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载月明天————且听子
且听子  发于:2009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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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难处苦处,以后想起来,也就那么回事,当时的自己太软弱不够成熟而已。早些睡吧,不管明天要干什么,总要睡好觉。"
我笑,说:"好。"
然后把老伯的话想了些时候,再次笑了一声。
他说的都很对。
痛苦过,才会珍惜。
可我珍惜了,还是失去了。
这该如何。
有些自嘲,看向远方,元宵的灯火已渐渐散去,整个城市慢慢沉入一片黑暗。
有脚踏瓦片声近,我没动,也没看。直到那人轻轻一叹,坐到不知多久前老伯坐过的地方。
"金名走了?"我先开口。
"是。我来接班。"张初笑。
"他还真信任你。"我也笑,看向他的脸。
"我值得信任呵。"
"你也可以回去。"
"也可以不回去。"
"留在这里干什么。"
"应该问你自己。"
"......"
"......"
我轻叹:"只是想出来散散心,也要这么紧盯着么。"
"金名也是担心你。一直这么暗中保护着,他也很累。"
"我知道。我已经说过不知多少遍了,可他不听。"我笑得无奈,"我又不是想不开,而且已经过去了一年,何必这么紧张......我倒真是没想过,这辈子,会有那么忠诚的朋友。以前,应该对他更好些。"
张初笑了一声:"你那么会装,对谁都是那么一副好好相待的样子,只是没有放真心罢了。知错就改就好,反正有的是时间。金名这种朋友,真的难得。"
"......那你干嘛也学他来盯着我?"我眯眼,挑眉轻笑。
"来和你说件事。"仍笑着,神情却收敛起来。
"说吧。"
"和我一起去吴地吧。"顺顺溜溜简洁了当的这么一句,他就这么把个足以掀起千层浪的问题抛了过来。
我笑不出来了,直接锐利地看进他的眼底。
仍挂着那么个淡定微笑,神色都未改。但我知道,他是认真的。
再认真不过。
其实这个时候,我应该思考自己在京城的事业,家产,人脉,后台,还有前途这些目前为止拥有的全部,然后再想想该用什么样的语气一口否决。舍弃全部拼搏所得,然后选择去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对我这种一心往上爬的人来说,是不可思议的,多傻。不是么。
但我奇异地什么都没想,仿佛方才星空下的心平气和隔了段对话又延续开来。就像回来前在那长廊水边,脑子里什么意念和声音都没出现。
就这么一片空白着看着他,好似凝重思索。
半晌。
知道听见一个轻轻的笑声,说:"好。"
也许这里的所有,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要的,已经离开了。
所以,我也要离开了。
第二天,照旧精神抖擞地去公署。然后找了个过得去的借口,约了一些官场友人喝酒小聚,刘辰也在内。
日暮,众人汇合在酒楼,热热闹闹地喝了开去。
半酣时,我装作趁着酒意忽然想起,忽然对刘辰道:"你上次不是托我问问杨敷对长公主的意思么?"
这么直接的话,让在场众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但刘辰还是惊喜道:"难道有消息了?"
"呵,前些日子我是拜访过,杨家老夫人可是对长公主赞誉有嘉,杨敷的母亲也是。至于杨敷自己的意思,我是没明白问过,但看他和长公主在一起时的表现,也都是欢喜轻松。私底下,也早就是好朋友了。"我笑道。
这些话,可句句是真,没掺一点水分。至于已经对我和杨敷关系有怀疑的杨敷母夫人,听到我那次拜访的来意时惊讶的一瞬,自然不可提。而作为公认的杨敷好友的我来说这一番话,会让他们怎么浮想联翩,就不关我的事了。
一堆人于是欢欢喜喜,不住灌我酒,尽兴而散。
出得酒楼,已然有些脚步不稳。刘辰忙过来扶着,关心地问要不要送我回去。
我笑答不用,走走路好散酒。s
一步步慢吞吞地走,果然醉了,身体各种感觉都变得麻木起来,思维却愈加敏锐。
去杨府拜见老夫人,已经是有些日子了。杨敷几年前就独居在外,那次也幸运地没有碰上。问得了结果,还在想着不知何时才能给刘辰回复,因为就现在看来,自己怎么也不可能亲自问杨敷这种事情。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决定,将这红线,强牵起来。
