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庄主神荼
神农历232年,初秋,卿士吴回奉旨传召相齐巫使一家到中尉廷待审,理由为,密谋造反。
相巫使公然抗旨,并以不久前风家的冤案为例,大斥吴回以权谋私,在炎帝陛下面前危言耸听,甚至意图控制炎帝,独掌神农氏大权。
吴回做事向来一意孤行,早就得罪了不少神农官吏,于是,当相巫使发起"诛吴回,清君侧"的号令时,至少得到了神农氏朝中一半官员的支持与响应。
蒲阪都的势力,立即被划分为了两派,一是巫使派,集中了大多贪官及受吴回打压过的富商们。二是卿士派,其中多数是学富五车的大学士与廉官。两边基本势均力敌,炎帝的数千亲兵队伍死守在炎帝宫外,任相巫使从城外调回再多秘密收纳的军队,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样的局面,便将生杀大权交到了武将手中,神农氏现今有两位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左将军泉先和右将军野仲,一个镇守边关南蛮一带,一个驻扎在离蒲阪不过几十里的命脉所在,盐城阪泉。
远水救不了近火,左将军泉先不可能千里迢迢调兵遣将,来解蒲阪之危,自然的,身在阪泉城的右将军野仲,成为了今次暴动的关键人物。
野仲向来以忠直著称,按常理来说,不管吴回有没有专权,有没有诬陷谁,与在天子脚下公然叫嚣,并欲想出动武力解决此事的相巫使相比,错的始终都是后者。野仲将军该帮谁,一目了然。
但是,此刻的吴回却并非这样想的,好巧不巧,凤吟山庄庄主神荼,此刻正在蒲阪,而野仲和泉先从军之前,都是凤吟山庄的弟子。这几乎成了神农氏的传统,有点声望的武将,通通来自凤吟山庄。
吴回怕就怕近些日子巫使与神荼走得过进,使得这位连炎帝见了都要退让三分的庄主大人会偏帮巫使一方,如果神荼站出来,右将军野仲必是为难,说不定将置身事外,这对吴回是极其不利的。
然而正如吴回所想,神荼在蒲阪已乱后,并未立刻离开,反倒是来到了巫使府。
外面的局势一片紧张,可是巫使府内,依旧是笙歌缭绕,相齐专程为神荼准备了家宴。
厅堂内,神荼横眉炯目,眼里泛着寒光,一旁坐着的相柳经过多日来与神荼的接触,发现这位庄主不怎平易近人,以他多年察颜观色的经验,在这样的人面前,还是少说话为妙。
相柳几乎就成了旁听者,甚至有时还避免着和神荼打上正面,此刻就是这样,他一味地只顾着自己喝酒赏舞,他爹和神荼的对答根本不放在心上,凤吟山庄的事,少管为妙。
相齐位于高位之上,歌舞全为在神荼面前做做场面,身处现在这样不稳定的情况下,相巫使也不会平淡地跟过往日子一样,每说句话,每喝杯酒,心里怎么也有着些担忧,他向神荼问道:"敢问庄主何时启程回凤吟山庄?"
"快了。"
"那舞姬姑娘......"
巫使的话还未完,神荼年过半百的脸上浮起一丝笑,他道:"自然是要跟在下一起走,巫使大人不会反悔了吧。"
"怎么会,怎么会,老夫只是随口一问,想到近些日子庄主从来不进舞姬姑娘的房,还以为庄主已经没了兴趣。"
巫使话中有话,见神荼只是蹙了蹙眉,也对这话题失了耐心,相齐立刻举杯,打着哈哈想要糊弄过去,这位庄主大人的脾气可是不太好,他纵然为巫使,说话时也要掂量掂量,更何况,还有求于他。
相巫使想起昨天刚刚收到风清的来信,除了让他将火越扇越旺外,专门提到了舞姬一事。刚开始都认为不过是神荼喜好舞姬的美色,但如今舞姬已经是待罪之身,按常理以免惹祸上身神荼不该再保她,可是这位架子十足的庄主,却硬是将舞姬给保了下来,并声称要带回凤吟山庄。
这样也罢,相齐一开始只是想神荼或许是沉迷于舞姬的美貌中不可自拔,神荼这样魁梧成熟的壮年,爱美人也是正常,怪就怪在,据这几日相齐的观察,神荼非但夜晚不入舞姬的房,白日更是将美人留在空房之内,几乎就没踏入过舞姬的门槛半步。这难免会让人对神荼那么执着于舞姬而起疑心,若不是为色,那是为何?
