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旁边的粗汉却管不了那么多,只觉得这话是冲着他去,想他龙门寨三当家力大无穷,这斧子怕这天下也没几人拿得动。
游光拍案而起,喝道:"姓箫的,别太得意,老子当日与你那战是因为轻敌,这斧子有多重,现在就让你再见识见识,你敢是不敢。"
应龙站起身,冷笑回道:"免了,箫某早说了,最讨厌一对一,若你不信,可让箫某这兄弟试试,单手足矣。"
琴师现在真想给这醉鬼几针,竟敢乱替他拿主意,可更惨的是,旁边吃得兴起的风后也一脸打趣地对他说:"这点子好,本公子也想看得很。"
说罢,只见三当家将斧子从一旁扛了来,狠狠搁在琴师面前,吼道:"好,老子今天就看你怎么拿。"
琴师这是被架上了火坑,前也不是,后也不是,加上旁边那醉鬼不知什么时候近了他身,一手揽过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声添了几句:"弹琴的,你又不是姑娘家,害什么羞,快让那粗汉服气,这酒也喝得清净。"
琴师无奈地狠狠将他推开,看来真是不能让这姓箫的饮酒,也不瞧瞧现在到底谁话最多,谁最不清净。
卫鸿这当家的现在也不便再沉默,他道:"秦兄,我这老三就是个倔脾气,敢请秦兄赐他几招,不然这晚可没法回房休息了。"
琴师见卫鸿都开口了,再拒绝也不太好,勉强道:"在下尽力则是。"
其他桌吃饭的龙门寨一众也都聚了过来看这好戏,一听有人竟称可以单手拿起三当家的巨斧,即怀疑又期待,可是当看到灰衣黑面的单薄书生时,那期待荡然无存。
琴师站起身,向游光微一拱手,接着右手下去握住斧身,突然,只见他右手向上一举将巨斧高高抛起,那比人还高的斧子在空中转了几圈,正好在他左方落下,他伸出左臂,时机不早不晚,手指一扣,那大斧被他横臂卧住,置在半空。
看热闹的山匪们目瞪口呆,有人脱口而出:这道是见鬼了。
主桌上的三个当家也是一脸讶异,虽相信应龙应该不会诳语,但这人轻松至此,却是万万没想到的。
只见那灰衣还在继续,巨斧在他手上转了两圈后,往地上用力一插,琴师腾出双手再次向主桌上诸人拱手道:"在下献丑了。"
旁边的巨斧也不知被插了多深,傲然立于这龙门山上。
"佩服佩服。"卫鸿由感而发,想想即使是战神蚩尤在,怕也不过如此。
三当家这下说不出话了,对于这巨斧有多沉他比谁都清楚,脸上当即没了不服,反而倒酒两碗,一碗递于琴师,他道:"秦兄是真人不露相,老子这辈子没服过几人,今天算见识了。"说完,一干而尽,拂袖将面上酒渍一抹,眼中尽是钦佩之意。
琴师双手持碗,饮一口,只道是平时甚少沾酒,一口已是极限。
现在周围谁管他酒量怎样,简直将他当神人捧着。
刘二娘见了琴师的表演,惊觉刚才关于刺客的问话实在冒昧,当下改口道:"恕民女唐突,竟以为秦公子是名刺客,理理思绪,箫、秦二位公子更象是战场上勇猛无敌的武将啊。"
这话似乎道出了在场数人的心声,除了此词还有其他可以形容的吗。
武将,多么光彩的称呼,即使杀生无数,也可被人永世颂扬。
应龙和琴师对这话只当作抬举赞赏,风后听了,却楞楞地看着他们,这两人一直陪在他身边,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本以为这生都会有规律地步步为营,可是隶首让他得知了他特殊的身世,战争又几乎快到了眼前,盛世将被打破,他也会离开蒲阪,风府的生活将随之改变。若让这两人投身乱世之中,不知又会是怎样一个情形。
风后啃着手里的兔肉,竟觉得淡然无味。
武将,武将的战场又是怎样的世界。
第四十六章 不眠之夜
吃过饭,夜已深了,这时下山也颇为不便,风后三人最后在卫鸿挽留下,决定在龙门寨歇息一晚,明日再回程。
