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后没有将刚才的那幕观赏到结束,就打着哈欠偷偷地上了楼,他出门在外一向低调得很,从不引人注意,现在也是刻意避开那名少年的视线上的楼,不想仍是逃不过这劫,还没跨进屋门,就被那带点稚嫩的声音给叫了住。
"七师兄,好久不见,怎么见着我都不打声招呼。"
风后无奈地转过身,面露微笑道:"我见你在救死扶伤,不好打搅,毕竟要让一个几乎死亡的人,再重新活蹦乱跳一小会儿,即使是师弟你,也不能分心啊。"
一小会儿这几个字刻意加重了语气,少年听了,嘻嘻笑道:"原来被你看出来了啊,我可是在他死前让他精神了一会儿,还有那么多馒头吃,做鬼也不会做个饿死鬼了。"
风后就算不善医术,但也知道根本没命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起死回生。刚才分明只是随便施了几针,若真有心要救,就算天下第一神医也定要耗费不少精力。
九天师岐伯从来没把人命当回事,要他救人只有两个原则,第一是随他的心情,第二则是只救对他极为有利的人。风后想都不用想,刚才的老叫花,恐怕走出客栈不远,定会即刻毙命,可以将这看成岐伯无聊中的嬉戏,玩弄人命向来是他的家常便饭,毕竟医者,医术再好,也不等于医德就好。
风后也不是一心要普度众生的人士,那个老叫花是死是活又与他何干,只是他不禁联想到不久之前,他竟还让应龙送信去请岐伯来救隶首,现在回想起来,说不定即使是风清的要求,岐伯也不见得会真的来相救。他看到岐伯已经在跟前,多半与应龙是错过了,突然有些担心,不知应龙现在怎么样了。
"七师兄,这次你可是让我好找啊,连日赶路,弄得我腰酸背痛的。"少年说着,扶了扶腰。
"你恐怕不是来找我的吧。"
客栈二楼的过道上,少年看着心情甚好,似乎见到风后让他颇为兴奋,他道:"话可不能这样说,大师兄专程来找你,而我要找大师兄,换言之,我也就是间接来找七师兄你的啊。"
他的话无疑是在强调风清来蒲阪找风后的事,他都是知道的。那就是说,他和风清两个是一起下的山,一起在计划着什么。风后本来以前就一直不喜欢与这位史上年纪最轻的神医打正面交道,可是纵然心里极为不爽,面上却要维持着不在意,他说:"看来九师弟你和风清是一起下山的啊,师父可是一次性就少了两个好徒弟。"
"对啊,谁叫我胆子小,不管上山下山都得有人陪着,可不敢像七师兄这样,独自就被赶下了山。"
此话一出,风后被他搅得心情更差了,也不想与之再过多周旋,一个跨步就进了自己的屋子,谁想到,岐伯明知两人不能够面对面久了,却还是大咧咧地就跟着进了屋子,让风后心中的无名火燃得更旺了。
"九师弟,我想休息了,请你有什么事出去做,不要在我屋里瞎搅和。"
他难得如此直接地下逐客令,岐伯却只是撅了撅嘴,打着哈啦道:"七师兄你睡吧,我只是在这里等大师兄而已,不会出声打扰你的。"
风后是彻底被他弄火了,狠着一掌拍在了桌子上,他指着门外怒道:"要等你大师兄,去他房间等去,不要在这儿碍我眼。"
"他房间在哪儿?"
"隔壁!"