巫使想着当下的情况,提起的心在神荼还未答应助他之时总是放不下来,他这次大肆造反,当然是因为他已被吴回逼入了墙角,但更让他壮胆的就是这位庄主大人欠了他这个人情。
他见神荼豪爽地干了杯烈酒,维诺地道:"庄主不仅武功盖世,酒量也如此之好,有庄主主持大局,难怪凤吟山庄名满天下,将领辈出,连当今神农氏左右两大将军都出自凤吟山庄,天下第一庄,实至名归,实至名归啊。"
"巫使大人过奖了。"
他的话停住,相齐与他眼神相对后,立即遣散了厅内的侍从和表演者,静思半晌,也将相柳给赶了出去。
相柳这人最大的优点便是识时务,他老爹既然不让他听,肯定是他听了会惹来一身浑的事,他也不好奇,反而像是不愿与神荼多在同一空间内在多待半秒般,撒腿就出了门,留下相齐与神荼两人密语。
相齐道:"庄主也知道老夫现下的情况,与吴回那老儿僵持不下,而庄主却仍是未与老夫划清界限,此等情谊,让老夫感动不已啊。"
神荼道:"巫使大人待在下为上宾,也为在下觅得佳人,不过是一句话罢了,野仲那小子会对蒲阪这事睁一眼闭一眼,置身事外,巫使大人大可放心。"
好极好极,相齐还以为会多费唇舌,再诱之以利才会得到神荼的帮助,没想到凤吟山庄庄主是如此好说话的人,他连忙举酒一杯,道:"庄主此等恩情,老夫没齿难忘。"
老人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吴回啊吴回,今次必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所有表情变化,皆收在神荼眼角的余光下,神荼的嘴角提起一抹笑,同一时间,他随身的佩刀,开始发出"铃铃,铃铃"的响声,本是极为小声,却逐渐在放大。
巫使脸色一变,望向他,却见他将食指放在了唇边,让他不要出声。
"铃,铃铃......"
铃声在厅堂里回荡,神荼的手握上刀柄,他这把神刀,以灵性著称,当它铃铃作响时,正是它嗅到杀气之时。
第六十七章 树林会面
仿若恍惚之间,蒲阪的闹剧就划上了休止符,七日内,相巫使发起的造反活动以相齐的猝死而告终。
当各方诸侯、部落都将焦点落到了蒲阪身上时,还以为这场风波会跟着带起狂风大浪,殊不知结束得这样荒唐,这样迅速。
相巫使死了,刺客突破了巫使府厚密的守卫层,在巫使宴请客人时将之暗杀。一时间,巫使一派的官员富商们恐慌了,先别说吴回不会放过他们,当下,他们更担心的是巫使之后,那位神通广大的刺客的下一个目标会是他们其中一人。
而如果当他们知道刺客还是在凤吟山庄庄主神荼的眼皮下,将相巫使给杀害,那这些人必是会更加慌乱。
没多久,风清收到一封密函,那是他一直安插在蒲阪的探子向他汇报的情况,他第一反应便是神荼自己下手杀的巫使,如果吴回手下真有人能够在相齐机警万分的时候,下手杀掉他,不可能还这么默默无名,更不可能待到这时才崭露头角。
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风后在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却是和风清有着不同的想法,肯定是琴师,他再想不出第二人。
这次全靠相齐帮忙,他们才逃出蒲阪,风后听到他的死讯时,亦是有些伤感,可是,他现在才发现,原来看到风清生气发火的样子,内心是那样畅快。
听说吴回去巫使家剿灭叛党时,相柳逃了,风后一点都不吃惊,若论逃跑的伎俩,没几个能比得过这位巫使家的公子。
吴回从巫使家为神农氏寻得了大量的财产,要说巫使的富庶超过了神农氏现下的十倍,一点都不为过。
风后吃完饭走进自己的客房,也无意休息,他坐在凳子上,想着如今天下的大局。蒲阪闪电般的动乱,虽是造成了一定的慌乱,可是,结果对于神农来说却是正面的,不仅多出了一笔巨额财产,也顺势清理了不少图谋不轨的官吏。
这些,对于风后来说也不坏,他现在冷静理智了许多,抛开自己对吴回的个人恩怨,现在的吴回还不能死,炎帝还不能离了吴回。
吴回倘若一死,蒲阪必乱,毫无威严的炎帝,不可能镇压地住局面。各方的诸侯以蚩尤族为首,更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对蒲阪采取措施。而轩辕氏内部还有着王位之争,无法齐心统一,在诸侯部落里定是会落于下风,让其他的诸侯捡了便宜。吴回的命他要亲自拿下,在这之前,他只希望吴回可以活得更为自大,最好将目标全部锁定到蚩尤身上去,忘了轩辕氏的存在。
"嗖!"
