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载月明天————且听子
且听子  发于:2009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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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避开他深邃的眼睛,我转而看向金名,"那我走了,你们回去的路上也小心。"
该死,我这算是在怕什么。
转身钻进马车,不意外听见杨敷的一声奚落:"不再多聊一会儿?"
"不是一向不过问的么,什么时候这么小心眼了?"我从容还一句。
他愣了愣,哼一声不说话。
"为什么硬要和我一道归隐了?有你那边撑着,我也放心好多。"我皱眉。
"归隐?呵呵好词。我说过了,即使我走了,我那俩兄弟也绝对可以撑得牢不可破。而且我不下来,怎么让那个背后的人放心地露出马脚?"
杨烈和赵乾么,一个是和他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一个是欠他一条命的,能得他这么信任,必定不是泛泛之辈了。
"所以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为什么我们同染重疾,其他人猜得天花乱坠都无所谓,那背后的狐狸知道就行了。归隐去吧归隐去吧!"他嘻了一声,满不在乎地趴在车窗上,风景纷乱滑过,深秋的风凌厉,吹起他散在髻外的头发,长长短短,乱得像跳舞的妖精。
看出他吊起的嘴角上仍挂着的不甘和隐藏良好的委屈,心底浮游的不忍便迅速扩大。
这个傻子,以为我也傻么。
辞官,可不说随便说说的。他不是我。他顶着的,可远不止他自己一个人的前程。即使老夫人同意了,还有他那个自认宗族正统,装作光明磊落却其实心胸狭隘投机取巧的大伯,怎容得他这潜力无穷的枝杈被砍断。还有跟着大伯的那群叔伯兄弟。即使不提那些,只他父亲这关,怎么过。
不可将真正发生的事情告诉那些人,要如何说服。
还有他那个,早已知晓眉目的母亲。又如何面对。
他,是下跪了吧。
这么要强的,最恨示弱的人。
接到他疑问的目光,我只笑笑,转头看车外。
拳头却已握得死紧,指甲嵌入血肉,丝丝生疼。
所有屈辱,绝不会,让你白白承受的。
"孙公公的地盘,还真是不平凡。"刚下车,他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美景笑道。
深秋密林,最后的一场落叶正在飘落。满地新鲜的红黄,交交叠叠,如张厚实松软的地毯,在排列紧致的大树脚下徐徐铺展。风起,一阵婆娑纷扬,飘零旋转的叶子,美丽得像雪一样。
"呵,孙公公特地告诉我这里,果然是个好地方。"我笑。
"既在他的地方,也等于是多了一层保护伞,要想轻碰你不得呢,"他笑,"孙公公也算对你不薄,不枉你这么些年帮他做事了。"
"是呵。"
"一直在他手下,你也不单是因为容易爬吧?"他挑眉,转头看我。
"......孙程灭了阎党,也算是帮我报了家仇,算是我的恩人呢。"我想想,笑,"但这不是理由,我可不是那种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要说的话,该是他这样重情重义的人,我乐意效劳。"
他笑:"话说回来,当年孙程为救虞讠羽而冒犯今上,被遣回封地,又不甘地在京城与封地间的山林里悠哉游哉,不知那座山,是不是就是这里。"
"有可能哪,这么漂亮的地方。"我深吸一口气,入目广袤连天的秋林,觉得快要随着乱舞的落叶融入这天地中了。
一边聊着,一边很有默契地将随行的人全扔在木屋小筑旁,向林子深处漫步行去。
"啊啊,有好久没这么舒坦过了。"杨敷找了个空地,呈大字形猛然躺上去,身下的落叶发出哗的一片响。
笑得很幸福的样子。
我松散地背靠大树,看着这样的他,不禁也笑了声:"谁说不是。"
"好像,还从来没来过这样的地方。"他慢慢说着,语尾拖长,闭上眼睛,"感觉自己,渺小得可以消失了。"
我没说话。阵阵沙沙风声,卷起些扑朔的残叶,不停拍在我的脸颊,落在发际肩头。轻轻将它们拂去,再看那人时,已然盖了好些红黄颜色,却丝毫未觉。
这画面,美到不可方物。
眼神再上抬,却对上他的视线,心里不自觉跳了一下。
"美丽的东西不一定残酷,但很多时候,越残酷,就越美丽。就像现在随风飞舞的满天尸体,明明代表着死亡,却美得让人快要失去呼吸......"又一阵沉默,他才跳起嘴角,说,"喂,我说,你还没回答我,如果我死了,你会如何?"
我放下交爹在胸前的双手,站直身体。
他的表情戏谑,但我知道,他是认真的。
可就在我要回答的当口,他抬起右手,左右晃动两下食指,笑得开心:"不用讲,我明白。我们都早就明白不是么?"
"杨敷......"
是,迟早,一个人好好过吗。
"只是我有个要求,如果你决定要离开了,请提前告诉我。下次,我要先说分别。"
"......"