龙门寨到了深夜,只听得见蝉鸣,四下寂静一片,可是某个帐篷里却还在窃窃私语。
"公子真是,有屋不睡睡帐篷。"琴师似在自言自语。
"弹琴的,你懂什么,公子必有他的心思。"
应龙这时酒是醒了,却不进铺卧睡,反而端正地坐在旁边,眼鼓得老大。
琴师听了他这话,只有摇头道:"我看公子不过是因为没睡过帐篷,图个新奇,能有什么心思。"
风后躺在旁边的铺上,本来是睡意朦胧,但这两人居然真以为他睡着了,肆无忌惮地闲聊起来,这让他还怎么睡。
"弹琴的,你玩那斧子也玩累了,去歇着,箫某一人看着就行了。"应龙双手挽在胸前,随身的长剑置在一旁。
他本也是好意,但偏偏将话题挂到了那斧子身上,不提还好,一提某人就满肚子火,而且最气的还是从这肇事者口中最先道出,想他琴师也不是量小之人,但这姓箫的今天实在是张狂得很。
只见琴师突然嘴角微微提起,嗖,嗖,嗖,三枚银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同时向应龙飞去。
箫公子面不改色静坐原地,左右一晃两枚针擦过他的发丝直直插在帐篷布之上,同时,右手抓起一旁的剑鞘,用剑柄档住了第三枚,他微一使内力,
"回去。"
与话音同步,那银针倒转方向,反而朝着琴师飞了回去。
琴师只是左臂一抬,手掌挡在面部,粗看下似乎什么都没发生,细观之,那银针正好夹在他中食指之间。
琴师心下暗道:这臭小子,居然敢瞄着他的脸。
应龙冷笑,仍旧一脸目中无人样,就琴师那几枚破针,他从没放在眼里。
可是下一秒,箫大公子算是坐不住了,他惊慌地一跃而起,扑向琴师,大喝道:"混蛋,你干什么。"
琴师随意地回过头,对着应龙善意地笑笑。
"糟,中计。"
虽已回过神,知道中计,可是应龙已没时间回避,琴师本来正伸向风后的左手,已经换了方向,两枚银针狠狠地插在了应龙臂上。
"弹琴的,真行,居然玩阴的。"应龙捂着他的右臂,不知这弹琴的找了哪个穴位,右手竟然又酸又痒,箫公子的脸终于开始有些抽筋,那眼神似乎在告诉琴师:有你的,当心以后让箫某找到机会。
琴师当作没看见他的愤怒,扬洒道:"避实击虚,攻其弱点,兵家常识,什么阴不阴阳不阳,我这是听公子的教诲。况且,刚才晚饭时,我被姓箫的你害得手臂现在都还酸软着,一报还一报,也算公平。"
两人还在闲聊,却有一大汉被帐里的骚动引了来,他冲进来就是一声喝:"发生什么事!"
游光将帐布一掀,看到坐在地上的两人,说:"老子听到声音就跑来看看,谁敢在老子眼皮下闹事,秦兄,没事吧?"
这家伙,明明从面上看很明显应龙才是受害者,他却只关心他那秦兄。
"多谢三当家关心,只是我们兄弟俩夜来无事玩玩而已,打发时间,实在没想到会吵着三当家休息,罪过罪过。"
"没事就好。"他说得慷慨,瞄了眼应龙,继续道:"如果有小人算计秦兄,直管喝老子那些兄弟来,老子就不信,这么多人还治不了他。"
琴师笑笑道谢,那三当家这才回去,走时还不忘对着箫公子哼上一声。
应龙只怪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一气没消又来一气。
这帐篷里是闹得满欢腾的,却忘了旁边的铺上还躺着一人。风后这是又怒又无奈,好好一个夜,被吵得怎都入不了眠,这两人玩归玩罢,干嘛还要把他拉进去。
这琴师最拿手的一招就是利用别人对他风大公子的爱心,在这风府上,也只有琴师敢拿他当作鱼饵了,虽然平时偶尔也默许了,但一直放任着,只怕会更猖狂,若刚才应龙不扑过来,还指不定琴师那两银针会不会扎在他风后身上,他想这事可大可小,看来得度量度量了,乐舞坊当家这威信还是得树立起来。
龙门山上,无眠之夜,但,为何会如此怀念。
............
