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林神医提着药箱抱拳告辞,舞姬立即扯住风后的衣袖,急道:"公子,我们快点去找岐神医来给隶掌柜看看啊。"
风后被舞姬拉扯着,也不回答,其他的人都顿生了希望,唯有风后的头埋得老低,只听应龙对舞姬说:"疯丫头,没听大夫说吗,根本不知道岐伯的行踪。"
"不知道,我们可以出动风家所有人力去找啊,只要确有其人,我就不信找不出他。"舞姬说这话时是盯着风后的,她好想公子快些下个命令,早点去寻神医来为隶首医治,她管不了天下到底有多大,她只知现在没时间再等了。
舞姬说的话也并非无道理,不去找,难道还等神医主动登门造访吗,床上的隶首只是睫毛微颤,一直都无苏醒之意。
几近窒息的空气,令人烦躁难耐,各自都无暇顾及其他,自然无人注意到风后听到岐伯名字时两拳已是慢慢收紧。
岐伯,为什么会是岐伯,风后是否该庆幸,他是世间极少知道岐伯下落的人,是否该庆幸,他与天下第一神医颇有些渊源。但他却从不为此而高兴,他一直在避免,避免有人提到这个名字,若非无路可走,他怎么也不会去要求岐伯的帮忙,即使一开始他就知道,若论医术,岐伯当之无愧天下第一。
隶首现在命悬一线,他还在考虑什么,他自身的骄傲与隶首的性命根本无法相提并论,时间如沙砾流逝,他却还有时间因自己的自私而犹豫。
可是为何会那么气,为何胸口越来越闷,一想到那人明知道隶掌柜对于他就如恩师如父母般重要,也不将隶首的性命当一回事,那人明明早就看出了隶首的病况,却是将之当作利用工具,不论在何处都这样,总将周围所有人玩于指掌,风后想自己再怎么自私,也永远及不上那人的皮毛。
他现在如果迈出房门,便证明他妥协了,向那人低头了,头一次那么气,头一次那么徘徊不定,曾经决定离开玄女门时都未曾这样犹豫过。
想起那人在乐舞坊留下的话,让他找个大夫替隶首看看,这么久了,他仍旧比那人少看一步,想什么做什么还是在那人掌控之中,最气的是明知道那人在利用,心怀其他目的,他还是得乖乖地去找他,不甘又能怎样,难道不甘能救得了隶首的性命。
"你们好好照顾隶掌柜,我去找岐伯。"
落下这话,风后闷头就往门外冲去,突然其来的行为愣住了屋里几人,但也没人发出疑问,公子向来言出必行,既开此言,那是定会请来岐伯的。
风后刚推开屋门,却又突然停住了,他回头道:"应龙,你陪我去。"
第五十一章 风清与风后
古悦客栈里,宿客熙熙攘攘,等不到小二哥来招呼,风后匆匆登上二楼,天字二号房,风清说在这里等他,风后站在门外,欲要敲门的手抬起又落下,反复几次,他竟发现房门并未上锁,轻微触碰,便稀出一条小缝。
深深呼吸,即使面见炎帝也不会如此紧张,他很少不甘到紧张。他朝着紧随其后的应龙比了个站定的手势,让之守在门口,以前,他命令应龙就似甩甩衣袖般随意,也不会等候回答,因为他知道应龙总是这样,还未回答时就已应了他的吩咐,现在也一样,应龙对于房内的人及风后来此的始终不闻不问,像个木头似的,让他呆守便是呆守。
玄女门的事,风后对府上只字不提,其实让他们知道也无妨,只是未有合适的机会开口,而他与风清之间的事,自然更无人知晓。他突然有些希望应龙问问他为何找岐伯会找到这个房间来,房里是何人,是否会有危险,而后他好斩钉截铁地回答房里不是岐伯,只是个危险的伪君子。
不知是直觉还是怎样,他本是想只身来找风清,又觉得不妥,他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对于风清竟起了怕意,想想,能让他风后感到害怕的人,世上怕也唯有此一人而已。还好让应龙跟了来,至少安了些心,近在咫尺,才发现他的内心是不愿也不敢去找风清的,在乐舞坊相遇时就感觉到了,风清特意下山找他必是有其目的,与之有了瓜葛,他的生活他的计划铁定会被打乱。