怎么不是呢。即使明乐长公主守寡几年,名节还是重要的,何况是重要皇室。今天被我这么一传,不用几天,就可闹得风风扬扬了。何况明乐本就有意,问起来,只要一个娇羞不语,便可让怀有疑心的众人放心大胆继续传播了。先不说我的话本就没有浮夸,全是那帮人妄自猜想,到了那时候,已不是我这"好友"酒后失言的问题,而是杨敷走投无路,非娶不可了。
当然,也有那么一点可能,他决绝反抗。
但,也就那么一点点而已。
他本来就和我一个德行,也是拼力往上爬。当时对外戏说要同时娶妻不过是个借口,要同时找到两个足以配得上我们的女子可是大大的不易,让那些闲得发慌的人知难而退,留出位置来安置真正能借着她大大跨上一步的大家闺秀。明乐可是长公主,皇上身边最得信的人,我们再红,也有过气的时候,而娶了明乐,就是直接进入皇亲国戚的行列。而明乐好相貌好性格,又有意于他,不是天作之合是什么。
帮他做了这决定,他也不会怪我吧。
呵,该感激我才对。
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并不是处于爱恨。也许,我只是想看看,如果八年前我没有插手,让张初和林真顺利在一起的话,会是什么样光景。
就像现在的杨敷和明乐。
多相似。
这一回,由我来,将他们牵到一起。
抬眼,暮色四合。
仰起头,天空浮云缥缈,风劲,被吹散成一丝丝,迅速后退。
昏暗的背景下,那排飞鸟悠然划过,静静拍打着那些转瞬即逝的时光,留下些模糊不清的印记。
恍惚间,云层上头便似乎出现那张全然放松的睡脸,安定宁静,全无防备。
一副,永远也不会消失的样子。
我闭眼,一片黑暗。
又是不自觉地抓紧左手小臂。
他被王康下了鸩毒,生死交关的一夜,那两滴滚烫的咸涩液体,已经在那里打下烙印。
没有伤口。不会结痂。如何褪却。
我想,我会努力忘记你的脸。
可,如何,忘记你的泪。



终章

终于打点好一切。临行,春天已过去大半,却仍是寒冷。
饯行宴总是必不可少的,一切安排都由金名担了去。当他亲自驾着马车,把我送到那个大宅子时,已是日中。房间自是早就打点好了,住进去便可。
于是我随随便便往榻上一躺,便打算好好睡一觉了。还没睡着,就有敲门声起。
"谁?"
"我,金名。"
"呵,有事吗,进来吧。"
吱呀门声,我只睁眼笑看着他,起身也懒得。
"还真够懒的。到了新地方,也不四处看看?"金名摇头叹。
"半辈子看过的宅子也多了,各式各样,少看一处也不可惜。"
"这可不一样,怎么说也是你在这里住的最后一个地方了。"
"说回来了你还没回答,为什么要选在这里,是住腻了我的府邸还是嫌那里寒酸了?"我打趣。
"我不答,就是要你自己找答案嘛。"他眼神狡猾,似乎别有深意。
"好好。"我笑,又闭眼休息去也,"明天一大早就起来好好四处转转,要是你藏了什么宝贝在这里,别怪我挖了去就当自己的了。"
"行啊。"他笑,跟着一段时间的沉默。
有些疑惑地再看他时,他已经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只幽幽地好似自言自语:"也许,还是不看比较好吧。最后一个地方了,会不会徒增烦恼......"
我一脸迷茫的地轻笑了声,没明白他的意思。是怕这里太漂亮了,让我不忍离去吗。一辈子是很长,但这个地方......呵,倒是真的,不想回来了。
还没等他到门口,就有一双脚步声轻快地飞了过来,一见门大开,便冲了进来,笑容灿烂:"这里还真的很漂亮啊!"
"小贝啊。"我和金名异口同声。
"就算不跟着你们去吴地,能在这里玩上几天已经很满足了呢。"
看着他果然是一脸满足的样子,我们都笑。
金名道:"哦这么喜欢这里啊,那要不就留在这里好了,我去说一声就行。"
"是啊。"我也说,"这里去吴可不是一般的远。"
"那可不行。"小贝连连摇头,虽然知道我们在拿他打趣,还是惊恐认真地申诉道,"师父也全力支持我去那里向名医求学的,都决定好了,怎么能半途而废。"
"要是你敢半途而废,就别回来见我了,看我怎么收拾你。"未见人先闻声,老伯洪亮的声音随着脚步声传了进来。
小贝立时肃立在侧,对着空荡的门口喊道:"一定学成归来,不丢师父的脸!"
我和金名相视而笑,老伯的身形也在同时出现。
"到哪里,都要记得你说过什么。"他沉声道,眼里已满是欣慰。
"老伯。"我早已起身,鞠躬行礼。
"唉唉怎么受得起。"老伯连忙还礼,"已经失礼了那么些年,过意不去得很了。"
我笑:"哪里呵,是我刻意隐瞒罢了。"
要不是听小贝说过很崇敬吴地某名医,也不会问他愿不愿同行。若是他不愿,也就没必要将真实身份告知了。呵,怕是,再没机会戳破了。
"唉,还老是支使你干这干那的......"
