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载月明天————且听子
且听子  发于:2009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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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名有些担心,曾提醒我不要太露锋芒,权倾朝野这四字,总是危险。
我只轻笑。
比起那两人,我的动作是快了些,那只是因为我心无旁顾全心全意。原来自己认真起来,也是可以很恐怖,笑。张初早就说了,无意在朝廷发展。他的努力,只是为了能更好地回东南发展势力。
至于另一个人,我管不着,也管不了。
我们的扶摇直上,自然引起了不小骚动。奉承拍马的自不必说,打偏主意的也是不少。
半个月前,明乐长公主的门客刘辰突然到访,我自然客气相待。哪知绕了个弯,终于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一时哭笑不得。
他是牵红线来了。但不是牵我的,而是让我也帮他扯扯,系到另一个人手上。
还会有谁,自然是杨敷了。
当时一个愣神,却也不是不能理解。回想起来,孙公公寿筵后杨敷拉我下马车的那刻,瞥见她眼中忽然闪耀的喜悦,竟是被我以惊讶忽略过去。而在平清公主与司徒大人公子的喜宴上,亦是看见她与杨敷谈话时全神贯注的样子。
只这么两件事,我都能看出来,那个傻子也该是明了明乐的心思。
刘辰已经几次和他委婉转达过公主的意思,只每每被他回避开。于是无计可施,找上我来。
"这么私人的事情,我也不能帮他做主啊。"我笑答。
刘辰皱眉道:"杨大人暗示过一句,他说早就和李大人约好了,要娶就两人一起娶。"
笑容还是有些僵。他不会想把我也拖下水吧。要是把明乐惹恼了,会不会为了他这句话让皇上下个旨给我也指个婚,那我们两个,还真的要一起成亲了。
有些头皮发麻,我道:"这只是年少戏语,怎么作得准。"
"我也是这么想。但是真的搞不懂杨大人的意思,也不好追问。如果是李大人的话,起码能问出些什么,让我也好向公主交代。"
我沉默,少不了些五味杂陈,也只好应承着敷衍下来。
呵。
曾经的爱人现在的媒人,拜堂时,是否能笑着承那一杯谢酒?
不明白我和杨敷之间关系转变的,还有张应刘凭那帮友人。
只能怪我们一直藏得太好吧。连现在掩饰不了的疏远,也可以用各自势力膨胀后的利益冲突来解释得如鱼得水。
仍然是望远楼,老位置,只多了张初的加入。
我和杨敷仍旧谈笑自若,但那些微流露的尴尬气氛怎逃得了那四人的眼睛。张应,刘凭,王安,周伦,四人兴致高涨地嘻笑打闹,剩下我们三人又怎不明白他们的用心,于是也很热烈的加入进去。
"有个惧内官和洗脚女的故事,我有没和你们讲过?"张应忽然说了一句。
"说过说过。"众人想了想,哦啊几声齐道只张初轻笑静听。
"我也记得讲过,好久以前了吧......哦想起来了,当时被你们搅和得乱七八糟的。"众人笑,张应继续道,"其实还有个后文的,要不要听完整?"
"讲吧。"刘凭催。
"洗脚女终于成了正夫人,却仍躲不开那被休的前妻暗算。就在她要生产时,那前妻买通大夫下了重药,就在产后不久血崩而死。而那官人悲痛欲绝......"
张应还在唾沫横飞的时候,刘凭已经一把拍上杨敷的肩,怒眉粗声道:"夫人,我早听闻你家的事了。那喜新厌旧的负心人,竟然不顾旧情将你扫地出门,与新人恩恩爱爱。放心吧,我一定替你讨回公道!"
众人哄笑。亏他还记得当时是由杨敷来演前妻。
张应唉了两声,却又被王安抢过话去,一把拉过刘凭的领口晃个不住,连声尖道:"我要生啦我要生啦!"
