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走过风后面前时,他示意风后跟着自己离开,今日有吴回在,不太方便,择日再来。可是风后却似没看见他递的眼色一样,动也不动,他叹道这风家公子胆子也太大了点,但他也不能硬拖着风后走,无奈下,只好自己先行离开,等吴回走了再来接风后。
黑漆漆的牢房,只有星星的灯火,朝廷将隶首也算看得颇紧,将他与风家其他的人分开关押。
吴回靠近那间狱门,里面的中年男子,披散着乱发,身着白色的囚衣倚靠在墙边,当初的儒雅与风流不复存在。
"隶掌柜,好久不见了。"
但是,这时的隶首,比昏倒之前的脸色要好了许多,看着只是虚弱,而非病态,他手里握着一块石头,在铺着稻草的地上不停划着些什么,对于吴回,他也不去搭理。
吴回冷笑道:"隶掌柜,老夫与风家算是世交了,与已故的风家老爷也有些交情,这次看到风家做出此等叛逆之事,老夫也是于心不忍啊。"
"吴卿士错了,不是风家,只是隶某一人而已。"
隶首终于说了话,他的声音比病前厚实了许多,听不出不久前他还病入膏肓。
"隶掌柜,若你说出风后的下落,老夫可以去向炎帝陛下求情,饶你一命。"
隶首再次沉默,看来风后还没被抓住,也算松了口气,握着石子的手继续在地上划着。
吴回打开牢门,走近了他,道:"隶掌柜,你以为在这片凤凰的土地上,风后能逃得掉吗,你不说也罢,老夫还有一事想好好问问你,你们风家身后的是谁?"
"呵呵。"隶首不停手里的动作,也不侧过头看看吴回,他摇了摇头,道:"吴卿士想象力真丰富,隶某说了,一切都是隶某在筹划,公子和风家的所有人都不知情,要说身后的是谁,现在站在隶某后面的不就是卿士大人吗?"
"不要耍嘴皮子,老夫劝你从实招来,不然对你没好处。"
风家一个商人世家,若不是被他发现积粮积马,又与龙门寨打交道,也不可能怀疑到风家身上。好好的一个商人,怎么可能带头造反,所以,商人的身后肯定有个更大的势力,现在各方诸侯蠢蠢欲动,虽然每个都很可疑,但他至少想揪出一个动作大的,提前做好提防。
吴回的话说完,换来的又是一阵沉静,他走过去,踢开地上的一堆稻草,他要看看这个隶首在乱画些什么。
当地上用石子划出的痕迹展示在眼前时,吴回想都没想,一脚就向隶首踹了去,刚好拽到他的胸腔,"咳,咳......"隶首捂着胸口呼吸又突然变得急促起来,不止地咳嗽。
"啊......"
随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声,吴回不留他喘息的空隙,对准隶首的右手狠狠踩了下去,他的脚不停扭动着,豆大的汗珠刹那间出现在隶首的额上。
"我叫你画,叫你画!"
吴回怒火中天,混账,混账!这个反贼竟然敢画如此大逆不道的画,他就要看看隶首还有几只手能让他继续画!
地上只是几笔简单的线条勾勒,可竟是一只凤凰,神鸟凤凰,而这只神鸟,却是被斩去了双翼的。
"哈哈哈......"带着哭腔的笑声,隶首痛得只能笑,甚至觉得舌头都没力气再蜷缩起来。
"吴回,我来告诉你吧,天命,这是天命啊。"
吴回愤怒地走出了牢房,隶首的笑声,让他觉得讽刺,天命,天命是什么?大胆逆贼,也敢高呼天命。天命又如何,当今天下是属于神农的,以后也会是,就算逆天而行,折了翼的凤凰,也足够君临天下!