"咯吱",房门最终还是被他推开了,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来此一样,风清悠然坐在椅上,看到风后脸上未有丝毫惊讶,轻描淡写说了一句:"你终于来了。"
"没想到连我什么时候来你都算到了。"
"我并没算到,甚至在想或许你不会来,只是一直在等而已。"
风清见风后合了房门,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的身高与应龙差不多,身板略显单薄,在玄女门时也一样,他从不好锦衣华服,总是一身灰布粗衣,使得他本身的距离感被拉近许多,九位天师中,玄女门的侍童们也只与他最为亲近,风后粗略回想一遍,似乎真的从没听过谁对他这位大师兄有过半句怨言。
他没时间与风清耗,只想直接点到正题上,但那句话到了他嘴边,却迟迟吐不出来,眼前又浮现出他下山前所看到的风清与他人拥吻的画面,深处的烙印再次被碰触,他嘴巴微张微合,声音极小,道:"你应该知道我来的目的,我希望能请九师弟来救隶掌柜的性命。"
他这话说得还是强硬,其实是他硬撑来着,九师弟三字一出口,触到的是他的尊严。风后做梦也想不到他会有事需要求助九天师岐伯,他曾还在心里发过誓,纵然有一天病入膏肓,他也断不会乞求岐伯的医治,死也有泰山鸿毛之分,他风后从不喜欢欠人人情,还是欠自己讨厌的人。
八个师兄弟中,他对岐伯是真正的讨厌,甚至吝啬与之交谈。当时,他被师父逐出师门时,八个师兄弟,齐齐看着他走出玄女门,而他身后只听到岐伯一个人的声音:"七师兄,后会有期"。言语里净含笑意,他甚至不用回头去看岐伯的脸,也知道其脸上会是怎样嘲讽的表情,不过他不在意,因为他认为与岐伯此生是后会无期,殊不知会有有求于他的一天。
"找九师弟该去那不周山,来找我是因为你还在意我与九师弟之间的关系吗,还是说短短一年,你就忘了上山之路。"
风清也不是有意要拖延,他之前对于风后的造访并没有十足把握,以风后的性子,应该眼看隶首送了命,也不会来拜托他,并且还是托他去乞求九天师岐伯的帮助,他从不知道原来风后将风府上的性命看得如此重要,为了隶首,风后真的来找他了,还以为风后在乎的只有他自己,是风后变了,成熟了,还是说他以前并不了解风后,他一直认为风后的心在九位天师里,最为懦弱。
风后来了,如了他意,现在是最好的时机说出他的计划,就算风后不愿,作为去找岐伯的交换条件,也再好不过,可是此刻的他却有些迷茫。
四目不过瞬刻交汇,影像却又呈现跨越一年的重叠,或许,他依然是在意的吧,风清与岐伯。今次若是其他人来找风清,他会爽快答应,为什么轮到他风后有事相求了,这人却诚心拖延,难道是自己没有利用价值,兴许如此,他该笑还是该哭,他说:"你明知道就算我去找九师弟,他也绝不可能下山帮我。"玄女门天师,从不是什么大善人。
"所以你来找我,你认为我去找他,他就会来医治隶掌柜的病,你认为我肯定会答应帮你。"
风清的话似有刁难之意,风后来此前内心就已挣扎了很久,他何尝想来受此屈辱,只是身为当家,他无法放弃风府上任何一人,似亲人似朋友守在他身边的人,他早就没将隶首当成外人看待,风清体会不到他现在想要尽自己的力量保护家人的心情,现在,风府是他唯一的依靠。从来都是风府上的人为了他而辛劳甚至可以为了他而卖命,他能做的只有至少守住隶首的性命。
"九师弟向来不被他人左右,但对你却言听计从,只要你去找他,他与我有再多恩怨,也铁定会来的,隶掌柜已经没时间等了,风清,这么多年了,我从来都没求过你,这次算我求你好吗。"
风清似笑非笑的表情僵在面上,好久没听到风后叫他的名字了。第一次求他吗,回想似乎风后很多第一次都给了他,他该立刻答应吗,不,他不想,于是,他没有回答,只是向前移了几步,这次风后没有叫他不准靠近,他是否该受宠若惊。眼前的风后,依然清秀俊朗,可是那双眼确是陌生的,曾经,那双眼里只有他一人的身影,而现在即使面对面,也在那眼里寻不到他的影像。
