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云开————栖木
栖木  发于:2009年0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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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这是讲述两个中年人的爱情
都已经是中年了
没有少年的冲动和血性
在社会冲刷下
总有些世故圆滑
去了锋芒也就模糊了面目
对于爱情
有很多的顾忌
也有许多的不相信
相思是浅淡的
爱却延续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1偶见城头过浮云
杂志社的生活其实很无奈的,主编要你写什么,再无聊也要写。
他等在咖啡厅里看着第三杯冷了的咖啡,想着该是如何去诅咒自己的主编。
也许该试试巫毒,亲手编个麻绳,一定很有效果。
在他就要放弃的时候,他终于来了。一直盯着门,眼前都有些虚了,直到他走到他面前,才认出那个国内有名的舞者。
真的是很普通的人,不明白的也就在这里。已经是江河日下的杂志还要摆出了文艺的脸面来,死活不和世俗做屈服,不登八卦,不写奇闻,好容易说是要采访个舞者,还挑了个这么不出奇的人。平平的样子,平平的身材,出镜率又低,跳的舞也只是在业内有名而已。偏偏主编居然还是一脸的郑重,拉着他小声和他交代千万要问出点私生活来。
决定扎个小人,戳死主编。
"对不起,我来迟了。"他温文地笑一下,很平和的微笑,找不出一点魅力来。奇怪地是,灭了他心头汹汹的火。
拉过材料,组织语言的时候,他却先开了口,"不是应该录一下吗?"
也是,居然可以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尴尬地拿出录音笔,"不好意思,还让您来提醒我。"
他摇了一下头,"是我来迟了,让亓记者等得心烦了吧。"
愣了一下,已经很久没有采访者在他面前叫出他的姓来,一是记者这个行当不太受人重视,大都是记者先生、记者小姐这样叫叫也就是了;二是因为自己这姓不好念;三是因为他好象都没有说过他的名字吧......细想了一下,他应和主编是朋友,知道他也不奇怪。
打开了录音笔,"詹先生,对这次采访有什么限制吗?"很少人这么开始,却是他的习惯,他喜欢把话说在前面,不认为应该要套什么近乎,对方不想他写的,想他写的就好好写,写到满意为止。于是文章就平平,出彩不要哪里去,但至少不会被人投诉。
"我这个人,没有什么不可以和人讲的。"
有时也是为套出这句话来,埋个伏笔,以后写出什么不对来,也是好交代。正要继续,服务员走了过来了,蓄了蓄他都喝不下的咖啡,问道,"这位先生,要点什么吗?"
"给我清水就好。"
文艺圈中的人大多都有些姿态,喜欢表现出时代性、艺术感来,喜欢咖啡,喜欢红酒,喜欢混乱的人际关系......很少有人点清水,当然也有极端的环保主义者和惜命派会这样点,这样的人话一定很多,但都是老生常谈的话,手中的笔松了一下,想着应该可以套原来哪篇写过的文章。
于是很是开心地开了一个头,"詹先生,点清水,倒是很特别啊。"
他微歪了一下头,看着手中的清水,"我不喝咖啡,怕苦。"
很直白的话,直白地令人很讶异,已经在文艺圈闯荡多年的人了,不矫情已是难得,居然能说出这么直白的话来,实在......不容易。预感眼前的人许是很特别,想到主编那个样子也就觉出了几分道理来。"詹先生,能获得这么成就,一定经历许多坎坷吧。"
说吧,说得越苦,就越有人看,这个年代也就苦情是个经典了。
"我嘛,我过得很平顺的。"
几乎想把咖啡丢到眼前的人,有点敬业精神好不好,现在是采访,就是人倒苦水,诉衷肠的时候,就算真没经过什么风雨,昨天被人绊了一跤,也可以说是别人的嫉妒嘛!
"那么是怎么样一个平顺呢!"
他想了一下,端起清水喝了一口。注意到他手上的指节,有着粗糙的线条,握着杯子也是寻常的样子,没有一点媚气,平实得不像一个舞者。
他顿了一下,头又歪了一下,似是他思考的习惯,有些笨拙,却是坦率,"我家境还好,没受过什么苦。我父母就是搞文艺的,自己天资不错,就学了舞,先是艺校,再考到舞蹈学院,学得平平,老师却很喜欢我,参加比赛的时候,都把很好的舞交给我,也就赢了那么些奖。参加的舞剧,主创、音乐、舞美、别的演员都很好,有些好评也是自然,现在又回了学校,待遇很好,没有什么坎坷。"
这也许就是学舞蹈最好的一条路吧,父母赞成,老师喜爱,评委认同,既遇知音,又遇佳作,的确是很平顺,只是这样东西写出来又有谁看呢,"咳,业界对您的评论很高,你当年获奖的《流云》到了无人可及的地步,除您以外再无人可跳出来了。"
好吧,就算他真的没有受过什么苦,吹一下自己总还可以吧。他用嘴吹,他用笔吹,杂志销量就由他去吧。
他却是很淡地摇头,"是老师量身为我编的舞,无人可以再跳,是老师的厉害。" 眉眼中丝毫没有任何虚应,诚然是句实话。
很有风度,很谦虚,但是又不是古代,写个迂腐君子谁看啊,于是胸中憋气很,还不好发作。
"一起学舞的同学,大多对您很是羡慕吧。"
快说,快说他们嫉妒你,憎恨你,虐待你......