小小一个掌柜,竟在论天,论凤凰,可是神农的官员,却只知花天酒地,吴回曾还看好过风后是个人才,让之进入神农书院,为何现在,人才总要远离凤凰。吴回的眼球里布满的血丝越来越密,当他从死死埋着脑袋的狱卒面前走过时,无暇去注意狱卒的眼眶里已经落下了好几滴泪。
第五十六章 死而无憾
吴回离开后不久,相巫使又折了回来,在他的掩护下,风后终于能够与隶首单独交谈。
他看到眼前的隶首时,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还记得两天前,他走出风家,那时的隶首还是紧闭着双眼,而现在至少,至少隶首还活着。
"隶掌柜,是我啊。"
"公子。"
隶首的话已让人听不得那么清楚,痛觉几乎将他的感官麻痹,他听到风后的声音,连忙用手肘爬到栏杆处,右手掌已经完全无法使力。
"公子,你来干什么,怎么还没离开蒲阪。"
"我怎么可以丢下你们,隶掌柜,到底是怎么回事,舞姬和琴师他们呢?"
看到风后万般焦急的脸,隶首想立刻赶他走的心狠不下来。虽然多待一秒便多一分危险,可是以前的风后总是一副心比天高的样子,这时却完全变了个样,曾经的大小事,风后很少遇到没有对策的时候,而此刻,隶首知道,风后肯定在自责,自责自己能力的不足。
隶首的心里突然多了个想法,拖了这么久,他总是认为风后要带领风家去到轩辕氏还差了点什么,这时他终于知道了,知道风后差的那样东西。
"疯丫头和琴师罪不致死,大概关在其他地方吧。隶某也未搞明白是怎么回事,或许吴回发现了我们这一年多来积聚的大量粮草战马,也或许他看上了我们风家的财力,总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吴回这次就是要把风家一网打尽。"
"可你也不能认罪啊,你以为吴回会相信什么都是你一人做的吗,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救得了风家吗,你怎么这样傻啊。"
风后的视线落在了隶首受伤的右手上,刚才隶首的撕裂惨叫似乎还在耳畔盘旋,他沉着嗓子说:"隶掌柜,我一定会救你出去,救风家所有的人出去。"
"没用的,隶某现在只希望公子能逃离蒲阪就行了,隶某得了这病本来就没多少时间了,死了又有何憾,公子,快走吧,如果出了事,让隶某怎么去向老爷夫人交代。"
"我现在就带你走!"风后摸出刚才换班时的钥匙,他管不了那么多,大不了一起死,他不可能放下隶首不管,可是此刻他的手却在颤抖,铁匙怎么都插不进钥匙孔,弄得叮叮作响。
隶首看到风后如此焦躁的样子,好多话一时卡在喉间,虚弱如他,拉扯住了风后的手臂,使不上力,却是制止了他的冲动。
"公子,别这样。"
风后咬紧了双唇,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的力量会如此渺小,从来,他都认为自己智冠天下,总以为什么事他都能想出应对方法,原来,真的遇到大事时,他什么都做不了。天师,天师又怎样,连家人都救不了,还想参与到诸侯纷争中去,他第一次有了自不量力的想法,第一次那么想拥有力量。
"公子,不要做危险的事,一定要记住你的使命,只要离开了蒲阪,就不是神农所能管的范围了,快去轩辕氏吧,二世子还在等你,隶某今生的愿望只有一个,那便是能等到二世子继承轩辕王的一天,既然上天注定隶某命不久矣,那隶某只希望这条老命可以渗入到公子的心里,让公子明白仇恨,明白一人之力在这世上永远是微不足道的。公子,记住,神农终会亡,轩辕氏才是真正的受之于天命,快走,越拖会越为危险。"
"可是......"