岐伯眨巴着眼,似乎这才回过神来,出乎他意料啊,风清与风后居然没住一个房间。
看到风后生气,他心里却在暗笑,早跟他说嘛,要不他也懒得一直跟风后耗,本来他们两人除了风清,也没什么交集。
他笑嘻嘻地走出房门,在关门之前,不忘将头探了探,对风后说:"七师兄你脾气怎么还是这么不好,师父可是从小就教导我们,遇到什么事都要学会隐忍。"
说完,"啪"地合上了房门,弄得风后差点一把就将桌子给掀了,为什么,为什么还有这样的感觉,难道因为昨天晚上,他对风清又有了以前那种依恋,不,不是的,他已经不再是离开风清不可的风后了,他生气,完全只是争对岐伯个人,与风清无关。
第六十四章 一路上
风后躺在床上,想到他下山一年后,玄女门也有了不小的突变,光是他知道的就有屏翳、风清和岐伯都离开了玄女门,屏翳是在举国瞩目下轰轰烈烈地下山,依风清所言,去到了蚩尤族。而风清和岐伯,却是暗暗有着计划,不动声响地下山,除了知道他们肯定不会投靠神农氏外,其他的都还不清楚。
依风后对他那些个师兄弟的了解,其他的几个人也没啥老实之辈,说不定也有着一些动作,只是还没浮出水面而已。
他现在和风清一起,并不是忘了隶首的遗言,他一个逃犯能做些什么,若这次没有风清,他还指不定能不能出得了蒲阪都,至于之后要去逐鹿(冀州北部轩辕氏都城),还是宛丘,说真的,他也没大想好。
风清对他还不完全信任,他是知道的,要不也不会什么都不跟他讲,反之,他也极力想知道风清的底细,他心里有一个很天真的想法,或许先到宛丘再去逐鹿,说不定会从中得到意外的收获。
这一夜,安静异常,风后听到了门外渐进的脚步声,跟着是隔壁房门一开一合的声音。风清也不知整天去了哪里,总之自回来后就再没进过他的房间。
到第二天,按照原计划他们得离开这家客栈,风后起得早,出门后看到隔壁仍旧房门紧闭,也不想大清早的就去打扰别人的春梦,先一步上了马车等待。
风后想有岐伯跟着也就罢了,就当是个免费的大夫跟着,指不准有个小伤小病的,还能让神医给治治,但前提是岐伯肯出金手,而他风后愿意放下架子接受。
马车闭塞空间里,三人坐着刚好合适,也不是太挤,风后与那两人正面相对,他望着窗外,也不问行程,宛丘与逐鹿一南一北几乎相反方向,他们赶路算快,对于逃命来说却是慢的,吴回没派神农士兵紧跟,大大出乎了风后的预料,使得他们不像亡命天涯,反倒像出外旅游,也算是让他小惊喜了一把。
关于岐伯前来之事,风清一句都没解释,显得那样自然而然,风后也不会傻得去多问,那两人的关系,他一年多前就知道了,可是心里,总是有些憋气。
正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真希望岐伯就将他当成空气,不要随时表现出那不知所谓的敌意,更不要时刻不忘抓拉着风清的手臂,生怕谁要跟他抢似的。
"七师兄,你今次也要跟我们去宛丘吗,那以后不是天天都得打照面了。"
论年龄风后比岐伯大了不少,论辈分也是师兄,他从不好跟个小孩儿太多计较,无奈他自问不是个心胸宽广之人,天天打照面,难道他想啊。
风后眼一眯,回道:"以前那小小的不周山上,除了上课时我们都没见过几面,宛丘城如此之大,只怕是我想找你,也找不到你在何处。"
"怎么会,到了宛丘我肯定是住在大师兄的府上,想找我还不容易吗。"说完,又将挽着的风清手臂紧了紧。
风后瞄向闭目养神的风清,说:"那怕要看他是否会留你与他住在一起了,师弟你不会不知道你这位大师兄最讨厌有人闯进他的私人空间吧,你说是吗,大师兄。"
风清显然不可能睡着,见风后将话仍给了他,只是道:"再说吧,到了宛丘,我也不见得会有定所。"