杯中的清茶一抖,几乎溢出了半杯,风后顺着那阵风声转头,一封书信正被飞刀插到壁上。
他跑到窗口,向四周望去,没发现可疑之人时,他才取下了那封整齐折叠的信纸。
"我在北边一里外的小树林等你。"
纸上的一行字,他识不出字迹,可是,当看到右下角的落名时,他惊了,那是和玉佩上的字体几乎一模一样的"姬"字。
风后将纸揉成一团捏在手心里,杜康不是说他有事在身,不会来的吗,现在怎么又来了?而杜康既然都在这个客栈里,他何必又要故作神秘,约到外面相见,难道不是他?
不,风后想起以姬邦卉(黄宣的真名,以后淘汰黄宣这个名字,^_^)的性子,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做不出来,指不定又是为了逗他,也或许,真是什么机密之事,要保密再保密。
他也不再多想,理理衣衫直接就奔出了大门,一路上,他盘算着到底是什么事,他现在的想法不是已经告诉杜康了吗,杜康没跟他说?还是怕露了面会被风清发现。
他没傻得动用到他们赶路的马车,一里之路,其实很近,阳城本就是个小地方,越往北走,越未偏僻,人烟也越稀少,待来到小树林的时候,四下几乎一片荒芜。
风后小心翼翼地走进树林,四下张望,这个树林里阴气过重,让敏感体质的他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几乎逛了一整圈,也为看到半个人的影子。
突然,风后停住了步子,静息一听,旁边的大树后似乎刚才有了一点动静,他蹙眉,这人居然还跟他玩捉迷藏,既然来了,还让他一直寻找,真是可恶至极。
"出来,我知道你到了。"
说这句话时风后也不知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自上次分别时,已经一年有余,那次他扔给自己一块证明其身份的玉佩后,就消失了,把他气得半死,他最恨有人骗他,而这个人竟然把他骗得几乎没了脾气,还乖乖地按照纸上所讲,来到这个小树林找他。
听到风后的声音,果然树后面的声响更明显了,一人缓缓地从旁边走出来,不在用树遮挡,那人的脸在被茂叶遮住光线的树林中,看得不是太清,知道他更为近时,风后的瞳孔不断放大,手中捏着的纸条松开了。
"怎么会是你?"
"是否很失望。"
风清,怎么会是风清,他中计了,风清肯定收到了什么消息,在试他,而他,明知有些不对劲,却还是来了。
"你神经兮兮地约我到这里干嘛。"
他怎么了,居然说出这样明显掩饰的话语,他难道认为还能蒙混过去吗?风清知道了多少,他和轩辕氏的关系,额上浸出冷汗,风清对他的不信任原来已经到达这种地步了,难怪他们明明在赶路,却是这样缓慢,一停一顿的,只因为风清不信任他,需要找个时机来试探他。
"怎么了,风后,怎么不敢看我了,你以为这次约你的会是谁?"