"我是大夫!"刘凭忙道,抓住王安紧掐在他脖子的手,差些岔气。
看到这里,张应也知道好戏重演,便也笑着参战,众人合演,什么仆人产婆神仙鬼怪齐上阵,一时气氛热烈,彼此笑个不住。众人混得久了,也早就发现张初这人看来沉静不喜热闹,玩起来却也是一把手,随时融入角色,逼真得让众人叹服。于是众计众策,故事再次天翻地覆。
最终,天怒人怨的洗脚女被勾走了魂魄,刘凭这大夫做完跑步的动作,气喘吁吁地对我道:"夫人产后失血,已经去啦!"
我这官人终于出场,自然要好好表现一下。于是啪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摇晃道:"你骗我!"甩把鼻涕,然后是一大段对天地的控诉。
刘凭神情激昂地安慰道:"不要伤心啦,那种一心攀富贵的势利女人,早死早安生。还不如去看看故人吧。你真正的原配夫人一直在默默等你!"
也许是玩得太尽兴,一时忘我,我依稀记起来当时自己的台词,伸手向杨敷,摆得仍是那个神情眼神:"娘子,无论贫穷困苦,病老废残,即使我曾舍弃你,你都不介意地陪在......"
说到一半,终于意识到自己犯的错误,语速骤然缓下,无以为继。
再装一下,照样能顺顺利利地把自己的角色完成。但接触到他忽地降至冰点的眼神,便怎么也继续不下去了。
未完的话,半空的手,全场尴尬得只剩呼吸。
我果然是笨蛋吧。在心里自嘲一下,轻轻苦笑,便想说些什么打破这气氛,平时灵活无比的脑子却抓紧这么小小时间停止运转。
果然在沉闷的公事里泡太久,自己也变笨了。
在给自己找理由的当下,只听另一个声音从耳后传来:"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讶然回头,和众人一道将视线汇集在张初脸上,这么认真的表情。而我悬在半空的手也在同时被握了过去。
合家团圆,故事终了,旁观的众人皆舒了口气,欢呼庆贺。
我们三人也缓了表情,各自回身坐好,跟着笑闹。
脑袋乱哄哄,一直没有去看杨敷的反应,不知是不想,还是不敢。但还是有看了几眼张初,虽然现在又是那么正常不过的平时形貌。
能感觉到,那么短短的一句话时间,他不是在演戏。
还是有感动的。
七年。
终于,第一次,伸手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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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张初再次走近是件很自然的事情。虽然一直没有发生关系。他伸出的手撂在半空,这回是我不愿拉过。暧昧不清,不是不愧疚。只是我在等待自己站起来,不药自愈,在那之前,只怕自己会利用了他。他也明白,还是那副温温润润的性子,安静守着,等我痊愈。
转眼,第二个春节来临。
元宵那晚,和去年一样,带着小贝出来玩。春节的气息仍浓,穿行在晃眼花灯间的人们无不洋溢着轻松舒畅的笑容。小贝一路拉着我东钻西跑,快乐得像只小兔子。在我的纵容下,未至夜中,便已拿了满把的小玩意,只得我帮忙拿。
于是在欢乐气氛最浓时,他惊讶地发现,身上的钱全花光了。
"怎么办。"一直保持笑容的脸终于垮下。
"我买了送你。"我笑。
他摆摆手:"唉,不是一出来就说好的。要是老头子知道了我就有得好受了。"
"他又怎么会知道。"
"他精明着呢!我可不敢。"
即使最近闹别扭,还是不愿违背他的意思吧。我笑:"难道现在就回去?最好玩的东西才刚上场呢。"
"就是啊,怎么办。"他蹲下去,双手托腮,死皱眉头,"要是只能看着,更难过了。"
我看看四周,夜深时交辉的灯火盈盈闪闪,更漂亮了。罩着越来越多的游客,商贩和艺人,现在就走,实在可惜了。
一瞥眼,见到个熟悉的场景。这次换成个两个年轻女子,被身后一堆姐妹们笑着推桑上台,一个推辞着,另一个已然在选乐器。
有那么一念之差,想起些微相似场面时陪伴的人,转瞬被自己打消开去。
也蹲下,道:"那我们就自己赚些钱来花,可好?"