岐伯嘟嘟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拉了拉风清,说:"四师兄下山已经有些日子了,怎么青州那边本来还声势浩大,现在反而静了下来,还以为四师兄把师父气得三日卧病在床后,会立刻再在青州大干一场呢。"
"哦?师父被气病了?"风后疑道。
岐伯道:"毕竟师父年纪也那么大了,不死可不意味着不病,他老人家五脏六腑早就老化了,忍受病痛的几率比凡人还高,我现在一想到当日四师兄下山的情景,还是想笑。"
"岐伯,师父固然冥顽不灵,可仍是你师父,不要随时都没大没小的。"风清像个长辈一样教训着他,风后只作冷笑,敢情他曾经在自己面前说师父坏话的时候还说少了,其他的他不敢说,若是玄女道长知道他最疼爱的大徒弟也不屑于他的话,恐怕立刻就会破了玄女仙子施的那不死的术法,当场气死。
"其实我也在想屏翳去了青州后怎么会这么低调,完全没什么动作,只怕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你说呢,风后。"
"谁知道呢。"
马车颠簸着,风后依然看着窗外景物晃过,他后面还有句话没讲:知道也不跟你说啊。
风后曾经想过,若他是屏翳,去了青州后,首先要做的是什么?其实很好想明白,青州蚩尤族虽然被封为了诸侯,可是臣服于他的大部落只有半数,加上小部落零散坐落,青州的强大武力,对外是个威胁,对内也是个不定时的危机,蚩尤现在大咧咧地招兵买马,目的不过是吓唬吓唬神农,其实他内部还没搞定。屏翳现在肯定为了完全一统青州而弄得焦头烂额的。他能想到这点,风清自然也能想到,居然还丢话过来问他,不知在打些什么算盘。
蒲阪与宛丘的中间,他们还需在阳城停滞一天,马匹需要换,他们三人也需要休息。
阳城是个小地方,客栈也只有一家,进了这家东阳客栈,掌柜的告诉他们房间只剩下两间。
岐伯依然挽着风清的臂膀不放,也不在意他人的眼光,不过放眼瞧去,多半别人也只会当他们是兄弟俩。
岐伯道:"大师兄,我与你住一间房。"
风清望向风后,只见风后一刻也不迟疑,几乎与岐伯同时,直接叫来了店小二带路,他说:"我单独一间,乐得清静。"
第六十五章 再遇杜康
来到东阳客栈,风后自宿一间,也让风清吃饭时别叫他,他自己知道解决,惹不起,他总躲得起吧。有一个人无时无刻都想着要招惹下你,怎么都会觉得不舒服,加上岐伯压根就是个小孩儿,风后认为和小孩儿太过计较,会失了风度。
他这个想法几乎就害了他一直处于憋气状态,况且本身心高气傲,也不愿再表出对风清还是有着在乎的,就这样,被岐伯给骑到了头上来。
吃饭时,他在客栈里看到个熟人,那人坐在二楼的窗台边,独自饮酒。风后挤挤眼,再晃晃脑袋,果然不是他眼花,那人真的是杜康。
巧合?
有可能吗,风后下意识就觉得不是巧合,杜康就是冲着他来的。条件性地将整个客栈张望了个遍,想想有杜康在的地方,那人是否会跟来,就像上次在古悦酒家时,打着哈欠躲在角落边。
杜康似乎也看见了他,将杯子一举,对着他微笑。失落感袭来,他望遍了整层楼,也没看到黄宣的身影,不,现在不该叫黄宣了,轩辕氏二世子的名字,虽然不像大世子和三世子那样有名,但稍微一打听也会知道的。黄宣不过是个假名,他真正的名字叫作,姬邦卉。
他朝杜康那桌走去,道:"杜公子,真巧啊。"
"巧吗,我倒不觉得,风后,我是奉命专程来接你的。"
"你一个人来的?"风后在他对面坐下,也不客气,拿起酒壶倒了一杯。
"世子本是要来的,不过中途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就耽搁了,这次风家和隶掌柜的事......"
"不要再说了。"风后严肃地打断道,将杯中的玉液一饮而尽。
杜康面露悲伤,不再提起风家之事。只听风后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会来阳城?"
