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不自觉地环绕上了风清的身子,越收越紧,几乎用了剩下的全部力气。
"风后,哭吧,彻底哭一场,发泄出来或许会好些。"
耳边风清的声音刚刚落下,风后眼角的泪已经簌簌滴落,他将头死死埋进风清的脖间,抽噎声愈加变大,最后竟变成嚎啕大哭,哭声尤似嘶吼一样。
"老天,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风家......"
"隶首,我发誓一定会替你报仇......"
"天,你真的瞎了吗......"
............
嗓子也快被喊破了,心,却释然了许多,他不能在这里倒下,他风家不可以就这样真的被摧毁,他不仅要好好地活着,还要得到更多的力量,变得更强才行,他能做到的,他肯定能做到。
待他收住哭声时,已有了浓浓的睡意,四肢无力地躺在风清的怀里,短暂的静默,他知道风清还没睡着,在他还未闭眼前,风清不会睡的。
风后的声音有些嘶哑,他问道:"风清,你打算带我去哪儿?"
"宛丘(豫州东夷最大的城)。"
对啊,风后想宛丘是风清的老家,去那里也没什么好奇怪,可是,宛丘对他来讲却不见得是良地,他继续问:"只是去宛丘避难吗?"或许那真是一个好的避难之地,但并不是一个让他可以集到报仇所需力量的地方。
"九州内何处不是避难的场所,风后,你认为我带你去宛丘有可能只为避难吗,你不记得了我这次来找你是需要你的帮助吗。跟我去宛丘吧,也许还会等上几年,可是,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手刃那只凤凰,那刻,也就是你风家大仇得报之时。"
听完风清的话,风后初时本是略显惊讶的脸上,逐渐露出了笑颜,他就算早看出风清有着属于自己的野心,但竟如此之大,却是出乎他意料的,风清说出来的话,一定会做到,他打心里对风清的能力极为信任,即使是玄女道长,怕也没他了解风清的厉害,完人一词,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套用的。
风后含笑道:"玄女门的一天师不是应该带头去辅佐神农炎帝的吗,没想到口中居然会对神农说出如此大不敬之话,不怕遭天谴吗。"
"先不说我是顺应天意,即使遭受天谴,有你这位七天师相陪,又有什么好怕的。"
第六十一章 抚琴
冀州南--蒲阪(神农氏都城)
炎帝宫
空旷的殿堂,榆罔坐在最上位那庞大的椅上,神情和煦,可仍遮不住他脸上的疲倦。
他揉揉阳穴,殿下的黑衫青年已在古琴边就位,榆罔单手支撑着脑袋,微笑示意道:"琴师可以开始了。"
榆罔这个人,总是这样,即使显得那样劳累,但那道光仍会围在他身旁,在任何人面前,面上都带着笑,从不会将自己的烦恼带个他人,不知是君主故有的虚伪,还是断了翅的凤凰仍挣扎着用身上的火焰为近物燃起一点光亮。
当今大多数人用五弦琴,琴师的琴却是七弦,其实这个时候的他并未决定好该弹什么曲子,可是在榆罔面前,他想到的只这一曲,这首他第一次为榆罔所弹的曲子。
只见他左手指尖轻轻抚上琴弦,右手灵巧地一勾,即刻打破了这大殿的寂静。这曲子初段趋于缓和,只道是恬淡清逸,吟猱、按弹,技巧之熟练在那婉转与动荡间无滞无碍。中段却是略为轻佻,夹于古淡与妖冶之间。本该是一片朝气蓬勃之景,可在琴师的指下竟变得清和淡雅。
琴师闭着眼,下指利落且闲逸,可是面上却是一份古朴尤似无欲无求。一首欢快之曲,竟显得这样安静。通常琴音总是能传达弹琴者的意境与思想,可是琴师的音律最擅长的是将人拉入与他同样的意境之中。
榆罔无神的眼中随着音符的起伏逐渐有了些精气,他望着下方的黑衫,心里暖暖的,直到这曲结束,他的眼,也一刻未离开琴师的身上。
一曲毕,止了琴弦的颤动,琴师离座走到正前方,对着高座上的榆罔道:"陛下,这是琴师今生所奏的最后一曲。"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陛下,乐舞坊的琴师已经随着风家的灭亡而去了。"
话落,榆罔的心颤了一下,不忍之意蹙上了眉梢,他说:"你是在怪寡人吗?"
