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云开————栖木
栖木  发于:2009年0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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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摸了还有些疼的背,算了,如果这就是天意的话。
好吧,那他看就是了。

3又见得一番别样
再看到詹晓明,还是一样的人,只是已经换了一个场景。
依旧是他等着这位仁兄,而这一次,他看到的詹晓明,一个在练舞的詹晓明,明明是一次都没有看过,却觉得他就是该这样,就是该这样的一个人,或者是一个舞者。
云手、云肩、燕子穿林......他不断地重复着最基本的古典舞练习,他居然是个很勤奋的人,会是一个退出舞台许久还是很勤奋的人。像他这样的艺人,有很多都已经发胖地只会操练那些新进的学生,再无什么心情去练习了。
整整三个小时,在乏味地练习后,是他的课程的开始。
进来的学生表情都有些奇怪,像是朝圣的人,带着敬畏和恐惧。
"出去,再走过。"
他很轻地说了这么一句。
学生几乎是被吓得弹了回去,相互间议论很久,也不懂老师的意思。颤巍巍地再走了进来,他还是不满意。
"出去,再走过。"
在他身上,他看到了一个艺术教育家固有的特质,不喜欢解释,不喜欢说教,在他们的眼中只有对和不对,错了再做,做到对为止。那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令人觉得相当地很无奈。
大约这样来了几遍后,终于有心高气傲的学生发出质问,"老师,我们走路有什么不对吗?"
"自己想。"他打开音乐,一个人继续练习。
此时的詹晓明,没有那次的采访中的平和,他有些胡涂了,詹晓明原来那个平和、直白、普通人的那个形象在一点点地瓦解,再也捏不出一个具体的模样来。
就这样来了七八遍以后,他叫学生进来,继续教学的进程,直到下课。他收了所有的东西,站定了说道,"我从一开始就和你们说过,只有在舞台上的时候,你们才是舞者,要控制自己的身体,你们不是舞蹈的木偶,你们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走路是走路,跳舞是跳舞。"
很是詹晓明式的话,简单、随性,深想下去,似乎又有很大一层意思在里面,却也说不出什么深刻的哲理来。
忽然想起西方评论的一句话,东方的艺术,看着简单,细想又深邃,却是朴素到了玄妙。再看那人,才觉得西方人到底是把东方艺术给妖魔化了,他就不相信詹晓明是个神仙人物,死得不信。根本就是他为难学生想出的奇招怪法来的。
看到学生讷讷地点过头,应已是习惯了他这样的教法,不发一言继续去练习了。
他走到他眼前,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有些无聊吧。"
茫然然地摇头,突然想到他这个样子和他的学生真是有些相象,立刻摆出他成熟圆滑的一面。"这也是我的工作,您可以给我机会来观察您的生活,实在是太宠幸了。"
"是这样吗?哦......"
唉,这个人生来是让人产生挫败感的吗?
"说起来,詹先生的教法真是很特别。"
他又是微微地歪着头,盯着地,不知在看着什么,"老师这样教的我。"
原来是抄袭原来老师的教学方法,他有些安下心了,只是安下的是什么心,他有些不明白就是了。
想着那句"不是舞蹈的木偶"。才发现他走路时的平稳,不带有那些传说中的轻盈又或是惯性思维中的外八,跳舞二十几年了,不站在舞台上的时候,就不带着一点痕迹,这是多少人可以明白又是可以做到的。
他突然转过脸看着他继续说道,"我的老师是个很厉害的人。"他的神情很特别,没有那么些的倾慕,也没有那么些的妒忌,他只是说的一件很平常的事,只是想要肯定一件很平常的事。
才猛然地醒悟过来,詹晓明的老师应该是个对他来说很特别的人。他的老师?在他脑海中却毫无印象,已经看了这么多的数据,但是对他的师承却是讳莫如深。
细想他说过的话,端倪早就应该出现--
学得平平,老师却很喜欢我,参加比赛的时候,都把很好的舞交给我,也就赢了那么些奖......
是老师量身为我编的舞,无人可以再跳,是老师的厉害......
大了,经过老师点拨,才发现是真喜欢跳舞......
在他的人生里,他老师应该是个再重要不过的人了,为什么没有人提到,《流云》的编导名字,他没有留下一点印象,也就是说,应该在文艺圈久未出现或是根本就没有混出名堂的人。一个没有留下名字的人教了有了名气还很尊敬老师的学生,这么好的切入点,以前的记者根本不可能没有发现,也不会就任由得不写,其中一定有些事。
"不知道我能不能见一下您的老师呢?"
他随即点了点头,"随我来吧。"
很多的猜测,就开始在脑海中盘旋起来,会不会是个知性成熟的美女,差不多的年纪,还弄出了点师生恋的插曲来;或者会是个干瘪的文人舞者,埋首在书卷里,考据古典舞的;或者干脆一点,是个英俊长者,再来那点不伦的事出来......就算是真的,主编也许也不让写。但是八卦是人的天性,这些天来,抑郁着的心情总算还有个出口。
结果--
太令人失望了。
他看着一个六十多岁上下,硬朗的老头的时候,感觉就像是面对着自己的主编,是不是人老了都是一个样呢?看看,听听,尤其是那老头对詹晓明说的话,根本就是主编那个炉子里出来的--
最近过得好不好啊;都是一个学校的,应该经常来看看他,别老是练伤身体的;食堂饭菜不好,今天就随他到家里吃个饭;三十几岁的人,应该要想想结婚一类的事......
他一定是主编失散已久的大哥......又或者詹晓明是他们失散已久的小弟......
詹晓明很乖巧地应声说着话,模模糊糊地拒绝了去吃饭去住宿一类的要求,好容易才从他的谈话中抽了出来,才想起他来。
"对了,这是袁伯伯杂志社的人,说是想来采访您一下。"
"老袁他介绍的人。"那老头对他上上下下地扫了一眼,"你真的要采访我?"
那眼分明在说着,小小子,这么点分量就敢来采访我?
不敢,真的不敢......
瑟缩了一下,"那个......只是想了解一点情况。"
"回去问老袁,我的事他差不多都知道,要是你想写的是小詹的话,恩哼,想想好再写,知道吗?"再撂下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收到,明白。
小生正怕怕中。
"老师。"詹晓明轻轻地一唤,那老头转过去时,立刻又是满面的春风。
雷锋同志曾经说过,对待同志要像春风般温暖,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般......真是从那个时代走出来标准的老头。比较起来,主编还是有救的,决定原谅他了。
可是,还有不对吧,这个老头他很熟悉,古典舞的大师级人物,国际有名的编导,郑立本,《流云》的编导若是这个人,他不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郑老,不知您和《流云》的编导还有来往吗?"
在那一刻,那两人转过身来,郑老盯着他,眼中冒出不是一般两般的怒气,而在詹晓明眼中却停留住了很久的空白。