"别可是了,隶某出不去的,以后隶某不在公子身边了,很多事还是需要公子自己判断,那个相巫使没有那么简单,不要太过相信他,公子,不能动摇,不管有再多的阻碍,正确的路都只有一条,一定要记住隶某今天的话,快走吧。"
语落的同时,大牢外,传来相巫使的咳嗽声,那是催促风后快些离开的暗示,多半马上又会有人要进来。
他最后一掌就握住了隶首的左手,双目含泪,就似向隶首允诺的无声的誓言。
隶首笑了,松开他的手,看到风后离开的背影,竟觉得心里的一块石头放了下来,那种欣慰,侵蚀了死亡的恐惧。
他靠着牢门,眼前一片模糊,可是很快的,一个影像越来越清晰,这么多年,连在梦中都好久没梦见过他的师父仓颉了,没想到这时会出现他师父的身影。二十多年,他从未忘记过他师父被斩首前对他说的话,没忘记过他此生的使命,比想象中快了些,他还想代替仓颉看到二世子登基王位的一天,天命难违,曾经他师父从他面相得知,他的命将终止于四十岁时,现在多活了两年,他也该知足了。
他唯一的担忧,就是风后还不足够成熟,可是他能做的也都做了,之后的事也只得看造化了。
师父,您扔下了徒儿二十余年,徒儿明天就会来见您了,徒儿也会遭遇与师父同样的命运,斩首示众,可是,徒儿比师父幸运,因为我已再无牵挂,师父,我好想你......
往事一幕幕重现,泪水不断涌出,隶首有多久没哭过了,二十多年,上次哭泣还是在仓颉被处刑之时。不是仓颉死前交代他的事,他肯定会随师父而去,现在,转眼间,就在蒲阪,在风家扎根了二十多年,够了,单调的人生在这些年享受了无数悲欢,他还有什么好奢求的。
公子,你千万不要忘了隶某的一番苦心,希望隶某的死,风家的亡,能点燃你心中的仇恨,变强吧,强了才能保护身边的人,强了才能让此生更有价值,不要再拘泥于商人了,一个商人不可能斗得过凤凰的。
公子,希望这次能真正让你下定决心,消除你心中的迷茫,这样,隶某也就死而无憾了。
第五十七章 刑场救人
今日午时,便是隶首行刑之日,刑场四周已围满了百姓,风家在蒲阪也算名门望族,信誉各方面都颇入人心,看到隶首一人被反绑在刑台上,大家的脸上都多有不忍之色。
行刑官是吴回亲自担任,隶首已经极其虚弱,他再度尝试逼迫隶首说出风后的下落,却仍是被沉默所回应。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刽子手头戴面罩,矗立在隶首身后,就等吴回一声令下,围观者屏息凝气,却在时间刚到时,听到四下一片喊声:"有人劫刑场,有人劫刑场。"
只见一人飞身跃入刑场之中,速度快过所有官兵,在官兵们围堵过来时,他已落在隶首跟前,一剑划破刽子手的喉咙,快如闪电。
他砍断反绑隶首的绳子道:"隶掌柜,快走。"
他本想拉着隶首就纵身使轻功突破重围,不想隶首却用最后的力气挣脱开了他的牵引:"应龙,不要管我,快到公子那里去。"
"不行,箫某今天一定要带你走。"
士兵陆续杀上来,都被他一剑封喉,只听吴回在座上大呼:"此人也是风家的逃犯,快,快抓住他。"
应龙眼角瞄向吴回,心生杀念,不料隶首却拉住他的袖口,说:"应龙,留下那老家伙的命,他现在还不能死,公子去了轩辕氏,去保护公子。"
"隶掌柜,这是......"
话还没说完,连续的攻击向他们袭来,本是生死存亡之刻,隶首的表情却比往常还要平和,诧得向来面无表情的应龙脸上都显露出了惊讶之色,他不懂,不懂为何不能杀了吴回,不懂隶首为什么不跟他走,他明明有这个能力带他离开。
若他这次没救出隶首,他不知风后会不会责怪于他,可是,除了风后,应龙最为信服的人只有隶首,隶首的话很少有错,不跟他走肯定有其原由,看到隶首自动又跪回了刑场原位,被十几个官兵包围保护起来,他不明白为什么隶首要去送死?
他在去金天楼的途中,听到风家被抄家之事,立刻赶了回来,虽没请来神医岐伯,可是他可以直接带隶首去找岐伯,隶首仍有得救,为什么要去送死!