风清抬起的手缩了回去,他能预感到他现在的触碰风后都不会拒绝,可是以交易作为连线的木偶,不是他的风后,他不想要,见到风后,他才发现,他竟差点忘了自己来到蒲阪的初衷,甚至有重新来过的想法,重回一年前,他不会让风后下山。
风清在想,风后总认为了解他,总认为他在利用他,可是,玄女门上,真正被利用的却是他,被风后利用。风后根本不知什么是爱,他比风后自己还要了解风后,那时,只是碰巧是他,内心的寂寞,年少的风后不过是不想一个人而已。口口声声说爱,他只会在风后面前自我麻痹,相信他是爱他的,现在,他更加确定了,风后并非非他不可。继续维持利用关系该有多好,他需要风后的力量,风后也需要他,两个相互利用的人,先爱的肯定会处逆势,风后总以为自己才是逆势者,是笑话吧,恐怕,这是风后此生最错的判断。
风清一直的沉默明显是在拒绝,从他的眼里读不出任何讯息,甚至找不到对每人都有的温柔。
拖着微颤的身体,是风后先贴近了他的身体,风后抬起双臂,就像以前一样环抱着他,他的头埋到他的胸口,他说:"你为什么就是不对我点头,你到底想怎么样,一年了,你选择紧随四师兄下山,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你明明早就看出了隶掌柜的病情,却一直都不说,而现在求你去找九师弟下山,你也不答应,风清,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要的又是什么,你说啊,我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帮我,折磨我你很开心吗。"
第五十二章 风清的目的
分隔一年的身体再次相贴,折磨风后,他怎么可能开心,玄女门信天,天命难违,隶首的命将终于此,勉强不得,风清感觉得出,自然风后也有着预感,若不是心中的不详,若不是被逼到了崖边,风后现在怎会出现在他面前。
"如果我说,即使是岐伯,也医治不好隶首,你信吗。"
风后埋着头,额间抵着风清的身体,他最怕听到的话风清还是讲了出来,他的直觉一向很灵,这次,他提醒着自己,他的直觉是错的,他不信,他不信隶首会没得救,不久前他们还在商量着大计,就是昨天,隶首也好端端地去乐舞坊打理生意,他真的不信。
风后提高了声音道:"九师弟才是天下第一神医,医治不好也是由他来说,你只需说出你的条件。"
"那好。"
轻描淡写,风清应了一句好,可是他此刻却有些不是滋味,风后从头到尾认定了他会开出条件,认定了他不会无偿去找岐伯,为什么就不能像以前一样交谈,为什么在他面前,还在意着利益。他确实有事找风后,但以交易的形式来换取风后的同意,并不是他所期待的,他希望风后诚心助他。
世事总是不能如愿,原来他的形象在风后心里已经定格在了伪君子的位子上,既然如此,他如他所愿,就同两个毫不相关的人一样,一往一回,互不相欠。风清伸手拿起旁边桌上早已准备好的信函,递与风后,他说:"让人将这信送往邱陶(豫,徐,兖三州交界地)的金天楼,到时会有人去请岐伯前来。"
风后接过信,听到金天楼,无不诧异,但纵然心中无数的问号,他此刻也没时间一一细问,拉开房门,看到应龙,不知道是否有听到屋内的对话声,应龙的视线少有地离了他身,不用回头也知道,应龙注意到的是屋内的风清,看到这位乐舞坊新来的记账师傅,应龙心中不可能没有疑惑。
风后来不及解释,只是命令应龙速去速回,邱陶离蒲阪的距离,即使路上随时换乘快马,日夜不停奔驰,也要三天三夜才能往返,再加上信函送到后,才能去不周山请九天师下山,这样的折腾,没有七八天是不可能的,隶首是否能撑到那时,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应龙接过信,事关紧急,立刻便要起身,但临行前他问风后:"公子不回去?"