《流云》--
在看了才知道,那些溢美之词,更多来自于观赏者在观看时的震撼与无语,就比如他吧,第一次看完的时候,就记得几个大的色块,音乐怎么样,动作怎么样,感情怎么样,一切都很不真切,那些连贯,那些神情,那些最细微的动作,都让人感受不到任何,只是单纯地沉浸在了舞蹈里。用官方的话说,这是中国古典舞重意境的审美倾向。舞蹈界里说的形三力六心意八无形为十,无形为十多多少少已经成了神话,却真真切切地在《流云》中被展现出来。但这些都是官方的话,他也不知道怎么来形容那个舞蹈。只是有一点,他不明白也不懂,明明是那么傻的古装造型,明明还是那张普普通通的脸,却透出那么重的飘逸来,以至于一点人味儿都没有了。
在看《流云》的时候,他才明白了詹晓明真的是个舞者。编那个舞的人,真的是很了解他,肯定是有才华却被埋没的编导,可是他们现在这样的表情,又似乎推翻了这样的一个猜测。
但他没有想到的时候,郑老回了这样的话。
"那个编导死了。"r
用"死"这个字,很冒犯,很直接,不带一点伤怀,那个已经死去的人,有才华却被埋没的编导,看来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人。
以为话题到这里就结束了。
没有想到他却接了一句。
"老师是个很厉害的人。"
明白了--
他怀念的,他感激的,他推崇的,一直就是那个死去的人老师。

4虽是美景赏时伤
回到杂志社的时候,主编的脸有些青。
"郑老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话。"郑老说了我什么吗?"
主编脸沉了下来,晦暗了起来,"小亓,怎么会提到那个人。"
那个人?那个人他连名字都不清楚的,只是那么顺便已地提到了一下,什么都还没有说,什么都还没有问,"只是他是《流云》的编导,想了解一下,其实也是我不好,数据没有查全,到了那才想一起来,说起来我连名字都忘记了。"
还以为主编会很生气地骂他不专业,然后透露点资料出来,没想到主编只是浅叹,"那个人忘了也就忘了吧,反正都已经不在了。"
哦了一声,回到自己位置上的时候,顿悟过来,立刻打开计算机,去查《流云》的编导,自然是徒劳无功,虽说网络是个很好的资源,但也是个很世俗的资源,火的东西一把一把,重复地令人想吐,不红的冷门的就什么都没有。瞥见主编的神情有些不对,怕他想起他还没有找他算帐这件事,决定遛出去。
和他知会了一声,说是去找当年詹晓明的师兄弟。
也就逃了出来。
出了大门,回头看着不大的杂志社。突然觉得这个地方怎么今天看起来就像吃人的妖怪般,令人恐惧。

