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载月明天————且听子
且听子  发于:2009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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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认真的语调,让我有些措手不及了。
本还以为会有一场刀光剑影的口水战,没想到竟是被敌手自己说了出来。
"自然。"我点头。
"爷!"还没等王云脸上的表情松下来,突然听见金名轻吸了口气,小声一唤。
见了他凝重的表情,我和王云都不由得绷了神经站起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门口。
不多久,便听见轮椅的咕噜声,慢慢靠近。
而等王康的脸终于出现,才发现他的身前身后各有一个西域人,竟是跟本没听出他们的脚步声。
心里顿时压下一块大石头,重得有些窒息。
不是因为那四个西域人,而是,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王康不顾王云劝告,又突然以一种无所谓自身后果的态度全面加紧对我的攻势。
我以为自己有机会,因为我以为他不想死。他当然不想死。我只是没想过,如果,他已被迫没有活路了,会如何。
"不是谈得好好的么,怎么不继续?"王康尖细的声音微弱地从那张青紫的嘴唇发出来,带着轻笑,在那枯萎暗黄的脸色映衬下,格外阴森。
"王公公驾到,自然要恭候了。"我笑答,肌肉有些僵。握拳,冷汗渗出。
他这中的,是什么毒。
看去,直像个,尸体。
"呵呵。"他短促地笑了两声,用瘦得皮包骨的枯手颤颤微微向前指了一下,他身后的西域人便推着轮椅靠近。
我和金名顿时紧张起来,全身戒备。
"义父。"王云这时上前两步,跪在王康轮椅面前,挡在他和我们的中间。
心里不是不惊。
他这是,在保护我们么?
"孩子,我真失望。"王康的声音,微弱飘忽,让人毛骨悚然。只那双眼睛,是全身唯一活的地方,在转动不灵的眼眶中,仍是锋利地刺入人心。
王云抬头看他与他对视,没有闪躲:"义父,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就听我这次吧。还有时间,一定能找到救您的方法的!"
"......说完了?"
"......是。"
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清晰无比地看见他身前王康阴厉的眼神杀气暴盛,嘶哑地开口:"那就去吧。"
也许是知道会发生什么,王云闻言猛地浑身一震,却只来得及喊出一个"义"字,就闷哼一声,被站在他面前的那个西域人一掌劈倒在旁。
"现在,剩下你们了。"王康的声音也在同时缓缓响起,"云儿也是胆大,竟把你招到这里来,我还真是没想到呢。李清水,你还真是什么都敢做,该赞你勇哪,还是傻?"
王云对他忠心耿耿,只想着救他的命,连自己的也豁出去了,他竟然,还是这么无动于衷......
这个人,不是疯子,是恶魔。
"无所谓。只是王公公,不是应该先想想自己么?"我笑一声。不是不怕,只是那不自觉的颤抖,怎能让他听出来。
"我自己?呵呵,有什么好想的,行将就木而已。"
"王云说得没错,只要有时间,不怕找不出解药。不需要为死去的人赔上活人性命,王公公何必执着将自己推上绝路。"
"绝路?呵,说说看,我到底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陷害朝臣,胁持人质,勾结匈奴,还不够么?"
他的眼神突然闪过厉芒,干笑一声:"前两条我同意,可不过是找了几个西域保镖办办事,怎么勾结匈奴了?"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岂敢辱祖颜,连天向金枝',将前两句头字和尾字连起来,不就是祁连和焉支么?这两句诗是有些语义不通,听出他们夺回疆域的企图还是容易的。王公公,这可是谋反大罪。"
"......"他沉默,嘴角有些许抽搐,在那张死灰的脸上甚是恐怖。终于大力笑了一声,头都有些偏离靠枕了,"那个达头,那个达头!他丢失的指环,果然是被你拿了去!死都不放过我!"
听出了些苗头,仍是迷惑,我重复了一遍:"达头?"
"可不是他么,中了你匕首上的毒,无药可解,只好将他灭口,没想他最后留了一招,早给我下了只有他才会解的慢性毒药,他死了,我也别想活了,哈!哈!哈!"他仰天笑了几声,干哑撕裂,
"‘岂敢辱祖颜,敛容愧壮志',‘岂敢辱祖颜,恋土心中知'......果然都是祁连和焉支呵。"
王康低低地念叨着,神思飘远,而我惊讶不已。
刚才他念的那几句,竟都是不一样的答句!怎么想,也该是每人不同的一句以示身份才对。那在官妓司的院子里遇见的那个用剑指着我的人,该是早听出我是混入的人了......为什么,他还放我进去?
故意的?c
他也想对付王康?是因为那个被杀的叫达头的人?
正当我心念百转的时候,王康的声音已阴沉飘过来:"你不是问我,不需要活人为死人赔性命,我为何执着么?"