"那次你可是让箫某的胳臂痒了好几日。"
"你以为我很舒服吗,耍几下那斧子可不是看着那般轻松。"
风府凉亭内,两人是同时举杯,却谁也没有先饮下,只是对望。
琴师还记得应龙刚被带到风府,公子命令他对自己和善地笑笑时,那恶狠狠的孩子脸上挂着一副僵硬的微笑。
随即,同龄的他们比试了一场,当时的应龙年龄虽小,出的却都是杀招,他不知道那孩子的功夫是哪里所学,那是他们第一次交手,也是唯一的一次。
那次,胜的是他,他对应龙说:杀了对手不是唯一的取胜方式。
"弹琴的,知道吗,虽然以前曾败于你,但其实箫某最不想交手的仍是你。"
"怕再次败在我手上?"
应龙的话与琴师所想是不同的,还以为,好斗的应龙一直最想与他过招。
"不,正好相反,箫某只是不愿伤你。"
"姓箫的你今天怎么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你认为你能伤我吗?"
应龙的声音一向都不带温度,所以,听不出他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但是,他的话让琴师发现自己举着酒杯的手似乎在微微颤着,他又何尝不是,这世上,他最不想交手的人也是应龙。
琴师头一次觉得不敢看应龙的眼睛,那双黑眸里的坚定与忠诚,他,没有。
手中的杯子越来越颤,玉液几乎洒出,最后,还是他先将这杯酒给干了,对面那人仍是迟迟将酒杯置在半空。
琴师将空杯放在桌上,站了起身,酒,他饮了,只是不知今后能否还有共饮的机会。
他走下凉亭前,对应龙说:"姓箫的,每件事都需要迈出第一步,你一向都是直接爽快之人,为何一面对公子就畏首畏尾的,知道吗,一个人最容易忽视的就是身边的东西。"
"你什么时候开始像个老头一样啰嗦了。"
说完,他终于将杯中的佳酿一饮而尽。
第四十七章 巫史光临
今日夜里,巫史大人包下了整个场子,乐舞坊是不对外开放的,但乐舞坊内却比平时还要认真准备着,巫史是个大官,虽无实权,可一旦与老天牵上了关系,那就是被帝王宠眷着,被百姓爱戴着,贫民们总爱骂神农的官吏这个贪那个色,但对于这相大巫史,却是心甘情愿让他搜刮,几百年流传下来的信仰,不是说变就变的。
马车队伍在门外停下,相巫史大腹便便地在他儿子相柳的应接下弯腰走出马车,他缕了缕倒长不短的胡须,望着乐舞坊的金字招牌自语道:"真是好久没来了。"
这时,他身后还有一人紧跟着他下了马车,那是一个眼角已挂着尾纹,一看则接近半百的中年之士,可光那跨下马车的步伐便可看出其飒爽的英姿。锦衣下的身躯健硕魁梧,目光则带着阵阵寒气,以致于只有巫史大人一人是在他面前挤弄着笑脸,随同的巫史府家将们对这位客人是能避则避,不仅避着不与他触碰,也避着他那有些凶恶的眼神。
"这里就是大名鼎鼎的乐舞坊吗,巫史大人有话不留在府上说,特意邀在下前来此烟花之地,不知用意为何啊。"底气十足的声音尤似壮年汉子,待他在巫史的恭迎下迈入乐舞坊时,随身的佩刀发出微小的铃音,逐渐被坊内随时奏着的琴音掩盖。
站在他另一侧的相柳接话道:"庄主,既然到了蒲阪,自然是要到处玩玩,择日我再带庄主去萃仙楼,那里的姑娘可是出了名的销魂。"
相柳极力献着殷勤,被他称为庄主的人却像没听到似的,瞄也不瞄他一眼,巫史见状,瞪了瞪他儿子,这才开口道:"庄主别见怪,我这不孝子不懂规矩,就喜欢多话,庄主也到了几日了,我等不过是为了让庄主散散心,不敢怠慢了。"
"嗯。"