"当年的事......都已经过去了。"
眼前的人,是和詹晓明一样的岁数,却年轻英俊得很多,也是世故圆滑得多,拉着他说了很多他最近的舞剧,看他不耐烦的时候,才会吐出些零星的往事来。
他很轻地笑了一下,拿起一支烟点点了灰,再放嘴边的时候,流露出了一份优美和世俗来。他很清楚这样的人,不甘心自己的默默无名,却不太将心放在专业上,走的都是些邪门歪道,如果有一天听说这样的人拿人血沐浴养颜,也不会觉得有任何的奇怪。
"当初孙先生想过去争取《流云》的角色吗?"
他很当然地摇头,"怎么会,那是晓明的角色。"
晓明?听着真是有点小学数学应用题的感觉。也是有点惊叹,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口气没有刚才的老于世故,他真的是认为是件很当然的事,不带虚伪的客套,也没有任何的嫉妒。"可是如果是孙先生演了那个角色,也许......"
"没有也许......"他摆手,"只有晓明可以跳那个,你没有看过《流云》吗?你以为是任谁都可以跳的吗?"在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神情中有一丝落寞和骄傲,他猜落寞也是因为他没有这个能力,那骄傲是估计因为他见证了有人有这样的能力。
艺术圈中的人,有很讨人厌的一面,但是他们对艺术有些是真的毫无保留的。
至此,他终于相信了詹晓明说的那些话,真的是没有人嫉妒他,他是真正有才能的人,他的才能是没有办法代替,也是无从可以嫉妒的。
"《流云》的编导为什么选了詹晓明先生呢?"
他顿了一下,很是谨慎地斟酌了一下,"因为晓明真的是很出色。也是因为那舞就是为他编的。"
"那么那编导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你们的老师吗?"
此刻,孙凛猛地站了起来,眼中带着很深重的色彩,让人看得不太清。
"那个人已经去世了。"
每一个人关于那个编导就是这么一句就结束了,再不多说什么,也不让人多问下去。他不是一个好奇的人,但是到了这样的地步,他一点都不好奇,他也可以说是不是人了。
但是不能急,也不能再问下去。
"孙先生,关于詹晓明先生可以给我个总结吗?"
他笑了起来,很温和,不同于刚才那些有点冰冷和模式的笑容,"他是一个很好的同学,一直都很念着我们这帮不成才的人,晓明是个跳舞的人,是我看过的全中国跳得最好的人。"
很不容易的一个人。
孙凛是,詹晓明更是,而《流云》的编导更应该是......
而突然间他的笑又冷了下来,眼中带了点森然,"可是谁都不能完全了解一个人。"
意思很深,因为他不像是个打哑谜的人,一个很浅白的人要说一句复杂的话,里面就有了很深的一层意思。
谁都不能完全了解一个人。
这个道理有谁比记者还要了解更清楚,我们做得的是了解别人的事,其实也很清楚,那么短的时间,凑出那些文字堆积起来的只是一个卑微记者的苍白想象而已。
见他点头孙凛摇了摇头,摇得很漂亮,下颌地微微颤动,却让微长的发梢都带了点所谓的犹豫,留了个一半隐在阴影中的侧面。他也学过些摄像,那是任何一个拿过相机的人都想拍下来的一个瞬间。
"我说的是徐渭然。"
记忆豁然开朗,那就是《流云》的编导。很漂亮的名字,应该是会令人有印象的名字,怎么自己就记不得呢?也是怪事。
再看孙凛,不做作的悲伤。
不明白,很不明白,越来越多的不是了解,而是困惑,从业都十几年了,第一次挫败得这样地严重。

再一次站在舞蹈学院门口的时候,看着金色的大字,看着在门口意气风发的来往学生,这些人也许正想着,明天就会成名,明天就会震惊舞坛,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那种朝气,那种生气,令他这几日来的挫败在一点点的升级,甚至感受到了他生命的一种枯竭。
孙凛和他是一样的人,骄傲过,得意过,灿烂过,最后什么都没有,就剩下了点世故。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他们这样的人来感到悲伤,来感到喜悦。活到中年,决不可能一场死亡就没有经过,为何他会是这样的神情,不过是个老师而已,他的老师死了多多少少,也不见得他有过这样的感怀。
徐渭然......
而更重要的是,詹晓明对于这个人,为什么是那样的态度,明明该是舞坛里犯忌的人,感恩地那样自然,怀念地那样自然,却不带着悲伤。
一定发生过什么事,他的死是个很重要的事。
但可以找谁呢?谁可以告诉他,谁又愿意告诉他呢?

"元朗。"
是哪个白痴又把他的名字给念错,一回头看到了一张很熟悉的老脸,"你个贱人,你又故意念错,还有,把你的老脸离我远点,看得人难过。"
"喂,师兄,比我还大,好不好?"看着这张老脸还在委屈,真是......
"关于你未老先衰的这个问题,我们已经在同学会讨论过很多次了。"
林中正耸耸肩,满不在乎的样子,谁能想到以前的他对未老先衰这四个字有多大的反映,到底是成熟一点了。
"师兄,我是给你面子,我知道我比你年轻这件事已经打击你很多年了。"
收回前言,这个东西一点都没有变。
"你来干什么?"
林中正认真地想了想,沉吟了很久,"嗯......其实,我就是路过。"
贱人,多少年了,还是这个德行!唉,对他不该抱有希望的,有些东西注定到垃圾场,就要到垃圾场的。
"聚一聚?这么难得才能碰到师兄。"
这人转性了,平时见得本来就多,怎么今天好象十多年没看到一样,什么兴奋地说是聚,"你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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