我看去,他的脸上竟是平静微笑,很像这一切尚未发生时他那种和蔼的神情,差些让我恍惚。
"人会觉得痛苦难忍,那只不过是因为还没经历过更大的苦难。一旦经过了这道坎再回头看,便会觉得那时的自己天真可笑。我王康,活到这个年纪,经过的风雨也够多了,剩下的,还有什么精彩值得期待?即使有,也无所谓了。"
他慢慢地说着,又笑一声,"所谓的需要不需要,都是自己决定的,不是他人所能左右。人活着的意义,就是知道自己最重要的是什么,努力去得到,然后好好保护。如果不能,那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我这辈子,最重要的,就是我的儿子,他被你害死了。看着最珍惜的宝物被夺走,你说,我还有什么好后顾的?"
听见他的尖刻笑声,我不觉后退半步,看了一眼金名,也是如临大敌。
"王公公果然真知灼见,佩服得很。"我轻笑一声,"可惜,好像我来不及传及众人了。"
"名利对我来说不重要,在你还能听见的最后时刻随便说说,用不着广传人世,你,就这样安心走吧。"
他的语调阴森得很,又充满了刚才那种杀气。
"快走!"还没等我开口,金名已经低吼一声,一把拉过我,腾身抢出窗外。
等跃上屋顶,才发现等在屋外的那几个我带来的人早已倒在一旁,连什么时候被下的手也未发觉。和金名对视一眼,俱是恐惧。
那几个匈奴人的武功,决不可能是金名一个所能对付的。
知道金名拼了全力飞跃在屋檐间,身后轻得几不可闻的衣袂声仍是如影随形。
"放下我吧,你一个人的话,能出得去的。"我急道。
没想他一个怒瞪回来:"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
我苦笑:"你本就是杨敷的人,再回去他那边......"
还没说完就被他吼着堵了回来:"既然杨大人让我跟着你,我就不会在这种时候自己逃跑!懦夫!这几年承你照顾,虽并不是全心信任我,仍然一直当朋友相待,从未当吓人使唤,已经足够了。而我也是真心相报,难道是演戏吗?你才是个脾气古怪喜欢演戏的人......妈的我说这些干什么!"
听到此,我不觉有些苦笑,又有些傻眼。原来一向机智沉稳的金名也是会骂人的么?
"总之,你死了这条心吧!"没看我,他运足劲力,全心冲向屋檐尽头。
怎么能不感动。
我低低笑了一声,才发觉带着颤抖。
冬天了,高速飞跃间夜风更是肃杀寒冷,但我怕的,只是身后那些魅影。
害怕死亡。
我从来不学那些所谓的高洁志士,总是标榜视死如归。
求生是种本能,何必自欺欺人,却只在最危险的关头,才能如此清晰地体味到。
心跳到喉头,连新鲜空气,似乎都呼吸不进去。
只是原来,我是这么怕死的。
风呼呼吹过脑袋,却吹不走里面急速掠过的画面,浓墨重彩,却全只是一个人。
悲,喜,颦,笑,气,恼,怒,怨,恨,乃至做作小气耍无赖。
全是杨敷。
我终于明白,为何那天被他背回来时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好似要他再建个张府。其实我想要的,并不是记忆中的张府,而是希望那时一同游戏的,是杨敷。
想要他来改变记忆,改变过往,改变时间。
只是,想要和他在一起而已。
就他一个人。
是的。原以为对张初仍是留恋。但原来,也只是留恋而已。
一直念念不忘的,其实不是他,而是自己被中途砍断的过往。
那是一个太过巨大的缺口,将所有曾经的快乐都吞进去,变成血淋淋的伤口。我还不够强,无法自己面对,于是需要寻找到他这把钥匙,才能将这负担卸下。
寻找得太辛苦,才会让自己一直误以为仍然爱恋,而忽略了不断改变着的真实想法。
张初,也不过,只是一段记忆而已。
突然想起杨敷不止一次叫嚷过的一句,为什么不练武功。
苦笑。
现在想起来是真的后悔了。
要是练了,也不会成个累赘,连基本自保的能力也没有。好好练轻功,有什么情况,至少也好溜得快些。
随时面对死亡,能让我变坚强。可是心里有了人,面对死亡,就可能见不到他了。
这么想着,难过起来。
再也见不到的话。
会,很难过。
呵,什么原则不原则,都一边凉快去。
还是,想要和他在一起。
只要他一人。



第 10 章

突然听见身后一声呼喝,只觉厉风飕飕直冲背心而来。还没等我反应,金名已经一个顿身回过头来,将我推出好几步远,和缠上来的那个匈奴人交上手。
"檐下就是王府外的街道,快走!"金名喝道,不过一句话间,第二个匈奴人也赶到了。
是,我看到了。
在这危急时刻,我被推得跌坐在地上,心跳狂乱,却仍是哭笑不得地想着。
这是在屋顶上,如何从这里跳下去?而且,第三个匈奴人已经携着滚滚杀气冲至面前,如何来得及?
就算是最无穷力量的本能,也无法让我躲过那袭来的一剑,就是这神经战栗快要窒息的一刻,一声"住手!"破空而支,而下一瞬间,一个细长直挺的物体雷霆万钧地扫过我面前,好似闪过一道白光,呛的一声金鸣,挡开那匈奴人的剑。
什么东西?
剑鞘?