琴师摇头道:"我怎么会怪陛下,其实我也没想到风家会做这以下犯上的事,陛下其实早该有这样的决绝,与陛下的江山相比,琴师个人的喜悲根本......"
话还没说完,却有一人突然推门而入,门外侍卫的声音打断了琴师的话:"卿士大人,卿士大人不能乱闯,陛下还在里面......"
榆罔见况,对大门外的侍卫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别管,门被关上,吴回已经怒气冲冲地走近了殿前,拱手道:"老臣参见陛下。"
"吴卿士免礼。"
"见过卿士大人。"
听到琴师的声音,吴回转过头冷哼一声道:"老夫受不起,琴师可是有陛下金牌随身,应该是老夫向你鞠躬才是。"
"卿士大人说笑了。"琴师平静地答道。
榆罔不知道事情的始末,疑惑道:"听说今次有人劫刑场,全靠琴师才拦住那人,琴师应该记上一功,卿士大人不也见识到他的身手了吗,毕竟琴师无官爵在身,寡人赐予他金牌,也是让琴师出入宫殿更为方便一些。"
"陛下有所不知。"吴回的声音里带着强势,比上方的炎帝还要有着气势,"刑场上,琴师明明可以活捉或杀了对方,却放了那人离开,本该有所惩罚,但看在那次本意就是让老夫见识一下他身手的份上,加上最后行刑也没被耽搁,也就作罢。可是陛下,琴师竟大着胆子,滥用陛下金牌的权力,放走了钦犯风后,这个罪,老夫不得不治。"
"卿士大人所言差矣。"
吴回见他竟还有解释,耐心等着他要怎么辩驳,道:"好,老夫就看你怎么狡辩,不要说你根本没有用到陛下的金牌。"
琴师道:"我的确有用到陛下赐予的金牌,可是却并不是为了放走犯人,只是为卿士大人着想而已。"
"哈哈,笑话,难道还是老夫命令你去的不成。"
"请问卿士大人,当时马车上坐的是谁?"
"相齐,相巫使。"
"原来卿士大人知道啊,当时不过是靠个畜生的判断,根本不能确定风后是否就在马车之上,若上面没有风后,巫使大人肯定会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卿士大人身上,而在场的守城士兵也难逃一死。"
这些话表面是说给吴回听,其实是希望榆罔能听到最后一句话,琴师太了解这位炎帝的善良,因为一个不确定的事,而害这么多士兵去送死,是榆罔最不想见到的。
果然,榆罔听了,对吴回说:"既然还未确定,没必要让吴卿士和相巫使起干戈,这次,是寡人命琴师去阻止的。"
榆罔的发话让吴回更是有气不知往哪儿发,仍是对着琴师说话:"你说不确定,那如果风后真的在马车上,放走钦犯的罪名,你可担当得起。"
这话一出,明显还是一口咬定是琴师自行行动,没将榆罔的话收在耳里。琴师一如既往的镇定,见上面的榆罔已有了些焦躁,趁着吴回不注意,对着上方微微一笑,顿时让榆罔舒心了不少。
"卿士大人这话也有理,风后的确也有可能就在马车之上,可是,虽为钦犯,小小风家怎会放在卿士大人的眼里,放走一个两个有何要紧,重点是,放走一个风后,却让卿士大人看到了一向不理政事的巫使大人的另一面,反正人都走了,一口咬定上面的就是风后,你说,巫使大人能怎么狡辩呢。"
对啊,不管上面有没有风后,现在没有对证,要咬定相巫使的罪名还不容易,吴回想倘若当时风后真不在马车上,现在恐怕就是相巫使在算计自己了。先不说他与相齐有些个人间的恩怨,一向不合,巫使家可是富可敌国,若能以此为由,给巫使治罪,可是比风家还要可口许多。加上榆罔一心想替琴师开脱,自己在这里与琴师纠缠浪费时间,浪费表情,得不到一点好处。
这个琴师的身手他在刑场上也见到了,留着有用,他真是有些老糊涂了,一开始就该将目标全放在相巫使身上,是他太在意这个本该被流放的琴师了,现在看来,琴师应该不会对陛下不利的。
"巫使大人可赞成我所言?"