"什么?"小贝抬头,一脸迷茫。
我把他拉起来,指指那边的舞台:"后面站着的那些着装鲜艳的舞人歌女,也会让观众上台表演来吸引视线。"
"哦。然后呢......啊,明白了!"小贝的眼睛忽然闪啊闪,"我们去吧我们去吧!"
还真是不顾忌的小孩。也就是像这样什么都不考虑,只要想着自己想做的事,才最轻松吧。长大了,光是拉下面子,就需要太多勇气。
我笑:"好。"
老伯不怎么懂乐律,所以也不会教他。小贝无师自通了个笛子,闲暇之时就拿出来自娱自乐,有时和我箫笛合奏,连老伯都称赞有佳。这回自然是要好好拿出看家本领,在众人面前风光个一回。选的曲目,也便是练得最多,也是搭配得最好的那首《落月》了。
实话说,我们俩的吹技都不是很好,要说真正吸引人的,该是这曲子本身了。单是箫,悠远深沉,却太多了些苍茫悲凉。加了笛子的薄高嘹亮,两相抵合,搭配好各自的声调和前后,听来别有一种矛盾激烈,又和谐地声声沁入人心。
不多久,台下乱哄的人群静了下来,同时停留脚步静听的人也越来越多,由台前开始,堵了大半条路。
不知道这曲子在他们听来,是怎样的感觉。之前的我并不曾留意,而如今,总是不需回忆,便将过去的那些不忍回顾洋洋洒洒抖落在眼前。平静如水地,仿佛只是些画面,仅仅注脚了些波涛骇浪的记忆,只剩下些苍茫,也随着旋律播撒在遥远的风中,不知往何处去了。
那些人和事,于是也变得遥远,恍恍忽忽,不太清晰。直到乐声停下的那一刻,又更加地确认,那些曾经的存在。
就像现在,乐曲停止时,台下黑压压一片人头,仍都安静而专注地看着我们,没有任何反应。这种沉闷尴尬的气氛,就格外真实。
和小贝对视一眼,他已经有些慌张,担心是自己表演得不好,我便轻笑一声。
可下一瞬间,笑容定格,紧缩的心脏都快要僵硬,无法跳动。
不远处的角落里。
杨烈。赵乾。
杨敷......
真实得比梦境更让人不敢相信。
在这全场寂静的当下,能听到赵乾小声地对另两个人说:"李大人的箫,原来吹得那么好。那个下孩也很不错呢。"
杨烈点头,只杨敷挑眉唏了一声,冷冷道:"老是这首曲子,也不嫌腻烦么。"
刚说完,他抬头望向这边,视线对撞,俱是一个精芒,然后双双冷却,愈暗愈凉,直到失去温度,如两潭死水,被突然哄噪叫好拥乱不已的人群隔开,于是千山万水。
一晃眼,就已经找不到了。
一年间,官场私下相见,总是难免。俱是个中好手,逢场作戏顺水推舟,连眼神都自然无比。
这一回,倒是真的谁都没有掩饰,就这么让彼此看到目光和内心的冻结。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么。
又有什么关系。
小贝在身边,听着台下人的掌声雀跃不已,又变成了那只小兔子,接过他们给的赏钱不住道谢。我也收回视线,跟着他一路道谢,笑容满面。
之后的一个时辰,小贝照旧玩得兴高采烈,而我却只剩形似木偶地跟着他跑,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也不知到了哪里,只是无意瞟见一处长廊,屋檐下一整排的淡青色灯笼,幽幽曳曳,朦胧得煞是美丽。
总觉得有些熟悉。
"你是不是累了?"小辈的声音忽然响在耳边。
蓦地回头,不好意思地道:"刚才有些走神了,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不用了,你在这里休息下吧,我到那边再转转就回来找你。也晚了,该回去了呢。"
"这怎么行。"我笑,"我的任务就是陪你玩,怎么可以把你一个人丢下。"
"哈哈,是我把你一个人丢下才对啦!我不会把自己搞丢的,这么些年了也都自己一个人玩,这次有你陪我很高兴哪。老头子也不会生气的放心好了。"他笑得开心,仍然是那么一副精神百倍的样子。末了抬手拍拍我的肩,很老成的语气道:"要好好等我回来,不可以乱跑哟!"