趁这空隙,金名立刻脱身飞至我旁边,而那几个匈奴人也汇集一处。
猛然回头看向那声音的来源,那场景让我惊讶得差些张大嘴巴。
不是因为已经飞身靠近的杨敷,而是因为他身后跟着的那些人,那黑压压一大片的甲胄和盔羽,即使是昏暗无光的夜半也能清晰看清--是我带了五年的北军!
在我离职之后,不是就依着王康的意思由他的人接管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攻击李大人的那些就是刺客!王公公也被他们挟持了,快冲进去,讨贼者必有重赏!"我正一头雾水时,听见杨敷这么一声吼。一阵呆愣后,豁然明白。
呵呵原来如此。用王康自己的军队来对付他,真是高明。我还头疼手里没有军队可用呢。
我和王康之间,直到方才才正式撕破脸。之前可都是互相帮助,亲密扶持。即使他派来接管北军的手下知道他的作为,也不可能传得人尽皆知。王公公什么人,要是把他救下了,什么重赏没有?打着救他的幌子,刚好有这些匈奴人做最好的证据,还真算是顺手牵羊。
果然,一声令下,潮水般的呐喊和脚步声便涌了过来。而金名也趁匈奴人后退的时机带我飞下屋来。
"怎么样,没受伤吧?"杨敷已经赶到,抓住惊魂未定的我们俩劈头盖脸地吼出来。
"没。"金名仍喘着粗气,却已经笑了出来。
"你再晚一点来,就不是受伤的问题了。"想起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忍不住有些牙齿打颤,话语不清。
"那我就把你的尸体背回去!"
我看向他,有些感动。
不料他眼里的温柔一下子变成怒火万丈,瞪着我吼道:"带回去大卸八块!白痴!混蛋!妈的活腻了去送死!"
我张嘴,半天回不了话,然后听到金名强忍漏出的几声轻笑。
"士兵们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劲的......"虽然金名早知道我和杨敷的关系,也不是第一次被金名看到类似情况,还是尴尬得要死,我只好轻咳一声转移话题。
"你看那些是谁?"杨敷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几人。
仔细看去,我轻轻啊了一声。
屯骑,越骑,步兵等五校尉统统到齐,其中三人亲自带着人冲向王府,而剩余越骑校尉李但,屯骑校尉孔越留下指挥。而站在他们一旁,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大批人马涌进王府的现任北军中候,却是满脸忧虑,无可奈何。
呵呵,他也遇到我当年的问题。那群元老,指挥不动。
"你把事情经过全告诉他们了?"我问道。
"没有。"
"那他们怎么......"
"因为关乎你的安全,所以二话不说都赶来了呵。听说,你可是用苦肉计买来他们的忠诚哪。"杨敷挑眉,笑得奸邪。
啧,火灾当晚你不是也在场么,就知道讥讽我。嘴里却笑着说:"是啊是啊,他们终于懂得我的苦心了。"
"那你还担心什么。"
"呵,就算有他们......"我苦笑。
"怕承担不起这责任是不是?"他挑起嘴角,向另一边使个眼色,"自然有人愿意帮我们扛。"
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到另一大队人马正快速向这边赶过来,
那装束是.........掌管皇家禁卫的南军?
心下讶然,怎会连他们都能出动?
定神看去,带首的人之中,有两个熟悉的身影。一个是张初,另一个,竟然是林伯伯。
杨敷说的愿意扛的人,就是林伯伯么?由张初去劝说,自然是事半功倍。他这么些年盼的,不就是这么一个机会么。
虽是这么想着,在看到他焦急的神情时,还是忍不住揪心。一直没发觉,原来他的脸上,早爬满了皱纹。这个年纪的话,本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吧。那么急切担忧地看着这边方向,用最快的速度赶过来,速度比他身后急行军的士兵还快些。
是真的,在关心着我吧。不关愧疚,不关亏欠,发自内心地担心我的安危。
忽然觉得心里有什么凝成一块的东西,慢慢散开,逐渐消失,轻松得让我想要飞起来。
我笑。
放下二字,原来,是这么让人喜悦。
突然听见一片吸气声,转头看去,王康尸体一样的身体被身后两个匈奴人支撑着,竟然出现在屋顶上!
顿时寂静无声,王康的声音微弱地传开来:"你们被骗了......"
我心下暗叫不好。南军还未赶至,即使那五校尉都向着我,不代表北军重士兵都买我的帐。若是他们被王康说服,和南军对打起来,如何是好。
身边的杨敷和金名也是全身紧张起来,可就在下一刻,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那两个匈奴人突然吼了一声:"为兄弟报仇!"向着那本就残破的身体一人一剑砍过去,顿时一片吸气声,随着哀叫声,王康扑倒在屋顶上,慢慢滑下屋檐,终于掉落地上。
而那两个匈奴人,则趁着众人惊诧的时机,反身溜走,顿时无影无踪。
若是这个速度,刚才追我和金名时,早该追到了吧。果然,和官妓司的那个人一样,是故意放过我们的。王康太过毒辣,杀了达头,迟早会轮到剩下的人。他们选择自己解决,也是明智。
"怎么回事?"杨敷轻声说道,目光仍向着那片因王康的尸体而群聚的人群,不解地皱着眉头。
我但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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