"基本同意,只是有一句,说小小风家,放走一个两个有何要紧,老夫现在却突然觉得,连一个小小乐师都有此等本事,那风家的当家或许比老夫所想更能成为心腹大患。"
第六十二章 "经商术"
原来是以为神农氏的官兵会很快追上来,可是风后与风清在这家客栈里停留了一整天,也没有任何后有追兵的迹象,这一点也不像吴回平常雷厉风行的习惯。
风后靠在床上,面无表情地思考着事情,坐在一旁的风清将勺子伸到了他的唇边,风后也不看他,一口喝下勺中的稀粥,粥本就清淡,这个时候吃在嘴里更觉淡然无味。
风后心想着自己现在的处境也挺微妙,夹在后路与前路之间,竟有点像当今的神农氏,明知各方诸侯虎视眈眈,却进也不是,退也不可。
"我们现在是不是太悠闲了点。"
"别担心,你这些日子身子不太好,不易太急赶路,我已经折回去打探过了,没人追来。"
风清说话时,对着勺中的稀粥轻轻吹了吹,又将之放入了风后的口中。
"风清,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千里迢迢来找我,到底是需要我怎么助你了吧。"风后的声音异常平和,这是梗在他心里的一个结,从再遇风清时的第一天就有的疑问,此刻他们的关系也恢复了不少,风清不该再继续瞒着他。
"怎么又说这件事,我现在很认真地告诉你,这次我来找你,是因为想你居多,至于以后的事,我也没想好,不是说了吗,你跟着我去宛丘就行了。"
话还没落,风后已经一甩袖挡开了他伸过来的勺子,道:"你认为我会信吗,风清,不要把我想得那么愚钝。"
"呵呵。"风清听到愚钝这八竿子打不到的一起的形容词,止不住就笑了出声,他还真没想到这两字会从风后自己嘴巴里说出来。
"你成天就知道胡思乱想,不过为了解除你的疑虑,我还是老实交代好了,但在之前,我想知道师父给你的那本天书,记载的是哪一门‘术'。"
风清缓缓搅拌着碗中的粥,腾腾热气冒出,他的语气显得那么不经意,似乎根本不怎期待风后的答案,那一脸的温和与被他这一问明显诧到的风后,有着显著的不同。
平平心,静静气,风后嘴角一提,爽快得道:"没想到在一起这么久你这位一天师居然还会来问我,身为商人,师父教我的当然是‘经商术'。"
风清闻言,眉头微蹙,但很快又松了开,那一刹那在不经意间就被他的笑容给遮盖,他说:"果然啊,与我想的一样,我就老实说了吧,我正是看中了你风后能带来的财力,才会大老远来拉拢你七天师。"
即刻的沉默,空气似乎也在两人离得不到一尺的距离中停滞,风清站起身,放下了手中的碗勺,再没说一句话,转身就走了出去。
深深呼出一口气,风后的肌肉瞬间松弛了下来,展臂又躺了下去。
这里本就是风后的房间,却是第一刻独自一人,头似乎没那么昏了,换来的确实下身的阵痛。
他要的就是痛,身体的痛再怎么也比心痛来得好,身体再痛也未到死的地步,可是心一痛,会比死更难受。
夜里的翻云覆雨,让他短暂地忘了种种侵蚀掉他的世事,风清现在对他比在不周山上时更好,让他觉得更不真实,更加虚伪。
他不知该不该信任风清,毕竟两人之间已经有了一些隔阂,就算这层隔阂变得如纸般薄,也不可能消失。他从不是被人打了一耳光,再塞颗糖在嘴里就不再记恨的人,怎么看,风清都很可疑,为什么要去宛丘,为什么要去那一毛不拔的地方,猜不透,也问不出来,风清都不给他说实话,他怎么可能去信任他。
两个人在交谈时,随时都要想着对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真的好累。