他点头,似乎开始思考起什么,他们朝着乐舞坊大厅走去,突然,迎面一人朝他猛地幢了过来,他本能地肩膀一扩,那人"哎呀"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只见他手上抱着的十几本账册也落得四处都是。
"你走路没长眼睛吗,来人,把他拖出去给他点颜色看看。"相柳一副恶霸样,对着身后的家将吼道。
那人就像没听到他的话,站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慢悠悠地只顾将散落一地的账册拾起,不远处的二掌柜匆匆赶了过来,挡在他身前,对眼前三位贵客拱手道:"这记账师傅是新来的,不懂规矩,笨手笨脚得很,希望巫史大人不要与之计较。"
"二掌柜跟老夫说这什么话,眼下他撞着的是这位老爷。"
"是是是。"二掌柜连声答道,又向已经将账册整齐理好的青年使使眼神,那青年这才拱手道:"在下鲁莽,还望客观见谅。"
青年的头垂下,视线却偷偷地放在了那把发出阵阵铃音的刀上,"铃铃"声极小,时间时断,好似平稳的呼吸,有序地打着拍子,。
那人的手摸着刀柄,手指随那铃音轻轻地拍着,他不答话,就这样站着俯视身前向他道歉的青年,身边的人不知他在盘算着什么,也不敢插话,直到那"铃铃"声逐渐息了下来,他才挥挥衣袖,道了句"罢了",擦着青年的肩径直走了去。
"来人,快带客人入座。"二掌柜刚才悬着的心落了下来,连忙吩咐着好好伺候巫史大人一行人,他可不敢招惹到这个相巫史。
"你小心点,这几天不是都干得好好的吗,怎么刚才这么莽撞,说了今天的都是贵客,当心脑袋。好了,你先不要在这楼下了,上楼去清清这几天古琴的账目。"
"是。"
二掌柜听他应了,快步跟上几位客人,也没注意到这位新来的记账师傅的脸上再没了这几日随时挂着的温和笑容。
风清抱着手里的账册朝反方向的楼梯口走去,正好碰到一个伙计与他同向而行,他叫住那伙计道:"二毛,你也要上楼?"
"这不是吗,二掌柜让我将楼上的画卷给换了,说早前那几幅染了污迹。"二毛手中捏着画卷,看似有些抱怨。
"我这也要上去清账目,就帮你一道拿上去得了,省得你多跑。"
"这怎么好意思呢。"
"没关系,你娘子还在等你回家吃饭吧,别让她久等了。"
"那,那就麻烦你了。"
二毛想了想,看了几眼风清,脸有些发烫,他不好意思地将手中的画卷递给了风清,见他只是亲切近人的一笑,再次道了声谢,便赶着回家去了。
短短数日,这已经不是二毛第一次麻烦风清帮忙了,他以前从没遇到过这么好的人,不仅工作很快就上手,甚至一来就得到了隶掌柜的夸奖,年轻有为不说,在这乐舞坊内也毫无架子,就算是对着打扫后院的大娘们仍彬彬有礼。虽是新来的,却从不麻烦他人,相反他懂的东西比大伙儿都多,对于别人的提问也耐心解答,若有人拖他帮忙,也是悉心接受不求回报。在这乐舞坊内,不光是二毛,几乎就没人不对这位风清公子赞不绝口。
二掌柜将几位贵客迎到了上位客席坐下后,竟发现一旁角落里隶掌柜和应龙在窃窃私语着什么,他四处瞅了瞅,跟着走到隶首与应龙面前,疑惑道:"这客人都到了,怎么公子还没来啊。"
应龙道:"公子说他还是无法对着巫史大人强颜欢笑,所以不露面为好。"
隶首拍拍二掌柜的肩,跟着说:"这不有隶某在这儿吗,老二你不必担心,就当是一年多前,公子仍在乡下就行了。"
"可贵客驾到,当家的不在,会不会不大好。"
见二掌柜还在莫名地疑虑,应龙不耐烦道:"若到时候真像二掌柜你说的那般不大好,再请公子来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