"我从你出蒲阪都就一直跟着你的,见有人在你身边,不便露面,于是就跟到了阳城来。"
风后听了,嘴角提了提,笑道:"是不便露面吗?我看你是不信任我,想跟着看我会去到什么地方吧。"
杜康道:"若是如此,那我现在为何又出现在你面前,不跟你到底呢。"
"因为你等不及了,你怕我到了目的地,就不可能再跟你去逐鹿,而且说不定我是身不由己,被人挟持,你再不找机会向我问清楚,你的任务可就无法完成了。"
杜康笑:"玄女门出来的果真不一样,不知七天师可否为我解谜,与你一起的两人是何身份?而你又准备什么时候跟我走。"
"七天师这称呼担当不起,毕竟我已经被逐出了师门,我现在跟着那两人,也是为了想知道他们的身份,等我找到谜底,不用你请,自然会尽快去到逐鹿城。"
说完,风后站起了身,因为他看到风清已经站在了不远处望着他这桌,他向杜康打了个再见的手势,谢谢他的酒,脸上神情极其自然地走到风清跟前。
风清问道:"那人是谁?"
"不认识。"
"不认识你和他同桌?"
"有人请我喝酒,我难道还拒绝不成。"
风清有些生气道:"请你喝你就喝,你的警惕心哪儿去了,别忘了你还是逃犯之身。"
风清如此正言地跟他说话,让他着实不自在,加上从风清的语气中能隐约感觉到些怒气,更是让他疑惑,不过是喝杯酒,至于这样大惊小怪的吗,虽说是逃犯,但出了蒲阪几乎就没看到有抓他的布榜公告,也没神农的官兵在巡查,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吴回这次看来是真的放过了他。
风清看了几眼杜康,暂且信了风后的话,他拉着风后在一桌坐下,点了几道菜,他说:"饿了吧,吃点东西。"
"我看是你自己饿了,怎么,你那贴身神医去哪儿了,叫他陪你吃啊。"
"尽他本职,救死扶伤去了。"风清说得随意,风后却觉得奇怪得很,不由得就发出惊叹:"救死扶伤?"
"盘缠快没了,不去赚点银子,怎么启程。"
"什么,你盘缠没带够?"
说起来,他们一路上的花销也算是蛮多的,风后本就过惯了奢侈生活,风清和岐伯也不是节约的胚子,住最好的,吃最好的。还以为只是四五天的行程,再怎么银子也是够的,没盘缠这事,风后从未遇到过。
"我的老祖宗,你以为玄女门所在的不周山是座金山吗,天师很穷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也够会欺负人的,自己不去,让人家九师弟去,不过也对,反正我也想不出你能靠什么方法赚钱。"
风清听了,仰头大笑:"钱我生来就有,何必用赚的。"
风后跟着他一起笑,说到银子,他又何尝不是生来就有,但不也照样日日为赚钱之事苦恼。
两人之间那道看不见的屏障似在笑声中有了裂痕,此刻竟像是多年好友一样舒畅地聊天。
饭菜很快端了上来,这时候他们身后那桌空位上来了三个看着也像是在赶路的书生,三个人随便点了些菜,开始兴趣盎然地聊了起来。
一人道:"最近蒲阪事儿挺多的,四处都听到谋反一词,神农氏也真是的,人家富商高官些,在炎帝陛下的庇护下活得不知道多滋润,谁有那闲心去反他们的财神爷。"
"这可说不准,人的野心可是说大就大的,没听说近年神农氏对蒲阪的商人们征收了不少银子吗,过了那么多年的几乎零赋税日子,突然要上缴那么多,带头反反也是情理之中。"
第三人将他们的脑袋给勾得近了些,故作神秘道:"喂喂喂,知道现在继乐舞坊风家之后,神农氏说谁谋反了吗?"
另两人摇头,只听他小咳了几声,说:"你们不是从蒲阪来不知道,神农氏竟将罪名安在了巫使大人身上,差点没把老巫使活活气死。"
"不会吧,那巫使大人就认罪了?"
"巫使家那背景多厚,地位多高啊,怎么可能平白就受冤了,老巫使今次是火了,也不多说,直接带头真的造反,呼应的官吏还不少。别小看,巫使家私下收的兵士还真多,现在蒲阪都里根本没人敢出门,城外有巫使家的佣兵,城内那些十九年前东夷叛变时留下来的奴隶们也跟着巫使反了,蒲阪整个就一个字形容,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