他看向天空,半空中的手张开,接住几片飘零的落叶,却又转瞬从指尖滑走。
"即使早就知道,也等了很久,但终于被扔开的感觉,很让人难过。"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听得我一阵酸楚的心疼。
"别做梦了。"我冷哼一声,走近,"别忘了,我还等着你下辈子给我做牛做马呢。想这么容易溜掉?没那么容易。"
我在他近旁坐下,弯腰,用很近很近的距离威胁道。
然后他的眉头松开,慢慢扯出一个笑容。
我也算阅美无数,公正地说,这姓杨的算不上什么俊秀绝世,但这一下,真是觉得,该死的漂亮。
喜欢得想要一口吞下,全部占有。
"好的,我明白了。"
他说了句,轻却坚定。
突然有点感动了。
于是突然抬起头,转脸看一旁叶舞如画,怕被他看出来。
爱上这个人,怕已是身不由己,无药可救了。

一个月后,杨敷接到消息,说是有点眉目了。他没有向我解释,而是立时赶回京城,而我也后脚跟着前脚,趁这机会溜回京城。
不是我喜欢拿自己性命开玩笑,只是平生讨厌等待。如果可以,自然要用自己的双眼,来确认到底发生了什么。
会安心等待的人,不是习惯被动,就是完全相信他人。可惜这两种,我都不是。
看来那条大鱼的来头不小,让杨敷也不敢贸然告诉我。
但第一件事,还是先去老伯和小贝那里吧。
看见我平安,他们都很高兴。小贝还想问为什么有人会想刺杀我,却被老伯一个咳嗽制止了。
我笑,只轻轻敷衍过去。
出来时,已是午后。
知道没人再去找过他们,心里放心不少。又想起老伯说过,最近冯晴家买了好几次贵重药材,却又不让他当面诊治,也不知是谁得病,不觉皱眉。
听说他最近,也终于坚定地站到反对联合豪强的那派去了。
不论怎样,总得到他的府邸去一趟。
凭着模糊的记忆七拐八弯,终于摸到了他家,却一个苦笑,到的是后门。
正欲回头,却突然听见几声轻响,后门打开。
看着出来的那三人谨慎环视的样子,全身下意识地绷紧,闪入角落里。
全是平民装束,和那种犀利的眼神,太不相称了。是为了掩饰什么么?
直到他们行去一段距离,我才快步赶到刚才他们站的地方。
这会儿,街上的人还是很多,似乎是为了不引人注意,三个人低着头,脚步也不是很快。
如果一直是这个速度的话,即使是我,也可以跟在后面。
直觉要追上去,只是有些担心势单力薄,反陷囹圄,况且,也不一定是我要找的那些人。想念间,瞟见地上一片细长,捡起,紫中透白。
脑里一震,瞬间想起张初给我看过的那朵异种兰花。
就是它!
轻笑一声。
看来是不追,也得追了。
混在行人中,所幸没被发现。穿过了好几条街,一路跟到了一座庞大的院落前。
那三个人,就从后门进了去。
这地方......
突然想起来,心里不觉冷哼一声。
犯罪的官吏或小民,家属多受牵连。女眷的话,不是流放,就是没入乐籍,成为军妓官妓。而这大院,就是安置官妓的地方,鱼龙混杂,本就是什么人都有,要藏些个什么人,自然是容易得很。
还真是想得周到。
听了下门内声响,也轻推开虚掩的门。
空地,杂乱种着些花,井边还扔着些待洗的衣服。东边和北边各是一排房舍,门都掩着,没有人声。相交的地方做成狭长回廊,通向里面。
穿过回廊,发现眼前的过道四通八达,于是挑了条冷僻的路线,避开三两过往的人。就在光线暗下的一瞬间,突然听见一个声音沉沉传来:"谁!"
糟,被发现了!
回头,还来不及看清脸,就听见一句:"岂敢辱祖颜!"
啥?
一愣间,一道寒芒已然直刺过来,逼近胸口!
"连天向金枝!"我脑海中浮现的下半句在同时吐了出来。
于是时间定格,剑尖停在相距衣物不到五分之一寸的地方。
我抬头,终于看到眼前站的人,高额头深眼眶,眼珠的颜色有点偏蓝。
西域人......
半晌的沉默,我看见他眼底的阴晴不定,冰冷阴森。
他终于开口,沉缓的声音:"......任务怎样了?"
这句话的意思,他也不能确定我是不是他的同伙了?
轻轻吞口口水。
那么,死马当活马医了!
从腰带间拿出刚才在路上捡的花瓣,拿在手中摆弄,扬眉侃侃道:"王公公的事,是你能过问的?"
他一瞬冷了眼神,吓了我一跳。
猜错了?
"哼,帮王公公做事的,果然好定力,不躲不闪,连表情也不变。"半晌,他才开口,和着那种奇怪的西域口音,皮笑肉不笑。
原来真的是王康......我咬牙,握拳。
这只老狐狸。
利落的一声龙吟,剑尖远离回鞘。
蠢材!
我终于松了口气,有空在心里大肆骂开。
什么定力,没武功的人哪个躲得了那么快的剑?而且,我是被吓呆了!动不了!
妈的,幸好脑子和嘴巴比身体反应快,机械地把想到的后半句诗冒了出来,否则爷的小命定要被取了去!