"跳出名的人是很少,圈子里也有些不好的事......"他讲得有些无奈,却笑得很坦然,"但是我遇上的人都是好人,真的是很顺地一路过来。"
那只有寄希望到在小部分有建设的人身上了,"那还有小部分的人......"
他敛下眼眉,"大家都不容易。"
真是......
真是--
一剑飘红,杀人于无形之中。在这个人还有什么点可以切,还有什么可看性。
在头就要垂到桌上的时候,望见他手腕,纤细却有着很硬的线条。再抬头看那张普通的脸,此时就有了不一样的味道来,窄小的下巴,凌厉的唇线,温润的眼神,飞扬的眉角,这张脸最大的失败就是在温文和俊朗中混杂不清--以至于不伦不类,只落了个普通。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说成是国内舞蹈界神仙一般的人,是要靠点家世和运气。
他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继续说道,"像我这样世家出来的人,没有什么人会来计较,本来嘛,我们这些人就是要学的,也是要学好的,学出来是应该,学不出来才是不应该。"
说不好哪里有问题,但的确是犹豫地说了这段话。
有点意思了,"压力很大吧。"
又摇头!他恨他摇头。
"我父母心态很平,他们原就是寻常人,没指望我不寻常到哪里去!"
他再问,"那有没有想过跳舞是父母强加给你的呢!"
居然又摇头,太可恨了,太可恨了!
"我本来就是有些糊里胡涂的人,糊里胡涂地学了,大了,经过老师点拨,才发现是真喜欢跳舞。"
哼,他继续问,"现在跳舞的市场不大,好多很好的舞者,都没有很好的地方发展。"
快抱怨时事,快抱怨时事吧,快发泄出来吧。
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满,所有的怀才不遇......
"世道都是这样的,哪里都是这样的。"他也只是微微地摇头,低头喝了一口水,抬头问,"已经是晚饭时间了,亓先生不然点个套餐?"
他不是愤世嫉俗的人,他不是孤芳自赏的人,他不是无病呻吟的人......
他根本不是艺术圈里的人,他根本就不像是个人!
看来是他想得简单了,这么多的经验让他疏忽了,想找到个切口就一定写得出来,数据稀稀拉拉地看了一点,拉拉杂杂地问了这么多,居然没有一个有用。
硬着头皮,抛出主编的问题,"不知詹先生的感情生活怎么样呢?"
他望着他,很客气地微笑,眼却是越过了他不知在想什么,沉默很久。
他没有答。
他明白是冷了场,急急地站起身弥补:"是我冒犯了,今天时间晚了,不然明天再约。"
他扬起脸,语气依旧淡着:"不好意思,只是我没有遇到这样的问题,我这个人嘴笨,总是想到再说。"
对,他是没有想过了就说了,"詹先生,是我问了唐突的问题,还请你见谅。不知道您明天这个时候还有空吗?"
他点头,"我时间很多。"
他起身,居然向他鞠躬,他惊吓之下差点就撞翻了桌子,忙着回礼,再抬头,他回他一个微笑,离开。
他注意到他走路的样子,没有传说中的外八,一点也都没有柔软的腰线,除了瘦了一些那背影和寻常人竟是无丝毫的不同。
颓唐地坐了回去,打开采访本,盯着詹晓明的这个名字上大大地打上了一个叉。
真是采访失败的一个典型例子。

2夕阳日下金边卷
他很清楚自己的毛病,不喜欢看数据,不喜欢看其它的评论,甚至不喜欢去接触采访的人。不过都不是很大的问题,他一直相信人嘛,既然是同一个的物种,都会有那些大家都有的毛病,而且在对着记者的时候,其实再不一样的人,说的话都是差不多的。
我过得很苦,全世界都在为难我......
我是天才,总有些人会嫉妒我......
为什么那么的人不理解我......
为什么这个世道这样的堕落......
尤其他接触多了那些高高在上的文艺圈里的人,他很清楚他们会说什么话的,而私地下又是什么样的人。
可是詹晓明不是这样的人,一想到这个名字,他一个头就两个大。他就不能在成名前换个不俗气点的名字。这样的名字真是一抓一大把。
看着对堆着全桌的数据,什么时候开始他又成了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按照书上的整理资料、分析性格的乖乖学生。
又叹出一口气。

很庆幸地发现,关于他所有的报导都是正面得不能再正面,单薄得不能再单薄。他是个优秀的学生,一个优秀的艺术家,现在是个优秀的教师。祖国舞蹈界的未来就在他的身上了......那些记者有些他也都认识,辛辣的、刻薄的、八卦的......什么样的人都有,居然写出的詹晓明都是一个样子--优秀、朴实、平和......带着所有可以溢美的形容词的四有新人。
他不是应该就是个很普通的人吗?至于到这样的地步吗?