风后点头,叫他放心去,自己还有些事要留下来与风清详谈。
应龙走了,其实他想叫别人去,直觉告诉他,他最该守着的是这间屋子,可是关系隶首性命的事,交给别人,公子肯定不会放心,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回来。
风后回过头,面面相觑的两人,竟突如清涩少年,皆等待对方先开口,风后过了半晌,说:"我担心隶掌柜的病情,具体的事,我们去到我府上再谈如何。"
风清笑着应诺,大迈步竟比风后还要先一步迈出屋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更为着急。
并肩下楼,风清说:"原来你这么怕与我独处。"
"算是吧。"风后自语般答道,也不看他,待出了古悦客栈,天边已起了一道红色的线,天地相连。黄昏降临,云彩逐渐被燃成红色,血淋淋的,好不刺眼,风后不禁眉心深皱,右手挪到左胸处,不知为何,心跳骤然加速,这是不详之兆,"咚咚,咚咚"的心跳声清晰得几乎就徘徊在耳畔。
"风后,你没事吧?"风清看出风后的异样,在旁问道。
"没事,说吧,你来找我的真正的目的。"
大街上,仍是人流窜动,但也不会有人有心听他们两人交谈,风清听到风后谈判似的口吻还能怎样,难道不对调地去闲话家常,他清楚,分隔这一年间的事情,风后也不会有兴趣聆听。
他严正道:"蔚汾天灾引起的骚动因为四师弟屏翳的三日降雨一说,不仅没有平息,甚至越演越烈,部分农民游散地引起暴动,也引起了神农氏的注意。
而屏翳下山,这位雨师的去留地成为了众人议论的焦点,你认为屏翳最有可能去的是何处?"
风后未加犹豫道:"如果屏翳是为了一展抱负,以他的性格,只有去到青州,投靠蚩尤,才会如鱼得水。"
风清会意地笑了,他说:"没错,我收到确切消息,屏翳不日前已经正式拜投蚩尤帐下,现在虽没什么大动作,但相信不久后,雨师屏翳投靠青州蚩尤族的消息就会广传九州,而以我这四师弟的性子,不可能没有大动作,到时,必会引起一阵骚动,说不定,青州会带头掀起反神农的旗杆。"
"那又怎样,诸侯之争,与你来找我有关系吗?"
"当然有。"
风清突然停了脚步,测头望向风后说:"若到了乱世,风后,我希望你留在我身边,我需要你的帮助。"
风后的步子几乎被他的话吓得没了重心,他惊讶不已,难道风清也在计划着什么,到底是什么,他突然又想到了刚才风清提到的金天楼。
金天楼,武林三大世家之一,名声紧随风吟山庄之后,以剑法名扬天下。立于邱陶这个特殊的地理位置,金天楼一向保持中立,不属于任何诸侯,也从未立志效命炎帝,近天楼向来低调,也使得它极为神秘。
风清与金天楼有着关系?以前从没听他提过,他虽一直能感觉到风清心里有着自己的抱负,有时甚至觉得是使命,可是却看不出风清偏向何方。难道风清这次真的是离开了玄女门,心意已决,不再回去了?只因为他已经选定了今后的目的地吗,可是,到底是哪儿?
风后现在感觉好混乱,他从来都看不透风清在想些什么。风清说要把他留在身边?他怎么可能答应,除非风清是去往轩辕氏,他也许会考虑考虑。
"你与金天楼是什么关系?你要我帮你,那你帮的又是谁?"
"现在还不能说,时机未到,以后你自然会知道,你只要留在我身边就行了。"
他将他风后当成了什么,连干什么都不知道就想让他帮他,风后瞪着他,突然冷笑了两声,他说:"我还真是好奇,谁会被你一天师给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