处变不惊的表情那是多年官场练出来的,让人觉得自信满满深不可测,果然事事相通,真正高手的你也被我骗到,不是蠢材是什么?天大的蠢材!
"有何贵干?"没什么好气的语调,他眯起眼看我。
原来他们和王康之间,也并不怎么友好哪。
为何。
当然不可能这么问出口。我笑道:"王公公让我来慰问下那些家属们,她们可都是我们重要的筹码呢。"
虽然轻松地说着,其实心里也在打鼓。
如果猜错,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但如果王康只是要安置这些帮他卖命的西域人,完全没必要挑这地方。更可能的,是要软禁那些女性家属,来威胁协助我的那些人。
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次,他没有让我等多久,直接冷声道:"原来是不信任我们啊。这个容易,我马上让人带你去。"
闻言,心下顿时舒了口气。
负责带我的西域人显然是他的手下,毕恭毕敬地目送他离开后,带着我拐了几道弯,来到一个隐秘在角落的房间。门锁厚重,凭几个女子,是不可能冲开的。
"章卿的女儿就在里面了。还有一个房间,在另一边。"
我心下顿时一凉。原来章卿也早被威胁了么。他还没屈服,所以才一直没放人吧。
突然想起什么,我问了句:"冯晴......"
故意留了半句不说,我眯眼看着他。
"已经将解药和兰花送过去了,他父亲的毒症明日就可解除。"
"呵,那就好。"我笑道。
那几位早已站在敌对阵营的大人家中,都有这种花。而新近动摇的几位,却没有。
记起来,金名曾如此说过。
那这兰花,就是王康得逞的标志了。
真是贵重的礼物呵。
我不认识章卿的女儿,她也没见过我,只当我是绑匪头子,拿了恐惧怨恨的眼神瞪我几眼,什么话也不说。
我只好随便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不多久便出得门来。
那个西域人一直守在门外,又把我带到不远处的另一间。
敲门,进门,抬头。
视线相交,双双哑然。
瞟了一眼身边的西域人,只能在心里苦笑一声。
平静,持重,眼角泪痣,见到我的惊讶,不过一瞬便已掩藏。
不是林真是谁。
原来林大人,还一直支持着我,连最爱的女儿也不顾么。
有那么些感动的,不论他是出于什么心态。
"林大小姐,在这里可还习惯?"我轻笑,坐到她身边。
"无所谓。"她淡淡回答。
"没有不适就好,我们可还要仰仗令尊呢,还望大小姐美言几句。"说完,我看向那个西域人,"你先出去吧,我和林小姐有事相商。也不要走开,远远地守着就可以了,不要让谁靠近。"
"是。"他点头出去,在门口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想要不要锁门,抬头看我。
我微笑,带些警告。
于是他迅速低头离开,只轻轻掩上门。
"即使没锁门,我们还是逃不出去。"林真轻叹口气道。
"我还没想过就这样冲出去,只要他远远守着不乱跑,搞得满城皆知就行了......你到这里多久了?"
"一个月不到些......怎么找到这里的?"
"呵,相当巧合。你,真没怀疑我也是他们的人?"
"有人会加入专门对付自己的组织么?而且,怀不怀疑都一样。如果是你假借这个组织报复我的话,我认了。"她咬了下嘴唇,终于抬头笔直看我,"七年前是我对不起你和张初一家,这么些年我一直受良心谴责,早就决定找机会弥补。父亲也是一样的。所以这次,即使你对付我们,我们也不会背叛你。"
我沉默,好半晌不知说什么。
她的眼神诚挚得没有半点杂质。
勇敢地面对而不是逃避,比起一直阴暗地仇恨的我,要美丽多少。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林真开口。
"凭我一个,马上带你们走太冒险了。既然知道你们在这里,我会尽快带人再回来的。"
"呵,恐怕,不能遂你的意了。"她笑一声。
"怎么?"
"竟然不认识你,将你放进来,那是他们可笑的错误。实际上,他们可是谨慎得很,前不久住在另一个地方,就因为有人好奇,在附近多瞧了几眼,就被安置到这里来了。"
"你的意思是......"
"是。你还是快回去吧,这里毕竟危险。京师虽大,能好好藏人的地方也不多,迟早能再找到我们的。"
"呵"我冷哼一声,站起来,"你想的是,即使找不到也没关系吧?用你大小姐的命来还债,抱歉,我李清水承受不起。"
"清水......"
"既然如此,那如何,也要尝试一下了。"
京师是全国最大的城市,再找到哪有那么容易。这官妓不同私妓,怎么说也还是朝廷管辖,管理的都是正式的官吏,就算王康势力再渗入,也不敢公然霸了这里。或许,还是有机会的。
"谈何容易......"她轻笑,"你能这么说,我已经很高兴了。只是他们不认识你,不一定其他同伙也不认识。而且这里所住都是官妓,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带人走的,必须有官书文凭,办好手续才可。"
"是么?"我笑得狡黠,"那就不要由‘男人'带出去。孙公公常在一个叫雪燕的酒楼招待拜见他的客人,由‘雪燕酒楼的老板娘'带走,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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