就在他焦头烂额的时候,手机响了,是万恶的主编。
盯着那手机很久,还是决定去面对。
"喂,主编吗?"
手机里的主编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心情不好。"
他很清楚听到的是他的幸灾乐祸,"怎么会?我高兴得很。"
高兴?他就是太高兴了,以至于决定今天晚上作法灭了他。
"那个人是不是很滴水不漏。"
不,那个人是"固体"的,没有可漏的。也就笑了一下,"詹先生很合作,我们今天谈得很高兴。"
"说起来,我认识他已经很久了。"
很苍茫的语气,带着长辈的担忧,他隐隐地觉得主编的这次采访安排有他的目的。"那么不知道主编能不能告诉我一些他的事呢?"
"呵呵,小亓你不是要写不出吧,都问起我来了。"
他分明就清楚,还来刺激他,哼!"我想多点资料也是好的。"
主编的语气很轻松,究其本质,就是贱,"他怎么和你说的。"
"嗯,那个我的命题、切入点还没有想好,所以......不太好说......"
"关于他自己?"
顿了一下,认命地回顾,"他说,他这一生过得很平顺。"
"关于舞蹈?"
再顿,"他说,他这一生过得很平顺。"
"关于事业?"
"他说,他这一生过得很平顺。"
"关于家庭?"
"他说,他这一生过得很平顺。"
"关于未来?"
"他说,他这一生过得很平顺。"
主编几乎是笑岔了气,"小亓,祝贺你啊,你一定会写出一篇很好的报导来的。"
这样也会写得很好。哼,拒绝发表言论。
"你也一样啊,你也是没有问出什么来。晓明他......"主编此时的口气带着一点失望,还有些莫名的庆幸,"小亓,你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
普通人,很普通的人,但现在觉得有点不太像人。"很平和,却也很积极,没有文艺圈里面那些毛病,说句实在话,我不觉得他像是个舞者。"
"你还没有看过他跳的舞,是吗?"
戳到重点,但是对那些东西他实在是没有兴趣,文艺评论嘛,看书写就是了,反正都是差不多的。"主编,我想我自己的一个意见,我觉得采访不再活跃的舞者,既不是我们杂志的定位,又不是读者的倾向,为什么要定这个题。"
"小亓,我和你说老实话,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是个很单纯、土气甚至有点傻的老老实实的孩子,而现在我想知道他的一点近况,却套不出来了。"
虽然是很正直的声音,却是这很正直的声音告诉他,他这次采访不过是为了他一己的私愿而已。
可以再假公济一点,可以让他觉得再挫败一点,他的采访任务仅仅是出于一个忧心的长辈的莫名其妙的担心。第一万次觉得他当这个记者真是失败。
"主编......"
"听我说下去,我不希望这样的一个舞者被们忘记,文艺圈里摆高格调的人太多了,那些人以后会怎么样,说实在话,我们这样俗人也没兴趣管。但是那个孩子不是这样的人,他被人忘记掉对于记得他的人来说都是觉得是有点可惜的事。而且,作为他的长辈,我很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又不想让他觉得我很烦。"
于是,他就要来做那个让人觉得很烦的人。
谢谢主编,他完全明白了这个采访任务的重大意义。
"主编......"
"我相信你不会轻言放弃的,这我看好你的地方,好好采访他,写的好一点。对了,要好好问问他的感情问题,顺便提醒他一下三十好几的人了,该找个人结婚了。"
"主编......"
不轻言放弃?是主编他根本没有给他机会放弃,好不好?
"他们学校的食堂不是很好,反正我家离他学校也近,要他常过去吃饭,我那口子一直挂念他呢!"
"主编......"f
可以了,他是记者,不是复读机,是他去采访别人,不是去告诉别人该干吗的。
......
在被絮叨了将近一个钟头后,他终于决定了,直接买凶杀人。
怎么可以有人可以这样,向自己的晚辈为了掩盖自己的啰嗦,就荼毒他的下属,这还有天理吗?
"记得哦,好好看他的《流云》,很出色的,那孩子真是很有天分的。"
唉......听听这口吻,这哪是一家大文艺评论杂志的主编?分明就是一个劳心的家长,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觉得自己家的孩子最好。记得没错的话,主编也有个六十多岁了,自家的孩子虽说不是社会中的中流砥柱,也是个不错的孩子,怎么不见这么关心他自家的孩子。
唉......
看来主编的大限已经到了,决定马上就设个法,让他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扔开已经关机的手机,算了,都被那老头说到没电了,还这么有致地说下去,该想想哪天离开这没有前途的杂志社了。
无力地躺到了地上,却被咯得不舒服,一摸,是《流云》的VCD。
《流云》......
脑海中很清晰的记得那些评论:达到了一个无人可及的地步......是古典舞的重新创作......典范性的经典作品......达到无形的意境......从此除此人外再无人可以跳出这样的舞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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