照片让以念叫爸爸,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确信两人的身份,感觉到自己有一个家。以念对于姐姐老说爸爸的故事觉得很烦,总是漫不经心的,让以思更加伤心。
不过,这次事件以后,陈松和以念倒变成了好朋友。陈松不再和以念别扭,总是拿自己的好东西来和以念分享。以念当时年龄还小,也不懂得记仇,曾经有过的过节在他的心中,也就一阵风似地飘走了。但这种友谊很快就暂时地结束了,因为接着没多久,邢伯伯就转业退武,以念跟着邢家转业到了深圳。
陈松送给以念一个小拉线娃娃,还说过一句很有深度的话:"我就是这个娃娃,你要是想让我干什么,拉拉线就行了。"当时他们都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意义,后来才发现,原来一语成谶,竟然成了真的。
7
1985年,邓小平做出了裁军一百万的决定。接下来的两年中,部队里很多人都转业了,而且很多人都到转到了深圳。深圳那时候还是一个刚刚开始开放的小城镇,声势浩大的建设才刚刚开始,整个城市像一个巨大的工地,还看不到一丁点儿的大都市的感觉。这样一个正在迅速成长的城市,对于人才的需求也是很急迫的,这样,一大批转业军人顺利地投身了特区的建设浪潮中。邢伯伯是这里面的一员,郑伯伯也是,他们俩家先后一起来到了深圳特区,一起进入了市政府工作。
孩子们又聚集到了一块儿。郑洪捷、邢卫和以思转到了同一家中学,郑洪捷在高中部,邢卫和以思在初中部。以念还听见郑洪捷跟以思说:"早知道可以这样一转就转到重点中学,当初也不用考得那么辛苦了。"
那也是一所重点中学,他们都住在学校,周末才能回家。以念则独自被送进了一所家附近的小学,天天走读。以念对这样的安排非常不满意,但也没办法,知道拗不过大人,就只能顺从了。两年以后,郑洪捷考上了师范大学,到广州去念大学了。邢卫和以思考上了高中。又过了三年,邢卫和以思都考上了大学,以念则上了他的三个哥哥姐姐曾经上过的重点中学。
以念在中学里很快有了新的朋友。十三岁的以念依然长得很漂亮,唇红齿白,软软的头发覆盖着额头,显得可爱而乖巧。整个学生时代,以念都很安静和气,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怡然自得的安宁气息。他的学习不算太好,身体也不太健壮,但成绩总也能进入中上行列,体育也过得去,不太拔尖,但也绝不拖后腿。他和那些成绩名列前茅的同学一样得到老师的喜爱,也和大家一样,有几个平时谈得较多的同学,在他看来,那就是朋友。
"张以念,你知道吗?吴老师离婚了,她的小孩儿归她老公了,她哭得跟什么似的。"
"张以念,你看刘小花为什么中午老出去啊,她去打工啦。赚了钱好去矫牙。"
"三班的物理老师昨天在上课的时候晕倒了,那老头儿真是很拼命啊!"
......
对于班上的奇闻轶事新鲜八卦,以念一向都能洞察先机。因为以念依然很受女孩子的欢迎,女孩儿都喜欢在他面前讲八卦。以念心里虽然并不十分清楚,但女孩子故意在他面前高谈阔论,有时声调突然变得很高,或者声音突然变得很柔,他却明白有一种特殊的意义。有时候,他和其他的男生一起被女孩子邀请去参加某项活动,他能直觉地区分出,那些女孩儿不是想和大家一起玩,而想和他一起玩。但他总是假装懵懵懂懂的,天生的直觉告诉他,面对这些不自觉地想接近他的女孩儿,最佳的策略,就是保持笑容,也保持距离。就像他一直知道,自己糊里糊涂的天真表情,会有效地让邢卫对他失去防卫,让以思对他无能为力,更让邢伯伯邢伯母失去判断能力,对自己百依百顺。
当然,以念并不喜欢那些女孩儿,他的懵懂也并非全是假装的。从内心来讲,他对别的人和事也并没有太多的兴趣,他仅仅关注和邢卫有关的一切。他正在干什么?他和朋友一起在干什么?他有没有女朋友等等。只有这些才能让他精神焕发,双眼炯炯有神,有时候想一夜都不觉得累。这些年来,他始终像跟屁虫一样跟着邢卫,连邢卫去参加同学聚会和朋友唱K什么的都要跟着,在邢卫身边,他很安宁平和,所以总是笑咪咪地、安安静静地享受那种安全感。
以思和邢卫的高考成绩都不错。以思早就决定了去广州念大学,她向邢伯伯邢伯母说了自己的愿望,自然不会受到阻挠。邢卫则在深圳和广州之间摇摆了很久,毕竟他的成绩还不错,在深圳上大学有点可惜了,他自己也觉得有点亏。邢卫就问以念,以念没有说什么,只是用哀伤的大眼睛盯着邢卫看了一会儿,就转身走开。到了晚上,他爬上邢卫的床,骑跨在邢卫的肚子上,然后像个婴儿一样将上半身趴在邢卫的胸膛上,把耳朵贴上邢卫的心口,听着他的心跳。他听了一会儿,才嘟着嘴说:"你要是上广州去上大学,我就很久很久都听不到你心跳的声音了。"就这一句话,邢卫心软了,觉得自己有过把念念一个人抛在深圳的想法,真是伤天害理。他决定留在深圳念书,念的是一个当时深大最好的专业:建筑设计,这个专业后来让他在建筑业大展鸿图。所以他不止一次说过:"念念真是我的福星,要不是当初舍好学校而取好专业,我哪能有今天的运气?"