"那样才有趣啊。那些时光,真的受您照顾了,过得很开心。"我说得很诚恳,也都是肺腑之言。
在他的医馆里,才能脱下所有伪装,真真实实作为自己而存在吧。想起来,都是些平淡而珍贵的日子。
闲聊着,不觉已到了晚间,客人们陆续也已经到了。
该来的都来了。张初,明乐,林伯伯,五校尉,除了杨敷。金名说他答应过会来,我只笑。不来也很好。不想来就不来吧,不是很好么。
竟仍多少还是有舒了口气的感觉。
我想,甩开这里所有羁绊去吴地,也能开始变得随性起来吧。也像这样,不想做的事情,可以不用做。
都是些熟人,各种身份,也许因为是最后一宴,即使说得都是相似的话,也觉格外真挚,有些感慨。
二十五年所经历过和拥有的所有,似乎都凝在那些话语里面,也将随着它们,消失在空气中。
值得庆贺的。不是么。
终是,要重新开始了。
说不上来为什么这么高兴,于是喝了很多,半场未至,已有醉态。
朦胧中有下人走近金名,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金名的眉头便立时锁紧。下一瞬便放开,看着我笑,只说:"有点事要打理一下。"便把挡酒的工作交给张初,急匆匆地跟着那个下人出了大厅。
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我继续应酬着,直到突然的,数个火把从敞开着的几处窗口被同时扔进来,全场宾客顿时惊恐站起,有女客已开始尖叫。
"镇静!"林伯伯一个大吼,顿时镇住全场。其中长者也在同时冷静下来,安抚身边众人。
"总之先把宾客疏散掉。"张初轻声道。
"不错。"急急赶过来的明乐扫了眼大厅四周,接道,"扔进来的不是暗器,而是火把,只想制造混乱而已。怕是另有目的。"
"嗯,总之要先把宾客们安全送回去。"这么一激,我有些迷糊的神经被惊醒大半,明白了金名为何离开,立时着手疏散。
带着宾客们惊惧却有条理地从大厅退出来,便听见四周都有打斗声。现在金名也正在某处和来犯者厮打着吧,才一直没能赶回来。在这里本就没有布置多少防护,根本没想到会出事,那些缠斗声听来多而密,铿锵声声,震动人心,应是早已被围攻了。
是谁。为何。金名他们,能不能坚持住。
"有林伯伯护着,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张初说了句,推着明乐也上马车,"长公主也快走吧,太危险了。"
"剩下你们怎么行!"明乐一个决然摆手,却没能甩开张初。
"不好意思,没有商量余地。"长出笑了声,加重手劲,硬是把明乐推了上去。
背对着张初,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对面明乐讶异的眼神却是看得清楚。
呵。我在心里笑。
明乐怕是才了解到吧。这个平时温温和和的人,守起原则来,也是倔强得可以。
就和某个傻子一样。
又想起他来了。
只觉一阵自嘲。幸好,他没在这里。也是天意吧。
看着明乐马车离开,突然想起什么,我吸口气叫出声:"小贝!"
张初蓦地转头看我,下一瞬也是一个吸气,而我已经在他说话前奔回宅子,向偏厢跑去。
该死!我他妈喝那么多酒干什么,差些忘了小贝和老伯,还都在宅子里!
觉得在那种官僚聚集的场合太不自在而都留在偏向休息的那两人,不知有没出事......
廊间全是黑烟缭绕,不知又投了多少火把进来。都浇满了油脂,烧得又旺又久,将这崭新的宅子包围在一整片的红黄中,熏热的睁不开眼睛。
索性只是在燃烧着,物件都停留原处,没有挡住去路。越靠近偏厢,火势越小。来者的目的,果然只是宴厅中的人吧。
"哥哥!"小贝的声音突然传过来。
原本都是喂喂地叫我,这句少见的好好招呼,让我只觉分外暖心,压住呼吸的大石仿佛一下掀走。我大声回了句:"在这里!",加速跑上前。
终于在转角处遇上,一把将眼睛红红的小贝摁进怀里:"没事了。"
随后跟上的张初也快步上前,扶住紧追在小贝身后的老伯,急切问道:"没受伤吧?"
"没事,只是这边火势小......等我们发觉异味再跑出来,已经这个时候了。"老伯连连摇手,有些喘着说完,又认真地笑道,"一大把年纪了还能跑这么快,老头子的身体果然很好。"
闻言,我们都笑,恐慌的气氛顿时松懈不少。
"宾客们都疏散走了,还不知道那些人的目的是什么,先出去再说吧。"我道,抱起小贝就往外走。
"杨敷也走了吗?"老伯在身后说了句,顿时惊住我的脚步,讶然回头。
"今晚,他没有来。"张初道,微皱眉头,也是疑惑于老伯的话。
"......可是刚才从窗子看到他了。"老伯一手一个地推着我和张初往外走,我们这才想起怎么也该先出去,急急加快脚步跟上。
"老伯,认识杨敷?"我问,语调平缓,心跳却已经提到嗓口,多少发音不顺。
"......是。只是他一直希望我保密。记得不久前我差些便穿帮了。"老伯笑,看了我一眼,"那晚在屋顶上,我还说我开的方子怎么不灵之类。"
突然一个机灵,我明白过来:"原来那些药,都是您开药方抓的?还都是......杨敷托您的?"
"不错。"
"不是林真吗?"张初疑惑道,又一顿,笑开,"金名......"
我也苦笑一声。
是。也只有金名,能在我面前掩藏下来,托说是林真所做。
"您说刚才看见杨敷了?"我问。
"是,远远看见的,正和人打斗着,身边也有同伴帮着......只是真的太远了,老头子眼力也不太好,也可能看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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