一个个官兵在他面前倒下,他的长剑上沾满了猩红,他不管那么多,他今天一定要救出隶首。
就在这时,从一旁杀出了个头戴白脸面具的黑衫男人,那人随手抢过一个士兵的佩剑,只是手臂一抬,便挡住了他的杀招。
应龙谨慎地后退了几步,士兵们在吴回的指示下停住了手上的动作,明显是让给白面人与应龙一对一单独比试。
隶首被白面人挡在身后,应龙见况,将手里的长剑握得更紧了些,稍微静下来,他才注意到白面人的身姿是那么熟悉,这样的身段,一千个男人里也找不出一个,霎时间,应龙咬紧着牙齿,额间青筋尽现。
他不可能认不出,这个曾与他朝夕相处的男人。
他嗖地举起右臂,剑尖直指向面前未露真面目的男人,他低声道:"弹琴的,你终于要背叛风家了吗。"
"应龙,我可以不杀你,但我绝不会让你带走隶首。"
"笑话,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我,还有,隶掌柜的姓名也是你能直呼的吗!"话音一落,长剑立刻向琴师刺了去,两人同时高高跃起,武器间磕碰的金属声接连响起,一连数十招,没人占了上风,双双持平。
"弹琴的,是什么让你背叛,你难道忘了,你有今天靠的都是风家,你怎么能背叛公子。"
过招间,应龙的话一直没停过,他说过,他最不想交手的对手就是琴师,更别说是在这种情况下交手。
"应龙,你听着,我不会做出背叛风家的事,我只是与你一样在为我的主子进献我的忠诚罢了。"
好讽刺,琴师居然在说忠诚?什么时候起,他的心里早已经有了隐忧,他或许早就看到了今日的场景,看到琴师背叛的一天,可是他都随便用了些理由说服自己,他告诉自己,琴师与他是一样的,对风家绝对的忠诚。而此刻琴师所称的忠诚,对别人的忠诚,在他心里,都只是背叛,没有其他的解释。
刑台顿时变成了两人的比武场地,这么多年,这是他们第二次过招,没人插手,只看得到两人互相厮杀。
"啊。"
相持下,围观的群众同时起了一声叫唤,刑台上的两人都收了手。百姓们不明白,明明是平手,为何应龙会突然停了动作,只是捂着左臂咬牙切齿地瞪着琴师。
"弹琴的,你还是那么卑鄙。"
他利落地拔出手臂上的银针,但这时左臂已经完全麻木,使不上力气,他只想着比剑,甚至忘了,暗器才是琴师的拿手功夫。
跪在后面的隶首,看到这两人的打斗,勉强地出声阻止道:"应龙,留着命要紧,别管我了,快走吧。"
应龙看了眼隶首,又瞪向琴师,正如琴师所说,他没有杀自己的意思,隶掌柜说得没错,留着命要紧,他还要去保护公子,他不能在这里拼个鱼死网破。
"弹琴的,下次见面时,箫某一定取你性命。"
说完,两腿一蹬,高高跃起,将两根银针飞还给琴师接了住。
他的轻功了得,纵使吴回命令官兵通通追去,却仍是被应龙抢先了一步,可是他离开刑场的同时,也听到了琴师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应龙,我只希望不会有下次相见之时。"
琴师是真的下定了决心离开风家,离开乐舞坊,应龙好恨,好恨自己的无能,原来认真较量下,他仍还不是琴师的对手。
如果要说琴师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才背叛风家的,应龙不信,琴师不是这样的人,再说,琴师根本不用付出这样的代价,以他的功夫,一开始就不该被抓的。
他始终都想不明白,为何这一年琴师频繁出入炎帝宫后,会改变这么多,难道从小到大的十几年光阴加起来,还抵不过这一年吗?到底是什么力量在牵引着琴师。
应龙躲过了官兵的追踪,他仍是没能救出隶首,现在该怎么办,听隶首的话去轩辕氏吗,可是轩辕氏这么大,又该从何找起。他后悔当初没留在公子身边,风家发生这样的事情,公子一个人到底是怎样熬过来的,他好担心。
第五十八章 离别
这一天,蒲阪的街道上,似乎没有过往那么热闹了,也不知哪儿的传言,说青州蚩尤族已经聚集了军队,正在筹划着挑起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