闻言我不禁笑出声,拱手道:"遵命。"
仍是有些担心地看着小贝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行而去,灵活矫健。终是沿着长廊走了开去,然后便是一个闪念,响起这熟悉的来源。
去年的这个时节。
屋檐下,排了一溜的白色灯笼,盈盈如月般皎洁,闲散亮光罩在那个双臂抱胸斜靠在柱上的人半截衣衫上。
专注的玩世不恭,带着浅浅笑意。
不就是这里么。
突然便是一阵深沉的疲惫。
小贝说得没错。我果然是累了。
于是在灯火之间找了个临水的闲地,好好坐下来。
脚下是安静流淌的溪水,即使映着火光摇曳,仍泛着春寒,丝丝刺入肌骨。
一直看着看着。欢乐的人群,停歇不了的热闹嘈杂,还有夹杂其中卑微无声的草木。
很平静地坐在那里。这几个月下来,已经学会清空脑子,什么都不想。
可右手仍是不自觉地握上左手小臂,死紧死紧。
眼眶温热,却依旧潮湿不起来。
果然,那种液体,是真的,消失掉了吧。
直到小贝气喘吁吁的声音灌进耳朵,怒气冲冲,一下惊醒我。
"怎么跑这么远,我还以为把你丢了呢,让我怎么向老头子交代!"他双手叉腰。
我呆了呆,笑出来。
元宵晚,所有官员都回家去了,公署空荡荡,不想一个人待在那里,却更不想回自己府里去。一草一木都能牵动汹涌情思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幸好老伯不介意我的留宿,才得以有这么好个两全之法,还能偷偷爬上屋顶,看着星空继续发呆。
静得能听见小贝微弱的呼噜声。那孩子,跑了这么久,也该累着了。
想着,听见轻微的爬梯声。
回头,老伯白发苍苍的模样出现,不紧不慢地坐到我身边来,依旧健康红润的脸上挂着清淡的笑容,微微气息不稳地笑道:"老了,爬个梯子都要喘。"
"要是那些大老爷们在您这年纪还能这么健硕,估计会笑得从那梯子摔下去。"我玩笑道。
"哈哈,那也是啊。被权势纷争压它几十年,不爬梯子都要喘不过气来,哪像我们这样悠闲自在,不用管他什么勾心斗角。"
"这么晚还不睡?明天还要开铺子吧。"
"是,我也要去睡了,只是有点不放心你,上来看看。"他笑,白胡子也跟着抖了下。
"没什么事。"我摇头,"也就那样。"
"你的胃病,好多了吧。"
"是呵,这一年事务多了好些,也一直坚持按时吃着药,没再发过了。"
老伯抹了把胡子笑:"我好多年前就和你讲过,只要定时定量,肯定会好起来的,只你不听。我开的方子抓的药材,怎有不灵的。"
"你开的方子?"我疑惑道,皱眉。我吃的,不都是林真归家临行时嘱托好,让下人每天抓好了送来的么。
"呃,治同一个人同样病的药方也都差不多吧,只要给你开药的那个人也和我一样是个有经验的厉害大夫的话。"看着远处说完,他不住点头。
"原来如此。"我笑得开心。还真是越老越像小孩。老伯的开朗自信又上了一层楼了。
"好了,我要去睡了,老头子是没心力去想那么多杂七杂八的,留给你们小伙子吧!有事也无所谓,总会过去的。"他拍拍我的肩,微曲着站起来转身向后,边有些叹息着说:"年青人,总要好好经历过些事情,才能成长。只有痛苦过,才知道什么叫快乐,才不会那么快遗忘快乐,才能好好珍惜保护这快乐。经历的时候只觉得累,或许无趣,之后回想起来,才知道,这痛苦或平淡的过程,其实也是开心的。只要一直经历着,没有浪费时间就好了。总会学到些什么的。"
老伯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带着老年人特有的苍老感觉。现在想起来,他该有七十岁了。这年纪,其实该叫他爷爷,而不是老伯呵。最后一句从屋檐下传上来,已然有些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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