风清向风后靠近,最后竟是衣衫相贴。他的手从风后的腹部慢慢移到胸口,迅速地从风后的衣衫里扯出了他一直随身带着的玉佩。他将之吊在指上,冷冰冰的眼神就跟陌生人一样,他说:"这个东西是谁给你的?风后,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没看出来你竟是轩辕氏的人,说吧,你和轩辕氏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六十八章 去轩辕氏吧(前篇结局)
默然望着风清,回想什么时候被他发现的这块玉佩,怕是只有那一夜了。佯装得真好,即使早对风后生疑,竟还是维持平常之貌,察不出一丝破绽。
一向面善的风清,也会流露出这样凶恶的表情,而那恶,看在风后眼里却是残忍的。
这次的再会算是什么,如果和风清没有那种私密的关系,他俩应该会成为朋友吧,可以平心静气地相互利用。
可是八年之前的那天开始,就注定两人不可能像对待他人那样不被情感影响思考。
从蒲阪出来后,风后在等,等待深入到风清的隐地中,将他拉到台面之上,揭露他伪君子的真面目。
而风清也在等,等待风后放下戒心,解开他心中的疑惑。
不说是否能重新找回过去的感情,至少,要能成为合作伙伴,最基础的东西便是信任。恰巧,两个都是多疑的人。
深秋,这里的树林却寻不到枯木,甚至枯叶都是甚少的,违背了自然规律,却存活得生机盎然。
打一开始的重逢,风后与风清就违逆了融洽相处的首要条件,他们太了解彼此,以至于更没法真正地信任对方。
风清的好,在每个人眼里都是天衣无缝,只有风后知道他的虚伪,知道他内心的另一面。
"如果我说这块玉是我捡的,你信吗?"明知不信,风后还是问了,像是在自嘲,也像是在试探。
风清未答,竟是笑了,他的眼神让风后极不舒服,事已至此,再怎么狡辩也是多余,他就不信,为除后患,风清还会杀了他不成。
"好吧,我想我也不用再多说了,风清,你这次引我到这个地方,到底是想怎样?"
"风后,每次都这样,明明是我在问你,却要被你反问。"
再次细赏了一次那枚轩辕王室的玉佩,风清说:"你们风家世代都在蒲阪,而你十三岁时就上了不周山,然后一直与我一起,难道你对轩辕氏的感情会胜过我们的曾经?"
话落,等到的是风后的苦笑,撇开与轩辕氏的关系,他和风清的曾经算是什么?好荒谬,他甚至在想是否值得自己留恋。对风清的情,该是放下了吧,在前几天与他做爱时就发现了,虽还是能勾起某些回忆,但都淡得如抹浮云,他甚至从没想过今后要长久留在风清身边。
不过是他能感受到风清所会带来的威胁,他总是想在他去到轩辕氏之前,做好完全的准备,不然,他现在去了,他脑中也会不断重复着风清突然的下山,及想着风清逐渐展露的野心是什么。这些都正是由于他对风清的了解。
良久的静默,却突然有第三者闯入,一道掌风向朝着风清后背袭来,一转身,四掌相接,双双被震得连退数米。
"好身手。"风清不禁出声道,摊开右手,刚才还握在手里的玉佩已经被来者给夺了去。
待回过神,那人已经站在风后旁边,并且一手就挽过了风后的脖子,动作甚为亲昵。
姬邦卉看着风清似怒非怒的表情,双眼微眯,将嘴凑到风后颈边耳语道:"有没有想我?"
这短短数十秒间,最惊诧的要算是风后了,这个人为何每次都这样神出鬼没,每次都要他心情起伏不断,杜康不是说他不会来吗?
"挪开你的手。"
风后看着这张俊朗中带着懒散的容颜,与一年前一点变化都没有,也不知为什么,又有种被耍的感觉,加上一年前被他一直隐瞒身份而不忿的心情,风后即刻就来了气。
风清见到他能与风后这样亲密,十指不由得握拳,这人是谁?竟然还有与风后相熟,可他却没印象的人。
他蓦地想到了轩辕氏,他问:"你是冀州北轩辕氏的人?"
"聪明,这也能被你看出来。"
姬邦卉向前迈了一步,几乎将风后挡在了身子之后,他对着风清打了个打哈欠,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名字中应该有个‘清'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