邢伯伯还是年富力强的中年干部,邢伯母仍然爱咯咯地笑。他们对以念的宠爱随着两个大孩子渐渐长大离家而更加变本加厉。以念的房间里放满了他喜欢的玩具和书籍,有一段儿他喜欢上克莱德曼,缠着大人非要弹钢琴。邢伯母二话没说就给他买了一台进口钢琴,结果他才学了三个月,就吵着不要再学了。那架钢琴从此以后就变成了邢家的一个贵重的摆设,一直到邢伯母自己退休以后,才作为老年人修身养性的工具,重新派上了用场。
不过邢卫仍然是周末才回家的住校生。以念虽然已经上了初中,但邢伯伯单位已经给他配了车,所以不舍得让他住校,天天接送他上学放学。有时邢伯伯的司机没空接他,他就自己搭车回家,或者偶尔踩自行车上学放学,很方便。那时候深圳的马路上还没有现在这么多车,在宽敞的自行车道上,可以一边欣赏行人,一边欣赏马路两旁修剪得非常漂亮的绿化带。那些绿化带在不同的季节会有不同的颜色,开放着不同的花朵,让他觉得在路上也是一种享受。
8
以念的学校迎来了一批实习的大学生,以念意外地发现,里面竟然有郑洪捷。而且无巧不成书,郑洪捷竟然直接被分到以念的班上,担任班主任实习工作。除了实习做班主任,他同时也要担任以念班上的政治课。
班主任老师把实习生带到班里跟大家做介绍的时候,以念开心得跟小鸟似的,飞奔过去扑在郑洪捷的怀里,撒娇说:"洪哥,你怎么没预先和我说一声儿啊?"看得整个课室里的人,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都愣住了。
"给你一个惊喜嘛。"郑洪捷用力地拥抱一下以念,然后用双手一起揉以念的头发。
"好讨厌!没有喜只有惊。"以念继续撒娇。
郑洪捷新官上任,很快就得到了同学们的认可。他点子多,脑子活,想出很多花花点子,不但在学校里带着同学们玩得不亦乐乎,周末还带着同学们去爬山、郊游、野餐、露营,喜得那一帮半大不大的孩子都快疯了。最让以念羡慕不已的是郑洪捷描绘的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郑兴捷念了很多形容大学生活的打油诗,即使是形容大学的艰苦生活的句子,在以念听来,也觉得趣味十足。
班上有一个得过佝偻病的孩子,叫丘陵。因为他头特别的大,所以大家都叫他"大头"。他的双腿是畸形的,走起路来,像鸭子一样踱方步。他还有一些奇怪的动静,有时候说着话就会流下口水来,同学们都不亲近他。郑洪捷特别照顾他,而且还让以念带个头,多和大头一起玩,多帮助他。以念很讨厌大头爱流口水的毛病,觉得他身上总散发着一股唾沫的异味,对郑洪捷的要求一直阳奉阴违着,不愿意真心带着大头玩儿。可是有时躲也躲不过,这个周末,郑洪捷非要让以念留下来和大头一起做值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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