风后刚想合上眼,再小息一会儿,这时,却突然从楼下传来了杂吵声,竖耳细听,有人高喊着:"快来人啊,快去找大夫,有人昏倒了,有人昏倒了。"
他本不是爱凑这种热闹之人,可身为在逃疑犯,对任何风吹草动都极为敏感,再想想也该出去敞敞空气了,他跳下床,向门外走去。
刚出门,才发现每个客房的客人都在往外钻,天下间无事爱凑热闹的人果然随处都是。
他特意留意了隔壁风清的房间,毫无动静,步下楼梯,只听另一个惊呼的声音:"啊......没气了,这人已经窒息了。"
嗖地,人潮加快了窜动速度,你推我挤的,风后好不容易才挤到人群中间去,至少可以看清躺在地上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叫花,双目翻着白眼,。
客栈的掌柜从柜台匆匆跑来,可是脸上不仅有着担忧之色,更有着推脱,他似乎不断在对着旁边缠着他的少年摆手说着不行,也不清楚少年在说些什么,只看到那是一张极为清秀的脸蛋,天真无邪地笑着,他紧缠着掌柜,待来到人堆里后,能听见掌柜道着:"不行,不行,这是客栈的规矩。"
"掌柜的,你就告诉我那个名字在不在宿客里就行了,如果以前在现在离开了,告诉我他什么时候走的好吗。"
少年的声音感觉还没变完声,尖尖的,粗听下像个小姑娘。
"不在了,不在了,已经走了。"
掌柜的随便敷衍着他,蹲下身子将手放到老叫花的鼻前,刚挪进,惊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都在干嘛,快,快去找大夫啊。"他向周围围观者呼喊着,有人说:"已经去叫了。"
少年在旁边眯缝着眼,两指捏了捏下巴,随后拍拍掌柜的肩膀,耳语道:"掌柜的,我曾向村里的大夫学过些医术,如果我救醒了这个叫花,你就告诉我,我问的人什么时候走的好吗。"
掌柜一听,大喊:"那你还站着干什么,快来救人啊。"
少年一动不动,根本不管地上的叫花是死是活,他道:"掌柜的先答应我再说。"
"好好好,我的老祖宗,你能把他救醒,我把几百个客人的名单全给你行不。"
第六十三章 九天师
少年一笑回他,这才蹲下了身,"嘘",他将食指放在唇边,让四周的人安静点。取下挎着的包袱,拿出一个金色的盒子,抽了三根银针出来,分别插在了老叫花的人中、额间及头顶。
看者屏住呼吸,眼见这少年约摸十六七岁,根本就是个孩子,所谓大夫,还是越年长越有说服力,若不是现在情况紧迫,也不会有人同意让个孩子来下针,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
少年估计着时间,轻轻搓了搓银针,对着掌柜的眨眨灵动的大眼,随即利落地抽起了三根银针。他站起身,也不管躺着的老人醒否,冲着掌柜说:"掌柜的,人我已经救了,你快告诉我,不许出尔反尔。"
掌柜紧张地看见地上的人依没醒,只道是少年在捉弄他,更没心情去搭理少年,跑到店门口去张望大夫到底请来没有。
谁料,本来已窒息的老叫花突然睁开了眼睛,一个纵身就跳了起来,反倒是比之前更要有着精神,这一幕把围着的一圈人吓得连连后退,异口同声一阵惊呼。
掌柜的跟过来,对着老叫花嘘寒问暖一遍,见他竟是红光满面,诧得瞪目结舌,随后好心去叫小二包了一大袋馒头塞给他,见现下不过虚惊一场,不由得舒了口气,再回头寻找少年时,一楼里一堆叽叽喳喳议论不停的宿客中,却没了少年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